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果連至親至愛的人都沒有了,
我還剩些什麼?
──Kay Chen
一個月前,當向德恩正被醫生換完藥,躺在房間床上休息的時候,吳碧鳳正在前廳閱讀文章給兒子聽,那個人,就是在這時候闖進來。
她一直將這件事埋藏在心裡,也不許曉軒跟他爸爸提起這件事。
那天天氣很好,難得的涼爽,一個小颱風還沒登陸就轉向但卻也帶來些許的雨水,外頭還在飄著微雨。一個白色的人影從門口進來,走路走得很緩慢也很輕盈好像沒踏上地板那樣,吳碧鳳僅是抬眼望去即被震住,不只是視覺的震憾、心中更是大為驚訝,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存在──
像是神一樣存在的人,活生生走到她面前。
白色的髮絲、白色的臉、白色的眉毛、皮膚、衣服、鞋子……一切都是白的,好像拿一滴墨滴在這個人的身上,那點墨黑也會被他吸收漂淨成為白的。那雙眼卻是如火焰般的紅,比人靜脈裡的血液還鮮紅,倘若這個人的淚也是紅的,吳碧鳳絕不會訝異。
「你好。」淡淡粉紅的唇動了動,聲音不似外表般虛幻。
「你、你好,請問……」
「德恩在睡嗎?」
「嗯,你是……」
沒料到老公會認識這樣的人,吳碧鳳起來招呼,才發現兒子已經傻了的一直看著來人,看著看著傻傻地笑著,說:「叔叔,你好漂亮。」
說完,就蹬起腳想去摸那白色的長髮。
「曉軒!不許沒禮貌!」
「好可愛的小朋友,是德恩的孩子呀……長得像媽媽,不像爸爸,倒也有點像……」語音長長不結束,吳碧鳳宛如被鐵鎚狠狠敲了下腦袋,身形重重地頓了下,只因為那片白色口氣裡的弦外之音……
她緊緊地抱著身高才及她腰身的曉軒,眼底儘是莫明的情緒,混雜了些許驚恐。
「你是誰?」好似明知故問。
「我姓莫,莫東神。」
向德恩早上起來坐在床上,憶起昨夜的……夢。
好真實的夢,腰間不時傳達痠軟訊號,其實只是自欺欺人的謊言,身體上黏黏的感覺讓他想好好洗一場澡。
奇……是怎麼進來的?
這樣的問法說來好笑,說不定這又是奇所說的屬於他們的領地,闖入的小白兔沒有拒絕主人來探望的權利。他們要來要去通行無阻,就屬自己永遠待在他們隨手可即的地方,永遠沒能享受自由?
昨夜……唯一意外的,便是從來沒減去痛苦的進入,竟然緩緩的……在奇侵犯了不知道第幾次,疼的咬牙的時候有一種奇怪的感受升起。
頭一痛,向德恩反射性地捂著頭,他的宿醉向來與別人不同,並不是不難受,而是前所未有的腦子清晰。這也讓他想起這一個多月來安逸日子刻意不去想的問題,究竟──他的處境,連同家人,能過這樣的日子多久?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體驗了又是一回事。
奇的來臨,逼得他不得不正視,他,仍是被囚禁著過著與外界斷絕音訊的日子,昨日是奇……那麼今日、明日、後日……那個人,那個傷害他斷他一腿的人,是不是也會跟著出現?
頭越來越痛。向德恩正納悶每早準時叫他起床的碧鳳竟然沒出現,房裡也看不見她人,掀被起身走出房門來到曉軒的房間,門一開,綿被很亂好像起床得很匆忙一樣,一道人影也沒有。
異樣的預感在心中悄悄生苗,轉出房間,向德恩往下走,越走越快越快也越急。不知道是怎樣的感覺橫生,說不定……碧鳳和曉軒不過是在樓下吃早飯,待會兒那臭小子還會笑嘻嘻地罵自家老爸睡到太陽曬屁股。
客廳沒有他們的身影!
只有……一個人背著他坐在沙發上,一個男人,站了起來轉過身。
──一個多月沒有見到的人,他的字就像水草飄動那樣的人,一個,美麗的男人,在向德恩身前,笑著。
「你……」不自覺的,應該是退怯的腳步卻往前走,向德恩來到流的身前,伸出手去摸那個漂亮的男人,從眉毛到臉頰,細細摸著,著魔似的。
流也閉上眼,乖乖地站著,安心地站著。
彷彿一定要仔細認真的確認這個人就在自己的身前,向德恩眼睛眨也沒有眨一下仰首望著,呼吸竟然也急促起來。一種名為思念的感情從心中徹底奔騰而出,好似能催淚,鼻頭漸漸酸了起來。
「你好嗎?」沙啞著,向德恩終於在良久後問出來。
對方睜開眼,他如願以償地看見那雙美麗的眼睛中有自己的倒影,接著,身體就被一隻手拉過大力抱住,沒有一絲細縫。
一種思念化成的感動漫布在空氣中,沒有人開口。
向德恩腦袋一片空白的突然印出一張臉孔,一張安逸的平凡的臉孔,一個該與他牽扯一生的女人臉孔。
──不!不能這樣!我在幹什麼?!我在抱一個男人!
向德恩雙臂奮力抵了上去,硬生生拉開彼此的距離。轉過頭,向德恩不敢看那個男人,現在怕是一看,就再也回不了頭。
「你來做什麼?」僵硬地問出。
「……我來接你。」流的眼中儘是溫柔與憐愛地看著向德恩,還伸出左手順了順對方明顯變長的頭髮。可惜,向德恩卻看著地板,毫無注意。
「接我?什麼意思?」拍掉髮上的手。
「紫的婚禮,就在今天。」
「什麼?」錯愕一下子爬滿了臉,向德恩又是高興又是驚訝地盯著流,不像是說謊的樣子。那麼……那麼……自己是不是自由了?
