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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錦繡華年》第310章
第310章 母親

  垂花門內出現了一夥女眷,為首的那一個清目秀眉容貌姣美,此時這張臉上卻滿帶著震驚、急切和難以置信,腳步顫抖地邁下階來,卻看見面前站著五個漂亮後生,除去明顯以隨從態度微微躬身立在較遠位置的五枝外,前頭這四個無論誰說是她的孩子都有人信。

  然而在逐一由這幾個孩子臉上掃過目光後,她毫不猶豫地一把一個將燕七和燕九少爺攬進懷裡,眼中淚水無聲落下,卻是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太太,先請七小姐和九少爺進屋去吧,這一路過來只怕早就累了。」旁邊的僕婦們連忙上前勸慰。

  燕二太太不肯放開燕七和燕九少爺,就這麼一手攬著一個哭著轉身往院裡帶,五枝機靈得很,連忙扯住一名僕婦指著崔晞和蕭宸道:「這二位少爺是一路陪著一起過來的,還請嫂子們先給安排個歇腳處。」

  「好說!」那僕婦嗓門洪亮,「且隨我來吧!」

  待看著崔晞和蕭宸被安頓好,五枝打算冒充燕九少爺的小廝混入正房去圍觀一下事件進展,好在這個時候正房裡人正多,少他一個多他一個也都沒人察覺。

  燕二太太已止了淚水,丫頭濕了巾子過來給她擦臉,她兩隻手都不肯放開燕七和燕九少爺,一邊一個地讓兩人坐在身旁,嗓音還有些微啞:「這一路上可受了苦?」

  這是人生中第一次聽到母親的聲音,音質溫暖,清和裡透著堅強。

  「還好,吃喝穿用都不缺,也沒病沒痛的,一路就到了這兒。」燕七道。

  燕二太太看著燕七平靜的臉,眼中淚水又溢滿了,好半晌,才道出一句:「怪我。」

  「怪我」,這兩個字飽含了太多的意味,十年來所有的愧疚都凝結其上,令這簡單的兩個字聽上去無比沉重。

  燕七看向燕九少爺,對於父母十年不在身邊這件事,這個孩子才是最難釋懷的,畢竟他再怎麼早熟聰明,也確確實實地還是個孩子,他的童年需要父母,他每日裡看著別人家父母雙全合家歡喜,心裡頭能沒有缺失?

  燕九少爺對上燕七投過來的目光,而後慢吞吞地垂下眼皮兒,半晌,慢吞吞地開口,道:「好在,現在什麼都還未晚。」

  這句話裡也是含義眾多,可以理解為是在安慰燕二太太,現在彌補親情也是來得及的,亦可理解為他們來到北塞尋找身世真相,為時還不算晚。

  燕二太太似乎是被這句話給鼓勵到了,重整精神,一手拉著燕七一手拉著燕九少爺,問兩人:「什麼時候進的城?早飯可用過了?看小七這一身土,有話先不必急著說,往後咱們一家的日子還長著呢,先安頓下來吧,回房去洗洗塵,換件衣服,到娘這兒來用早飯。」

  「早飯我們已經吃過了,母親不必再張羅,我們先去洗洗吧。」燕七道。

  燕二老爺夫婦這套宅子總共只有三進,好在總算是五間上房,東邊的梢間和次間他們兩口子住,就把西邊的梢間次間騰了出來,讓燕七姐弟倆暫住,燕九少爺住西次間,燕七住西梢間。

  在房中好歹梳洗一番,重新換了身女裝,頭髮綰成單螺髻,燕七便從自個兒房裡出來,出來就是次間燕九少爺的房間,見他也已重新梳洗了,正坐在床邊垂著眼皮兒想事情。燕七走過去在旁邊坐下,偏頭看他:「想啥呢?」

  「那件事,」燕九少爺慢慢地低聲道,「只問爹就好,暫時什麼也不要同她提起。」

  「好。」燕七應道。

  這孩子果然還是心軟了。

  兩人從次間出來進得堂屋,見燕二太太也已重新洗了臉換過了衣服,精神亦比方才好了許多,臉上露出笑來,招手沖著姐弟倆道:「快過來讓我看看。」又是一把拉住一個,仔仔細細地在倆人臉上端詳,「一眨眼就這麼大了……小七這哪裡胖了?瘦成這副樣子還能有人笑你胖?」

