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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靈女盜》第1119章
不死之君

  我叫封邪,少年得道時便給自己算過一卦,我這人一生貴不可言,承天地尊主大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唯獨命裡有一情劫,若渡得不好,得半道殞落。

  這可使不得,我還捨不得我的鳥,捨不得我一房子拳頭大的珠子,捨不得收藏了半生的奇巧小件,捨不得藏在後院數千年的烈酒,看來女人是毒,若想長生,是萬萬碰不得的。

  無奈爹娘生得太好,我這臉委實俊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就算用霧化去了,骨子裡透出的氣質還是極易招惹桃花。好在我修的是馭靈君天下術,但凡痴纏上我的女子,我便將她識海控制,丟去草垛子裡吹一夜風。

  但有些皮糙肉厚的,吹著吹著,竟上了癮,開始直接在草垛裡約我,實在躲不過了,我只能駕船藏在黃泉裡。

  吾乃大道之主,可跨越生死的河,料想再瘋狂的女子也不會不愛惜自己的容貌,化鬼來追。

  只要不愛,天地我掌。

  有些時候,我會後悔當年自己的那份自大。

  這人再强,也不要妄想淩駕得了蒼天,許是情欲被壓抑得太久,反而在找到宣泄口後爆發得更加猛烈,遇見牧雲紅的那日,我輕易便破了年少時對自己的誓言。

  我愛她時,還不知道她是旁人送來給我的一道催命符。

  只覺愛到深濃,天黑天白有些聒噪,那滿屋子的珠子都太晃眼,院下藏的酒沒有了滋味,一切一切,都比不上我紅兒的唇,我紅兒的眉眼。

  不過我也是一個很有節制的人,儘管在情欲的控制上出現了人生的第一次失敗,但我仍有一萬種後手,防備著自己應劫。

  我猜想,這情劫大概會在我愛得最忘我的時候,給我頭頂來一片綠油油的草原,所以每一日,我都備些珠寶藏著,準備著當一個大度的前夫,一旦紅兒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我絕不與人拼命,反是拿出那些珠寶,去當她二嫁的嫁妝。

  這樣命也保了,還能搏一個賢夫的美名。

  這幷不是我不深愛她,不過人活久了,便不會那麽執著永久,你情我愛是兩個人的事情,沒有什麽强求就有的說法,若這緣有一日散了,我便繼續自己前半生放浪形骸的逍遙人生。

  不過每每夜裡,我睡不著的時候,又總能聽紅兒在夢裡輕輕呼喚我的名字,我感覺她戀我也戀得緊,想要這樣的女人出墻,幷不十分容易。

  既然她也如我愛她那樣愛我,那劫在哪裡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將院子搬到了黃泉之濱,這樣一來,無論是我要出軌還是她要出墻,都必須將腦袋伸得極長。

  因爲在這一界之內,橫竪只有我與她一男一女,推門出院,滿目清濁之浪,繁花星海,空曠却是寧靜的。

  我曾覺得,自己絕對是天下頂聰明的人,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把自己的生死劫給化了,還不用咬牙强顔歡笑去做那勞什子的「賢夫」。

  可凡是都有個意外,我忘記了,一男一女之間,有時也會突然蹦出第三個人來。

  是了。

  我當爹了。

  紅兒的肚皮越來越大,臉上的愁色却越來越深,天白曾來告狀,說紅兒的腿有些浮腫,幾次走在黃泉岸邊,都差點腿軟掉到河裡。

  我雖可踏生死兩界,却也不是隨意就能左右生死,特別是我的妻子與我的孩子,因沾染著我的因果,便更需恪守規則。

  下界怨魂,有時我還會放他們一條生路,可是與我地位相當之人的宿命,却難妄動生死。

  聽了天白的告狀,我便在門上加了鎖,反正院子極大,有海有湖,紅兒在院裡想看什麽看什麽,一天可見四季風景,花草幻化衆生百態,絕不會厭煩。

  可是這樣……紅兒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爲此我還特意離開黃泉一次去問過凡人,凡是生過的女子都對我的問題哈哈大笑,她們說女子生産前大多都有焦慮,比如皮膚不會從此鬆弛無光啦,比如處得長久後夫君會不會厭弃啦……

  我覺得這些問題都很無趣,首先我看上的幷不是紅兒的容貌,若論貌美,普天之下能有何人比得過我本人?如果只是愛美,我自己娶個鏡子那才是最圓滿的。其次,我是誰?不要說生完孩子後紅兒的肚皮上多幾個褶子,就算是皺成桔皮,我一個彈指也能令她容貌頃刻恢復如初。

  有了那些女子的忠告,我尋思了好些安慰的說辭準備回家逗紅兒開心,她的那些想法都是不可能發生的,我愛她所有,包括那隻即將打亂我們和諧二人生活的小肉崽子。

  回到黃泉之濱,我興衝衝地走到家門口,等著我的却是一股子刺鼻的血氣!

  這不可能!

  我下的結界,除我親臨,普天之內無人能破!

  感覺不到任何陌生人留下的氣息,結界與我離開時一樣,沒有半點縫隙,遲鈍的天黑天白甚至還在院外酣睡,可血息分明那麽熟悉,待我踉蹌地推開門,就見到紅兒將自己開膛破肚,早已氣息奄奄,可她嗓子眼裡還吊著一口氣,用盡全力將腹中胎兒掏出,將手指死死地掐在了我那可憐孩兒的脖子上。

  看到我的那個刹那,她彌留的眼內分別有道慌張,可是下手的力道却是更加毒辣。我甚至感覺得到,我可憐的孩子體內還未成形的魂息在迅速分崩。

  怎會如此?

  我這些年其實隱隱想到了自己的第二種死法,如果紅兒的出現,本就是一個圈套,幷不是她那些莫虛有的姘頭會傷我性命,而是她本人要殺我怎麽辦?

  關於這個問題,我本想得通透,惟願她在我夢中動手的時候,切得准一點,莫讓我太痛苦。

  人總有一死,死在自己心愛的人手裡,未必不是一個好的結果。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等死等來的,是親眼看到紅兒自殘,同時還要捎帶上我那可憐的孩兒!

  「不!」

  幾乎沒有思考,我便下意識地將那唇眉烏紫的早生兒奪來攬在了懷裡。

  紅兒楞楞地看著我,生機已幾盡無存,可她眼中無泪,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竟是:「殺了那個孩子!快!」

  她凄厲的尖叫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像是我靈魂中響起的雷霆,將我一生呼風喚雨之命,崩出了一個可笑且醜陋的大口子。

  那尖叫聲落後,紅兒的命火也决絕地熄滅了,我徒手去撈,可是既與我有因果,便有乾坤規則禁錮,落入院外黃泉裡,有著我不可碰觸的重量。

  何况我懷裡,還有一個半死的孩子。

  紅兒雖然傷了他的魂,可他體內尚有一息存世,以我修爲,縱無法救起紅兒,但將死而未死的生命,還有周旋的餘地!

  想都未爲,我便將自己修爲向早生兒渡去,却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吹一渡却將我拖入了真正的萬劫不復!

  我封邪一生,從來未曾算漏過任何事情,却在愛妻慘死,弱子將逝之際,忘記了慎行。

  是劫,逃不出。

  誰又想像得到,我年少時爲自己蔔算的情劫,幷非落在我與紅兒的男女之情上,而是應了「父子」二字?

  我的孩子,體內有蠱。

  它像一枚可怕的黑洞,在須臾之間,瘋狂且歹毒地將我半生修爲一卷而空!

  片刻之後,我奮力地掙脫了蠱的吸附!却悲哀地發現此蠱已將我與我的孩子的宿命緊緊相聯。

  此時若一掌斃了這孩子,蠱毒連心,他死我亦要在鬼門關上走一遭,何况此刻我的大半修爲已用在了爲他固魂上,只怕再受魂傷,便有性命之虞;可若將他留下,他成長一日,體內蠱便强大一日……以我之血脉爲引,漸漸崩毀我的神格。

  左右都是死!

  而且最令人絕望的是,就算我選擇後一種,我這可憐的孩兒,還是會在我死亡之後,被那蠱物崩去神魂,落個與我一樣魂飛魄散的下場。

  察覺這一切的我,只能仰天狂笑。

  「好歹毒的心機!」

  能想出這種邪惡法子,幷將其成功付諸於實踐的人,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我那被人稱爲「鬼蠱」的師弟了。

  師弟自小便遜我一籌,體質爲先天萬毒,雖然精神力比我更强,却無法傳承師尊的馭靈通天塔,在師娘的生死意上,又隻通達死意,無法勘破回輪真諦。雖我歷來處處讓他,却還是被他深深地記恨,無時無刻不想除之後快。

  他雖數次對我凶險算計,可師弟却師傅師娘唯一的血脉,我不忍二老百年後無人送終,只得不斷躲他鋒芒,多年避世不出。

  師弟曾放言世上有他無我,有我無他,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傷不到我的師弟,最終竟用了這個一個法子害我一家性命。

  是我瞻前顧後,才令紅兒自裁弑子,是我優柔寡斷,以爲退讓能令我那瘋狂的師弟就此罷手,才令我子出生便成了殺我的蠱種。

  紅兒何其無辜?她不過只是一介弱質女流!

  吾子何其無辜?只因爲他是世上唯一與我血脉相連之人,便要與我一同面對如此絕望的人生!

  我突然明白了那日,爲什麽紅兒見我出現,便更加賣力地想掐死他,因爲她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更明白這孩子一旦出生,我將面對些什麽東西。

  她用盡全力,將所有委屈都藏起,只記得向我叮囑,一定要殺了這個孩子!

