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關宅。

　　在幽暗的房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埋在大大的沙發椅中，一閃一滅的菸頭是房中唯一的光點。

　　煙霧緩緩的往上升，然後消失在半空。

　　星祤的目光直瞪著窗外的花影搖曳，滿腦子卻只有水粼張燦爛如花的笑臉。

　　為什麼？

　　為什麼那樣的笑容不能只屬於他一個人？

　　為什麼那個男人一點努力也沒有就能贏得她芳心？

　　他不甘心！

　　拿起桌上的電話，星祤按下了一連串熟悉的號碼，但是對方傳來的卻只是她的語音信箱。

　　他靜靜的聽著水粼甜美的聲音，然後在訊號聲後緩緩的開口。

　　「水粼，我關星祤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其他的一切在我的眼中並不特別，只有你，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明白我這輩子只想要你，只想跟你在一起……為什麼你就不能接受我的愛？為什麼你的眼裡、心裡都只有那個該死的林文翰？我是哪一點比不上他？為什麼他就可以那樣佔據你的心，而我連一點機會都沒有？為什麼？你告訴我啊！」

　　他對著電話大吼，像是發狂似的將手中的電話狠狠的往牆壁上一砸。

　　巨大的破碎聲帶給他一點報復的快感，他面對著黑暗的窗外發出了苦澀的笑。

　　「天下的女人這麼多，我不一定非要你一個！」

　　　　※※※※　　

　　天，正飄下綿綿細雨。

　　水粼一個人腳步沉重的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心裡充滿了濃濃的失落感及落寞。

　　幾天了？有幾天了？從情人節之後，他就真的就沒有再出現在她的面前了，甚至還讓她覺得星祤似乎從沒有出現在她的生命裡過。

　　一種莫名的失落感令她不好受。

　　但是她仍然是努力的說服自己，這樣也好。

　　這樣子她也可以回到以往平靜的生活……這不是她一直希望的嗎？

　　而且暗戀許久的學長也在昨天提起希望她可以當他的女朋友。

　　這不也是她一直的希望嗎？

　　現在老天爺都如了她的願，為什麼她卻完完全全沒有雀喜及興奮的感覺？

　　甚至連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她到底是在煩惱什麼？

　　可在她的心靈深處，有個小小的聲音卻不斷提醒她，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為一個人。

　　關星祤。

　　走到校門口，水粼整個人還是恍恍惚惚——

　　但是就在巷子的轉角處，她整個人卻像被閃電打到了一樣，一陣天旋地轉。

　　她大眼不斷的眨著，想看清楚眼前這一切是幻象還是真實。

　　理智告訴她，這一切再真實不過。

　　星祤正抱著何心汝，熱切的擁吻著。

　　是那一種在熱戀的情人身上才能看到的吻。

　　只見何心汝紅咚咚的臉上正漾著甜蜜的笑，使她原本就很迷人的臉更顯動人。

　　星祤也在笑，一點也沒有任何哀傷或難過，好像他們之間的爭吵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似的。

　　嫉妒及憤怒令水粼的身子不斷的顫抖，她強壓住自己激動的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被那個臭男人看扁了。

　　此時何心汝先發現她的存在。

　　「小粼？！」

　　水粼看到星祤的身子猛然震了一下，然後緩緩的轉頭看著她，俊美的臉上笑容已經消失了。

　　「嗨！學妹，好久不見。」

　　嗨？學妹？好久不見？

　　這就是他對她所說的第一句話？水粼愣愣的想著。

　　他的語氣是那樣的平靜、若無其事……水粼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被人嚴重的傷害了。

　　像是被銳利的刀子一刀刀無情又殘忍的切割著。

　　好痛——

　　她努力的讓自己鎮定一點，勉強擠出一點笑。

　　「好巧啊。」

　　「對了，小粼，今天是學長的生日，我們要去『橘子愛』慶祝，你也一起來吧？」何心汝故意這樣問，要向水粼報復之前她搶走星祤的氣。

　　本來她不打算放過水粼的，但是現在星祤已經回到她身邊，她就不計較了。

　　水粼心頭一震。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的目光悄悄抬起，恰好迎上了他冰冷無情的眼神。