  「我減肥啦。」

  「小九如今是多高了呢?此前給你做的那條肚兜穿著可合適?」

  「……合適。」

  「您別聽他的,這貨早就把自個兒當成大人兒了,如今根本不肯再穿肚兜的。」

  「呵呵呵,那下回咱不做肚兜了,眼看著天就要熱起來,娘給你做件小衫穿。」

  「您給我們生的小弟弟呢?」

  「來來來,進屋瞅瞅他去,還在那兒呼呼睡呢。」

  東次間臨窗的炕上,小褥小被小枕頭,中間躺著個肉團子,白白又嫩嫩,睡得正香。

  燕七坐到炕邊,輕輕地伸了根手指頭去戳肉團子的臉,肉團子淡如清風的眉毛皺了皺,然後舒開,繼續好心情地睡覺。

  燕九少爺只在旁邊站著看了看,然後三個人出來重新回到堂屋坐下,燕七就問:「小十一幾時的生辰?」

  「三月初三,」燕二太太輕笑,「你爹便說這孩子女兒節生的,將來一準兒一屁股桃花,氣得我不理他。」

  「自古中原地區便有這樣的說法,」燕九少爺慢聲道,「『二月二,龍抬頭;三月三,生軒轅』,黃帝的誕辰相傳便在三月三這一日,小十一的生辰很好。名兒可起了?」

  「押水字旁,起了個瀧字。」

  「燕驚瀧,很好的名字。」燕九少爺笑笑。

  「小名呢?」燕七問,比如她就給燕小九起過團團這樣的小名兒,小時候這孩子那麼一丁點兒就走路慢吞吞的,跟個粉團子似的,可愛得不行,結果這貨五歲時就翻臉不認名,誰叫他團團他就眼刀賞誰,完全把這小名當成了黑歷史。

  「小名也有,」燕二太太笑起來,「小九不喜歡團團那名字,乾脆就讓小十一叫好了。」燕二太太早從書信裡聽燕七說過這事,如今見問,竟也想到了一起去,不由打趣起燕九少爺來。

  「我看行,原本小孩子貼身兒的衣服穿舊的好,弟弟穿哥哥的,能立得住,可惜小九和小十一年紀差的大了些,舊衣服沒法兒給了,只好貢獻個舊名字了。」燕七道。

  「舊衣服的話,肚兜也是可以給的。」燕二太太同燕七一唱一和,又把肚兜的事提起來,滿屋裡伺候著的丫頭婆子就都跟著笑。

  「……」燕九少爺嘴再毒也不敢毒在自己娘身上,燕七算是躲在大樹後頭逃過一劫。

  「去,」燕二太太偏頭和旁邊的丫頭道,「把家裡所有人都叫過來,讓你們小主子過過眼。」

  那丫頭應聲去了,很快叫來一大幫男男女女的下人立在門外,然後按部門按職能一批一批地進入上房給新主子磕頭見禮,什麼低等奴僕不得進上房的規律在北塞這邊貌似根本沒有,委實禮教寬鬆得很。

  然後姐弟倆就知道了那位彪悍的門房叫張彪,原是燕子忱的舊部,戰爭中斷了手筋,沒法子再握兵器殺敵,只得退下來,偏他又是個孤兒,不當兵就沒處可去,又沒有什麼手藝謀生,燕子忱便收留了他,讓他看家護院。

  適才姐弟進門時在第一進院見到的那些舞刀弄棒的男丁,基本上都和張彪的情形一樣,一堆傷殘人士全都被燕子忱養了起來,平時看家護院幹幹粗活,閑來無事時耍耍刀劍,繼續一下他們永遠無法再實現的英雄夢。