  湮滅了母性,甚至丟了自己的性命,爲我……通通爲我。

  我懷抱弱子,感覺神格因與他的親近,而受到了詛咒的衝擊,拭去唇角的鮮血,我驀然抬頭,發現黃泉蒼穹之上出現了一柄絕世神鋒之影!

  那劍猶如龍牙般巨大而鋒利,正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空間,將億萬群星震得四分五裂,天空化爲無數細小的板塊,將外飄行。

  我認得那劍,因爲那龍牙還是我從龍皇子綱嘴裡敲碎奪下的!

  果真是師弟,他知此刻是我一生中最虛弱的時刻,所以忍不住急衝衝地來取我命!

  真是心急啊!

  我狂笑著卷著自己的孩子,跳入了濁浪滾滾的黃泉水裡,無數不死鳥的虛影,立即在我足下堆砌起了一艘無比輝煌的渡河巨輪!

  此刻的確是我生平最大的危機,對方有備而來,而我又修爲大减,若要殺人,換成是我,也一定會選這樣的時機,但我是誰?

  本尊封邪!

  從來只有本尊生殺予奪,却從來沒有哪一方天尊,敢在老子頭上動土!

  普天之下,興許沒有人能破得了師弟這精心布置的一場離殤,而我封邪可以,縱是我命該絕,也絕不會照他的劇本來演!

  大船落水,發出轟然巨響,船櫓搖晃,仿佛幷不是船在浪中行走,而是刹那以巨力,將無盡的河川都拍到了身後萬里之外!

  空中劍影高懸,我知師弟很快就來,我與他之間的這一戰拖得太久,是到了結的時候,可我還需要一些時間……

  一些安頓好吾兒,將他悲慘的宿命從死地中撈起的時間。

  直到大船飛快啓程,我才來得及仔細打量這個被自己生母活生生從肚皮裡挖出來的可憐小傢伙。

  他是一個皺巴巴的嬰兒。

  仔細瞅瞅,他沒有繼承我半點俊美的容貌,我這人有些挑剔,吃穿用度雖然不能說都是最美的,但至少不能是殘次品。

  可這孩子,真的很醜。

  皮是皺的,嘴是歪的,因爲早産瘦得跟個小狼崽一樣,連眼角因憋氣憋出來的紫暈都沒與我商量便自己輕率地决定了,當真很失我的風格。

  雖然是爲了蠱殺我而來這個世上,却幷沒有繼承我的先天萬靈之體,倒是因爲沾染了生母弑子的戾氣,根骨裡徘徊著一股彆扭的煞意。

  唔……

  突然有點想把他丟到河裡。

  可他却是紅兒留給我的最後念想。

  我一面極度地嫌弃地彈著他發青的小屁屁,一面試著將他抱在懷裡。

  他發出人生中第一聲似笑的哭聲,聽上去別有幸灾樂禍的意味!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啊!你可知道,你與老子將要面對些什麽?

  我還想抱他,可是就在這狼崽兒翹嘴擠眼之際,我身上的氣息,又衰减了一些。

  黃泉天上傳來的破滅聲越來越響,師弟的劍尖已穿透兩界,開始攪動此間風雲,在他到來之前,我還有幾件極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一件,自然是給我這先天不足的小狼崽兒起個響噹噹的名字,記得百年前曾有一劍客名爲「卓一群」,原本劍道精深,前途坦蕩,可惜在天壇論劍之日却倒黴地遇見了個口齒不清的對手,沒打三招,「猪一群」的美名便開始膾炙人口……

  嘖嘖!

  聽說那姓卓的傢伙,最後落荒而逃,足足隱藏了十多年,才畫花了自己的臉重出江湖。

  我封邪的兒子,雖然現在醜了一點,還是個可憐的人蠱,但日後定還是會回到這元宇宙裡大放异彩的,可不能因爲名字起不好而鬧這樣的笑話!

  既然如此,叫封心如何?

  一想紅兒將血塗滿房間的場景,我便心中一凜,有些後悔自己若早些封了情欲與心,便不會有今日這番窘迫。情劫,實在太苦。苦得我眼底的紅色,像是烙印上去了一樣,再也洗也洗不去。

  所以此時我希望我這醜醜的兒子,此生封心,不再受與我一樣的苦楚。

  而且「封心」二字,聽上去多冷酷無情?反正這小子體內的煞是先天帶出來的,而且還大有利用之處,不能散除,這種絕情的氣質配上這霸道的名字,嘿!

  想想都覺得帥氣!

  心花怒放,沾著唇上的血,我認認真真地在他禿腦門兒上寫了一個「心」字!

  做完這一件人生大事,我將這沾著他生母與生父鮮血的孩子放在船頭,換上自己最喜歡的紅衣,祭出鎮獄金壺與杯,坐在船舷上,痛飲了一口!

  狼崽兒不喜歡酒的味道,嗷嗷地哭了起來,別看他又醜又皺,嗓門却是相當嘹亮的,很好,這哭聲頗有我的風骨,像小野獸,就算是一人落在冰寒的荒原,也要努力證明自己的存在,發出自己對宿命不滿的呼聲。

  看來日後就算過得苦些,也能堅强地活下去。

  那口極烈的酒息,在我胸腹回旋,我以丹海之核直接溫養著這口酒息,雖然以我手段,不可能直接解開師弟的蠱,但却可以嘗試以酒息將其分化幷層層封印。

  世上除了師弟之外,能觸動蠱術却不受反噬者,便只有我子一人,因爲他自己就是蠱引。然而此時他不過是個早産稚子,蠱强他弱,若無意外,勢必一生受其挾制,被蠱壓制著,他的先天根骨只有在蠱毒被削弱後才會變强,所以紅兒給孩子留下的怨氣,便成了助他一層層撕開詛咒的原力。

  我小心翼翼地在丹海中煉化酒息,感覺萬無一失之後,才猛地將其噴出。

  酒息與師弟留在心兒體內的蠱毒迅猛地交融在一起,孩子被嚇待了,痛得尖叫一聲便徹底暈去。

  暈了更好,便不會感覺那種冰火兩重天的酷刑,我瞪著發紅的眼輕輕爲他護法,看到那些黑色的蠱力,最終成功被酒息分化,凝爲一枚又一枚黑色的封印符,掩藏在了他的體內。

  它們依舊存在,依舊不斷削弱著我的神格,蠶食著我父子的生命,却不再無堅不摧,它們被酒息封印,等待我子真正力量的蘇醒。

  而我需要做的,便是在心兒心中種下助漲煞氣的種子。

  令他瘋狂,令他憤怒,令他渴望力量,渴望著不斷打破自己的極限,他的生母未能懷胎十月將他生下,所以他的父親給他準備了一場在毀滅與淋漓的鮮血中的新生!

  這很殘酷,說不定比此刻被我一掌擊斃更加痛苦,却也是我在即將與師弟一戰前,唯一能爲他籌謀的生路。

  介時,他會恨我嗎?

  我搖頭揮去腦海裡這無聊的想法,到時他想恨便恨吧,此時我封邪想留他,便是我一人的主意,不用管他樂不樂意,難不難過。大不了他自己受不了了,再自行了斷。

  我只做我喜歡的事,誰都阻止不了!

  坐在船舷上,我赤足挂在船外,感受著這混雜著濡濕水氣的狂風,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恣意逍遙這片黃泉之地,我舉起了手中的壺,心境徹底空明。

  然而就在此時,我却看見了一隻渺小的草舟,正托著一愁眉苦臉的醜丫頭,搖搖晃晃地向我大船靠近。

  咦……

  壺嘴漏了一滴酒,打落在白浪裡。

  我有些詫异,又有些好奇。

  渡河者,幷不足以引起我的側目,畢竟生死大道行舟人,萬界之中無以計數。

  然而她分明是被引來的!

  不然縱是駕駛著道意極深巨船者,也絕不可能在黃泉裡輕易看到我的船影,然她流光的眼眸中,竟倒映著一隻赤紅的不死鳥身!

  嘿!

  我高高挑起眉頭,回頭看了我那皺皮兒青屁股蛋子的早産子一眼,完全沒有料想到,他那委屈又像求救般的一聲尖叫,居然牽動了因果!

  臭小子!

  我狠狠瞪著那不知所謂的肉蛋兒,心中憤憤不平起來,你爹活了數百萬年,才遇見你的母親,你特麽還沒正式出生,便開始招惹桃花了麽?招惹也就算了,可哪有男人一遇點挫折,就哭哭啼啼叫找女子幫忙的?還真是沒出息得緊呢!

  雖然心裡很是不滿,不過我還是好奇地將那女子細細打量。

  她修爲極弱,弱到我都無法想像她如何能以草船在凶險的生死之水中殘喘,然而她却沉著,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悟道,青澀的臉頰上,有慌亂,有沮喪,有不安……却也帶著一抹十分令人欣賞的堅强。

  不得不承認,我這臭小子將來的眼光還不錯。

  丫頭醜是醜了一點,可是修到我這境界,早已不在乎皮囊的模樣,世上美人無數,有趣的靈魂,却總是稀少而可貴的。

  這便是我日後的兒媳婦嗎?

  我滿心激動,手裡的酒壺都快開心地丟出去,萬萬沒有想到,蒼天待我如此深厚,在今日大劫之中,還能償個未盡的心願。

  「咦,很多年沒在這裡見過活人了!」壓著心頭歡喜,我淡淡發話,幾乎已經忘記了身後隨時都會追來的師弟。

  「你是誰?」

  那醜丫頭面色潮紅地抬起了頭,居然沒有痛哭流涕地求我救命,我看她風塵僕僕,一身狼狽,小脚幾乎要落到水裡,却還保持著如此蓬勃的好奇心,當真很有活力。

  「我是我。」我自然不能說我是你公公吧!多嚇人啊!老子兒子可還是個巴掌大小的肉乎蛋呢!