──你太天真了……你以為我不知道紫跟你玩什麼遊戲,我先說了,他說放了你是一回事,那約定可不是我跟你做的,我還是有資格能碰你……
奇在生日派對中對他說的話,字字句句或明或暗的威脅,昨夜……身體裡還留有那個人的味道。紫的罷手,並不代表一切,他依然能感受到奇的瘋狂。
腿上的傷好似沒癒合過一般隱隱作痛,向德恩知道,紫的婚禮一定是他父親所做的安排,很難想像那惡魔妥協的樣子。
自由?他跟他的家人朋友,終於到瞭解脫的一天嗎?
碧鳳呢?曉軒呢?
「是誰將我的家人接來?他們現在呢?我……我找不到他們,你能告訴我?」
不知在俺飾些什麼,流轉過身嘆了口氣:「是神將他們接來的。」
莫東神?為什麼這麼做?果然還是不信的吧,任誰都看得出像自己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紫的情人,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笑掉人大牙。
「換衣服吧。」流指了指不知何時在沙發放著的西裝。
「換衣服做什麼?」
「傻瓜,當然是參加紫的婚禮。」
明明是八月初的天氣,雲卻是烏的,夏天難得一見的陰。
婚禮在一白色外觀的別墅裡舉辦,廣大的後庭院擺滿了玫瑰百合,自助式的長型桌子上罷設精美的食物。人很多,大部分都是電視上看得見的大人物。
向德恩的頭左晃右擺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獨自坐在樹叢旁的白色椅上,看著每個人笑著走來走去。
跟流一到達這裡後,那個美麗的男人說著要去哪去哪辦事就不見人影,丟他一個人跟誰都不認識,默默在角落吃著盤中食物。
其實他心底甚是緊張,一瞬間有太多事讓他想起,首先,就是自己的妻兒。
剛剛在車上的時候,他問流有關他們的下落,那片美麗只是淡道,到了婚禮會場一切問題都會解開的。
如星光閃亮的雙眼不時還用著關切的眼神深深望過來,好似他向德恩是外星人一個,他從未見過那般瞧著。
「爸爸──」特別熟悉的兒音。
向德恩一轉頭,看見一個將頭髮抓得亂有個性穿著一套小小西裝的孩子奔來,他從來也不知道,原來曉軒是這樣帥,身為父親,真是大大驕傲。
碰的一聲撞過來,小傢伙興奮得像是裝上金頂電池的小兔,活力無窮。
「怎麼在這兒?你媽呢?」總算知道流所說的,到了婚禮會場一切問題都會解開,原來他們也被接來參加婚禮。向德恩不禁想著,是否是見證著紫的婚禮,為一切畫下句號,從此不相往來──
因為,本來,他們三個和自己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媽媽在樓上,好漂亮呢。」
「樓上?」
一陣喧譁,叮叮的清脆聲音響過耳邊。
看見一抹白色的人影拿著透明的玻璃杯,那人好像快跟杯子化為透明一體那樣,白的快看不見了。還記得,就是這個人將碧鳳他們接了來。
一種怪誕的思緒瞬間纏上腦子,向德恩打起冷顫,突如其來的不安和恐懼因為這個白子的男人而升到至極,總覺得,連他身上透出的白色氣息也說明著,這個人的可怕和未知。
「婚禮開始吧。」不算低沉的聲音宣佈了這個神一般存在的男人,也不過跟他一樣是個人類,向德恩撇撇嘴,剛剛的心悸隨之遠去。
總算是看到紫了,那個人,好似永遠沒有什麼能摧毀一般自信地站在那兒。
記憶中的瘋狂好像也變得不是出自這個人一樣,無比鎮定和自傲的氣息,英俊的臉散發著讓人不忍去瞧的光芒,怕一眼觸即,自身就會羞愧至死。這樣上天集幸運於一身的優良男人,竟是抱過微不足道的他,向德恩?
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今日他的婚禮,向德恩只有鬆了口氣的為他祝福,不知哪裡來的寬大包容──只要他放了自己一家,放了自己朋友,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不可能的,但傷會癒合,未來還很長,哪怕忘不了?
向德恩原本想露出微笑的臉在看見新娘子的時候,整個人──彷彿停頓了維持生命的所有機能。
新娘在向德恩的心中向來是美的,今日,也不得所有人不信,原本平凡的臉孔在妝點過後像被磨過的玉一般,露出氣質非凡的美,好像任何人也玷污不得一樣,那樣聖潔。身上穿著一件貼身的白色及地禮服,不似傳統那樣隆重厚度的婚紗,而是貼著腰身露出整個身材曲線的禮服。那發,那向德恩過往最愛在其上嗅著發主人香味的發高高綰起,一個高貴的婦人。
──碧鳳……
有人將兩個串聯在一起,結上粉紅小花的花圈套在紫和新娘的頭上。
──那是我的妻子。
一對如畫的新人,走了出來。
──一輩子就這麼過吧,將來老了,隱居在山上、空氣新鮮。
八歲未滿的向曉軒再怎麼天真也知道,自己的媽媽正和另一個男人進行婚禮,整張臉立刻皺了起來扁著嘴,一副快哭的模樣喊著爸爸、爸爸。
──到時曉軒也可以帶著一家大大小小來山上看我們。
新娘挽著新郎的手臂,緩緩走到神父面前,一場在烏雲底下的婚禮。
──「真想把你的好全部藏起來。」「這麼貪心?好吧……讓我想想。」「吳──碧──鳳──我──愛──你──」「我的好,不是早就都給你了嗎?」
向德恩的淚,不知不覺地滑落。
我愛你,你能不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