  燕宅只有三進院,第一進院倒座房不得不弄成通房通鋪來容納這些個家兵,裡頭女眷也沒有多少,大部分都是從本地買的,兩三個是跟著燕二太太從京裡千辛萬苦僥倖沒死在路上到這兒的,至於老太太大太太安排送來的僕婦,早在半路上死的死逃的逃,少數堅持到站的也沒能在北塞住得多久就因為水土不服相繼over了。

  「這幫人規矩粗,不比京裡講究,」燕二太太將眾下人揮散後笑著和燕七姐弟倆道,「多適應一陣子也就好了。明兒我讓他們把人牙子找來,給你們倆各配上兩個丫頭先。」

  「一個就夠了,」燕七道,「屋裡人太多熱得慌。」

  「呵呵,好,左右咱們娘仨都在一個屋裡,用起人來也方便。」燕二太太說著向著門外看了看,「我隱約看見你們還帶了三個人來?」

  「一個是大伯派來護送的長隨五枝,另兩個都是好友。」燕七道。

  「請進來我見一見吧。」燕二太太笑道。

  崔晞經過一番休息,精神好了不少,此時換過衣衫,同蕭宸一起來到上房,向著燕二太太行禮,燕二太太含笑請二人落座,命人奉茶,燕九少爺不得不擔當介紹:「這位是京都指揮史司指揮僉事蕭天航蕭大人的公子蕭宸,字遠逸。」一行說著,一行不動聲色地望著燕二太太。

  燕二太太笑道:「真是人中龍鳳,記得來時蕭公子還帶了弓箭?看來是個練家子,這一路上想必都是你在看護著小七小九,我代孩子父親和我自己在這裡謝過蕭公子了。」說著起身竟真的向著蕭宸行了一禮。

  蕭宸噌地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避到一邊去,還禮道:「伯母折煞晚輩,晚輩並未出什麼力。」

  「莫要謙虛,快坐。」燕二太太笑道。

  「這位是……」燕九少爺慢慢瞟了燕七一眼,「大理寺卿崔老大人家的第四孫,崔晞,字融玉。」

  崔晞笑吟吟地先起身行禮,燕二太太也是似有所悟地看了燕七一眼,笑著和崔晞道:「原來這位便是崔賢侄,快莫客氣,坐!小九在信裡時常提起你,多虧有你這樣的玩伴,我這倆孩子的童年才不至寂寞,身為人母,我未能盡職盡責,心中著實有愧,還望你莫要見棄。」說著竟又是起身,向著崔晞也是一禮。

  崔晞偏身避過,笑道:「小七小九又從未見怪,伯母何須太過介意,一家人能團聚就是好的,一切往前看吧。」

  「說得多好。」燕七誇道。

  崔晞便沖她燦然而笑,這笑容太過陽光溫暖,使得屋內每個人的心情都不由自主跟著好轉,燕二太太也笑起來,眼底裡是被治癒到的一絲欣慰:「好孩子,小七小九能有你這樣的朋友何其有幸!」

  五枝侍立在門外,將裡頭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裡直歎:這崔家公子真是生得一副玲瓏心啊,將來做了二房女婿簡直再合適不過!只不過他那身子骨……唉。

  上房眾人言談甚歡,蕭宸雖緩言慢語,但勝在為人耿直,崔晞玲瓏剔透,總能說進人心裡去,燕九少爺有心事,話倒不多,燕七就不用說了,和崔晞配合默契,和蕭宸能說到一起,出人意料的是燕二太太,漸漸顯露出她將門之後的特點來,沒有一點當家夫人的架子和矜持,愛說愛笑,還開始打趣起燕七和崔晞來。

  這風格才像是常年與燕七姐弟倆書信來往上的那個人,母子三個從剛開始的尷尬疏離慢慢地熟絡起來,距離也在一點一點地拉進,而從相見到現在,也才不過一個上午。

  莫非這就是因為有血緣牽絆?燕九少爺希望真相就是這樣簡單。

  午飯眾人就在上房堂屋裡一起吃,卻都是些粗茶淡飯,「不知你們吃不吃得慣,」燕二太太心疼地看著幾個孩子,「風屠城缺糧已是很久了,好些百姓甚而開始煮樹皮來吃了,幸虧有京裡傳過來的什麼救饑方,這才避免了大量的饑民餓死在途,也就是咱們這樣的軍屬,還能享受些較好的待遇,只不過每月發的糧有限,也不是什麼好的東西,縱如此不節省著些,到了月底發糧前若是吃沒了,也不會再給補發。」

