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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第314章
第三百一十四章 熱鬧

  仲冬時節,北地難得未降雪災, 卻有兵禍連連, 邊界始終難得安穩。平州和並州出現大批流民, 年景依舊不好。

  南地糧食豐產,偏偏遭遇雨水。

  自初冬以來, 雨水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難得有晴日。時而夾雜冰雹,小的不過米粒, 大者足比鵝卵。

  數日前一場冰雹, 建康城外的一處裡中, 有數間老舊的民居被砸穿屋頂,不下十餘人受傷。好在救援及時, 傷者都得診治包紮, 未出人命。

  朝廷下令賑災, 災民皆被妥善安置, 很快有災糧和厚衣送至。並按照天子登基後定下的規矩,在城門前架鍋煮粥, 分發蒸餅, 受災的百姓皆可來領, 並不區分漢胡。

  有衣食不濟、行動不便者, 鄰里左右亦會相幫。

  職吏和散吏走訪裡中清查, 最後統計處,除體弱年高或是久病在床,入冬以來, 少有凍死餓死的情況出現。

  在亂世之中,這簡直稱得上是奇蹟。

  看過官員奏報,桓容並未鬆口氣。

  他十分清楚,之所以能有這個結果,全仗都城之故。且有士族高門配合,賑災之事才會如此順利。

  換做其他州郡,情況未必樂觀。

  南地連續三年豐產,國庫豐盈,不代表百姓全都能衣食無憂。

  想要恢復華夏盛世,豈是能一蹴而就。他要走的路還很長,勢必要一點一滴不斷積累,量變才能促成質變。

  放下奏疏,桓容嘆息一聲,指節輕輕敲著額角。

  他十分清楚,時至今日,即便情況已經開始向好的方向轉變,自己定下的目標仍十分理想化,徹底實現的可能性委實不大。

  但他必須盡力而為。

  起初向高處攀登,多為保住自己和親娘的性命。建制稱帝,身在其位,生命不再時時刻刻受到威脅,目標自然而然發生轉變。

  在其位謀其政。

  皇帝這個職業,說好做很好做,說難做也的確難做。

  渾渾噩噩是一生,酒池肉林是一生,兢兢業業、熬油費火同樣是一生。

  桓容自認是個俗人,未必有多麼高尚的情操。也不認為穿越一回,就能超水平發揮,堪比千古明君。但盡己所能,開疆拓土,為萬民謀福祉,讓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是他早已定下的目標。

  「任重而道遠啊。」

  看過各地送來的奏疏,桓容又拿起寧州飛送的書信。

  信是袁峰親筆,詳細記載了從建康南下,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著重寫出各地的風土人情,言辭頗有幾分幽默。

  以袁峰予人的印象,實在很難相信,平日裡注重規矩,一板一眼,走路都能用尺子量的少年,會寫出這樣活潑的文字。

  隨書信送來的,還有四枚髮釵。

  不是金玉,也未鑲嵌彩寶,皆是以香木雕刻,選料精細,透著一股特殊的清香。工匠的手藝十分精湛,釵頭的花鳥栩栩如生。細觀花紋,卻不像漢家的手藝,更類西南夷族。

  看到附在盒中的短信,桓容不禁搖頭失笑。

  「平蚝。」

  「僕在。」聽桓容召喚,守在門前的宦者離開走進內殿,恭敬聽命。

  「這三隻木盒送去長樂宮,交給太后,說是阿峰從南邊送回的孝心。這個著人送去殷尚書府上,傳朕之言,是阿峰的心意,看在朕的面子上,請殷尚書暫且破例一回。」

  「諾。」

  宦者領命,上前兩步,小心捧起四隻木盒。

  長樂宮那裡,他得親自去。出宮這事,可交給徒弟去辦,必然能夠妥當。

  宦者退出內殿,桓容起身離開矮榻,在殿中來回踱步,時而晃晃手臂,活動一下手腳。

  長時間坐著,哪怕不是正坐,也會禁不住雙腿發麻。剛開始時不習慣,起身時差點摔倒。幸虧身邊無人,否則樂子可就大了。

  歷史上,第一個因為久坐摔得鼻青臉腫的皇帝。

  甭管怎麼想,都不太好聽,甚至有些玄幻。

  剛剛走過兩圈,就聽殿外有人稟報,言桓胤、桓振和桓稚玉已過宮門,正往太極殿來。

  「善!」

  桓容登時大喜。算算日子,幾個姪子是該到了。

  瞥一眼桓石秀和桓嗣等人的書信,桓容壓下良心的譴責,看也不看,直接拋到一邊。

  甭管對方如何「抱怨」,總之,人來了就得留下。

  別說他不厚道,坑兄弟的傳統,古已有之。他不過是發揚光大,如此而已。

  思量間,桓胤三人已行至殿門前。

  此前天空烏雲聚集,冷風平地而起,明顯有大雨將至。

  宦者小聲提醒,需得加快速度,免得中途淋雨。三人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趕在雨落前抵達太極殿。

