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BLUEWATEK露天咖啡座內，三三兩兩的顧客，點綴出午後傭懶放鬆的氛圍。

　　倪水晶才走進咖啡座，就看到右側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朝自己拼命揮手。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倪水晶連忙走過去，拉過椅子坐下。

　　她作夢也沒想到，上個星期前來找總裁的老太太，居然是總裁的親奶奶，更沒想到她居然會約自己出來暍咖啡。

　　「沒關係，是我來早了。」張銀鳳依舊一臉和藹的笑容，打量著衣著樸素的倪水晶。

　　這個女孩子，淡雅恬靜，散發一種讓人很舒服的氣質，真是讓她越看越喜愛。

　　「什麼，您叫我做您的貼身看護？」得知張銀鳳約她的來意後，倪水晶吃驚得差點讓手中的銀匙跌落桌面。

　　「是啊，我的年紀大了，真的很需要一個貼身看護，住在家裡照顧我，吃住全包，月薪六萬，怎麼樣？考慮考慮吧！」

　　「可是……」倪水晶疑惑地看著紅光滿面的張銀鳳，「您看上去很健康，並不需要看護的樣子。」

　　「哎呀，說實話，我只是想找個人陪我。我那個孫子，成天早出晚歸，剩我一個人在家，很寂寞的，就想找個人說說話。那天看到你，我直覺和你很有緣，所以就冒昧邀你了。」

　　張銀鳳說得唾沫橫飛、口乾舌燥，才總算讓倪水晶相信她的提議是當真的。

　　「這樣吧……」倪水晶沉吟著，「如果您真的覺得寂寞，我晚上可以過來陪您，但我不想放棄目前的工作，更不要您付什麼薪水，我來陪您完全是自願的。」

　　「好說好說，只要你肯來，一切都聽你的，嘿嘿嘿……」

　　只要倪水晶住到江家別墅，讓她和江凌兩個經常見面，感情自然會慢慢培養出來。

　　張銀鳳笑容滿面，但那奸詐的笑意，怎麼看怎麼像屠夫暗暗磨刀，準備屠宰單純的羔羊，倪水晶沒由來地抖了一下。

　　奶奶的行為真是雷厲風行，當天下午，倪水晶立即被豪華汽車送回自己租賃的小公寓。

　　同行的還有一堆奶奶帶來的傭人，替她收拾行李，似乎不想讓她有反悔的機會。

　　半個小時後，倪水晶便連人帶行李地被送入了江家別墅。

　　速度之快，連倪水晶自己都來不及反應，就連已置身別墅寬敞的臥室，還令她懷疑自己是否身在夢中。

　　整個別墅設計周全，除了花園之外，游泳池、網球場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一個迷你的高爾夫球場。

　　別墅四周綠蔭環繞、鳥語花香，不遠處便是美麗無垠的海灘，空氣清新自然。

　　倪水晶的房間在二樓，奶奶的隔壁，整個房間以乳白、淡藍色調為主，顯得格外明朗溫馨。

　　倪水晶撫摸著精緻的窗簾，眺望著窗外美麗的花園，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是真的。

　　和她現在所租的破舊小公寓相比，這裡簡直就是天堂！

　　只可惜這兒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天下之大，到底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望著遠處一片彤紅的美麗晚霞，倪水晶不禁黯然神傷。

　　倪水晶一出生便被父母遺棄，自小在育幼院長大，在她心裡，從來沒有感受過「家」的溫暖。

　　這個詞，對別人而言是很普通的存在，但對她而言，卻像神話一樣，只能嚮往，卻遙不可及。

　　然而，奶奶的出現，卻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家人感覺。

　　她親切慈祥的笑容，就像久違的親人一樣，讓人不知不覺產生親近之意。

　　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在這裡好好看護奶奶！

　　說出來也許令人難以置信，倪水晶住進江家別墅快一個星期了，卻仍未與江凌正式會過面。

　　江凌每天早出晚歸，往往在水晶睡下後，才聽到汽車駛入車庫的聲音，然後，就是他獨有的沉穩腳步聲，一直從樓梯上蔓延至走廊另一端的盡頭。

　　沒想到，比起他的人，她倒是先一步熟悉他的腳步聲。

　　知道他已經回來了，唇瓣微微輕揚，倪水晶合上眼瞼，放心地任自己沉人深深的夢鄉。

　　夢裡夢外，總有男人英挺的身影和沉靜犀利的眼眸，若隱若現，似乎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可每當她一伸手，就會突然消失無形，任她徒留原地，悵然若失。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愫？倪水晶有點明白，卻又有一絲懵懂。

