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錦繡
人人都知道錦繡隊長武珽有多狡猾,可誰也沒想到他們的副隊——那個成日像沒睡醒的軟兔子似的傢伙竟然也是不遑多讓——錦繡這支隊伍已經不能好了知道嗎!
「嗷嗷嗷嗷——」就在雙方的觀眾為著方才這一集猥瑣、狡猾、反轉、意外於一幕的情形還處於瞠目結舌狀態中時,山壁上玉樹的隊員和粉絲們卻是率先回過了神來,爆發出一片熱烈且瘋狂的吼叫,「隊長嗷嗷嗷嗷——(=_=)……孔回橋你個叛徒!叛徒!玉樹的罪人!一生黑不解釋嗷嗷嗷嗷——」
全體觀眾:「……」
雙方將帥的陣亡導致所有場上隊員全體淪為了一分體,但這裡面最可憐的是蕭宸同志,身上僅剩的一分在紫陽相的強攻強打下都沒有丟,結果自家將一陣亡,按規則他這個一分體也就跟著自然消亡了……
——雙方再一次回到了同一起跑線!人數相等!失分相等!王牌對王牌,隊長對隊長!
——但重要的是!——紫陽的粉絲急切地想——我們剩下的第三人是會功夫的相,而錦繡的第三人卻是炮——相是炮的剋星啊!——而且對方還是個姑娘!她還不會功夫!
——這是比賽的關鍵點吧?!是的,一定是!只要幹掉錦繡炮,紫陽的勝利就十拿九穩了!幹掉她!幹掉她!
紫陽的相勢如猛虎地向著原就準備奔過來支援蕭宸的燕七撲過去,紫陽的粉絲們掀起了撲天蓋地的狂呼,這呼聲猶如海嘯一般幾乎要將燕七纖細的身形撕碎了去,錦繡的粉絲們驚呼著站起身,有的人甚至下意識地向前伸出了胳膊企圖去拉這個姑娘一把——
千百雙眼睛緊緊地盯著這一端,他們震驚地看到這個姑娘放下了手中的弓和她才剛得到的箭,她束緊腰帶以令自己身上的甲衣更加的貼身利落,她被腰帶勾勒出的曼妙身姿迎著已漸起漸猛的冬風,她抬起手臂伸了一根手指向著遙遙的觀眾席某處一指,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宣告,更像是在提醒誰注意——注意:表演,開始了。
表演開始!她轉身跑起來,就在這彷彿亂枝叢生的竹架間大步開跑,她疾奔,她騰躍,她飛跨,她滑行,她穿梭,她左突右轉,她如同一架雲霄飛車一般暢滑無阻地穿行過最複雜崎嶇的軌道與障礙,行雲流水不足以形容她的身姿,浮光掠影猶不能定義她的迅捷,她彷彿完全展開了她的骨骼血肉與靈魂,把自己的每一片每一滴都完美地融入了自然,說她跑起來像風,並不對,她本人,就是風。
紫陽相在她的身後緊緊追趕,他運起輕功,身輕如燕一步數丈,他似乎伸手便能抓住她,可他屢屢伸出去,收回來的卻是滿手空——她太靈脫了,就像是在被獅子追撲的羚羊、兔子甚或狐狸,她總是能姿意又自如地瀟灑折向讓你撲個空,她甚至還能踏竹飛天鑽竹遁地!
在她的眼裡這整個的鳥巢毫無死角毫無障礙,她可以像穿梁燕,也可以像鑽孔蛇,她可以似靈猿攀枝,也可以如蝙蝠倒掛,她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她用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將大自然的神奇展現給了坐壁上觀的每一雙眼睛。
她來自森林大山,她來自原始自然,她像鳥兒一樣在廣闊的天空自由地宛轉游弋,沒有任何束縛,靈動瀟灑,美得驚心動魄。
觀眾們在這一時間裡似乎忘記了一切,耳旁轟鳴著的也許是獵獵的風聲,眼前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也許是拂過臉龐的雲層,身體這麼輕這麼冷,或許是已跟隨著那個姑娘飛上了萬里高空。
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的每一步跑動跳躍、每一次折轉穿行都是如此賞心悅目讓人移不開眼睛。她不停地跑,時而在鳥巢的外部,時而鑽入鳥巢的內部,時而從鳥巢邊緣直向下墜,時而在鳥巢底部悠蕩前行。
——紫陽相追不上她!有輕功也是沒用,他永遠無法趕在她的前頭,她的行動千變萬化不循常理,他從一開始到現在就一直處於被動,他只能被動地在她身後不停地追,他只能跟著她左鑽右繞上攀下跳。
累。疲勞感迅速侵襲上來,誰都清楚變速跑比勻速跑要累人得多,更何況眼下她帶著他所進行的已不僅僅只是變速跑了,這簡直是將所有的運動方式和方向都變成了變速和變向,而處於背動的一方在心理上本就比主動方更容易感到疲累,此時的紫陽相已分明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要放棄她嗎?轉頭去幫隊友攻擊武珽或是元昶?
