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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錦繡華年》第268章
第268章 看臉

  「潘琰和歐陽裡可以暫先排除。」喬樂梓篤定地道,此刻六名當事人已被分別帶開去錄更深入更細緻的口供,留在喬樂梓身邊的只剩下燕九少爺。

  喬樂梓的判斷是基於自己多年以來斷案識人的經驗,潘琰和歐陽裡的表現比其他人更坦蕩更理直氣壯,當然這也並不表明其他人的表現就是心虛的,因為有些心理素質出眾的兇手,他們在斷案人員面前的表現往往比別人更淡定更坦然,而喬樂梓之所以率先排除潘琰和歐陽裡,完全是出於經驗累積下的一種直覺。

  燕九少爺在此方面沒有喬樂梓的經驗和直覺,但他有自己的分析:「潘琰和歐陽裡的位置十分相近,如果其中一人單獨作案,另一人不可能發現不了,如果兩人夥同作案,沒必要選在這個時間和地點,平時無論選在哪裡殺掉耿執都比現在更容易,而且兩人還可以相互做不在場證明,所以這兩人的確可以暫先排除在嫌疑之外。」

  「接下來是賀光明、裴銘、康然和陳瑉四人,」喬樂梓接了話說道,「賀光明的位置在樓梯的背面,如果想要通過樓梯上得二樓,必須得經過裴銘所處的那一邊。才剛看過裴銘的位子,與樓梯口處還是有一段距離的,且他打坐時坐北朝南,樓梯口處於他背後斜向的位置,如果賀光明乃至康然、陳瑉想要上樓,只需通過館內這些屏風和架隔掩護,放輕腳步便能做到。重點是——為何裴銘所值崗的位置正好是在樓梯口這一邊呢?其他人必然都熟悉他有打坐的習慣,他又正好在這個位置值崗,簡直就像刻意為了方便兇手借此上樓一般。」

  說至此處,喬樂梓招手叫來那位手工社的李先生:「樓下這六人的值崗位置,也是幾個學生自己安排的嗎?」

  李先生便道:「是的。」

  喬樂梓:「這七個人之前平時可有矛盾?」

  李先生:「沒有什麼明顯的矛盾,年輕人嘛,在一起難免磕磕絆絆,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想沒人會為著這個殺人的。」

  喬樂梓:「死者耿執,平日為人如何?可有什麼為人所詬病之處?」

  李先生:「耿執性子還是不錯的,就是為人有點散漫隨意,很普通的一個人,沒見和誰結過仇,挺愛說挺愛鬧的,和社裡人的關係都還可以。」

  喬樂梓:「近期他可與人起過爭執?」

  李先生:「沒有。」

  喬樂梓:「另外六人與他關係如何?彼此間可有利益來往?平日各自的性格如何?近期可有過反常表現?」

  李先生:「這幾個人不在一個班上課,只有手工社活動時才在一處,若說關係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同窗關係,彼此之間也沒有什麼利益掛鉤,只因幾人所擅長的手工都不屬一系,譬如耿執,他所擅的是鐵藝,潘琰擅陶藝,歐陽裡擅泥塑,裴銘擅剪紙,康然喜好做偶人,賀光明專攻石雕,陳瑉獨愛木藝,之所以將此七人分在一組,也是為了若有客人問起館中不同的展品,也好都能應對得出來。幾人既不同藝,自也沒有利益衝突,平時相處也都還好。說到性格,潘琰心眼少,歐陽裡較內向,裴銘性喜靜,不愛言語,康然活潑好動話也多,賀光明有些吝嗇自私,人倒是不壞,陳瑉略顯孤高,卻也不是不合群。這幾個人近來和往常沒有什麼兩樣,也沒聽說他們之間有過什麼齟齬。」

  喬樂梓捏著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這七個人,性格平常,生活平常,彼此之間的關係平常,簡直是再平常再普通不過的一群人,究竟是什麼原因什麼人會對其中的一個產生如此大的恨意呢?耿執的頸椎都被兇手勒斷了,這真是恨耿執恨到骨子裡去了——一個人這麼恨另一個人,平日裡怎麼會一點蛛絲馬跡都不顯露?這個兇手的城府得有多深啊!

