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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第272章
第二百七十二章 書信

  長樂宮中,宦者小心抬進兩隻木籠, 行動間放輕腳步, 隱隱有些緊張, 額頭沁出幾粒汗珠。

  籠門由上方打開,兩隻灰白皮毛、身上點綴黑色斑紋的小雪豹豎起頸毛, 大聲嘶吼。

  豹子雖小,性情十足兇猛。

  宦者正猶豫,不知該如何下手。熊女和虎女走上前, 看了兩眼籠內, 開口道:「你們且先退後。」

  熊女示意宦者退後, 無視雪豹的吼聲,彎腰靠近木籠。宮裙曳地, 絲毫不妨礙行動。

  兩人養過猛虎, 親手獵過野狼, 對猛獸十分熟悉。在她們眼中, 這兩隻小雪豹不過是大點的貓,壓根不構成半點威脅。

  依個頭判斷, 小豹九成還沒斷奶, 不過已經能夠吃肉。

  如若不然, 從西邊送到建康, 千里迢迢, 一路上沒有母豹照顧,不死也去半條命,哪會這麼有精神。

  「阿姊, 我來。」

  虎女嫌熊女動作太慢,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彎起衣袖,彎腰探入籠中,飛快的抓起一隻小雪豹。準確的抓牢豹崽後頸,用巧勁將它提了出來。

  或許是出於天性,也或許是動物天生的直覺,被虎女抓住後頸,小雪豹立刻安靜下來,不再張牙舞爪,而是輕輕轉動耳朵,蜷縮起四條腿,近乎團成一個球,溫順得像一隻家貓。

  不是親眼所見,實在無法將它和方才那隻兇猛的豹崽聯繫起來。

  目睹此情此景,宦者張口結舌,眼珠子掉了滿地。

  這就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

  虎女掃宦者兩眼,一手抓著豹崽後頸,另一手托著豹崽的後腿。豹崽始終一動不動,不是耳朵偶爾轉動,活似個毛茸茸的玩偶。

  「阿姊,這兩隻豹子的確漂亮,性子卻不太好。依我看,最好馴養一段時日。」

  熊女點點頭,從木籠裡抱出另一隻小雪豹。

  被提在手裡,小雪豹的反應和兄弟如出一轍,縮起四爪,一動不動。待被熊女抱穩,甚至還用頭蹭了蹭她的手,讓宦者更覺驚奇。

  「走吧,先收拾一下。」

  小雪豹是附國送來的貢品,桓容覺得稀奇,隔日就送來長樂宮。

  在幽州時,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養過虎崽。

  如今幼虎長大,已不適合養在身邊,卻也沒放歸山林,而是在台城內尋一處僻靜的宮苑,耗費兩月改建,移載樹木,堆砌假山,增高遠牆,加重院門,立起高大的虎籠,建成放養的虎房。

  虎崽由人養大,在幼時就加以馴化,放歸未必能生存。

  再者,現在不是動物保護的年月,山林裡猛虎豹子不缺,草原上野狼成群,對人的威脅著實不小。

  放虎歸山實非善舉,還不如養在宮內,偶爾能給南康公主和李夫人解悶逗趣。

  虎房建成之後,桓容曾經懷疑,日後的史書上,自己會不會成為和正德齊名的皇帝。

  後者有豹房,自己有虎房,雖說功能不太一樣,但歷史是人寫得,誰又能保證記錄下的一定是真相?

  附國進獻豹子,很可能就是聽到風聲,知曉台城內養虎,就為投其所好。

  面對殷切的使臣,桓容總不好開口解釋:不是他有這樣的愛好,之所以建成虎房,就是為了娛樂親娘。

  沒法解釋,也不能解釋。

  於是乎,誤會就此釀成。

  繼附國之後,吐谷渾和西域諸部進貢,隔三差五就會送上一兩頭猛獸。南邊的夷狄不甘落後,沒有猛獸,竟送來兩頭大象、兩隻犀牛和十餘只孔雀。

  藍孔雀綠孔雀皆有,還有兩對珍惜的白孔雀和黑孔雀。放養在園子裡,完全能開辦孔雀展。

  不知桓禕從哪裡得來消息,跑在海上,不忘照顧兄弟的愛好,四處蒐集珍奇動物,還給他抓回一條兇猛的鯊魚。

  雖說不是活的,但骨架和牙齒擺出來,森森冷意,照樣懾人。

  謝安和王彪之聞訊,各自尋上桓容,討回兩枚巨齒。郗愔也沒落下,直言要最大的兩枚。甚至連太原王氏和幾門吳姓都開口討要。

  作為謝禮,桓容的私庫多出三箱黃金,五六箱彩寶,近百匹彩絹。

  生意做得不虧,桓容仍是不明所以。

  莫非古人愛蒐集獸牙?