　　今晚，一直過了午夜十二點，還沒有聽到江凌汽車的引擎聲和腳步聲，倪水晶不禁有點心煩意亂。

　　輾轉反側一個多小時後，她終於放棄繼續睡覺的念頭。

　　她翻身坐起來，穿著保守的睡衣，裹著一張薄薄的毛毯，躡手躡腳地走下樓……

　　踩著柔軟的草坪，她走到室外游泳池邊，坐在椅子上，望著波光粼粼的一池碧水。

　　初秋的夜晚帶著微微的寒意，四周萬籟俱寂。抬頭仰望，漫天星光如雨，璀璨光華。

　　那個人現在何處？為什麼總是早出晚歸，鮮少回家？

　　他知不知道奶奶很擔心他，他該多待在家裡陪陪奶奶，他不知道她有多羨慕，他身邊還有親人這麼關心他，不像她自己，不管流浪到哪裡，都只有一個人……

　　因為不知道來處，所以，也無所謂去處，她是一個沒有家、也沒有根的人。

　　寒風乍起，夜又深了幾分。倪水晶拉緊毛毯，明天還要上班，再怎樣難以成眠，還是回去躺著吧！

　　突然，前面似乎有一團黑影擋住去路。

　　倪水晶想止步，卻已收勢不及，鼻子頓時撞到一堵軟牆，「啊……」

　　她不禁輕呼抬頭，一道高大健碩的身影，沉穩如山地橫亙在她面前。而她撞到的，正是他的胸膛。

　　「你……你是誰？」倪水晶聲音發顫，她該不會遇上侵入的壞人了吧？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

　　江凌蹙眉瞪著眼前有著一張尖尖的鵝蛋臉，清秀蒼白、水眸如霧的女子，面無表情。

　　見鬼了！他究竟是撞到了月夜下的精靈，還是暗隱於怒放的玫瑰叢中的花妖？

　　「你是……江總裁？」藉著別墅門口的燈光，倪水晶總算看清了眼前的男子是誰。

　　江凌面色不善地瞪著她……

　　「我……我叫倪水晶，是你公司的員工，也是你奶奶的看護。」倪水晶知道他肯定對自己沒有印象，所以便率先介紹起自己。

　　江凌隱隱想起，似乎有一次，奶奶向他提過，會有一位女孩子住進來陪她，難道就是她？

　　「進來！」他簡短命令道。

　　在客廳寬大的沙發上坐下，江凌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瞪著眼前的年輕女子。

　　奶奶到底在搞什麼鬼，無緣無故地叫個陌生女孩住進家裡，肯定有什麼企圖！

　　面對男人深不可測的視線，倪水晶強抑住想逃的衝動。

　　他幽黑眼眸中的壓迫好大，犀利如劍，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更何況現在她這個樣子，穿著睡衣、裹著毛毯，頭髮肯定也亂成一團……

　　天哪，她相信自己的樣子肯定很醜！

　　「對不起，剛才……我沒想到會嚇到你……」倪水晶不安地道歉。

　　「這麼晚了，你在外面晃來晃去做什麼？」江凌的臉色的確有點難看。

　　「我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巧，正好撞到你。」倪水晶急切地辯解，臉色發白，無辜的樣子楚楚可憐。

　　「奶奶讓你來做什麼？」

　　「奶奶說她覺得孤單，所以叫我當她的貼身看護，這樣她就有聊天閒談的對象了。」

　　「貼身看護？」江凌皺皺眉，同時注意到她對奶奶的親密稱呼，面色更是沉了幾分，過了好半晌才說：「你去睡吧！」

　　「晚安。」倪水晶如蒙大赦，急忙上樓。

　　唉！今天真不是她的幸運日。

　　住進他家後第一次見面，卻讓他看到如此狼狽的自己，他對她的出現明顯態度不善，也對，如果自己家突然住進一個外人，任誰都會感到不舒服吧？

　　可是……她真的不希望，自己變成他眼中討厭的存在。

　　清晨時分，陽光燦爛。

　　倪水晶端著熱好的牛奶走出來，很詫異地看到江凌竟穩穩坐在張銀鳳的旁邊。

　　他五官深刻，西裝筆挺、一絲不苟，卻又帶著對任何事都視若無睹的冷淡，帥氣得令人心折。

　　「奶奶早，總裁早。」倪水晶主動打招呼，江凌卻只是對她抱以淡淡一瞥。

　　他邊吃邊靜靜看著倪水晶替奶奶倒牛奶、切吐司……

　　她的動作非常輕柔，細心而體貼，至少，他從沒見過這麼柔若輕羽的動作。

　　「小子！」

　　奶奶看著江凌注視著倪水晶的目光，內心不禁暗暗得意，孫子果然對她滿在意的。

　　「水晶在你公司上班，今天你就順便載她去吧！」

　　「不用了，奶奶。」倪水晶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別墅路口不遠處就有公車站，很方便的，不必麻煩總裁。」

　　「別客氣，水晶，反正順路嘛！還有，我們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再叫他總裁，聽起來怪彆扭的，叫他名字就好了，是吧，小子？」張銀鳳笑咪咪地朝江凌說道。