  「春耕時無人種地麼?」燕九少爺問。

  「有是有的,」燕二太太說至此處面色忽冷,「好些本已外逃的百姓壯著膽子回來種地,卻時不時地遭到四蠻聯軍的騷擾,沖進地裡亂殺亂燒,惹得百姓們再不敢回來,好些地就這麼荒廢掉了。」

  「蠻子在關外,田地在關內,他們是怎麼闖進來的?守關大軍呢?」燕九少爺問。

  「北邊這樣的地勢,有險山峻嶺,也有荒原沙漠,險山峻嶺處對敵我雙方都是考驗,稍有疏失就有可能讓敵軍借地勢闖入關中。」燕二太太分析起軍情來竟也頭頭是道,「而荒原沙漠,雖視野開闊,令雙方都無從掩身,我朝境內亦有固關長城擋護,可由於邊境線過長,再多的人手也不可能護得住每一丈地面,守關軍每天只能巡遊防衛,這便恰恰給了蠻夷機會,偶爾蒙對了時機,那就趁著巡遊軍正好不在附近、留守人員不足,以及調軍支援的時間差,強行闖關,專為進關破壞春耕,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斷糧,來了燒殺一陣轉身便走,也不多留,巡遊軍趕回來時他們早就逃回關外去了。」

  「我爹被安排在什麼地方?」燕九少爺繼續問。

  「最難守的大荒群山,」燕二太太咬牙輕聲道,「山上寸草不生,只有最難雕磨的怪石,連山路都沒法子修,一進九月山上就已有了積雪,一個走不好就要跌下萬丈深淵,大荒群山占地廣、地勢複雜,山根兒下還全是亂石灘子,都是些老磐石,不僅根兒埋得深,還高低不平棱角尖銳,你爹的兵帶到那兒連馬都騎不得,莫說馬,人走上去輕者崴腳,重者傷腿——這樣的地方,蠻夷怎麼會走,便是費盡力氣地翻山過來,也要損兵折將大傷元氣,偏那姚立達硬說什麼不可大意,萬一當真在那一處出了紕漏,任是誰也擔不起,便強行令你爹帶軍過去守著了,十天半月回不來一次,上次見他還是生小十一那日,他……」說著壓低聲音,「他一個人悄悄兒跑回來看了一眼,話都沒來得及同我說,知道我和小十一沒事,轉頭就又走了……」說罷不由歎氣,「這場仗也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姚立達怎麼還在蹦躂?」燕七問,「聽說邊關出了好些事都有他的手筆,第一場仗就因任人唯親大敗,之後又失誤,斷送了武家二哥一條手臂,屢屢出錯,皇上還讓他掌領邊關軍的軍權?」

  燕二太太冷笑:「勝敗乃兵家常事,沒有憑著一兩場敗仗就擼權的,何況姚立達狡猾得很,一出了錯,立刻便令你爹帶兵出戰,要麼就讓武家大兄帶兵出戰,主動擾敵,拼個你死我活,仗打勝了,他也總能混個功過相抵,都是用人用兵上的問題,他一正二品的高官,任誰也不能說只揪著他的錯處不放,何況他朝裡又有著硬後臺。」

  「他的後臺是誰?」燕九少爺問。

  「閔貴妃,他是閔貴妃的娘舅。」燕二太太道。

  「……」閔家怎麼什麼烏糟人烏糟事都有?

