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沉靜的屋裡，突然傳出夫人咳嗽的聲音。

　　夫人昨晚沒有睡好，本來就氣色不太好，這會整個人顯得更加憔悴。說了這許久的話，嗓子又乾又疼，不禁咳嗽起來。

　　顏羲和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走神了，聽到夫人的咳嗽聲，想要起身給夫人倒茶，卻發現茶水已經涼透了。她環視左右，丫鬟們早已很有眼力價的退了出去。顏羲和只好自己走出屋，去喚丫鬟來送茶水，同時吩咐給夫人擰一塊熱毛巾。

　　夫人用熱毛巾擦了擦臉，又喝了幾杯熱茶，好似比剛才有了一點精神，就要接著往下說。

　　顏羲和還是忍不住坐到夫人旁邊，攬住夫人的腰，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輕聲的說：「母親，你累了，以後再說吧！」夫人的狀態實在不好，接下來的回憶也一定更加慘烈，顏羲和不知道夫人能不能撐得住。

　　「傻丫頭，再痛苦，也是已經經歷過的事情。我想告訴你，你也應該知道！」夫人輕輕地模著顏羲和的頭髮。

　　顏羲和知道夫人執意要說，自己根本阻攔不住，況且在她內心深處其實非常想知道當年到底還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能從新坐正了身體。

　　夫人接著往下說：「當年那麼多名媛閨秀要給老爺做妾，老爺都不肯答應。如今他們見我人老珠黃，又生不出兒子，就以為老爺一定會同意納妾，結果老爺仍然不肯。族裡扭不過老爺，就拿我威脅老爺，說我善妒不許老爺納妾，而且還無子，不納妾就得休妻再娶。老爺沒有辦法只得答應，我便把菱香開了臉，直接抬為姨娘。」

　　「菱香非常爭氣，不到一年就有了喜訊，老爺和我高興的什麼似的。可是，當她懷孕到快7個月的時候，還是出了事情。」夫人臉上又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一天，菱香在花園裡散步時，被正在花園裡玩捉迷藏，從假山後衝出的望舒在肚子上撞了個正著。當時菱香跌倒後便開始大出血，大夫趕到的時候已經一屍兩命，肚子裡是一個已經成型的男胎！聽到消息趕回來的老爺，見到的只是兩人的屍身，他當場就吐了血。」

　　「像老爺這樣有原則、有操守的清高文士，為了兒子被逼納妾。他心中的痛苦從未曾減輕過一點，而此時希望破滅，他的付出和隱忍都成了一個笑話，以後還要被人逼著納妾，一次又一次的踐踏他的底線。」

　　「老爺當時已經處於癲狂狀態，聽完事情的經過，竟然命人把假山拆掉，然後提著劍到處找望舒。」

　　「望舒當時才5歲，撞完人後就已經嚇得不行，不敢回自己屋裡，也不敢來正屋，就偷偷的躲到了你的屋裡。老爺四處尋找不到，最後還是尋到了你屋裡，看見望舒的時候就用劍刺了下去。結果，望舒把站在旁邊驚呆的你推了出去，這一劍刺穿了你的肩膀。看到刺傷的人是你，老爺終於清醒過來，你是老爺的第一個孩子，從小就聰明懂事，老爺對你十分看重。」

　　「老爺驚慌的什麼似的，抱著你去找大夫，幸好大夫還沒有走遠，雖然及時的給你醫治了，但是你仍然高燒了三日。你本來當時年紀就小，又受了驚嚇，退燒後之前發生的事情，也只是知道個大概，但是在這以後你就再也不肯親近望舒了。」

　　「老爺受了這樣的打擊，整個人都消沉了。無論如何也不肯再納妾，後來被逼得急了，甚至要辭官回家，脫離宗族。」

　　「啊！怎麼可能！」顏羲和下意識的說，聽到老爺居然要脫離宗族，她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在古代脫離家族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會受千夫所指，嚴重的甚至會被治罪。她不相信老爺會不知道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夫人用諷刺的語氣回答：「當然不可能！老爺是族裡官職最大，名聲最顯的，他們怎麼可能真的逼急老爺，一大家子人都指著老爺提攜呢！老爺是在嚇唬他們，逼得急了，不過一拍兩散！」

　　「哦，這樣啊！那後來族裡真的就不再逼父親納妾了嗎？」顏羲和好奇的問。

　　「是不再逼著老爺納妾了，開始逼著老爺過繼了！老爺一直不肯鬆口，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恨不得把自己平生所學全部傳授給你，雖然沒有兒子，老爺他也希望能有人繼承自己的學問和思想。」

　　夫人愛憐的看著顏羲和：「其實，從你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你父親對你的重視和期望。羲和，日御也。是傳說中的太陽女神，一切光華無出其右者！」

　　原來是這樣，顏羲和前世的時候也曾經聽媽媽說過，自己是太陽神什麼的，將來一定要站在眾人之巔。可惜自己那時太小，並不太明白。後來去了寄宿學校，就連媽媽的面也很少見到，當然也就沒有再提起過這個事情。

　　顏羲和自己也沒留意，叫了這個名字28年，也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名字還很有來歷。