　　水粼想從他的臉上或是眼底看到任何溫柔及開心，但是她失望了。

　　「學姊，對不起，我沒辦法——」

　　「沒辦法也不管！這是重要的日子，我以學姊的身份命令你跟我一起去慶祝。」何心汝驕縱的說。

　　「學姊，可是我——」

　　就在水粼為難的時候，林文翰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後，一手親暱的搭在她肩上。

　　「學長？！」水粼訝異的望著他。

　　「學姊，對不起，水粼跟我有約了。」林文翰用冷靜堅決的聲音替她回答。

　　他的目光迎上了冷漠無語的星祤，眼底閃爍著男人跟男人間的敵對光芒。

　　星祤突然冷笑，轉頭望著身邊的女人，用溫柔又寵溺的語調說：「心汝，別這樣，學妹好不容易有男朋友，你不要再為難人家了。更何況今晚我只想跟你一起度過。」

　　「是嗎？」何心汝看向水粼，又笑嘻嘻的說：「對了，我們正好可以慶祝破鏡重圓……男人嘛，總是容易被狐狸精吸引，不過終究是會回到我們的身邊的。學妹，你說對不對？」

　　水粼努力的想要說話，但是她的舌頭卻僵住了，只能張著大眼深深的望著星祤，但是他卻始終逃避著她的目光。

　　她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感覺到這是他的報復。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想要說幾句灑脫的話。

　　說她本來就不是有心要搶學姊的男朋友，而是他對她糾纏不清。

　　但，她沒有辦法開口。

　　「我們走吧。」何心汝說完便拉著星祤離開，只留下水粼和林文翰在原地。

　　「你沒事吧？」

　　水粼沒有回答，只是張著大眼望著星祤及學姊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移動。

　　「小粼，你是不是喜歡那個男人？他就是你曾跟我提起的那個學長對不對？」林文翰靜靜的問。

　　水粼緩緩的抬起頭望著林文翰斯文俊秀的臉龐，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學長，當你見到一個人原本是乎你、開心你，甚至到了你覺得很討厭的地步，希望他不要再來糾纏你……如今如願了，他不再關心你，而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另一個人的身上時，為什麼心卻好像被人用刀割一樣的痛……」

　　林文翰抓住她的肩膀，「你愛上他了。」

　　「我？！」

　　「沒錯。我也看出他是在乎你的。我雖不知道你跟他是怎麼了，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因為賭氣而讓自己的幸福流去，這是不值得的。」

　　「什麼啊！誰會愛上那個自以為是的花花公子？我沒有！」她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你騙得了我，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誰說的？！」