　　一家人？！

　　江凌眼角抽搐了一下，差點噎住。

　　他冷冷站起身來，「奶奶，我走了。」又朝水晶說道：「走吧！」

　　「啊？」倪水晶嚇了一跳，不解地仰著小臉看他。

　　「你不是要上班嗎？」江凌斜睨著她。

　　「哦，好，我馬上就來。」倪水晶如夢初醒，作夢也沒想到，他真的要載她去上班。

　　看著他倆肩並肩走出去的情景，張銀鳳不禁哈哈哈大笑三聲，這根由她親手牽起的紅線，看來馬上就配成一對了，真是樂死她老人家也！

　　車內氣氛沉默得可怕，男人身上淡雅的香味傳來，不但沒有緩解倪水晶的緊張，反而讓她心跳如雷，如坐針氈。

　　她既期待和他單獨共處，卻又害怕得直想逃開。

　　這個男人臉上佈滿濃重的冷漠和敵意，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什麼，讓他如此敵視她。

　　睫羽微微撲閃，倪水晶只好勉強自己抬頭，無語地看著車窗外的風景。

　　「你很怕我？」終於，江凌開口打破沉默。

　　身邊的年輕女孩就像一隻受驚的小白兔，明明一副懦弱的模樣，偏偏打動奶奶的心，混入江家。

　　這種女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好！

　　真不知她耍了什麼手段，讓奶奶這麼賞識她，雖然表面看起來十分單純，但他希望她不是裝「純」而已。

　　奶奶擺明想把她和他送作堆，江凌雖然不願意表面上違逆奶奶，但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被迫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如果這個小女人以為只要討好奶奶，就能入主江家當少奶奶，那她可是大錯特錯！

　　他會讓她知道，隨便闖入江家所要付出的代價！

　　黑眸冷冷一閃，江凌此刻臉上的表情令人不寒而顫。

　　「我……沒有……」倪水晶嚇了一跳，怯怯地看了看他，又心慌地垂下視線。

　　「那你怎麼抖得這麼厲害？」

　　江凌冷哼了一聲，感覺自己就像惡劣的獵人，不斷步步進逼已落入掌中的待宰羔羊。

　　「我只是覺得……」

　　「覺得什麼？」江凌微一揚眉。

　　「覺得你有點讓人不敢親近……」水眸忽地飛閃，落在男人臉上，下一秒隨即逃開。

　　「哦？你想親近我做什麼？做江家的少奶奶？」江凌冷笑。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倪水晶連忙辯解，白了一張小臉。

　　江家少奶奶？他怎麼會這麼想？！

　　「我不管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給我聽好了……」

　　江凌猛地一踩煞車，因慣性的作用，倪水晶整個身體往前傾，幸好被安全帶拉住，但在突兀衝擊下，她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不明白自己哪裡說錯了，又惹得眼前的男子突然雷霆暴怒。

　　江凌冷冷把臉湊近，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倪水晶的水眸。

　　「除非是我願意，否則，還沒有一個女人能靠耍手段就爬上我的床。你別以為討好奶奶，就能博得我的歡心，你根本不是我會出手的類型！」

　　是啊，像這種沒胸又沒幾兩肉的女人，既不嬌媚也不可愛，若在平時，他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更遑論有出手的慾望了。

　　就算她想迷惑他，也得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重！

　　「我……來江家……只是為了照顧奶奶……」倪水晶顫聲地說，他難堪的羞辱幾乎當場逼出她的淚。

　　「收起你的那套廢話，公司就在前面五十公尺的地方，你可以下車了。」江凌面若寒冰，冷冷地說。

　　才跨出車門沒幾秒，就聽到引擎震響，新款BMW如利箭般向前疾速駛去，只剩下一股淡淡煙塵……

　　那個男人對待她和丟棄她的樣子，就像她是個人人厭惡的毒菌一樣……

　　臉頰傳來濕濕的感覺，用手一抹，倪水晶才知道，自己已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心臟傳來被人切割的感覺，一刀又一刀，緩緩加深自己的痛楚。然而痛得越深，她越明白，從一開始就堵在自己胸口，讓自己時而歡喜、時而憂傷的那種感情是什麼。

　　沒錯，那就是喜歡－－

　　她喜歡那個男人，她愛他！

　　一開始已心懷傾慕，初見面更是一見鍾情，幾乎還未相熟相知，她就已經墜入愛情讓人無法自拔的深淵，任由自己的一顆心，縈縈繞繞，牽掛在他身上。

　　她曾是那麼地雀躍，能來到江家，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對她而言，簡直就像是夢幻般的童話故事劇情！

　　哪怕這個男人的視線從未落到她身上，也已經足夠她暗地開心上半天。

　　她小心翼翼地深藏著這份感情，一再告訴自己，像他這樣的男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和她有什麼交集，更從未奢望過能和他有什麼發展，兩人相差如此懸殊，她太有自知之明了。

　　其實，能每天看到他，對她而言，就已經是一種天賜的幸運，可為什麼他要如此看輕她、如此傷害她呢？是她不配被任何人喜歡嗎？

　　默默注視著汽車消失的方向，倪水晶任由肆意的風吹乾自己臉上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