不行,這麼做行不通,一旦讓她騰出手來,她拿起箭就可以對紫陽隊員進行遠程攻擊——現在所有人都是一分體,她甚至不必多做瞄準,只要隨便射在紫陽隊員的身上,勝利的天平就會重重地向著錦繡方傾斜過去。
紫陽相發現自己被桎梏住了,他根本不能有一點放鬆,他必須分分秒秒地使出全力來給燕七實施壓迫,而同樣,他知道燕七也在受他的桎梏,她沒有時間拉弓引箭去射紫陽的隊員,甚至把弓箭帶在身上所對行動產生的那般細小的影響都很可能讓她落在他的手上,這一點她比他明白得更早,所以在他一開始撲向她時她就棄掉了弓箭。
……原來,他們兩個之間的形勢根本不是他一直所想的那樣由他一邊倒地壓迫著她,而是相互制約、互為桎梏,她根本、從來就沒有落在過下風!
紫陽相沒有任何辦法,他只能繼續追,明知道被牽制也不得不保持原狀繼續下去。
什麼時候是個頭?她在等著另外兩撥人分出高下來嗎?她在賭他們隊的那兩人有人能先贏?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應該在那兩組附近繞來繞去才對,可她並不是,她在大範圍地、幾乎遍布鳥巢每一個角落地穿插跑動,而且幅度劇烈,直上直下、猛左猛右,她的跑動軌跡用線條畫出來的話簡直就像是一個用中國結紮成的實心球!
——這分明就是要和他耗到底,分明就是要和他一對一!
這真是個……讓人驚賞的姑娘。
紫陽相此刻的心情大概也是場邊觀眾們的心情,他們驚嘆並欣賞著燕七的華麗表演,「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這樣的句子在無數美人的身上已用得爛了,而此時此刻卻再沒有比這兩句更適合形容燕七的身姿,那流暢的動作讓人百看不厭欲罷不能,就像一梳到底的秀發,又像一穿即過的針鼻兒,還像絲綢滑過天青釉面的瓷枕,直教人毛孔通透身心暢爽!
燕七就這麼一路暢爽地穿行在竹架之間,她甚至足夠瀟灑到邊跑邊關心著場上自己僅剩的兩名隊友的戰局。
她看到元昶和丁翡殺得天崩地裂海嘯山搖,看到武珽和盧鼎鬥得千機萬變雲譎波詭,她想起那個把球踢到她腦瓜子上後扯著公鴨嗓別彆扭扭問她能不能行的熊孩子,從當初喜怒隨性霸道蠻橫到如今能當家扛鼎氣蓋山河,她想起那個在仙侶山的尋寶遊戲中將所有參賽者玩兒得團團轉卻又不忘保她護她的狡猾隊長,從當初意氣飛揚壯志凌雲到如今成熟幹練智勇卓絕,她想起第一次參加綜武賽興奮得半夜睡不著覺的燕四少爺,想起被騙到錦繡毫無干勁卻在本場成為扭轉乾坤人物的孔回橋,想起湊在一起嘻嘻哈哈談笑間商量出一個又一個猥瑣戰術的錦繡兵們,飯量是她四倍的錦繡相鄭大如,苦中作樂的柯無苦,六代元老李子謙,被評為史上最無能的常規賽段的錦繡將,以及戲分總是最少的錦繡士……還有始終默默著幹掉對手樸素無華的蕭宸。
每一個隊友,每一張臉,每一幀並肩戰鬥過的影像,此刻鮮明無比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她再一次確信她是喜歡這些的,她喜歡綜武,喜歡這樣的青春熱血。
燕七飛奔,享受著行將結束的這一場比賽,她越跑越快,渾身上下從里而外都是一團的火熱,儘管此時天色已黑,儘管此刻寒風凜冽,她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她熟悉白天,更熟悉夜晚,她在這已變得黑壓壓的鳥巢間穿梭轉折如入無物之境,紫陽相同她的距離已是慢慢拉開,她甚至偶爾要稍微放慢些速度等著他追上來,
雖然賽場四周已燃起了一整圈的熊熊如奧運火炬的火把,但仍令紫陽相的行動變得滯澀困難,這不僅僅是因為夜間不易視物,更因為……他疲累了。
是的,他疲累了,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會內功會輕功精通橫練硬功夫並且是男兒身的他竟然被一個不會武的姑娘拖到了筋疲力盡。
他的氣息變得不穩,他的腳步開始沉重,他,即將到達極限。
熊熊的火光忽明忽昧,很多觀眾已無法看清鳥巢內部的情形,他們焦急地翹首張望,紫陽的粉絲們從未對自己的隊伍產生過如此的擔心和不確定,錦繡的粉絲卻對自己的隊伍有了前所未有的期待和幻想,雙方的每一個人都站起了身,毫無保留地嘶吼著,用盡全身的力氣,灌注上對綜武這項運動全部的熱愛,狂呼著,尖叫著,目不轉睛地盯視著,緊張著,僵硬著,不知所措著,手舞足蹈著,胡言亂語著——
