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背著書包走出社區大門，準備搭公車去上學的朗曦腳才踏入大廳，就看到自計程車上下來的熟悉人影。

孫學！

一看到他，朗曦胸口中的一口怒氣就湧上，對於他辜負姊姊一片真心誠意的憤怒讓她想也不想，衝上前去，扣住他的一肩，硬把他拉轉過身，孫學手上的行李差點掉地。

「你終於回來了啊？」朗曦一雙美眸氣得發紅，「不聲不響的就跑去新加坡，過了兩個星期之後才叫人傳話，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姊當一回事啊？」

「這些事我會跟你姊解釋清楚。」孫學抓下朗曦抓得他疼的手，「妳姊呢？」

「不告訴你！」朗曦瞪著他，「我警告你，既然要消失就消失得徹底一點，不要這個時候才又突然出現攪亂我姊的心，她現在已經有對象了，至少人家不會像你一樣，又是說謊又是欺騙又是突然消失蹤影，他……」

「你說什麼？」這次換孫學用力抓住朗曦的屑，「你剛說什麼？朗月有對象。」

男生的力氣比女生大上許多，朗曦用盡吃奶力氣才將激動的孫學推開。

「你有資格質問嗎？我姊要跟誰在一起你管得著嗎？你又不愛她，還害得她因此對自己信心全失，要不是學長出現挽回她的自信心，她現在恐怕還跟行屍走肉沒兩樣！」

「什麼學長？」

「高中學長，她的初戀情人！」孫學腦中轟然巨響。

左曄說得沒錯？她在他離開台灣之後，就另外交了男朋友？

見孫學突然臉色鐵青，一雙好看的眼眸失去了焦點，朗曦沒好氣的說：「你有必要這麼震驚嗎？這不是正合了你意？我姊以後不會再去糾纏你了！你不用擔心了！」

重新背好掉落於手腕的書包，朗曦帶著洩憤後的快感，輕巧的踏上上學之路。

「孫先生，你回來啦。」剛巡完大樓的管理員小沈熱情的出來招呼。「孫先生？」小沈拍拍呆楞的孫學肩膀，「怎麼了？」

「嗨，小沈。」孫學嘴角抽動了下，心神紛亂的他無心聊天，拉了行李就往租賃的A棟去。

進了房，腦袋一片空白的他機械化的整理行李，直到他拿出被衣服包裏保護得好好的紀念品－－印有魚尾獅的漂亮錫盤，情緒在剎那間整個爆發開來的他憤恨的將錫盤往地上丟去，只是這樣仍無法平息他的憤怒，房間裏所有看得到的東西都被他摔到地上去，頃刻間，如颱風過境，更像剛被小偷打劫過。

氣怒到了極點，他竟仰天大笑起來。這世上真有從一而終的愛情嗎？

恐怕那只不過是凡人編出的神話吧！

門口開鎖聲響，坐在客廳中揉擦濕發，邊翻閱雜誌的朗月頭也不抬的招呼，「你回來啦！」

朗曦進了門，應聲，「我回來了。」

姊姊看起來一臉平靜，應該是不知道孫學回來一事吧？

「姊。」朗曦坐來朗月身邊，「你跟學長如何？」

「什麼如何？」

「有沒有可能更進一步啊？」

「別鬧了，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他不是你的初戀情人嗎？而且兩個人都單身，經過了十年還能重逢，難道不覺得這是老天爺賜給你們的緣分嗎？」