  問過南康公主才知道,這些人家中都有不滿五歲的孩童,要這些巨齒是為借個凶氣,保佑孩子平安長大。

  「凶氣?」桓容不解。

  「你年少時一直體弱,我曾命人尋來兩對虎牙。」回憶起往事,南康公主笑道,「這兩對虎牙還留著,稍後讓阿麥找出來給你看看。」

  亂世之中,孩童夭折率極高。

  以獸牙為護身符,帶著先古時的痕跡。

  不能說是迷信,只能說是一種寄託和祝福,希望孩童能借猛獸凶氣,避開病痛災難,平安長大成人。

  聽過南康公主的解釋,桓容毫不吝嗇,樂於成人之美。甭管是誰,只要開口,直接兩枚鯊魚牙送上。

  不到幾天時間,鯊魚牙竟是十去七八。

  桓容回過神來,看著沒了牙齒的鯊魚頭骨,莫名生出一個念頭:這具骨架留到後世,會不會成為又一個難解之謎?

  隨著進獻的動物越來越多,虎房的面積不斷擴大,最後自成一體,成為台城一景。算一算裡面的猛獸珍禽,桓容十分懷疑,這裡會成為歷史上第一個「皇家動物園」。

  現如今,虎房的面積維持在正常範圍,裡面的住戶不到一個巴掌。

  桓容的「憂慮」尚未成型,急匆匆來長樂宮,全為向李夫人借鵓鴿一用。

  兩隻小豹子被打理乾淨,脖子上繫著彩絹,抱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跟前。

  有虎女和熊女在,兩隻豹崽調皮依舊,卻沒有再炸毛嘶吼。桓容進殿時,南康公主正逗著兩隻豹崽,李夫人調製好一鼎新香,命宮婢取來木瓶。

  一隻豹崽很是好奇,湊近看,直接打了個噴嚏。

  可愛的樣子著實是招人喜歡。殿中頓時一片笑聲,似琴聲潺潺。

  「阿母。」桓容走進內殿,向南康公主行禮。

  「阿子來了。」南康公主笑意未減,猶如盛放的牡丹,雍容華貴。

  宮婢送上茶湯糕點,李夫人輕輕頷首,示意將豹崽送下去。

  桓容正身坐下,用過茶湯,開口道明來意。

  「西海郡?」南康公主略想片刻,問道,「那裡靠近草原了吧?」

  「確實。」桓容沒有否認,解釋道,「想向阿姨討一對鵓鴿,由商隊帶過去,認認路。此後遇上急事也好方便傳信。」

  「這倒是應該。」

  同秦璟定約之事,桓容並沒瞞著南康公主。依目前的局勢,保持同西海郡消息往來實是合情合理。

  「阿妹,你覺得如何?」南康公主問道。

  「官家既然開口,豈有拒絕之理?」李夫人對南康公主笑道。隨後又轉向桓容,道,「阿圓不再適合遠飛,剛巧有一對新鴿,正好給官家。」

  「謝阿姨。」桓容道。

  「官家客氣。」李夫人搖搖頭,徵詢過南康公主意見,道,「官家既然要遣人北上,無妨順便往長安一行。」

  「長安?」桓容面露不解。

  「阿子同秦氏四郎情誼匪淺,劉皇后幾番遣人贈禮。」南康公主開口道,「我早想與之書信,好歹全了禮儀。之前一直拿不準時機,如今正好。」

  全了禮儀?

  桓容看著親娘,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奈何親娘不肯多說,壓根沒法刨根究底。到最後,只能點點頭,答應南康公主的要求。

  「阿母,如果是給劉皇后送信,怕是繞不開秦帝。」

  「我明白。」南康公主早有準備,微微一笑,命宮婢取來一隻扁長的木盒,盒蓋上雕刻著精美的鳳凰。

  通過木盒的做工,桓容一眼認出,這是公輸長的手藝。

  盒蓋掀開,裡面躺著一枚鳳釵。

  鳳眼鑲嵌彩寶,熠熠生輝。鳳羽根根分明,工藝之精美,著實令人驚嘆。

  「阿母,這是?」

  南康公主沒回答,單手執起鳳釵,在鳳尾處輕輕扭轉。

  一聲輕響,金釵分為兩截,釵尾中空,正好能容下一片巴掌大的絹布。

  「這是我請公輸和相裡兩位大匠做的。」南康公主笑道。合攏金釵時,手指有意擦過鳳目,輕輕下壓,連續三下,鳳口張開,彈出一截小指長的圓筒。

  桓容嚥了口口水。

  機關就算了,還是雙保險?