  「你是兩界人嗎?」醜丫頭換了一種問法,似乎將我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我搖著酒壺,心想原來她正受黃泉蓑衣的蠱惑……可世上哪有那種好事,穿了蓑衣就能打撈生死?太膚淺了!

  「不是。」我輕輕搖頭。

  「那……那個是鳳凰嗎?」醜丫頭指了指巨輪身上的華麗火鳥,滿眼興奮地繼續追問。

  這真是一個糟糕的問題,我被噎了一下,差點將酒壺丟到她的小腦門上去,悟道不是麽?前一個兩界人的問題還算是用了心,怎麽還沒擺脫自己快要葬身浪中的處境,便突然對我的船繪起了這麽深厚的興趣?

  「不是,是不死鳥。」

  「不死鳥不就是鳳凰?」醜丫頭歪著頭,臉上的疑惑之意更濃了。

  我被她那有趣的表情徹底逗樂了。

  看來她也是個心胸極開闊的人,雖然悟道,却也不時拘束於「道」本身,在逆境裡也知道及時行樂,想法天馬行空,恣意自由,我輕笑一聲,覺得她很對我的胃口。

  想當年我在師傅門下學藝,也總是被師傅訓斥想法亂七八糟,可是若一個人如連與身俱來的好奇心都湮滅了,又如何能發現道之細微,又如何體會生死之前的情仇恩怨?

  「哈哈哈哈,小丫頭,你還太小,根本就沒見過真正的不死鳥!」我决定日後一定送天黑天白來好好與這丫頭結識。「鳳凰不過是不死鳥中血脉最微弱的一隻,無論是力量還是體積都與真正的不死鳥差了十萬八千里!以後若遇到真的不死鳥,可千萬不要將它與鳳凰相比,不然它一定會對著你吐口水的!」

  這個回答好像終於得到了醜丫頭的認可,她又問我:「既然你不是兩界人,那你從哪裡來?」

  我等這個問題許久了,既然我可愛的兒媳,又擁有稀薄的生死意與可遇而不可求的先天萬靈之體。那麽此女不但與我的小狼崽子有緣,也與我有不可忽略的師傅緣分。

  此刻我不禁感嘆造化的力量,雖然修士們妄稱自己達到造物境,可是與真正的造化相比,還是相差得十萬八千里遠。

  我本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一個人的出現,可是她却偏偏因爲小狼崽的一聲哭叫,踏舟而來,讓我在爲我子前途的倉促謀劃裡,又多了一些有趣的變數,以及許多值得期待的。

  既然如此,我得先渡她!

  「我從來處來。」

  謹慎措辭,我凝重地回答了這樣一句。

  若此女聰穎,必能在其中感悟些東西,達到第一層意可恣意來去小界的黃泉河水,達到第二層意,至少可以問鼎一個小界之中,生死意的巔峰。

  我對她充滿期待,却又只能點到爲止,若再說多,這些意便不再能成爲她自己的東西,反而毀了她艱苦積累的道心。

  以我估量,她百年內,會有所得,可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話聲剛落,她便反了一嘴:「所以你現在正向著去處去?」

  我震驚地看著她那年輕又神彩飛揚的臉頰,不知這是巧合,還是她真的在這個刹那明白了些什麽。

  她的反問,與我的提點合在一起,便道出了生死意的最本質,一旦融會貫通,她身上便具有了通達大道的資質!

  「對對對!小丫頭,有悟性!我喜歡!」我拍手大笑。

  可惜關於這至關重要的道意話題,她幷沒有繼續討論下去的意思,還是我高看她了一眼,剛才她反的那句,勢必只是無心對偶,不過這也足够了,畢竟她那麽青澀,無心能到這樣的地步,也能說明前途無限!

  「我能與你一起走嗎?」醜丫頭想必是遇到了大麻煩,又覺得我親切,所以想上船尋求我的幫助。

  「不能!你還不够格登我的船。」我乾脆利落地搖著自己的頭,開什麽玩笑,上船?我自己都自身難保,强行帶她,只會令她過早殞落!

  我有心助她,却不能允許在這種情况下令醜丫頭身上沾染師弟的目光,不過看她聽得回答,陡然黯淡的目光,我又於心不忍,有心借此話頭,再敲打她幾下!

  「不過……我已很多年沒在黃泉見過像你一樣的人,你的船很漂亮,想當年我的那破舟不過是堆雜亂無章的人骨,差點就載我一起沉入水底。」

  「這麽說,總有一天,我的船也會變得與你的船一樣漂亮堅固嗎?」醜丫頭果真又提起了勇氣。

  「不好說……不過至少,你與我有緣。」我頓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得意起來,有緣,實在是太有緣了!

  兒媳喂!

  一日之內,有了兒子,又有了兒媳!

  普天之下,多少人等著我封邪一句「有緣」?我倒不期待這丫頭多激動,只想著此時她應該對我的不死之船表情更敬畏期待一些,却沒想到,好似觸了她的黴頭,令她雙頰一垮,大叫一聲「別!」字,而後厭弃地向後退了一步!

  我勒了個去的!

  那防備的模樣老傷我心了!

  試問本尊一生,何曾被一個女人如此嫌弃拒絕過?直到此刻,我才略略懂了一些,當年那些被我丟在草垛子裡的美人們委屈的心情。

  真是應了那句: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這樣吧,你認真聽我說的每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要忘記。」沒有時間再捉弄兒媳婦玩,畢竟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俯下身子,一個字一字用力對她說道。「不是我不想載你離開,而是以你現在的意境,走不到我身旁來!」

  這句是假的,其實我要撈她,不過分分鐘的事情,不過時機不對,她與心兒的初見,不應該在今日!

  更重要的是,我要爲她創造一個契機,一個追逐大道的契機!這樣才能在絕境之中,與心兒幷肩而立。

  「不要灰心,因爲……你已經在路上!」

  這句本應是結語,可到了臨別,我還是忍不住再補充一句!

  「今日我破例爲你掌舟,他日你欠我一個三拜九叩大禮!我的話,你可通通記下了?」

  它日再見,不知是以怎樣的面目,唯獨此時,我還能驕傲且滿足地說出這樣一句。

  這是我對她的認可,也是我對她與心兒的祝福。

  再晚半步,師弟只怕要瞧見醜丫頭的模樣,我眺望水涯,感覺到了她生死意的關卡,所以分出一雙不死火翼,送她舟船速速遠走。見她遠去,我才帶著心兒朝黃泉更深處航行。

  幷不是躲避師弟的劍芒,而是要在决戰前,爲我那可憐的孩兒,尋一個合適的下界溫床!

  那界的等級不能太高,不然以他被蠱封印的體質,很難成長起來。也不能太祥和,不然沒有矛盾衝突便沒有挑戰。

  最好界域極大,善良者心中有陰暗,邪惡者心中有良知,爾虞我詐內又見真情,勾心鬥角裡可尋摯友……

  越是矛盾繁雜,混亂飄搖,越適合心兒煞氣的壯大。

  他的初生,前一半路程被迫與母體分離,而後一半……却要靠自己努力,與體內蠱力抗爭,才能真正掌握自我的命運。

  所以說也只有到他完全打破師弟詛咒的那一日,才算真的出生。

  我的目光遼闊的星海內四下打量,力圖於萬千小界內,發現一個合適的地點。時間越來越急迫,我甚至聽到了師弟踏風而來的脚步聲。

  「這個太小!」

  「這個世界太莽荒!」

  「這個世界尊儒重義,却少了磨礪的意味!」

  「咦……」

  「雙生之界?」我的目光突然一凝,興奮地落在了兩片混沌的初宇之內。這片初宇帶著人爲催生的氣息,一看便知是哪個門派爲甄選下界弟子而特設的熔爐。

  界碑生靈,可促使這蠻荒的雙生界內産生修仙的種子,歷經層層甄選,此界最終便能供養出一位打破壁壘者,待他帶著界碑出現在界外時,便會成爲門派內重點培養的弟子。

  因爲經歷過殘酷的厮殺與磨礪,這樣的破壁者一般天賦與心性都擁有極大潜力,又比養尊處優的大世家門閥弟子好擺布得多,所以從很久之前起,催生初宇圈養下界蒼生,便成了各大門派最重要的任務之一。

  這種以碑定界的初世界在偌大的寰宇之中比比皆是,然而像眼下一樣,雙生的兩界,却很稀有。

  雙生之界,元力相輔却不相融,若能成爲這種世界的破壁者,實力勢必比單一小界的至强更强數倍。

  我看見,此雙生之界內碑戰已經開始……烽火四起,平靜之下暗潮汹涌!

  有趣!

  洪荒之鬥!

  這才是我封邪之子,應該待的地方!

  我要爲他免去蠱蝕命之苦,同時還要爲他未來圖謀,日後他便是這雙界的破壁之人,在重回故土的那一日,便將同輩宵小遠遠拋在身後!

  「就是這裡吧!」一展衣袖,我已携著兒子來到這雙生之界的罡風壁前!

  正要把他朝界內擲下,這孩子額頭上那枚鮮紅的「心」字,却又令我産生了片刻躊躇。

  若未見過黃泉中那醜醜的小妮子,我還是會堅持自己最初的想法,有情太苦,我雖走有情道,却幷不希望小狼崽再重蹈我的覆轍。

  封心最好!

  無情無傷!

  然而閉上眼,我看到的却是那小妮子明亮的眼眸,像我紅兒的微笑一般,見過一次,便印在了心裡,再也無法忘記。

  小狼崽兒只是一聲啼哭,便將她從萬千河道的迷途中引到我的脚下,這等深厚的因果,難道身爲一個父親要無情地忽視?