  「姚立達和爹有過節?」燕九少爺細問,「好似處處在打壓爹。」

  「功高蓋主,誰能不忌?」燕二太太微嘲地道,「你爹不僅在我軍中甚有名望,便是在四夷那裡也是威勢赫赫,甚而常有那說客、細作喬裝打扮了混進關來,遊說你爹叛國離宗改投外族,許給你爹最豐沃的土地和礦藏,無盡的牛羊馬駝和珠寶美玉,甚至還答應了讓他做一方諸侯,可自治自理自己的封地……

  「你爹自是不會答應,那說客卻還有後招,轉天便將他遊說你爹之事誇張了數分傳播了出去——無疑是一招反間計,那姚立達立刻抓住機會,一道摺子遞進京,彈劾你爹裡通外敵!所幸有你們大伯在京中照應,這摺子被皇上駁回,姚立達目的未達成心裡頭不痛快,又使出下作招數,假惺惺地帶了兩個美妾上門,說是看你爹帶兵辛苦,賞給你爹受用的——誰又不知那兩個美妾是他的眼線?!

  「你爹倒也未拒,只哈哈一笑,問那兩個美妾可是真有膽子願跟他,跟了他便是他的人,生生死死都要隨著他,讓她們仔細考慮清楚再作答。兩個美妾滿口的願意,你爹便當著那姚立達的面正式將這二人口頭上收了,彼時你爹正同他在堂上飲酒,你爹便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有酒無肉喝不香,姚大人,你可知我平時最愛吃什麼肉?』姚立達笑說不知,你爹便告訴他:『我最喜歡吃美人兒的手指頭,又脆又香又耐嚼!』轉而吩咐兩旁親兵,立時剁下那兩個美妾的十指下酒,還要剔去指甲——

  「誰想那兩個美妾竟是練家子——你爹後來說從她兩人出手的狠辣和不要命的方式來看,應是姚立達養的死士,到他身邊說不定不僅僅是要做眼線,很可能是想要他的命——然而你爹的親兵可也不是白養的,幾下子便拿下了那兩個女人,不待姚立達阻止,便將她二人十指剁了,剔去指甲,裝在盤子裡就這麼血淋淋地呈上了桌來,你爹面前放了一盤,在那姚立達面前放了一盤,你爹一廂笑著請姚立達一起品嘗,一廂便拿了根手指生生放進嘴裡嚼咽了,還吐出掛著血絲的骨頭來,一根兩根,一連吃了十根,活活將姚立達噁心吐了,捂著嘴就走,待收拾桌子的時候卻發現——他所坐過的那把椅子上還有一片水印兒——你爹便笑說這狗東西是給嚇尿了!

  「那兩個女人後來被廢去功夫扔到戈壁灘上自生自滅,這些也都是八九年前的事兒了,結果那姚立達賊心不死,竟幾次三番地趁你爹帶兵在外跑到咱們家裡來尋我說話,若不是你爹留了親兵守家,我只怕難逃那禽獸的魔掌!」

  說至這樣的話題,燕二太太也沒有京中女子那樣的羞赧避諱,有的只是忿恨和強硬:「有一次他喝醉了酒竟然帶了他的親兵要強闖後宅,教我趁他不備拿了簪子狠狠在他臉上來了一下,因離著眼睛近,他還道我劃瞎了他的眼,唬得立刻帶著兵跑回去尋醫了,你爹聞訊趕回來,便要領著兵上門尋他幹架,那禽獸嚇得一行調兵來救他自個兒,一行又令兵圍了咱家宅子,最終還是由另外一位呂總兵趕過來勸解開了,那呂總兵於你爹也是很有些恩情的,你爹不好駁他面子,只答應了此乃最後一次,他若再敢走近咱家宅子方圓百步內,管教他有來無回!

  「誰想姚立達不知從哪裡打聽得我在京中還有兩個幼兒,每每我要回京,他便從中作梗,不予批復離邊公文和路引,生生要害我個骨肉分離終日飽嘗相思折磨……沒有路引,便是你爹能將我偷偷護送出邊關,也是無法再向前行進半步,你爹寫摺子陳情,怎奈姚立達在朝中的黨朋早有準備,舉出國法來反駁——這國法卻也不是現今的國法,而是先帝在位時的法條,其中邊關駐軍一章裡便有那麼一條說道,凡我方將領與敵私下接觸,不問原由,務須禁步於關內六個月以觀後效,其隨軍家屬亦在被限之列。

  「當今皇上是個孝子,他即位時便說,先皇時立下的法典,他在位十年內不會更改。姚立達党正是利用此點駁回了你爹的摺子,就是因你爹在邊關名聲太盛,時時受到敵方遊說,本著遊說不成便調撥離間的目的,不管敵方與你爹見未見過面、談未談過話,總會每隔一段時間便興起一陣謠言,那姚立達便是抓住這樣的機會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地拒讓我離邊!