燕七跑到了鳥巢頂部,至兩個半球的楚河漢界處高高躍起,在無限幽藍的隆冬夜空下,在烈烈燃燒的澎湃火海上,她伸開雙臂,如同一隻姿態優美的雲中飛鳥,凌空一記漂亮的旋體,縱身劃落下這夜中倍顯巍峨的鳥巢。
她聽到身後紫陽相緊緊跟著跳下的聲響,她悠逸地翩然下落,流光片影裡,她看見武珽的劍劃過盧鼎的胸膛,這是他書院生涯所參加的最後一次綜武。她看見元昶的戟挑上丁翡的腰腹,這是他有生以來經歷的第一次決賽。鮮紅的花兒在燕七的視線裡錚然盛開,她仰首,伸臂,握住那橫架在兩個半球之間的竹竿,藉著下落的慣性和竹竿的彈力,她以握點為軸讓身體在竿上做了一個漂亮的大回環,把自己逆向拋上去,迎著隨後落下的紫陽相,將一記地對空導彈似的飛腳精準利落強悍地蹬在了已疲累得無力防範的對手的胸膛上。
燕七翻身立起,穩穩地站在隨著風輕輕搖曳的竹竿上,全場是一片奇異的安靜,紫陽和錦繡的粉絲們都在拼命地尋找著場上還存活著的紫陽隊員,沒有人相信比賽已經結束,偌大的比賽場地,千百名觀戰的群眾,靜得竟只能聽見烈烈的火把燃燒聲和嘩嘩的湖水推湧聲。
燕七攥了拳,平舉到胸前,遙遙地指向觀眾席的某處,然後她看見燕子忱,燕九少爺,小十一,所有的燕家人,她的朋友武玥,陸藕,崔晞,武琰,全體的武家人,蕭天航,甚而喬樂梓和喬老娘,每一個人都伸出了胳膊,像她一樣緊緊攥起了拳,遙遙地指向她,呼應著她。
轟然間一片耀眼的光芒由山頭竄上夜空,時間有那麼一頃息的凝固,緊接著千百朵禮花綻放在了蒼穹,一面赤紅色的大旗在山巔刷地迎風展開,熊熊的火光與斑斕的焰花映亮了旗上兩枚豪颯的大字——錦繡。
「轟——」遲來了的地動山搖的歡呼與禮炮聲霎那間響徹了整個千島湖,各種聲音嗡嗡地彙在一處直教人震耳欲聾,燕七甚至聽不清跳到她面前對她說話的元昶的聲音,只得由他帶著躍回了鳥巢頂上去。
武珽笑著迎上前來對她和元昶說著什麼,可惜聽不清,什麼都聽不清,燕七搖頭,元昶翻白眼,一對兒耳瞎。
武珽無奈地笑著將頭一搖,忽地左一伸胳膊右一展臂膀,將兩個人搭了肩一起攬進了懷裡。
元昶正要掙脫,卻見他那些已經陣亡的隊友們喪屍一般地從各個角落裡爬過來,甚至還有不知幾時攀上了鳥巢的燕四少爺和李子謙,眾人歡呼咆哮著,奔騰跳躍著,一層一層地圍撲上來,將三人密密緊緊地捲裹在了中央。
直到燕七快要被這幫糙老爺們儿捂得背過氣去,歡喜雀躍著的隊友們這才又一層一層一層地剝開了激動慶祝的隊形,而觀眾們的歡呼還在繼續,狂熱地仰望者他們的少年英雄。
英雄們分散開來,向著四面八方的支持者揮手致意與民同樂,各自在人群中尋找著自己的親人朋友和最想見到的人的面孔。
燕四少爺拼命地向著燕家人所在的座席揮著手,然而揮著揮著,神情卻有些落寞地慢慢將手放下。
他跟著隊伍拿到了綜武冠軍,做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事,完成了他學院生涯的最大夢想,他成功了,可那個他最想與之分享成功喜悅的人卻不在了。
燕四少爺深深地吸了口氣,有些茫然地抬眼去看天上的煙花,忽覺身旁的燕七用胳膊肘輕輕地撞了撞他,他轉頭看她,見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為他指向觀眾席的某一處,他循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淚水一下子湧出了眼眶。
那是一處只能容三人並排而坐的位子,坐在中間的那一個,一手縮在袖裡擋著半張臉,另一手帶著個鑲黑珍珠的戒指,騷包地衝著這廂揮著手。坐在他左手邊的那一個,身形清瘦,披著條玄狐皮的斗篷,戴著風帽,一張臉遮在帽子裡,不言不動,只是定定地、無比認真地望著這廂。
右手邊則是個空座,中間的那人卻伸開了雙臂,一手攬著左邊這一個的肩,另一手搭在右邊的椅背上,就彷佛這裡也坐著一個人,又彷佛像這般似是三個人一起看綜武比賽的情形就發生在昨天,每個人都開心又投入,每個人都不曾去想明天的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快樂簡單,每個人,都在盡情地享受著自己的錦繡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