  我口吞一口鹹腥,又想起紅兒在月下輕舞的畫面,若再選一次,結局還是如此,當初我會不會斬情?會不會與紅兒失之交臂?

  這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不會。

  此刻心愈痛,當年情愈濃。

  就算沒有什麽歡愉是可以亘古的,但正因爲曾擁有,我的人生才有不同,有情遠比無情苦,然有情亦遠比無情精彩燦爛,這才是生死之間,我追尋大道的意義所在。

  我微微輕輕抹去小狼崽兒額頭那枚血色的「心」字,而後撒開雙手,任他從我懷裡跌落洪荒小界。

  我爲他準備的,已是一場絕望的試練,便不再苛求他遵守什麽,捨弃什麽……既然那女子將成爲他心中最深濃的因果,便小心呵護吧!

  日後有情還是無情,都是他自己的路!

  皺皺巴巴的孩子,掉入了罡風之中,我耳畔突然響起一聲怒喝。

  「萬獸殿的下界熔爐,誰人敢動?」一隻灰色獸爪,氣勢汹汹地朝我天靈擊來!看來我將血脉嫡子送入洪荒,是壞了這洪荒小界界主的規矩。

  「找死麽?不過只是一個小小下界熔爐,若我開口,莫說一個小界,就是你項上人頭在,你們萬獸殿的殿主也會跪著爲我送來!」

  難不成我封邪閉關多年,大家便忘記了我的名字?

  「此界破壁之人,日後不屬你萬獸殿管轄,今日我的話,你可聽清楚了?」

  我負手立於風中,不屑地冷喝兩聲。

  空中獸爪立即層層炸開,那些妄圖將我驅散的氣息也立即蕩然無存!

  感覺向我問責的萬獸殿修士,修爲不過玄境,觸了我的黴頭,够他狠狠吃上一壺,不過我幷沒有殺他性命,剛才散出的那抹氣息,足以證明我乃當世爲數不多的道境至尊,如果他們萬獸殿的殿主腦子不是被人開了瓢,勢必在我離開之後,拼命護著小界之後的破壁者。要知道,這可是他們唯一與道境至尊攀上關係的絕佳機會。

  大概……從此以後,我便再也不能碰觸兒子軟軟的小手了吧?

  凝望脚下那兩團還在不斷演繹變幻的混沌世界,我突然心頭有了痛楚。

  血脉至親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

  我是這般摯愛著紅兒,見她自殘時也不過心痛如此,而我才與小狼崽兒相處半日,却已有了捨不得的衝動。

  很想守著他長大,他一定很蠢,會犯許多錯誤,等著他老子給他撑腰。

  他一定會結識到很棒的朋友,急著想與我分享。

  他一定會遇見面慈心毒的對手,如我那偏執歹毒的師弟一般,需要我的幫助!

  然而我什麽都做不了,還要不斷在他心中增加仇恨。

  因爲我已沒有時間與他相處,沒有時間好好教他什麽是父愛如山,隨時可以依靠,所以我只能恨心地鞭策他,令他擁有强壯的臂膀,即使沒有父母,自己也能扛起一片天地,保護自己所愛的人。

  我的神識很快便包裹了整個洪荒。

  這個世界的至尊們很有意思,有爲界而殞者,有觸犯了萬獸殿規則而被獸煞封印的人,還有一個極度親近自然道與因果道,却正圖謀著顛覆兩界的天驕。

  以我眼光,那自然道君的確有著破碎壁壘的潜質,不過因爲畏死又對自己的算計過於自信,已偏離了萬獸殿以罡風擇徒,叩問意志堅定,考驗修爲爲强大的初衷。

  這樣的修士,的確適於成爲磨礪我子第一步的對手。

  畢竟我無法陪小狼崽兒一生,而且他對我的仇恨太狹隘,注定無法成就大格局,在拋除對我的恨意之外,他還需要明白信義,友情,蒼生……才能真正成爲頂天立地的男子!

  我需要爲他安排一些因果,令他順利與洪荒至尊成爲宿命對手。

  略微沉吟,我朝洪荒二界內彈出了數道指風。其中一道化爲浪人模樣,將兒子送到了洪荒世界血族修士的修煉秘地。

  就在此時,我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脚步聲,以師弟修爲,想要潜行是輕而易舉的,可他故意踏出了足步聲,這輕快的節奏裡,充滿了促狹與嘲弄之意。

  我長嘆一聲,先將自己的紅衣換成了素色,而後才緩緩轉身,仔細端詳我這許多年未見過面的師弟。

  「師傅仙逝了?」二人照面,是我先發話。

  聽了我的質疑,師弟帶著笑意的臉頰果然一僵,他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憤憤咆哮。

  「你怎麽知道?這消息分明沒有傳出去!」

  「師傅不死,你不敢對我下這麽重的手。」我神情凄凄,心下感慨。可惜沒有提前收到師傅仙逝的消息,不然我一定會防備師弟的突然出手。

  「哼!的確,若不是父親一直阻我,師兄你早死在我的手裡!」

  「不過師兄可不要自作多情,父親留你幷不是顧念師徒之情,而是想爲我留一枚踏脚石,令我在道境一途上,走得更遠一些。試問天下,除了你封邪,還有誰是我冥河獵國的對手?」

  這個世界的强者,分爲靈境,玄境,古境,道境四個層次,大宗之中,只要有古境强者坐鎮,便能躋身一流。

  而道境……

  道境是個傳說,當世道境强尊,五指可數,我師冥河霸道,便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原本壽與天齊,可惜生平只有一個軟肋,便是過度愛子。

  爲將我眼前這小師弟强行從古境提升到道境上,他老人家幾乎消耗了自身的所有修爲,看來這等逆天之舉,對他陽壽造成了毀滅性的傷害,才令他閉關這麽多年後,突然無聲殞落。

  師弟名爲「獵國」,足見父母對其駕馭天地的殷切希望。

  冥河獵國對我露出一抹微笑。「所以呢,師兄啊……不要怪我動了你的妻子,害了你的孩子,算計了你的性命!畢竟這也是父親的期待呢!」

  師弟以惡毒的言語,妄圖挑起我心中的怒火。

  「我不怪你。」我將雙手攏在袖中,臉上無喜無悲。

  我的回答顯然出乎了師弟的意料,他雙眼一凸,表情跟著變得扭曲起來!「師兄!你知道這些年來我最討厭你什麽嗎?」他的聲音沙啞而艱澀,用盡全力地怒吼!「我最討厭的,就是你現在這樣的態度!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是傻子一樣!」

  「真是令人討厭啊!」

  師弟揮舞著他的龍皇劍。

  「我還以爲你真的沒有情欲呢!可是你不最終也取妻生子了嗎?」

  「我還以爲你會一掌斃了你的孩子呢,可你不最終也情不自禁想救他性命了嗎?」

  「哈哈哈哈!不過我告訴你,你辦不到了,我精心準備的蠱,是以你的修爲進行供養的,你越强,那蠱力越强,縱你爲你那早生子送命,他最終還是會死的!這不是最圓滿的結局麽?父親,母親,兒子……最終團圓在一起!」

  「此刻你還有高高在上的底氣麽?我將你從神壇打落,從此以後,你再也不能以居高臨下的目光看我!你也是一介凡人,有血有肉,會傷會殞!今日你就要死在我的劍下!」

  看著師弟鼓眼爆筋的模樣,我真的覺得他醜陋極了。

  「你之所以仰望我,幷不是因爲我站得高……」我不屑冷笑。「而是你太渺小可悲,師傅給了你一切,獨獨忘記給你强者的格局,冥河一族沿襲了數千萬年的輝煌,注定要葬送在你的手裡。」

  「啊啊啊啊!你也只能嘴硬一時了!今日我便要踏著你的屍骨回家!從此之後,這天地之間,便只有我一個極道至尊!」

  我成功令師弟發狂,他的龍皇劍氣勢沉沉地朝我斬來!

  我從來不用武器,只是笑著將手揚起,磅礴的時空之威,便朝他壓下!

  只怕那些聞風而來的萬獸殿强者目光,要被我兄弟二人突然張開的力量嚇碎膽!

  本來不應該在這種地方交戰,畢竟一個不留心便會毀滅洪荒初宇宙,可是在這裡,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安排。

  我的長袖,卷了龍皇劍朝後一閃,那劍勢立即有了被打斷的趨勢。

  師弟吐出一股厄難之息,澆注於劍身之上,妄圖催發我體內蠱傷加劇。只要小狼崽兒活著,我便無法擺脫蠱傷的制衡。

  劍影立即在我面前化爲萬千流瀑,密密層層將蒼穹籠罩,我耳邊轟鳴著威嚴的龍吼,無數真龍虛影對我張開了血腥的巨口!

  我的袖掃過輕風,時間的經緯被我輕輕提起,那些朝我瘋狂襲來的龍魂們詫异地發現,它們穿透的是無物,而回首時,我還站在原來的位置,同時足下涌起了生死清濁之浪。

  師弟的眉頭緊鎖,分明是不能想像,我爲何要以這種方式應戰。

  攪亂時空,接引無序黃泉之水,皆是我的拿手本領,但這二力著實都太消耗體力,以我現在的傷勢,無异於加速戰敗。

  我雖駡他愚蠢,但獵國却幷不是真正無腦之人,他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所以分外謹慎地打量我的後手。

  這種消耗,的確是我無法承受之重。

  然我微微一笑,還是瞬間在他面前消失無踪。

  我的時空之手,黃泉狂浪,氣勢磅礴,却幷不是爲他而準備的,那輕輕一個揮手,已將洪荒小界與我的戰域割裂,時間不對等地流逝,此地我與師弟的一個交手,已是洪荒數年過去。

  我得再去看看,我的孩子!