　　「那望舒呢？」顏羲和剛問完，就後悔了，自己現在可是才女啊！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典故！她緊張的看向夫人，可是夫人卻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顏羲和鬆了口氣，暗暗告誡自己，不要來古代的時間長了，就鬆懈了，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

　　「望舒？從她生下來老爺就沒怎麼管過她，起名字的事情更是不曾想起，直到她7歲的時候，族裡來催老爺給她上族譜時，才想起她根本就沒有名字！」

　　「老爺只沉思了片刻，便寫下了望舒兩字。望舒，月御也。大家都誇老爺給你們倆起的名字好，以為給她起名望舒正是與你的羲和相對應，但是其實…」

　　夫人猶豫了片刻還是接著說了下去：「其實老爺在寫下這兩個字時，嘴裡念叨的卻是，望之舒之，真實的意思是提醒自己看到她要往好處想，不要想起那些慘痛的經歷。後來，老爺又特意囑咐你，讓你也喚她望舒，希望你也一樣不要再想起過往。」

　　顏羲和用手摀住嘴巴，睜大了眼睛。望舒，月之女神，多麼高貴美好的名字，誰能想到背後卻有著這樣殘忍的含義！

　　「那望舒她知道自己名字的真實含義嗎？」

　　「我和老爺並沒有刻意瞞她，想來是知道的。」夫人神色淡然的回答。

　　「為什麼…？」顏羲和不能理解，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再怎樣也不該這樣殘忍吧！

　　「因為她長到7、8歲的時候，我和老爺就發現她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樣。也許是從小沒人教養再加上艱苦的生活環境，讓她整個人都很扭曲。她有著非同一般的慾望，什麼東西只有切實拿到自己的手中才能安心；又有著強大的野心，她要代替兒子讓顏家風光無限。可是她知道我和老爺都不喜歡這樣的人，於是表面上就做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其實我知道她很渴望得到我和老爺的關心和愛護，但是我們真的做不到！直到現在我看到她，眼前還會時不時閃現出曾經發生過的血腥的一幕幕。我生產時怎麼也止不住的血、菱香倒在血泊中、血肉模糊的男嬰、你被刺穿的肩膀鮮血淋漓。你讓我怎麼能夠！」

　　夫人的眼中淚光閃動，卻倔強的不肯讓它落下，好似它一旦落下就是自己向命運低頭了一般。

　　這樣慘痛的過往，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沒有經歷過的自己，是沒有資格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去評價、去指責的。

　　顏羲和默默的遞上了帕子，夫人把帕子攥在手中，卻並不使用。

　　「你不用覺得她可憐而同情她。在她7歲剛得到名字，知道羲和和望舒的意思後，曾經跑來問我，她可不可以叫羲和，她喜歡做太陽女神。我告訴她不可以，因為姐姐叫羲和。她居然又問我，如果沒有姐姐是不是我就可以做太陽女神。我以為她只是童言無忌，並沒有放在心上。」

　　「結果一個多月後在我們去上香的路上，她把你推下了馬車，幸好你被一個路過的年輕人接住，才沒有受傷，他把你送回馬車上就離開了，至今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所有人都以為你是意外掉下去的，可是我卻清楚的看到，馬車轉彎的時候望舒就勢輕輕的推了你一下，你才跌出馬車的！我被嚇壞了，根本不敢聲張，我沒有想到她小小年紀竟能如此狠毒！」

　　「回來後，我悄悄的跟老爺把事情說了，老爺也非常震驚，從那以後我就嚴令她不許離你太近，最好連你的屋子也不要進！老爺還是不放心，於是帶著望舒去了法嚴寺，請主持慧淨大師給望舒看相。結果…」夫人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結果怎樣？」顏羲和好奇的問。

　　「結果…」夫人苦笑，隨即臉上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對顏羲和說到：「我下面跟你說的話，絕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是，母親，我記住了。」顏羲和也鄭重的回答。

　　「慧淨大師看到望舒的第一眼表情就不太對，仔細的看過望舒後，他把老爺請進了內室。慧淨大師因為信任老爺的人品才據實以告，他說望舒：命帶雙煞，主星入宮，非九五之氣不能鎮壓，然沾染九五之氣則七殺有制，羊刃無衝！」

　　夫人說的佷嚴重的樣子，可惜顏羲和有聽沒有懂，就只聽明白了好像望舒的命很硬，只有和皇家有關的人才能壓制，但是跟皇家的人有關係了以後又會怎樣，她就完全不懂了！

　　夫人完全沒有給顏羲和解釋的意思，顏羲和也不敢問，反正就是很嚴重的意思唄！

　　「慧淨大師說最好的解決辦法是讓望舒遁入空門，遠離紅塵。可是老爺終究不忍只是因為一句命格就葬送了她的一生，便決定等她及笄，就將她嫁入一戶五福齊全的普通人家，也算對得起她了。」

　　「這都是她的命，想想她對你做的事情，你也不必為她太難過。」

　　「羲和，你現在也長大了，馬上就要出嫁，以後咱們娘倆像今天這樣促膝長談的機會恐怕不多，今天同你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等我和老爺百年以後，在這世上，你也就只有自己，再沒人可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