  鑒於當事人的口供還未錄完,喬樂梓決定先去親自查看一下現場,同著燕九少爺一大一小兩個樓上樓下細細地查看了一遍,四至九團夥的其他人一時無事可做,便立到不妨礙官府辦公的地方邊等邊閒聊。

  「你們覺得誰是兇手?」武玥問大家。

  「不太好說。」陸藕搖頭。

  「我覺得表現得最淡然最冷靜的那個就是。」武玥道。

  「何以見得?」陸藕問。

  「越是心裡頭有鬼就越得靠表面淡定來掩飾啊。」武玥道。

  燕七:「我怎麼感覺你意有所指。(=_=)」

  武玥:「……」

  燕七問崔晞:「雕木馬的那個人,萬一他的速度其實很快呢?比如這段時間他本來能雕八匹馬,但日常在其他人面前只裝做能雕七匹馬,於是在今天他以最快的速度雕好七匹馬,就有一匹馬的時間可以上樓行兇,有沒有這種可能?」

  崔晞笑道:「我剛才看過他雕的馬了,的確是今天新雕的,所以可以先排除他是事先雕好了拿來的,其次,他的那幾匹馬雕得很細緻,連馬鬃都根根可見,馬鞍上的花紋亦清晰有致,如果他想作案,應該是會盡力爭取多一些的作案時間,那就不必將馬雕刻得這麼細緻,因此我認為他不是兇手。」

  燕七豎起大拇指:「崔拯崔仁傑,論以木斷案我只服你。」

  崔晞笑著伸手,輕輕捏住燕七的大拇指左右搖了幾下,蕭宸在旁邊看著,垂在腿邊的手指不由動了動。

  「所以剩下的嫌疑人只有三個了吧,」陸藕道,事實上剛才喬樂梓和燕九少爺對案件進行分析時她一直有在聽,「賀光明,裴銘,康然,這三人中的一個就是兇手。」

  「而康然能證明裴銘不在場,也就是說,賀光明和康然最有嫌疑。」武玥道。

  「如果康然能證明裴銘一直在打坐而沒有去過茅廁或是有過其他動作的話,這是不是也能反證他也一直沒有離開過呢?」陸藕邊思索邊道。

  「對啊!可不就是這樣!」武玥一拍手,「所以兇手是賀光明!」

  「武拯陸仁傑,論聊天推理我只服您二位。」燕七又給了倆人一人一記大拇指。

  「快快快,咱們趕緊去把這個推測告訴喬大人去!」武玥一手拉上燕七一手拉上陸藕就要去找喬樂梓。

  喬樂梓剛檢查到那個繡花針紮成的屏風,正覺得渾身汗毛孔疼呢,就見五六七那仨小衰神陰氣森森地過來了,不由一激淩,豆豆眼一轉就想踏個淩波微步趕緊閃人,卻哪兒快得過風風火火的武玥啊,「大人你別想跑,我們有話要告訴你!」

  「……」老子想跑你都能看出來?

  「是這樣的,吧啦吧啦吧啦……」武玥把方才的推理連帶著崔晞的鑒定都跟喬樂梓說了一遍,「所以賀光明就是兇手!」

  喬樂梓有些哭笑不得:「可不敢隨便亂指稱啊,這要是讓人聽見,萬一最後不是,該告你誣陷之罪了。」

  「都已經這麼清楚了,怎麼可能會不是他?」武玥急道。

  喬樂梓連連擺手:「得有證據,沒有人證也得有物證,且必須是鐵證,必須是讓兇手無法狡辯的鐵證!你說賀光明是兇手,人證是誰?物證是啥?紅口白牙就定罪,任誰也不可能承認啊。好了好了,小姐們,本官現在還要繼續查證,你們先去別的地方稍待哈——要不,你們可以離開,反正你們已經確定沒有嫌疑了,可以走了,走吧走吧。」

  「小九不走我們豈能走?」武玥一指不遠處也正跟那兒細細查找線索的燕九少爺,「再說協助官府辦案是我們應做的事,喬大人你就不要客氣啦!」

  老子這是客氣嗎?!喬樂梓淚流滿面,老子這是怕了你們了好嗎!求你們死神組合解散單飛好嗎?再放任你們這樣隨便亂逛下去京都人口都要銳減了好嗎!