  有生死之水爲遮擋,我心無旁騖地衝向了下界。心中焦灼不安,因爲我感覺到了那小崽兒生息的搖曳,他仿佛正在經歷生死劫難。

  忐忑地站在洪荒血族的地盤外,他們送出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孩子。

  我已做浪人裝束,怔怔地看著他那熟悉又讓人陌生的臉頰,不過才幾個呼吸間的別離,他已從皺巴巴的稚子,變成了乾瘦的少年,唯一不變的,還是染血的模樣。

  我只能從他眼角的紫暈,依稀找到他兒時的影子,這裡的血族人告訴我,他已十八,然而他瘦弱的個頭,看著却還不足十三。

  他的表情是謹慎的,似乎在審視我,像受傷且不安的小狼崽兒,而一雙明亮的眼睛,分明已快哭出來。

  血族修士,到了十八歲必會覺醒血器,我本幷不擔心他的覺醒,畢竟他繼承著我的血脉,身體强度遠是洪荒小界土著的數倍不止,可我小看了我的孩子,就算放在界外,在他體內蘇醒的血器,也可謂空前!

  發現這一點,我既欣喜……又難過……

  我應該驕傲,封邪的孩子,就算被蠱毒所壓,依舊瑕不掩瑜,天賦驚世!可我又滿心酸澀,他已如此不凡,我只要靠近他一步,便能真切地感覺到神格即將分崩的危險。

  我已失去了,再抱一抱他的機會。

  若無身後冥河獵國,就算這一抱會令我立即魂飛魄散,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爲小狼崽兒敞開懷抱,然而我還有許多未盡的事情,幷不能在此時放縱自己。

  我將顫抖的手指,藏在寬大的衣袖內,他低吟了一聲「父親」,我却不得不離他更遠一些,喚出了天黑將他背在背上。

  他體內正在覺醒的血器,擁有著驚人的格局,似乎包容創世之意且變幻無常,縱是我都需小心謹慎,才能順利將其牽引。若是紅兒還在,看到我們的兒子擁有這樣的血器,想必也會激動得落泪,可惜紅兒已逝,沒有她的幫助,想要安撫血器的躁動,我需要花些心思。

  見我幷不與他親近,孩子很倔强,咬死了唇幷不再出聲,他無聲地抽泣著,從眼角劃落了三滴血色的泪水。

  我心下酸楚,伸出掌心,將此三滴血泪接在了手裡。

  它們如赤紅的珍珠一樣,在我手中來回滾動,擁有著赤焰般灼人的溫度。

  握著這三滴泪水,我神魂動蕩,不惜動用僅剩的力量回到小狼崽兒的身旁,除了感覺到他有生死危機之外,我正是爲此三滴眼泪而來。

  這小子的哭聲裡,蘊藏著濃鬱的因果之力,而且發乎於天然,他自己都不自知。

  黃泉中的一聲啼哭,便引來了渡河的小妮子。

  此刻我有三滴血泪在手,便不需要再動用此刻自己已經無法承受的時空力量,便能以分身的方式,出現於他人生的重要節點之中。

  這很重要,對現在時間緊迫的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想都不想,我安撫了他體內暴動的血器後,便握著這三件信物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戰場!

  「你在籌謀什麽?」察覺到我瞬間消失又瞬間歸來的師弟一陣怒吼,看來已有所察覺。他的目光開始朝洪荒小界下眺望,試圖搞清楚我的想法。

  「關你屁事。」我耻笑著他的表情,一拳轟開了星空,將師弟撞了進去。

  罡風將我與師弟卷到了另一片星海,遠離洪荒小界,也遠離那些生機盎然的初宇宙,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束縛我們的拳脚。

  師弟幷不抗拒,而是任我推搡著來到新的戰域,他笑得樂不可支。

  「封邪果真是封邪……」他揉著手裡的劍,眯起眼睛。「幷沒有衝動地將那蠱引給殺了,而是以小界將那卑賤的孩子溫養起來,等將我戰敗後再尋法子想將蠱術解除。」

  「不過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莫說現在修爲大降的你殺不了我,就算僥幸讓你得勝,那蠱也不是你解得開的,只要你靠近那孩子,便會神格受損,可你若不靠近那孩子,隨著他的成長,蠱力還是會一點點將你父子的生機蠶食一空!」

  「弟弟奉勸你一句,與其那樣痛苦地死去,倒不如現在將頭送到我的劍下!我向你保證,殺你之後,便會尋回那雙生小界,將你那子嗣尋出一幷殺之,不會讓他再受蠱術噬魂之苦,介時你與我那賤婢,還有你們的孩子,都將在黃泉下重逢,豈不人生一樁樂事?」

  「殺了我,你真覺得自己很快樂麽?」我厭惡地看著冥河獵國,第一次發現他如此可悲。若無師傅師娘拼命地堆砌,就他這點可悲的心性,怎可能踏入道境天地?

  不過現在師傅殞落了,師弟的前途,已到盡頭。

  「什麽意思?」大概見自己數度挑釁都被轉移了話題,師弟十分憋屈沮喪,情不自禁又被我牽走了話頭。

  「我說你,可悲。」

  滾滾黃泉之浪,在我足下拍打,生死之海的浩瀚,完全覆蓋十方天域,被此力量衝刷的星辰浮陸們,刹那化爲石屑分崩,天空隆隆巨響,感覺到了道境至尊交戰氣息的修士們紛紛敬畏地退避三舍。

  我鬆開手指,三枚小狼崽兒的血泪悄無聲息地落入水裡。

  借由黃泉時空無序之力,與我父子間深厚的因果,我的三枚分身已回到洪荒界內,守護著他人生三個最重要的結點。

  我抬頭。

  左眼清明。

  右眼却异色漂浮……

  一見狼崽兒在天黑與天白的欺壓下怒咆!於冰火炙烤裡萌生出對我深深的恨意,而後第一次以煞威撑爆了第一層蠱術封印!

  二見黃泉中那渡河的丫頭,恭恭敬敬地跪在我的足下,行著三拜九叩大禮!我爲她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彼岸紅裙與九雀冠不過是其中兩件小小的饋贈,我真正的財富,都深鎖於米仁仙府的秘庫之中,只要他們二人有朝一日破壁而出,那秘庫便會自行出現在仙府的庭院裡。

  三見滿院狼藉,我那已長大的孩兒他憤怒地將我在雷王殿內的居處打得一片狼藉,而後他站在高高臺階上,居高臨下看我。

  沒想到,曾經那麽難看的皺皮肉球,居然也長得那般英武好看。

  不愧是我封邪的兒子。

  我滿心繁雜,踏上階台時甚至一個趔趄,有些頭暈,今日的消耗實在太大了,不過我必須堅持下去!因爲從這一刻起,小狼崽兒心中的怨念,便要從單純對我的憎恨,轉變爲與洪荒二界息息相關的怒火!

  這樣一來,他便將擁有更大的格局!

  從朋友之情裡,從父子之怨裡,從强敵之怒裡,從戀人之愛裡……尋找自己!

  虛空法鏡在眼前破滅,我將卞冰雷與卞之問藏在了通天塔裡,不願一切結束之後,小狼崽兒過份孤獨。而他身負師弟的蠱,斷然不會在克死我前自行殞落。

  强大的蠱力包裹著他的軀體,將他平安地送入了洪荒世界下更貧瘠的星域。

  那裡才是他新的開始,雖然我已無力再爲他護航,可是棋局雙方陣勢已劍拔弩張,只待他殺出重圍,氣吞天地……我等不到他破壁新生的那一刻,但我知道,他終有一日,會站在我站的地方!

  我因此,滿心驕傲。

  「你才可悲!」師弟顯然最討厭聽我這樣鄙視他,怒吼之下無數星辰熄滅,寰宇狂風立止,而他手中那柄龍皇劍却瞬間爆漲起來,化爲一枚巨龍之口,欲將我一口吞下!

  我擦了擦嘴角的鮮血。

  師弟說得沒錯,他那蠱術幷不是以他修爲爲參照的,而是我越强,蠱越重,不過與小狼崽兒的因果接觸了幾次,我的內臟已完全化爲了肉糜。

  呵呵!

  我伸起帶血的拳,一拳轟在了龍皇劍上。

  只聽哢嚓一聲,龍皇劍直接碎裂!

  真是好笑,這本就是我從龍皇嘴裡拔下的牙齒,現在師弟却妄圖用它來取我性命,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你沒受傷?」師弟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他挑起了長眉,很快便明白過來,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他不可置信地尖叫起來:「原來……原來你已經突破了道境!不可能……你,你這個妖孽!」

  算他不蠢,在許多年前,道境瓶頸便在我眼中成爲無物,只不過這幷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

  我素知師傅偏心,也知他老人家有以我磨礪師弟的想法,這些年來,他攔著師弟不要對我下狠手,幷不是顧念師徒之情……

  「感謝你父親吧!」我張開了雙袖。「他一直勸誡你對我點到爲止,幷不是想把我留到最後爲你磨劍,而是早有忌憚,害怕我會真的殺你!」

  我將師弟心中的驕傲盡數敲碎!