  「有著先皇所設法典白紙黑字在這裡擺著,你爹和你大伯也是不可能顛倒乾坤硬將我弄回京去……邊關這些個糟心事,我們也不想令家裡人和你們姐弟倆知曉,倒跟著妄增煩惱,索性和你大伯串了口風,都只說是朝廷盤查嚴格,不允隨軍家眷回京,總算是混過了家裡人。

  「總算十年之期過去,好容易沒了限制,我才要回京,卻不想……又有了身孕,這一下子又要耽擱上至少三年,正愈覺愧對你們姐弟,你們兩個竟就被老天送到了我的身邊……」

  燕二太太說至此處又已是淚流滿面,眼底裡是一腔的苦楚化為了欣慰的釋然,掏出帕子一廂擦淚一廂伸手在飯桌上比劃:「看我,竟說了這麼多的話,菜都涼了,你們倒是趕緊動筷,咱們這兒沒那麼多的規矩!」

  眾人也就動筷吃飯,為免因著方才的氣氛太過沉重,燕二太太重起話頭,問幾人些家長里短,幾人也會意地配合著說起來,漸漸倒也鬆快了,一頓飯吃得還算熨帖。

  午飯畢各自回房休息,燕九少爺將西次間房門一關,上了閂,轉頭進了梢間他姐的房間,進門劈頭便低聲問:「你怎麼看?」

  「我一臉懵比。」燕七道。

  燕九少爺坐到她身旁,垂著眸子看自己膝上的手,慢聲道:「若是謊言,她說起來也太自然了些,根本就像是無意間一提而過,何況,如若這其中當真有蹊蹺,她巴不得我們不問、她也就能順勢混過去,沒有理由還主動提起此事來造成更多的疑點,我們本就沒有問及她這件事,問起了她再解釋也不會有什麼不妥。」

  「而且,她這話講述得很順暢,絕不像是突然見到我們來了之後立即打腹稿現編出來的,因果相關、來龍去脈,無不在情在理,短時間內可編不出這樣磅礴的一大段理由。」燕七道。

  「然而怎麼想怎麼覺得難以對此釋懷,」燕九少爺動了動手指,「你知道麼,我能感覺到她對我們是真的心存極深的愧疚與憐惜,這不是言語和神情就能偽飾出來的,是一種無形的感覺。」

  「我明白,就像心電感應。」燕七道,「父母與兒女之間、同胞手足之間,常常會有這樣的感應——快感受一下我現在心裡正想著什麼!」

  燕九少爺偏頭白她一眼:「猥瑣。」

  「哎喲,你還真感應到了啊,我正想著要抱抱你呢。」燕七道。

  「實則,若要證實她所說的理由是否是真,也還有個笨法子,」燕九少爺不理會猥瑣的他姐,只繼續往下說正題,「反正我們以後會長留此地,趁著這個機會,打聽打聽她口中所言是否確有其事,一切也就能水落石出了。」

  「法子不錯,但要做到不動聲色,不要傷了她的心。」燕七拍了拍燕九少爺膝上的手。

  燕九少爺挑眼看向燕七,忽而似笑非笑:「我在此處沒有任何人手,能用得上的,大概也就是蕭宸了,帶著他跑腿兒,你不會介意吧?」

  「你別欺負人家老實就可勁兒用啊。」燕七道。

  「他人老實,卻也不是分不清是非利弊、需與不需的人,」燕九少爺笑笑,「如若是他不需要的,我便是說下大天來他也不會幫忙。」

  「好吧,你們商量著辦,我就只管坐等結果了。」燕七道。

  「真羡慕你的腦子負重小,走路都可以很輕快。」燕九少爺撣撣衣衫站起身,慢條斯理地回次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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