　　「不然你的心為什麼會痛？」他用力的搖晃著她，想要把她搖醒。

　　水粼覺得自己快要被他搖散了，但是她的心思卻是越來越明白，越來越清晰——

　　越來越無法欺騙自己對關星祤一點感情都沒有。

　　終於，她再也無法假裝堅強，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

　　「我愛他！可是他已經生我的氣，不會要我了……」

　　「誰說的？去告訴他你愛他，如果他真的愛你，他會回到你身邊的。」

　　水粼臉哭得像只小花貓似的，「可是——你怎麼辦？」一

　　林文翰露出陽光般的笑容，一如三年前那一天所見到的笑容一樣溫暖。

　　「擁有你三年的感情，我很滿足了。接下來你該追求的是自己未來無數個三年的幸福。我會祝福你。這是我欠你的。」

　　「學長——」

　　水粼將頭埋在他的胸前，硬是把他的白襯衫給哭得濕淋淋的才罷休。

　　但是她卻沒有把握可以去找星祤而不被他傷害。

　　真的沒有——

　　　　※※※※　　

　　足足有一個月，水粼除了學校、家裏，任何地方也不想去，只是一個人呆呆的望著被她用銀鏈串起來的戒指。

　　她還是沒有勇氣去找他。

　　真是恨死了自己一點膽子都沒有！

　　在她面前晃動的戒指像極了自我催眠似的，看得水氏夫婦十分擔心。

　　可是他們只要一開口，水粼便會傷心的哭個沒完沒了，嚇得所有人都不敢再問。

　　就這樣子，水粼吃不下、睡不著，整個人蒼白、憔悴，像個行屍走肉一樣，只知道自己好想、好想他……

　　也許是連老天爺也看不過她如此頹廢及懦弱，給了她一個天大的藉口可以去見自己思念的人。

　　那就是——她懷孕了。

　　她是很驚訝，但是卻沒有半點厭惡及害怕。

　　因為這是他和她的孩子，她認定這個孩子絕對是愛的結晶。

　　孩子給了她希望，也令她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

　　她不再局限於三年前的偶然產生的情感，而要去開創未來的幸福。

　　所以她決定去找他。

　　她要比以往更美麗的出現在他面前，再次爭取他的愛！

　　這一天，美麗的星期天，水粼刻意打扮得清麗迷人，宛如春天裡最惹人憐惜的花朵。

　　水粼突如其來的轉變卻嚇壞了水氏夫妻。怎麼女兒一下子像個行屍走肉，下一刻又變成陽光女孩？

　　這天和地的差別令水氏二老一大早便目不轉睛的盯著水粼不放。

　　「妹妹啊！你沒事吧？」

　　水粼對爸爸露出甜美的笑容。「我沒事。」

　　這是她這一個多月來第一個算是開心的笑容。

　　水爸鬆了口氣。而水媽也點點頭表示安慰，「不管怎樣，爸爸媽媽都會支持你的，你別一個人撐啊！」

　　水粼把有孩子的事情告訴了父母，也努力的徵求他們的支持。終於在水粼真心的說明自己內心的想法及對星祤的情感後，水氏夫婦才接受了這件事。

　　這個寶寶不但會有媽媽，而且還有疼他的外公、外婆，他會在幸福的家庭中長大的。

　　但前提是……必須把他的爸爸找回來。

　　寶寶，你要幫媽咪加油打氣啊！

　　水粼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在心中想著，然後她便不顧一切的急著去找自己這輩子最重要的男人。

　　　　※※※※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在前往星祤的家時卻迷了路——當初她喝醉了酒，也只迷迷糊糊的記得他家似乎住造附近。

　　不過——四周除了一大片緣油油的草地及樹木，看起來像個公園，根本就沒有見到什麼房子。

　　怎麼辦？好像快要下雨了，如果不快點找到他家，她一定會被雨淋濕的。

　　不行！絕對不行！

　　她今天打扮得這麼漂亮還沒有被他看到、讚美到，她不甘心。

　　水粼強打起勇氣，告訴自己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不過她心裡也不斷責罵自己當初怎麼沒有問清楚他的住址，還因為賭氣而拒絕到他家玩的邀請。

　　因為她怕到時候不知道是誰在玩誰……

　　哎啊，討厭！都什麼時候了，幹嘛想這麼變態的事情？水粼，你真是被教壞了！

　　水粼努力的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找到可以辨認的目標，但是沒多久之後她就遭受到大雨的襲擊，連忙街到一個亭子裡躲雨。但是她渾身已經濕透了。

　　「討厭！下得這麼急，連跑都來不及！」

　　水粼發抖地用雙手抱住自己，望著那嘩啦嘩啦落下的大雨，委屈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來。

　　「星祤——你知不知道我好可憐？一個人……」

　　她邊落淚邊將身子往角落躲著。

　　一聲隆隆雷響令她忍不住大叫一聲。

　　她從小到大就怕打雷，只要是下雨天爸爸媽媽又都外出去工作時，她都一個人躲在棉被裡害怕的捂著雙耳，不去聽那打雷的聲音。

　　她顫抖著凍僵的身子整個人縮成一團，這些天來的害怕及徬徨都化做傷心的淚水流了下來，跟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

　　星祤，你在哪裡？我好害怕。

　　她這才明白，自己不能沒有他。

　　一定是老天爺在懲罰她當初對感情的遲鈍。

　　不行！

　　她絕對不能被這一場小雨打倒，她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見到他，親口告訴他，她心底的感情。

　　一定要。

　　不過——好冷喔！

　　她該不會還沒有見到他就先得肺炎了吧？

　　水粼的目光突然瞄到自己袋子裡的手機，拿起手機按出電話簿，心想著依那個男人自大的性子，不曉得會不會在她的手機中留下他的電話號碼？

　　她才剛這樣想，手機螢幕上出現了「最愛的人」及一個電話號碼。

　　最愛的人？！

　　她並沒有輸入這些字及電話，會這樣做的應該也只有那個人了。

　　所以她以一種期待的心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按下了通話鍵。

　　鈴聲不斷的響著，卻一直都沒有人接。

　　「哪有這麼剛好的？」

　　水粼放下手機，害怕抽噎的望著黑濛濛的天空，冷冷的雨水令她的身子都僵硬了。

　　她臉上的妝也花了，變成了一隻濕淋淋的小花貓。

　　她一咬牙又再打一次，這一次仍是沒人接。

　　她瞪著螢幕上的電話號碼，不甘心的又打一次。

　　終於在二十多次的奪命連環CALL之後，她別無選擇的決定留言——

　　「關星祤，如果你是我最愛的人，那你不可以讓你最愛的人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大雨中淋雨……我找不到你住的地方啦！你幹什麼要住在這麼深山裡啊？一個鄰居都沒有，只有一個小小的亭子……如果你再不出現，我就會感冒，然後就會得到肺炎，然後就沒有辦法再跟你說你想要聽到的——」

　　她打了個噴嚏，然後抽抽噎噎的說：「我討厭你啦！如果你沒有馬上出現在我面前，那我就不要愛你了。就這樣，再見！」

　　她用力的掛了電話，然後將自己的臉埋在雙膝之間，覺得自己從沒有這樣孤單及寒冷遇。

　　這時候她才明白他的臂彎是多麼的溫暖……不過，就算他聽到留言又如何？

　　他也找不到她，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哪裏。

　　沒有多久，她的手機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