  「阿玥,我們不要打擾喬大人辦案了,到那邊等一會兒吧。」陸藕連忙拉上武玥就要往回走,卻瞅見喬樂梓的八字眉上不知沾了什麼,白白的有那麼芝麻粒大小的一個東西。

  「呃,大人,」陸藕指了指自己的眉毛,「您眉上這裡沾了東西。」

  「啊,哦。」喬樂梓伸手揩了一下。

  「……不是這邊,是右邊。」陸藕指向他右邊眉毛。

  「哦哦。」喬樂梓又揩了右邊一下,結果還是沒揩著。

  「還有,沒弄下來。」陸藕往前遞了遞手指,好將坐標指得更準確一些。

  喬樂梓乾脆拿手把整張大臉乎拉了一遍,結果那白點被他撥得彈起來又落回了眉毛上,這位揚起八字眉,一副瞧樂子臉地看著陸藕:「還有嗎?」

  陸藕有些想笑,但還是強強忍住了,搖頭:「還在上面呢,在這——呀!」一著急往前遞了遞手指,結果沒想到喬樂梓也正下意識地往前湊了湊臉,這一指頭就給戳喬樂梓眼睛上了,喬樂梓「哎喲」一聲捂住眼,陸藕嚇得慌了神,連忙掏出手帕來上前給喬樂梓擦眼睛,武玥在旁邊看得憋不住笑,一扭身跑到旁邊去了,燕七感同身受地覺得眼睛疼,把臉偏過一邊,不去看那可憐的、險被戳瞎一隻眼還一臉瞧樂子神情的喬知府。

  這一指頭戳得喬樂梓眼淚嘩嘩流,眼前模糊一片啥也看不清了,就覺得鼻子裡聞著一股淡雅的香氣,一塊柔軟的手帕小心翼翼地伸過來替自己擦著蟄痛不已的眼睛,很是慌張的聲音響在耳邊:「對不住……大人,我,我不是有意的……特別疼嗎?有事嗎?要不要叫郎中?仵作行嗎?」

  ……仵作……這是直接把看醫和被戳斷氣的步驟省略了嗎?當然,喬樂梓知道這小姑娘的意思,因為仵作多少也是懂些醫術的,可以為他進行一下緊急的處理。

  「沒事沒事,不要緊,」喬樂梓五官聳動,似在抵抗著疼痛的侵襲,「緩緩就好了,疼不了一會兒,一會兒就過去了,不要緊。」看把小姑娘嚇的,手都顫抖了,隔著摁在他眼睛上的手帕都似乎能感受到那手都嚇得冰涼。

  「都、都怪我,毛手毛腳的傷了大人……」陸藕還在自責,面前這顆大頭的腦門上都疼出了微汗,這位還一臉樂呵(並不)地說著不要緊。

  對於喬樂梓,陸藕一直都覺得抱歉,上次的香囊事件讓喬樂梓無緣無故受了連累,那天被陸經緯大鬧一場後他居然還反過來向她道歉,如果不是她有失考慮隨手將自己做的香囊送給了他,也不至於讓他遭受那麼大的難堪。

  更讓她窩心的是,那件事發生後她以為他會把那個香囊還回給她——雖然這樣做才是正常的反應,但多少也會讓她覺得難堪,可他竟然沒有還,他留下了那個香囊,事後不久,她發現慈善堂在向窮人們贈一些與這個香囊一模一樣款式的藥囊,掛在身上可以防傷風,亦可以提神醒腦強身健體,於是她悄悄讓人去打聽,才知道這些藥囊是他自掏荷包讓慈善堂照著那香囊的樣子做了一批,專門贈給那些捨不得花錢看小病的窮人,於是那一陣子街頭巷尾隨處可見腰掛這款式的藥囊的人,連許多並不窮的人也都因為喜歡這藥囊的款式而花些錢買了來帶在身上。

