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齊聚建康
太元七年,十一月
朔方城外號叫吹響, 戰鼓陣陣, 旌旗蔽天。
號角聲中, 高車烏孫大營中人喧馬嘶,未見軍容整齊, 反而愈顯嘈雜。
進攻的命令下達之後,各部首領陸續集結騎兵,上馬出營。
大軍分左、中、右三股, 飛馳襲向秦軍大營。
敕勒首領率部投敵, 救走秦國送信的飛騎, 狄氏首領得報,大發雷霆。
考慮到六部首領齊聚, 不想被他部嘲笑, 狄氏首領採納謀士的建議, 強行壓下火氣, 隱瞞下秦兵逃脫的事實,以其熬不過鞭刑、傷重而死為藉口, 意圖含糊過去。
烏孫昆彌雖有遺憾, 但人既然死了, 總不能向屍體問話。
高車五部首領懷揣疑問, 看向狄氏首領的眼神很是不對。
秦兵強悍, 可日夜奔襲,不眠不休發動襲擊,繼而取得大勝。
堅兵頓城之下, 能被派出求援的,必定是精銳中的精銳。一頓鞭子都熬不過,傷重死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奈何人是狄氏抓到的,審訊的口供也是狄氏獲得,確定朔方兵力不足、秦帝免戰待援的更是狄氏。
種種因由結合起來,烏孫昆彌顯然更信任狄氏。
這個時候開口,指出事情有異,未必能得多少好處。更何況,朔方城求援被證明是實情,大軍出擊勢在必行。會盟本就鬆散,再起齟齬,戰事恐無法順利。
諸多顧慮之下,狄氏首領蹩腳的藉口輕鬆矇混過關,沒有一人當面提出疑問。
回到營地之後,狄氏首領仍是氣不過,猛然抽出長刀,砍在一根栓馬樁上。
「此戰攻破朔方城,必將區區小部斬盡殺絕!」
謀士站在首領身後,雙手袖在身前,臉上沒有太多變化,只言首領必能旗開得勝。直到狄氏首領大步離開,嘴角才現出一絲扭曲的笑意,殘酷而瘋狂。
確信朔方兵力不足,高車烏孫大軍傾巢而出,分三路襲向秦軍,誓要將對方一戰拿下。
無論烏孫昆彌還是高車首領,都是孤注一擲,必要取得這場勝利。
之所以下次決心,實有幾分不得已。
南下是為劫掠,更為熬過災年。
起初計畫還算順利,一步步照著預期中進行。隨著秦璟出現在朔方城下,形勢為之一變,雙方陷入僵持,一僵就是半個多月。
戰又不戰,退又不退,高車烏孫諸部人心浮動。有小部落在抱怨天氣驟寒,不能劫掠牛羊糧食,繼續守在朔方城下毫無意義,莫如往防備薄弱的郡縣劫掠一番,帶著搶到東西,早早返回漠北。
話傳到烏孫昆彌和高車六部首領耳中,幾人都知曉情況不妙。再不能攻入朔方城,無需秦璟出兵,聯軍內部就會「分裂」。
故而,狄氏首領取得秦璟親筆和秦兵的口供,眾人一番商議,很快決定出兵。
號角聲穿透朔風,馬蹄聲猶如奔雷,滾滾奔襲而來。
秦軍大營前,拒馬森嚴,鐵蒺藜閃爍寒光。
木製柵欄增為三排,其後整齊排列武車。武車擋板升起,拋石器被拉開。
步卒整齊列陣,長刀盾牌在手,長槍長矛如林,屏息凝氣,只等戰鼓敲響。
大纛之下,秦璟玄甲玄馬,銀色長槍立在馬旁,槍尖銳利,寒光逼人。
秦玦帶兵出城,和秦璟共禦來敵。秦玸守在城內,緊閉四面城門,嚴防敵軍聲東擊西。
營盤兩側,八千騎兵分作兩股,分別由夏侯岩和染虎率領,提前進入埋伏地點,等待戰機,突襲敵軍側翼。
朔風呼嘯,馬蹄聲漸近,肅殺之氣瀰漫。
噍——
鷹鳴響徹長空。
秦璟仰起頭,眺望半空,見蒼鷹金雕先後飛回,盤旋在大軍之上,腳爪上分別捆著一塊木牌,即知秦瑒和秦玖的大軍已各就各位,只等東西包抄,從高車烏孫大軍身上狠狠咬下一口。
嗚——
蒼涼的號角聲從遠處傳來。
號角聲中,身著皮袍、手持長刀的胡騎已是清晰可見。
「擊鼓!」
城頭上,秦玸親執鼓錘,一下又一個敲擊戰鼓,為城下大軍助威。
秦璟抓起長槍,槍尖斜指,鼓聲驟急。