  「阿姊的信藏於鳳口,釵尾無妨填些香料。」李夫人笑道,「如果他人截下這枚金釵,總該吃些教訓。」

  咕咚。

  桓容又咽一口口水。

  看看認真考慮的親娘,再看看笑靨如花的李夫人,下意識道:「阿母,阿姨,如果劉皇后不慎……該怎麼辦?」

  「官家放心,阿姊備好的禮單中,有我新調的香料。」李夫人笑著解釋。

  簡言之,解藥早已經備好,無需太過擔心。

  「劉皇后出身漢室,見到這樣的鳳釵,會曉得怎麼回事。」南康公主補充道,「說起來,我也是年少時見過類似的金釵,知曉是漢宮流傳下來的,才能讓大匠仿製。」

  這是宮內傳遞消息的渠道,即便是秦策也未必知曉。

  桓容拿過金釵細看,試了幾次,不得不請教南康公主,才掌握正確的開啟方法。

  拿著金釵,思量南康公主所言,再想想秦璟之前透出的口風,桓容頸後寒毛微豎,突然覺得,親娘和劉皇后會很有共同語言。

  太元四年二月,使臣從建康出發,攜天子國書和太后備下的厚禮,沿陸路北上長安。

  經過一場天災,南北朝廷都需要時間恢復,誰也不會想著挑起戰端。

  兩地百姓還家之後,顧不上其他,都忙著下田春耕。

  為了能多收些糧食,往往都是全家老少一起下田。除了實在不能動的老人和牙牙學語的幼兒,連半大的孩子都扛起鋤頭。

  眾人無不在祈禱,期望老天開嗯,今年能夠風調雨順,至少不發生水旱天災,好歹熬過秋收,能收上些糧食,養活一家老小。

  如果像去年一樣田地絕收,縱然朝廷免去糧稅,一家人照樣沒有活路。

  建康的使臣抵達長安,已是三月末將近四月初。

  彼時,長安的坊市已經恢復。

  當初為了利益拚命往前湊、甚至不惜得罪秦瑒的幾家,全都是大出血,至少五年沒法恢復元氣。

  看著大火後新起的建築,目光掃過沿途百姓,使臣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秦策在光明殿召見來人,看過桓漢的國書,不免長鬆口氣。

  桓容的措辭十分嚴謹,意思相當明白,對雙方來說,大災之後,盡速恢復生產,保證百姓安穩最是要緊。

  他相信秦策是聰明人,不會拿不准事情輕重。

  真的拿不准也沒關係。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論受災程度,北方更甚於南地。南方有西域商路和海貿補充,北地得糧的渠道有限,災後恢復更加艱難。

  如果在這個時候打起來,戰鬥力不提,單憑軍糧一項,耗也能耗死長安。

  當然,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短時間內,雙方勉強能夠維持和平。

  畢竟胡族南侵的教訓太過沉痛,漢室剛有起色,無論桓容還是秦策,都不願見百年苦難重演。

  如果因一己之私導致百姓蒙難,他們都會成為家國的罪人。

  「此中之意朕已明了。」秦策對使臣道,「待明日朝會之後,朕會親筆修成國書,交爾帶回建康。」

  「諾。」

  使臣趁機提出,桓漢太后備下重禮,欲贈劉皇后。

  秦策未言其他,直接命人通稟劉皇后。

  未幾,椒房殿大長秋請見,言道:「皇后殿下言,感念司馬太后盛情,欲請貴使當面一見。」

  此舉貌似不合規矩,但以桓漢太后盛情為名,倒也不好計較太多。

  思量片刻,秦策點頭同意,未加阻攔。

  「謝陛下!」

  使臣行禮退出,隨大長秋去見劉皇后。

  與此同時,一隻蒼鷹由北飛來,越過重重宮室,鳴叫聲穿透宮牆,最終掠過大長秋頭頂,直直飛入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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