  「師傅他老人家不應該因爲渡你入道而過早仙逝,要知道他在世一日,我封邪便絕不會動你一根頭髮,可惜他已死了,所以世上已再無任何事能阻我下手!」

  我身上怒意張揚,足下黃泉之浪瘋狂地沸騰,整個天地,被我蒸得猶如煉獄一樣。

  師弟斷然沒有想到被自己父親以心血祭煉過的龍皇劍居然會被我一拳轟碎,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分崩的劍渣在額頭劃出道道血痕。

  他轉動著僵硬的眼珠子,而後做出了一件我預料之中的事情。

  他轉身拔腿就逃。

  我這師弟,最擅長的便是審時度勢和不要臉皮。

  之前數次得罪我,都是在發現自己無能得勝後立即逃遁,這是他的習慣動作,所以做得嫻熟無比,毫不猶豫。

  每次只要他點到爲止,我便會放他生路,所以他還以爲,這一次與之前是一樣的。

  但我不幹了。

  我承認在師恩面前,我封邪曾是個熊包,能讓人處總是步步退讓,但我這白痴師弟却沒有想明白這個道理,之前我之所以讓他,不過是因爲他縱拼了全力,也傷不到我分毫,然而這一次,他不但害了我家人,也剝奪了我恢復修爲的機會,我都沒有退路可退,還怎麽讓他?

  我淡淡地看著他遁走的背影,改變了立地不動的姿態,雙手成爪,迅猛如鷹地朝他身後抓去!

  我這一躍,便嚇得他魂飛魄散。

  其實以我現在實力,氣勢大半靠撑,就算先前是擁有超越道境的修爲,不過經過這麽多消耗,早已不如毫髮未傷的他,但他著實是個孬種,心中對我的憎恨與嫉妒有多深,畏懼便有多濃烈,我不過是打破了陳規擺出與他不死不休的模樣,他便猶如五雷轟頂般沒出息地哆嗦起來……

  想必是太感意外了,我能理解他這樣的心情。

  這一生我封邪幷不善良,不過是謹記師恩,才對師弟多有忍讓,却萬萬沒有想到,換來的是師弟變本加厲的謀害,他以爲在老虎屁股上拔了幾次毛,自己就是無所不能的天皇老子。

  師傅師娘縱容了他,我又何嘗不是縱容?

  今日的事情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別人給了你一個拳頭,你一定要狠狠一拳還回去,勢必將他打得站不起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如果給我一次再來的機會,就算師傅師娘却因此失望憤怒,或恨得將我逐出師門進行殺伐,我也勢必要在第一次時,將師弟揍個爹娘都認不出來!

  「師兄,你不是不怪我嗎?」

  感覺到了我的指風,師弟哆哆嗦嗦地幹嚎著。

  「我的確是說過不怪你的話,怪你有什麽意義呢?我才不怪你呢,我要殺你!」

  我一陣冷笑:「師傅已逝,再也不會跳出來阻止我倆的紛爭,這麽好的機會,我封邪怎會放過?」

  我緊緊地抓住了師弟的背心,手指嵌入他的肉裡,當鮮血流出的刹那,我只覺得內心一陣痛快!

  「啊!」師弟一聲慘叫,迅速地破開了空間。

  因爲常常逃遁,他的破空術也煉得極好,可惜我這一次是真的動了殺心,下手之間沒留半點餘地。

  在手指刺入他身體的刹那,我五指前便迸發出了五股柔力,緊緊地纏繞在了他的脊梁與丹海上,將自己與他緊緊相連。

  仿佛又回到了在師傅門下學藝的那些日子,我兄弟二人同臥一床,同食一鍋,親密無間地仿佛是一個人。

  顯然師弟是悔了,我的五指上傳來他身材的痙攣,他在空間甬道內劇烈地掙扎,妄圖甩開我的手指,然而我就像附骨之疽一樣,緊緊地纏著他的身體,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吹著熱風。

  「你說我是先捏碎你的脊梁,讓你變得如爬蟲一樣可悲好呢?還是先撕開你的五臟,挖出你的黑心好好看看?」

  「封邪!你個妖孽!」師弟的耳朵紅如烙鐵,恨不得立即將我丟下。不過很快他的尖叫又化爲哭腔:「師兄,我這是跟你鬧著玩的,這不是因爲這些年我從來沒有贏過你麽?所以這一次才玩大了一點點,你放心,蠱既然是我下的,我自然可以把侄兒身上的引解開。至於你女人,你若喜歡……那紅奴,不,嫂嫂還有一個孿生的姊妹,你喜歡我立即讓人給你送來。她們二人性情相仿,誰都分辨不出來,無論你是就這樣留下,還是用你那鬼神逆世般的手段將嫂嫂的真魂從黃魂打撈,她都是最好的容器!」

  師弟一股腦說了一大堆。

  「你還真是……做足了充分的準備啊!」我沉默片刻,兀自狂笑起來。冥河獵國這個孬種,要害我便害了,還提前爲自己搗鼓出這麽多後路來,也真是難爲他了。

  「對對對,因爲我不是真的想讓師兄傷心嘛!」師弟拼命地點頭,恨不得把腦袋都擰下來。

  他不斷切換著逃遁的地點,所以我面前出現了一些熟人的身影,和熟悉的風景,我覺得他這樣做簡直是浪費體力,不過我很享受他這種瘋狗般的亂竄,於是我坐在他的背上,一面朝那些瞠目結舌的古境老友們點頭致意,一面在師弟耳旁饒有興趣地描述將心肝切成一千片,在滾燙沸水裡涮過下酒的味美,還有師傅在世時,我想淩遲他却不敢下手的苦惱。

  師弟凶殘,却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我那些個手段,我感覺到他的心跳在加速,皮膚滲出汗水。

  但他已失去翻盤的機會,之前那毫無防備的轉身,令我輕易便扣緊了他的脉門,此刻他只能如瘋狗一樣嚎叫,却拿我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向身後擊出陣陣厄難之風,將無數星辰毀於一旦,大量蒼生死在無妄之灾裡。

  可他獨獨不能斬向自己的背心,最後他放弃了,他哭得像死了爹一樣。

  「師兄!你怎麽能這樣!」

  「我父親屍骨未寒啊!」

  「你還記得我們師兄弟當年好得穿一條褲子的場景麽?弟弟知道錯了,這一次,你放過我吧!」

  「我不!」我驕傲地抬起了頭。

  他氣結凝噎,最後一次撕開了空間,我的眼前,立即出現了十七星連橫的强勁陣力!

  看到那十七枚明亮异常的星輝,我眼前不禁一亮!

  這是冥河家族的泰否陣,冥河一族,代代有强者出生,在我師冥河霸道身上,達到了極致,無數古境先驅,都以自己修爲加固著這枚守護冥河的鎖星陣,再加上我師强橫的君天下意,令這泰否陣成爲了天地之間,最牢不可破的守護力量!

  縱山河滅,萬骨枯,被泰否保護的冥河一族都不會受到任何威脅!

  此陣庇護了冥河一族萬千年,只有冥河的血脉才能自由出入,就連嫁入冥河家的女子和入贅冥河家的男人,都必須先與自己的道侶締結血咒,發誓終身不背叛冥河一族,不然五雷轟頂之後,才擁有避免被泰否陣誅殺的資格。

  我曾聽師傅提起過此陣。

  師祖冥河囚龍年輕時,曾得罪過三位古境强者,那三人不知他是冥河之修,舉劍追殺萬里,不小心一頭撞在了泰否陣上,站在陣下的修士們,立即看到三人身影化塵,三枚森然白骨落地的慘狀。

  正因爲有此陣的存在,冥河之修,才擁有其它超級世家無法匹敵的尊貴和霸道。在此之前,我也只是聽說,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這雄渾强勁的守護巨陣!

  「父親說過……此陣可殺道境巔峰!不過今日之前,幷沒有道境强尊來觸怒冥河一族的怒火。」

  站在泰否陣前,師弟恢復了他那與生俱來的優渥感,連與我說話的聲音,都變得低沉起來。

  莫說烙印在他體內冥河的驕傲,就算是初見泰否陣威嚴的我……都情不自禁被它浩瀚的威壓悸動。

  好强!

  捫心自問,就算是我全盛時,想闖此陣都得慎重,師弟所言「可殺道境巔峰」幷不是誇誇其談,看來先人的智慧的確不可小覷,不過數代古境,一代道境,便將自己的族地保護得這樣堅不可摧。

  難怪冥河一族皆蠻橫,因爲他們得到的保護太强大,所以他們的品性根本不需要追逐世俗大流。

  天地爲魚肉,而冥河一脉,則是庖丁的刀。他們可殺人,而人不可辱冥河。

  我很榮幸……成爲第一人!

  這句話我還沒有說出口,師弟已一頭朝泰否陣一頭撞去。無論他父親還在不在,無論他自己實力有多渣多菜……這無情的巨陣,只會因爲他身上純正的冥河之血而粉碎我,保護他!

  我的皮膚猶如千萬針扎,一口血從嗓子眼裡噴了出來。

  大概小狼崽兒前半生最渴望見到的,便是他無情父親這樣的慘狀。

  我哈哈大笑起來,連同破碎的內臟一起咳出嘴角,那些臟器的碎塊掉落在師弟的肩膀,順著他湛湛發光的袍子向胸口滑落,我感覺到他肌肉明顯一僵,而後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你怎麽……還沒死?」他牙尖打顫,此刻已站在泰否陣內,眼前是他最熟悉的景象。

  輝煌的宮闕延綿青山盡頭,無數仙禽飛翔於天際,羽後劃出七彩虹霞!

  群樓接踵而立,寶光從屋檐下陣陣散出,師傅頭七幷沒有過去,所以隱了樂聲,處處白旗飛起,不過那些身著素紗的曼妙侍女們,見到師弟歸來,還是嬌羞地伏地膜拜,用嬌滴滴的聲音高呼「恭迎家主」。

  她們眼濁,沒見自己這威武的家主已手脚冰凉,差點沒出息地摔倒在地上。

  泰否陣沒有絞殺我,我的手指,還緊緊扣在他的心脉上,就算我只剩下最後一口氣,還是能輕易地把他捏死。

  這幾乎粉碎了他心中最後一丁點兒可憐的狂妄。

  今日對師弟來說,實在是太荒誕,一來是從來不討債的我突然喪心病狂,二來是從來未令人失望的泰否陣,失了效!