跳蕩兵越眾而出,手持長刀,刀長七尺,刃長三尺,銳利無比。刀柄以硬木製成,遇騎兵衝鋒,彼此互相配合,可輕易砍斷馬腿。
跳蕩兵後,弓兵列陣,弓弦拉滿,寒光成片。
鼓聲號角聲不絕,震耳欲聾。
飛騎傳令,夏侯岩和染虎同時打了聲呼嘯,騎兵向兩側飛馳來開,以期敵軍到來。
轟隆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各部首領策馬在前,帶頭衝鋒。
遇上擋路的拒馬和鐵蒺藜,有的猛拉韁繩,有的根本來不及閃避,轟地一聲撞上去,頃刻間鮮血噴湧,碎肉飛濺。
來不及躲閃的戰馬,連同馬背上的騎兵,一起被拒馬穿透,成了血葫蘆。
衝鋒的隊伍過於密集,前方速度減慢,後方不明所以,來不及拉住戰馬,瞬間衝撞到一起。
陣前人吼馬嘶,一陣混亂。
「下馬!」
「下馬搬開這些!」
見有拒馬攔路,烏孫昆彌和高車首領當即下令,命騎兵下馬,搬開拒馬、掃清鐵蒺藜,為大軍開出一條道路。
剛有騎兵下馬,尚未來得及推開拒馬,即有呼嘯聲從天而降。
抬頭望去,黑點由遠及近,呈拋物線飛來,下馬的騎兵根本來不及躲閃,就被墜落的巨石和斷木壓個正著,慘叫都沒有一聲,當場被壓成肉餅。
「讓羊奴去!」
隨軍出戰的有不少羊奴。
這是部落中的規矩,只要作戰勇猛,能斬殺敵兵,積累到一定數量,就能擺脫奴隸身份。
在部落首領眼中,這些奴隸稱不上是人,是隨時可以消耗的炮灰。知道秦軍有拋石器,自然不肯讓精銳再冒險,不約而同選擇讓羊奴開路。
心知前方危險重重,很可能是死路一條,羊奴依舊沒有選擇,只能狠狠咬牙,翻身下馬,悍不畏死向前衝去。
呼嘯聲中,羊奴拚死搬開拒馬,掃清鐵蒺藜,用血和生命開出一條道路。
「進攻!」
障礙剛剛清理乾淨,部落首領就下令衝鋒,壓根不在意受傷倒地的羊奴。許多羊奴沒有被巨石和滾木砸死,而是死在了騎兵的鐵蹄之下。
拒馬和鐵蒺藜之後,是三排如槍的柵欄。
對於這種防禦,胡騎已有了經驗,再次命羊奴上前,冒死開出一條道路,供大軍通過。
第一排柵欄移開,空中飛來的不再是碎石斷木,而是鋪天蓋地的箭雨。死傷的不僅是羊奴,更有射程內的騎兵。
第二排柵欄之後,箭矢更加密集。不斷有哀嚎聲響起,死者並不多,傷者卻達數百。
「繼續!」
烏孫昆彌和六部首領多少發現事情不對,秦軍的準備未免過於充分,像是在等著自己發起進攻。然而,事到如今,沒有退路可走。唯有硬著頭皮繼續進攻,直到衝破秦軍的防禦為止。
終於,第三排柵欄被搬開,烏孫和高車騎兵全部紅了雙眼,呼嘯著撲向秦軍。
開戰至今,雙方終於短兵相接。
騎兵的刀鋒就在眼前,跳蕩兵夷然不懼,列陣上前,彼此互相配合,壓低身形,揮刀砍向馬腿。
戰馬哀鳴著撲倒,騎兵滾落。
事情發生得太快,身後的騎兵來不反應,眨眼被一同帶倒。
蓄勢已久的步卒沖上前,揮刀砍斷敵兵的頭顱。
頭顱剛剛滾露,步卒剛要回身,就覺得肩頭劇痛。原來,已有敵兵衝到近前,一刀砍斷他的左臂。
沙場鏖戰,從沒有什麼仁慈。
心慈手軟,下不去手,害得不只是自己,更有同袍的性命。
跳蕩兵悍不畏死,有人戰死,立刻有同袍補上缺口,列陣阻截敵軍。
喊殺聲交織在一起,雙方的屍體交疊在一處,血流成河,染紅大地。
有的將士尚未嚥氣,拿不起長刀,乾脆以牙齒為武器,狠狠咬住敵人的喉嚨,直至氣絕猶不鬆口。
秦兵悍勇,不惜以命換命。
然而,兵力懸殊的劣勢仍開始慢慢顯現。
第一名高車騎兵衝破戰陣,很快是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敵軍衝破跳蕩兵的防線,揮舞著長刀,嚎叫著衝向大纛所在。
情況變得危急,秦璟卻始終沒有下令。
直到近三分之一的騎兵衝開戰陣,秦璟舉起左臂,鼓聲頓時一變。武車從兩側襲來,將衝鋒的敵軍攔腰斬斷,迅速合攏包圍,阻斷前後接應的可能。