  他做了一個充滿著善意、包容和安撫的舉動,完美的解除了她的尷尬,甚至為她防範了某些人想要繼續利用香囊事件的後續作文章的可能。

  每每想起這件事,陸藕都覺得感慨萬千,一個管理著百萬人口的四品官員,天天忙到連老婆都沒時間娶,竟能為著她這件上不得檯面的小事而如此地費心又精心,反觀自己的父親,在太常寺日常還算清閒,卻從來對她不聞不問,當眾不分清紅皂白地指責她,甚至打她……只差恨不能將她當成了仇人對待,兩廂對比,是多麼地諷刺啊,親人不親,連個外人都不如。

  陸藕捏著帕子,不知怎麼腦子裡就把之前的事給翻了出來,思緒萬千裡手上的動作不免更輕柔了些,小心翼翼地將喬樂梓臉上被戳出的眼淚都擦乾淨,露出一隻迷離又紅腫的小豆豆眼兒來。

  「您怎麼還笑?」陸藕看著這隻紅眼睛都替它疼,沒想到它主人還在眉飛色舞地歡脫著。

  「……」喬樂梓有苦說不出,哪兒笑了我?提起自己這張臉喬樂梓就有一萬種委屈,要麼你生張天生笑臉,要麼你生張天生苦臉,這天生一張瞧樂子臉根本就是誰看誰想揍好麼!

  想他喬樂梓也不是說不上人家兒,早年沒上京做官之前,家裡老娘給相看過一門親事,對方姑娘家沒見面時聽了聽他這條件也是挺滿意的,兩家都有了要定下來的意向,後來吧,姑娘家裡有長輩過世了,他這個准未來女婿總得上門意思意思表示一下禮貌吧?然後就去了,進門鞠躬上香,抬頭瞻仰一下死者牌位,再然後就讓姑娘家家屬給打了——這他媽哪兒來的傻X!我們家有人過世你丫一臉瞧樂子的表情在棺材前頭探頭探腦的是想幹什麼?!

  ——冤哪!苦啊!悲憤啊!這看臉(表情)的世界太讓人絕望了啊!

  視線模糊地看著面前這個清秀的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眼睛紅腫的緣故,怎麼看著這個小姑娘的雙眼也有些泛紅?但她卻在沖他微笑,臉上帶著抱歉,忽然目光向上一挪,輕輕伸了手過來,伸到一半頓住,和他道:「別動。」他就沒敢動,然後這隻纖纖玉手輕柔地拂過他的眉毛,自己看了一眼,滿意地把玉筍般的指尖亮給他看:「好了,終於弄掉了,就是這東西一直沾在上面。」

  啥東西啊到底,害老子差點瞎隻眼!喬樂梓睜一眼閉一眼地往這手指尖上瞅,白白的一顆,看著像是……咦?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怎麼會沾在老子的眉毛上?

  喬樂梓心中一動,忙扭頭看向自己才剛檢查過的地方,見燕九少爺正在那地方站著,低著頭似是發現了什麼,蹲身伸了胳膊去摸那地面,然後像陸藕一樣舉起一根手指,仔細地盯著指尖看。

  這東西和案子有關嗎?喬樂梓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多想了,剛才不明所以地有點嗨,結果搞得草木皆兵了,這東西出現在那個地方簡直太正常了,還是得保持冷靜啊,不要疑神疑鬼才是。哎?那位陸小姐呢?喬樂梓轉回頭來待要細看陸藕指尖上的東西時,發現那姑娘不見了,連忙四下裡找,卻見她從館外走了進來,手裡用帕子包著一包什麼東西,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把帕子遞上:「大人冰敷一下眼睛吧,裡面包的是冰。」

  哎,原來這姑娘剛才是跑外面挖冰去了,也不嫌冷。

  喬樂梓謝過陸藕,接了她包著冰的手帕,往眼睛上一放,發現這冰居然還不硌,想是她刻意找的平滑的冰,還真是個細心人。

  正捂著眼睛扮獨眼龍,就見燕九少爺伸著手指走過來,擺到他面前道:「這個人,列為頭號嫌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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