  桓胤和桓振已是外傅之年,身高長相類似父祖,可以想見,再過幾年,必定是翩翩少年郎,出門就要被人圍堵。

  桓稚玉剛剛虛歲七歲,生辰還在年底,個頭自然不及兄長。

  長相盡取父母所長,俊秀非凡,卻不會予人雌雄莫辨之感。性格類足桓石秀,鐘靈毓秀,卻實打實的有幾分調皮,一言不合就能扒門框。

  為此,桓夫人沒少和丈夫生氣。

  孩子扒門框的舉動,做父親的難辭其咎!

  這樣的長相性格,恰恰合了謝安的眼緣。

  去歲元月宮宴,謝司徒一時高興,將桓稚玉召到自己身旁,親自為他挾菜,喜愛之意溢於言表。

  此情此景,看得桓豁眼角之抽,險些拍案而起。

  又不是沒有兒子,想要孫子,讓兒子去生!

  和他搶孫子?

  司徒又怎麼樣?

  信不信他發飆一回?!

  桓豁眼中放箭,猶如實質。謝安不以為意,直接無視。直到長樂宮來人,將桓稚玉請走,才避免當朝司徒和驃騎大將軍的一場「血戰」。

  並非是桓豁突然腦袋進水,不清楚孫子被謝安看重的好處。而是出於謹慎考量,不願孫輩同任何士族高門走得太近。

  作為天子的叔父,手掌兵權的重臣,桓豁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職責。

  換做桓容沒登基前,家中兒孫被王謝家主另眼相看,實是難得的好事。現如今,雙方可以有交情,但不能過於緊密。

  類似桓大司馬嫁女聯姻的事,更是不可能發生。

  桓豁兒子多,女兒也多,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加起來,五六個巴掌都數不過來。他同桓沖有過深談,兩人一致同意,在孫輩的婚事上必須慎重。

  「天子有意削弱高門。」

  並非是兩人杞人憂天,危言聳聽。

  從桓容的種種舉動來看,這是早晚的事。

  以兩人對桓容的瞭解,知道他絕不會做個晉帝一樣的擺設,更不會容許自己的繼承人走上司馬氏的老路。

  為不動搖國本,不會立即刀闊斧進行改革。但是,潛移默化,一點點撬動士族高門手中的權力,進一步鞏固君權,都是勢在必行。

  「陳郡謝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

  桓豁和桓沖一個個列舉,甚至連桓氏都包含在內。

  近一些的,西晉八王之亂,東晉王與司馬共天下,王敦之亂;遠一些的,漢時七國之亂,外戚鼎盛,宦者為禍,無不讓兩人生出警惕。

  自漢末戰亂以來,英雄豪傑輩出、跳樑小丑粉末登場,政權交替頻繁,一代而亡的例子實不鮮見。

  別看桓漢如今勢強,大得民心,若是內部生亂,再出現一個王敦或是桓大司馬之類的人物,這份安穩未必能夠持久。

  戰火燒起,繁華之地亦將蕩為寒煙,漸漸恢復氣象的州郡,怕又要生靈塗炭。

  桓豁和桓沖想了許久,最終決定,不只要同王謝高門保持一定距離,更要約束族內,稍有不對的苗頭立即掐滅。

  他們不是神仙,不能保證族人始終不出異心。但是,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勢必要保證桓氏「安安穩穩」。

  等到自己百年,可託付於兒子。

  至於孫子……以天子的意思,分明是有意從族內挑選繼承人。事情定下之前,必要再做一番準備。

  大致方向確定,桓豁和桓沖略鬆口氣,同樣也有幾分無奈。

  如果天子願意成婚,盡快綿延皇嗣,事情怎會如此麻煩?