從上空俯瞰,此刻的戰場上,高車和烏孫大軍赫然被分成三段。
一段被攔在戰陣之後,一段正處於戰陣之中,最後一段,則在武車之後,大纛之前。
「擊鼓,騎兵進攻。」
秦璟抄起長槍,策馬衝向敵軍。秦玦緊隨其後。
埋伏兩翼的夏侯岩和染虎得令,分別從側翼發動襲擊,猛撲向落入陷阱的高車和烏孫大軍。
戰場上出現一個奇怪的景象,占據優勢兵力的高車和烏孫大軍,被兵力不足己方一半的秦軍分割包圍,漸漸現出頹勢。
距戰場不到五里,另有兩支大軍接到訊號,由秦玖和秦瑒率領,正奔襲而來。
途中,秦瑒分出一股騎兵,由嚮導帶路,前往火燒敵軍大營。
「燒掉輜重,阻住退路,看你們還往哪裡跑!」
原來,秦璟的目的不是全部聯軍,從一開始就直指烏孫。比起鬆散的高車部落,占據西部草原、扼東西道路要衝的烏孫才是心頭大患。
三面包圍,唯獨放開北面,並非兵力不足,而是為漠北埋下導火索。
此戰之後,烏孫不可能再回之前的遊牧地,必然被趕去漠北。
相比漠南草原,漠北條件惡劣,又遇災害連連,養活高車諸部都是勉強。再加上烏孫,無異是雪上加霜,早晚要出亂子。
為爭奪生存資源,雙方必將摩擦不斷,甚至大舉開戰。
想避開戰事,東邊不能去,唯有向西走。但西邊不是說去就能去,那裡盤踞著之前西遷的慕容鮮卑、氐部和柔然。
朔方城外戰火燃起,數日不會熄滅。
秦瑒秦玖先後趕到,同秦璟秦玦互相配合,在高車和烏孫大軍中並肩衝殺。
四匹戰馬,四桿銀槍,四尊殺神。
漠南大地終將被鮮血染紅,成為幾萬胡騎埋骨所在。
遠離城池的一處土丘上,賈科站在車轅前,高舉千里鏡,眺望城下戰場。
千里境為幽州工坊製造,數量並不多,成品多用於海船,藏於桓禕等人手中。船工都得嚴令,絕不可將消息外傳。
他手中這只,是北上之前,桓容特地讓人送來。
初次體驗,賈科吃驚不小。看過桓容的書信,思量此物的用途,不禁心如擂鼓,腦袋嗡嗡作響。
「秦軍的戰法和之前略有不同。武車的用法類於我朝。」賈科放下千里鏡,執筆寫下一封短信,綁到鵓鴿身上。
這樣的變化需得稟於官家,儘早做出防備。
鵓鴿咕咕叫了兩聲,帶著書信振翅南飛。
賈科又在原地停留片刻,心知此戰勝負已定,僅在於時間長短。
「走吧,去西海郡。」
送糧之事有他人接手,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不宜在朔方久留。省得秦帝打完仗,想起他這顆扎在長安數年的釘子。
即使秦帝想不起來,他身邊的人也不會輕易揭過。礙於「盟約」不好在明面上動手,暗地裡的手段絕不會少。
對賈科來說,無需太過擔憂性命,行動卻會受到影響。
與其留在朔方城,不如儘早離開。
趁著秦瑒帶兵出征,他該去西海一趟,聯絡當地商隊,為今後接手西域的生意做準備。
離開長安時,賈科以為要回建康。哪裡想到,兜兜轉轉,卻離建康越來越遠。換成旁人,或許會心生悵然,畢竟離家太久,常年在外,總會生出思念。
賈科卻不然。
他的性子像極了賈秉,雖不至於三天兩頭想著放火,偶爾也會放上一把,搞點動靜出來。
比起出仕建康,他更樂於遊走各地,四處蒐集情報,為天子出力。
朔方戰火點燃,賈科遠走西海。
建康城中,一輛輛刻有桓氏標記的車駕陸續抵達。
依照聖意,馬車沒有去青溪裡,而是直往台城。
三輛馬車碰到一起,前後腳停在宮門前。
隨行的部曲躍下車轅,車門從內推開,現出兩張俊秀的少年臉龐,還有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童子。正是奉桓容之命入京,代父入朝賀新歲的桓胤、桓振和桓稚玉。
※※※烏鴉的小科普※※※
跳蕩兵就是現在的突擊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