  他身爲冥河家主的傲氣,仿佛被一計重錘狠狠地敲打到泥裡,整個人生的世界觀都有了分崩的徵兆。

  我舔食著唇角的鮮血,輕笑起來。

  紅兒從來都不喜歡驅使我做些什麽,却一直執著地教我血族的融血之誓,我道她難得認真,便跟著學了些皮毛。

  冥河一族的確是圈養著血奴,不過是需要憑藉血族修士奇异的手法,爲他們娶回族地的男人女人締結血誓,好自由出入泰否之陣。

  今日,我與師弟結血,雖然倉促了一些,但畢竟還是在最後成功地被泰否陣接納了,這要感謝紅兒的預見,也要感謝師弟血脉之濃鬱,令我在這麽短暫的時間內,通過伸入他體內的五指,達成誓約。

  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痙攣,我吃吃地笑了起來。

  沒想到我封邪一生,不但娶過女子,還因誓約,娶了個男人……這真是個噁心透頂的想法,不知道此刻我可愛的師弟又作何感想。

  「你是……我的人了……師弟。」我聲音輕軟,在他耳垂上輕吟一聲,把熱氣吹入他的耳道。感覺到他身體抖得更加厲害,這才令我心下的惡感淡了一些。

  我可以噁心,但我的敵人,必須比我更噁心才行!

  「師兄……你……放過我吧……我幷沒有想到用泰否陣傷你,真的,你要相信我!」他的確是沒有明說過那樣的話。

  「師弟,你說話真是有趣,一句又一句,跟放屁一樣。」我輕輕搖頭,若此人可信,母猪都能上樹。

  「這次真是真的,我可以發道誓!」他堅定又急切地想得到我的諒解。

  「你向我發的誓還少麽?」我真覺得他蠢不堪言。我從來沒有信過他,不計較只是因爲懶得計較而已。

  師弟被我的話噎了個半死,就算他再不要臉,也難再說出一句告饒的聲音。

  「既然……你已經來了,便隨我去拜拜父親的棺椁吧!」

  抖得像爛麵條一樣,師弟邁著重心不穩的步伐,馱負著我緩緩朝著靈堂走去,這是他最後的掙扎,因爲「師傅」二字,對我而言就猶如無往不勝的聖諭,每每將我殺心收起。

  我沉默,同時身體顫抖了一下。

  親密地接觸,我能感覺到師弟血流速度的變化,他也能敏銳地發現我的失態。

  感覺自己還有機會,他的步伐立即穩健起來,步速也變得急促,不過三步越過重重宮闈,來到祖山下。

  山前白旌若林。

  不愧是一代道主的靈堂,規模之大令人嘆爲觀止,巨大的棺椁以完整的玄陽玉雕刻而成,可保護屍體億萬年不腐不壞!

  整個靈堂都被玄陽玉溫暖的光籠罩著,不過長跪於地的冥河弟子們皆面色凄凄。

  冥河一脉,上百位古境强者,還有所有重要的分支長老皆齊聚於此,就算這般,可容納數萬人的靈堂外,還是密密麻麻地匍匐著大量沒有資格踏入堂中的玄境修士。

  師弟就越過了他們素白的衣物與佝僂的脊梁,毫無風度地衝入了靈堂最深處。

  「嘶!」

  倒吸冷氣的聲音四起,靈堂外的冥河强者們皆詫异地抬起頭來,試圖打量是什麽人吃了豹子膽,竟敢在這種莊嚴的時刻喧嘩。

  而靈堂內的數萬冥河長老,却是看清了冥河獵國的臉,還有趴在他背上的我。

  這些孝子忠奴們霍然站起,表情有驚有怒,皆將灼熱的視綫落在我的脊梁上。

  「國兒,邪兒……你們這是?」一位中年美婦站起身子,正是我的師娘。

  「母親,我帶師兄來祭拜父親!」冥河獵國聲泪俱下,背著我將頭重重地砸在地上,看他快把自己頭砸破的架勢,不知道的人還真道他是個孝子,然而我明白,他只是想挺起後心,讓衆人看到我伸入他脊梁的手。

  「既然是來參拜,邪兒,你爲何還不從我兒背上下來?」師娘的臉頰抖了起來,手指絞著白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失威嚴。

  「正是正是,成何體統?要是老家主看到,一定會生氣的!封邪!你是我們冥河一族老家主的弟子,也是由他老人家一手養大的,現在家主不幸道殞了,可你師娘還在,還不趕快換上乾淨的衣服,先拜師娘,再拜師傅!」冥河一族的古境長老們,通通站在一條戰綫上怒斥我的無禮,不過他們縱是語氣高高在上,却出奇的默契,竟誰都沒有提我與師弟爲何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靈堂上。

  一群道貌岸然的傢伙。

  我從來都不曾記得這些螻蟻的容貌,現在也懶得看他們醜惡的嘴臉。只是將目光放在師娘臉上。

  「師娘,多謝你與師傅將我撫養成人。」這句話我發自肺腑。

  我封邪歷來都做人坦蕩,一是一,二是二,恩是恩,仇是仇,絕不會混做一談。

  師娘撇過了臉,我知道,許多年前,師娘便已心虛直視我的臉。

  但縱是心虛又如何呢?她還是縱容著自己的孩子對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甚至今日……今日冥河獵國對我與我家人所做的一切,都得到了這滿堂冥河强者的默許。

  不然哪個逆子,會在自己父親還未下葬前不守靈位,持劍前去殺人?

  冥河霸道死了。

  冥河家需要一個新的霸主。

  師弟雖然勉强也算擁有道主境的修爲,可他缺少名氣,沒有什麽比斬殺封邪更容易出名,因爲世上無人能動封邪,而他冥河獵國却可以!

  若今日師弟帶回了我的人頭,便不會再有人質疑冥河獵國的絕對霸權,在他手裡,冥河一脉甚至會得到比師傅在世前,更不可匹敵的榮耀!

  滿堂的殺手!

  我直直盯著師娘的臉,手指緊緊握著師弟的心脉沒有移動,靈堂內的氣氛很壓抑,所有長老都蓄勢待發,他們已不畏懼我的力量,只是忌憚貿然出手會傷了他們的家主。

  師娘的臉皮下泛起了赤紅的顔色,一直撇著臉不願看我,顯然姿勢相當難受。所以最終她還是扭過了頭,眼泪簌簌地落在地上,水氣不散,於青色地磚上印出了一枚枚的小花。

  「邪兒,師娘……只有獵國一個孩子。」她語氣中有了乞求。

  「這些年來,是我們對不住你,可你也要想想,當年是誰傳你生死意,是誰傳你通天塔!師傅師娘原想著你能好好輔佐獵國,却沒預料到,你走得實在太遠了……遠到我們都覺得害怕!」

  「老族母!」一干古境長老驚恐地打斷師娘的話,因爲此刻將一切都直率地坦白說開,實在是太尷尬了,雖然他們想得殺我的好處,不過同時也想落個好名頭。

  所以「對不起」三個字,是萬萬不能從冥河人嘴裡說出來的。

  有人立即動手,以神識封印了靈堂內的氣息,縱堂外人頭攢動,却再也無人可以偷聽我們在堂中的對話。

  「閉嘴!」師娘大怒,一個隔空的巴掌便將插嘴的長老扇倒在地。「還看不清局勢?若現在連真話都不講,你以爲邪兒會放獵國活下去嗎?」

  還是師娘活得通透一些,反正撕破了臉皮,索性撕得再徹底一些,要是現在還不坦誠,把我惹厭煩了,的確會提前掐斷師弟的小命。反正我已百無禁忌。

  在師娘的提醒之下,靈堂內的氣氛更加沉悶,那些恨不得立即撲上前來的古境强者們,收起了目光,極力隱藏著自己的殺心。

  「我已盡力規避師弟的鋒芒了。」我蠕動著乾涸的唇。

  「那有什麽用處?」師娘一陣癲狂的大笑。「你還是封邪,你太招搖,早已蓋去了冥河家所有的光芒……邪兒你出師這麽多年,戰勝了那麽多强者,難道還沒有發現,一旦置身天地之間,便誰也逃不過權欲的染缸?」

  「你以爲人生真的那麽恣意,想殺人時殺人?歸隱時歸隱?不!你自鋒芒畢露,便逃不出這宿命了!」

  我沉默不語,原來我只要活著,便會令人夜不能寐,真是罪過啊……

  「封邪!」

  師娘大喝一聲,將我從自省中震醒。

  「我以我命起誓,定動用冥河一族所有底蘊,爲你解開蠱引,救你子嗣,幷尋十位絕色女子爲你妻妾,從今日之後,再也不動你分毫,甘願屈於你威名之後。」

  一道强大的天地之力拔地而起,縈繞於師娘高舉的雙指之間,她鏗鏘的語氣和不可侵犯的表情令一旁的冥河强者們皆震驚動容!

  「所以還請你……放過我的兒子吧。現在我不是以你師娘,而是以一個母親的名義,求求你。」

  噗通一聲。

  師娘踉蹌地跪倒在了我的面前。

  「娘!」師弟睚眦欲裂,却不敢妄動,他只是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居然會爲他拋下一切,她的尊嚴,她的驕傲,還有她的性命!

  「老祖母!」所有冥河强者們也不樂意接受這樣的結果,他們大聲咆哮,却被師娘以更加憎恨和憤怒的目光壓制下去!