  奈何牛不喝水,總不能強按頭。

  或許天子有其考量,自己儘量多活幾年,盡力而為就是。

  桓豁和桓沖的種種舉動,桓容都看在眼裡。

  說不感動是就假的,可姪子該「搶」的還是要「搶」,沒有任何商量。

  桓胤三人臨行前,都得祖父和父親教導。雖不明大父和大君為何如此慎重,以三人的早慧,亦知此行不比往常。

  故而,一路之上不敢耽擱,遇族人為官的郡縣,同樣不報姓名,稍事休息繼續趕路。抵達建康之後,更是小心謹慎,入城十分低調,不予人半點把柄。

  事實上,他們剛一入城,烏衣巷和青溪裡的幾家立即得到消息。

  聽完忠僕稟報,謝安和郗愔都生出桓氏後繼有人之感。

  辭官在家的王彪之不改「火爆」性情,叫來兩個兒子,提留來一排孫子,以桓胤、桓振和桓稚玉三人作比,說得兩個兒子面露慚愧,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回頭看向自己的兒子,當即下定決心,高舉「嚴父」的旗幟不動搖,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幾名小郎君深感不妙,被大父「放走」後,站在廊下,都是無語淚先流。

  「今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所以說,這「一波」小少年長成後,爭先恐後往外跑,寧可航行海上,也不願繼承家主之位,除了自身的理想,並非沒有其他理由。

  桓容尚不知情,如果知道,必定會怒視群臣:原來這個鍋就不該朕背!

  不提建康高門如何反應,對於桓胤三人的到來,台城內幾位大佬都是喜氣洋洋。

  桓容剛同三人說過兩句話,就有長樂宮宦者請見,言太后知曉三人抵達很是高興,已命人在長樂宮設宴。

  「太后殿下言,三位小郎君舟車勞頓,有事可以明後日子再說。先讓三位小郎君用過膳,好生歇息才是。」

  「對,是朕疏忽了。」

  桓容頓時覺得慚愧,看向桓胤三人,不至於風塵僕僕,也難免有幾分疲憊之色。

  「擺駕長樂宮。」

  桓容站起身,對桓胤三人笑道:「阿兄從海外尋來不少新奇東西,還有幾樣稀奇的果品,味道很是不錯,你們八成會喜歡。」

  桓胤和桓振同時起身,神情嚴肅,禮儀不錯半點。即使有幾分好奇,也牢記祖父的叮囑,儘量壓在心裡。

  桓稚玉則是撲扇著眼睫毛,大眼睛黑葡萄一樣,骨碌碌轉著,盛滿了好奇。

  看到他,不免讓桓容想起四頭身時期的袁峰。一時沒忍住,彎腰把人抱了起來。

  論理,七歲的孩子不能再抱。

  可誰讓桓稚玉太過招人喜歡,連謝司徒都「把持」不住,遑論是對四頭身向來沒什麼招架之力的桓容。

  「陛下,此舉不妥。」桓稚玉年紀最幼,實則在三人中最為聰慧。可再聰明,遇上不按牌理出牌的桓容也是沒轍。

  桓容笑了笑,壓根不理會小孩的拒絕。

  試了試力氣,覺得單臂抱著無礙,在宦者和宮婢的注視下,幾步走出宮門,到石階前又停住,隨手一撈,將桓振的小手握在掌心。

  左手抱著一個,右手牽一個,桓容很是滿足。看看退後半步的桓胤,雖有幾分遺憾,奈何騰不出手,只能下次。

  桓稚玉小臉通紅,桓振也有幾分不自在。

  唯有桓胤暗中慶幸,幸虧瞧見情況不對,先阿弟退後一步。雖然有些對不起兄弟,然……坑道友不累貧道,實為無奈自舉,想必阿弟能夠體諒。

  似是聽到桓胤的心聲,桓振桓稚玉齊齊轉頭,四隻大眼睛裡滿是控訴。

  做兄弟的怎能這樣?!

  桓胤轉過頭,全當沒看見。

  長樂宮中,得知桓胤三人抵達,桓偉和桓玄很是興奮。

  兩人分頭行動,一人衝進私庫,命宦者抬出裝有海船模型和新奇玩具的木箱;一人拉著虎女和熊女去往虎園,要將滿月的虎崽和豹崽抱去長樂宮,讓幾個從姪看看。

  「稚玉年幼,定然會喜歡。」

  聽著桓玄一本正經的說桓稚玉年幼,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不禁覺得有趣,連慕容氏都難得失笑。

  可以相見,多出三位小郎君,在今後的一段日子裡,台城內必定會相當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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