  「你們真不知道,獵國死後我們的下場嗎?」師娘一語點醒夢中人。

  畢竟師弟死了,冥河一族將什麽榮耀都不復存在,雖然數百古境强者,還能被稱爲空前絕後,但若沒有帶頭人,却無力與剩下那幾位道境强者的家族分庭抗禮。

  人就是如此貪心的,師傅在世時,他們希望師弟通過殺我而得到更多的利益,然而現在師弟顯然已沒有這樣的能力,所以他們只有憤憤地將吃到肚裡的好處吐出來一些,來保全自己剩下的好處。

  堂中噤聲,再也沒有人膽敢發出任何异議。

  「師兄,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放過我吧……你看,父親的棺椁還在這裡呢!」

  獵國其實不傻,到此刻還知道利用我心中最柔軟的東西。

  我長嘆一聲,終於在師娘帶泪的目光裡,將自己的右手緩緩從師弟的背心抽出,看到我五指離開皮肉,師娘長嘆一聲,泪水滾滾而落,師弟更是幸喜若狂,直接癱軟在地。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靈堂前,所過之處冥河强者無不避讓。最後我跪在了師傅的棺下,用力地嗑了三個響頭。

  「邪兒,來,師娘爲你驅蠱。」師娘幷沒有去扶起她那不成器的孩子,而是一臉愧疚地朝我走來,她身上的香味我很熟悉,記得兒時她長伴我與師弟一同睡覺,所以那氣息曾是能令我最安定的味道。

  「師娘。」

  我倏地站起,一把捏住了她白晰的手指。

  我挑著眉頭,淺笑看她:「你知道這些年來,我爲何不殺師弟?」

  這個話題曾是我們之間的禁忌,然而今日,已沒有什麽不能撕破。

  「什麽?」師娘神情慌亂,目光又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裡。她纖細的手指在我掌中顫抖,却又無處可逃。

  「放手!妖孽!你要做什麽?」

  「這裡可是靈堂!」

  我懶得理會一旁那些聒噪的咆哮,只是一心一意將我內心剖白。

  「我對師弟,沒有半點不忍,也全然不畏懼師傅全盛時期的怒火與冥河家的報復,只是爲了你們,才沒動過他。」

  「我不是個傻子,試問天下得罪過我封邪之人,誰有好死下場?」

  「你們一直以爲傳我生死意與通天塔便是最大的恩義?非也!就算沒有你們,我封邪放在哪裡,都絕不是池中之物,無論走什麽路,今日我封邪都是天地至尊!令我唯一感激的,只是在冰天雪地裡,你與師傅送我的那碗熱飯,救了我的命。」

  「我的命是你們給的,所以我不會親手斷了你們的命根,除非你與師傅死,否則師弟做什麽我都不怪。」

  師娘被我奇怪的語氣給嚇壞了,她沒想到一個重傷的人,還有這麽强大的氣場,更沒有想到,我會說這些東西。

  她下意識地後退,却被我一手拉近眼前。

  「是是是,師娘知道邪兒最有義。」她乾巴巴地點頭,差點把袖裡劍都抖出來。

  「師娘,其實我看你和師傅,也噁心得很。」我貼心地把她的袖裡劍給收好,朝她露出了一個最迷人的微笑。「你說得沒錯,我之所以一直讓著你們,只有一個『義』字,這是我的道心所在,就算再噁心,也絕對不會主動對你們刀劍相向。」

  「邪兒……你這樣說話,讓師娘有些害怕。」

  她害怕是真的,因爲滿堂的冥河强者,都被我身上越來越强的威壓給震待了,他們無法想像,我的修爲强勁如此,而且此刻……毀滅的光環,正在我的體外點亮。

  「他要自爆!」

  「攔住他!」

  有人於一息之後回過神,無數法寶神通,頃刻之間朝我身上招呼而來,不過未近皮肉,便被我身外灼熱的火息給融化成水。

  看到自己的法寶在火舌內瞬間成渣,那些冥河古境强者們的眼珠子都凸了出來,就連師傅的玄陽玉棺椁,都在開裂,發出劈裡啪啦的巨響!

  「怎麽這麽强?」有人驚叫。

  「靠!妖人!」

  「救命啊!他如果真的自爆了,這可是我冥河一族的核心地帶啊!家主怎麽如此不小心,放了這種妖人進來?」衆人癲狂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今日所有的長老與核心弟子都齊聚在此,就連在外歷練的十大少主都已歸來!」

  「你說得好聽,你去攔啊,你沒見老夫的法寶都不能近他身嗎?那可是老夫畢生心血啊!直接就化水了!」

  「可我們的子孫都在外面,還有冥河一族的寶庫,難不成都讓這妖人給爆了?」

  靈堂裡亂成一團,衆人推諉的模樣難看極了,想必師傅他老人家死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追悼會會開成這個模樣。

  「邪兒,你你你……你不是說絕不會對師娘刀劍相向嗎?」師娘的臉色,在我手指的收縮下,變得越來越青。

  「不是我殺你,而是你殺了自己。」我放聲大笑:「你以性命起誓爲我驅蠱,不過是想以自己性命爲代價,成全你那不成器的兒子,從那一刻起,你便準備好了背信弃義,雖然你沒能成功違背誓約,但在我眼中,現在你已經是個死人!」

  我加大了力道,更用力地扼緊師娘的脖子。

  師娘凸眼瞪我,大概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真正認識封邪此人。

  她們欺負我欺負成了習慣,早已忘記我本應該是什麽樣的人。我想讓的時候,可以避退萬里,封名封欲,可我不想讓了……就算這天,我也能屠盡!

  「國兒……救我!」眼泪從師娘眼中滑落,此時滿堂强者,只有冥河獵國是道境至尊,若想阻我,也唯獨他有底氣與我再戰。

  「娘啊!爲我再擋幾息,師兄那個妖人,他他他……他是超極道修士,我打不過啊啊啊!」師弟幷沒有回頭看看自己母親絕望的臉,而是丟下了自己的家族與至親,率先尖叫著朝靈堂外逃去,甚至爲此打碎了一個攔在他面前的老頭的脊梁,而後踏著他四分五裂的屍體竄出門外。

  師娘像死魚一樣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一吐胸中鬱結,用力地大笑著。

  逃吧逃吧,無論他們脚程多快,也逃不出死亡的宿命,因爲一位超極道强者的自爆,足以瞬間毀滅一萬個冥河族地!在我的威壓下,他們撕不開空間,走不出這方寸墳塋!

  「封邪!你好毒!」

  在萬丈光芒升起的刹那,師娘從嘴裡吐出了這樣一句,而後身體化灰,自我眼前消失爲虛無。

  毒嗎?

  一點也不。

  只有你們冥河家才寵兒子嗎?

  今日我封邪也有了兒子!

  日後小狼崽會回到這片天地,我封邪勢必要爲他鋪一條康莊大道。

  冥河家如此霸道,就算今日我全身而退,兩家暫時和解,但趁著我閉關養魂的機會,以他們睚眦必報的性子,一定會去尋小狼崽兒的場子。我從來不信冥河人的人品,他們只做得出比我想像更惡劣的事,就算有一百個師娘發道誓,還是一樣!

  我與冥河一族,恩難算,仇難算!

  既然如此,乾脆通通死個乾淨一了白了!

  還有什麽時機,比師傅棺椁未葬更對我有利?

  所有冥河一族的長老强尊,都從四海聚來奔喪,我不斷在師弟面前提起師傅二字,便是誘他帶我踏入那片我都不知踪迹的靈堂裡。

  都清洗了吧!這群自私又狹隘的螻蟻們!

  用我百孔千瘡的身體,清洗這片醜惡。讓我兒來時,再也聽不到「冥河」二字!

  「封邪!你好毒!堂堂超極道强者,居然玩自爆!」

  「老夫的子孫,通通都是無辜的啊……純兒才三歲,恪兒剛滿月!你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師兄!我錯了!我再也不與你爭,你是天下第一,我自斷雙手經脉啊師兄!」

  强光葬送了一切,乾淨的與不乾淨的,沒有人的遁速强到超越毀滅。

  界極速枯萎。

  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一片繁榮的星域,連同其附庸的諸宇,皆在刹那之間坍縮成了一座死峰。

  峰爲純黑,煞氣衝天!

  凡入者死,就連道境强者,也絕無能踏入山中一步!

  我可以安心地沉睡了。

  今天,真的好累……

  很想在小狼崽兒面前吹吹牛皮,告訴他他的父親有多生猛,數百古境强者,還有一個披著道境皮的畜生,都在他老子一擊之下,身化灰塵!

  然而我又希望,小狼崽兒永遠都不知道這些事情,畢竟我的分身在他的記憶裡,是那般無情毒辣。

  他最好心無負擔,自由又快樂。

  他已經找到了心愛的女子,這一點令我十分欣慰,他想必會當一個好父親,不會如我,冷酷無情。

  記憶與意識,緩緩離開了我,我將永寂,身死心火滅。因爲我已經燃燒了自己的所有。

  然而就在一切變得模糊之際,我的右眼之中,突然又不受控制地跳動出一幀幀奇异的畫面。

  它們猶如風中燭芯,帶來了一些荒誕的幻影。

  有一渾身浴血的醜丫頭,站在我的蓮舟後放聲大叫,她祭出了生機,祭出了法寶,祭出了自己的真心與道念……

  生死之水,無情至極,白浪翻滾,吞噬著一切生機。

  我想阻止,嗓子與身體却不受控制,直到她剜開皮肉,朝我丟出了一株蒲草!

  我驀然回眸,見她咧開鮮血淋漓的嘴,朝我擠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黑色的禁峰之下,忽而生長出了一株瘦弱的蒲草,若有人靠近,必能在上面聽到天籟般的歌聲。

  我種善花,得善果。

  我是封邪,不死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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