「你都說了，都經過十年了，當初的感覺早就已經不在了。」她的心裏有人，即使被甩，還是挪不出空間來接納另一個人。

「不在還是可以重新培養啊！我覺得學長對你有意思，三天兩頭約你去吃晚飯。」

「我們只是老朋友敘舊啦，而且他剛搬來台中沒有朋友，會找我也是理所當然的！」

姊怎麼這麼呆？誰都看得出來學長明明就對她很有意思，只有主角本人還在狀況外。

「你不懂，男人才沒那麼勤快，對沒興趣的女人邀約的這麼勤。」

「那妳又懂了？你小我八歲耶，懂的會比我多嗎？」

「其他或許沒你懂，但我戀愛經驗比你多，絕對比你更懂得男人心！」朗曦非常有自信道。

「多？多在哪裏？你是交了幾個男朋友敢這樣大放厥詞？」

「我數數喔！」朗曦開始扳手指頭，「一、二、三……」

當數到八時，朗月不敢置信的跳起來，「朗曦，你什麼時候交過這麼多男朋友？我怎麼都不知道？」

「交男朋友又不用跟你報備，你當然不知道啊！」

天啊！才十八歲的妹妹竟然已經交往超過八個男朋友，而她這個姊姊的紀錄竟然是－－零！

零耶！

回首，才發現自己的青春是一片灰暗！

「如果你不信我的推論，那你現在打電話去問你學長，看他是不是因為喜歡你才一直邀你出去！」朗曦將桌上的手機交到朗月手上。

「拜託，我怎麼可能問他這個問題！」丟臉死了！

「你怎麼不敢問？當初你倒追……咳！」差點說出不該說的關鍵字。「你現在不是標榜戀愛最偉大，只要有喜歡的人就要勇敢去追嗎？只不過問一下人家對你感覺如何，有什麼好不敢的？」

「如果我問了，害學長誤會我對他有意思怎麼辦？」那事情不就大條了？

「你對學長真的沒意思嗎？」這不是真的吧？

「有意思也是十年前的事，現在我真的當他是老朋友而已。」

不會吧！虧她還替姊姊高興這次戀曲終於有譜了，結果想太多的人竟然是她？

「你可以試試看呀！」朗曦不放棄的勸進，「學長不錯，可以交往看看啊！」

「不要啦！」朗月扭捏的躲掉朗曦抓著上臂的手，「我真的沒意思，沒意思就是沒意思，沒意思就生不出感覺來的呀！」

「你真的很固執耶，連試都不試，怎麼知道生不出感覺來？」

「我當然知道啊！誰比我更清楚我現在心裏的人是誰啊！」朗月咬了咬唇，「不聊了，該睡了！」

「姊！」朗曦急叫住往寢房走的朗月，「你應該忘了那個人的！」

「我知道啦！」不用老是耳提面命，煩死人了！「我已經死心了！」

都三個星期了，這段時間中，也不過托個同事告知他人在新加坡而己，這種可以親自告知的事竟然是托人傳達，她沒有笨到不懂其中的含意。

她臉皮也的確夠厚，無所不用其極百般糾纏，現下心也傷透了，她不會再那麼傻、那麼執著了！

再也不會了吧……

他的出現，讓朗月倒吸口涼氣，整個人呆楞當場。

櫃檯內的吳阿姨與朗曦同樣傻了下，尤其是朗曦，她恨恨的瞪著只會擾亂姊姊心湖的始作俑者，心想要怎麼將他趕出去，免得又出亂子。

他身著假日時的休開裝扮polo衫，牛仔褲，camper休閑鞋，面無表情的點餐、放錢，面無表情的就坐翻閱報紙，好似他誰也不認識，朗月更是與他無關的一個人。

他對她視若無睹！

消失了三個星期後的第一次見面，竟然是把她當成陌生人看待？

他可以不愛她，對她的心意不屑一顧，那是他的自由，她無法強迫他的感情，既然他要狠得徹底，又幹嘛出現在她面前？

她做錯了什麼，需要承受他一次次的淩遲？

「生菜蝦堡做好了，外三桌的。」吳阿姨略顯遲疑的說，因為外三桌就是孫學的那桌。「朗曦，給你……」

「我端。」朗月接過，走向孫學。「生菜蝦堡。」

孫學沒有回應，拿起以紙袋裝的蝦堡張嘴就咬，一雙眼睛始終不離桌上的報紙。

詭譎的氣氛在場的老客人都感覺到了，想看又不太敢看的偷偷覷著不知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的兩人。

出乎他們意外，朗月沒有發作，她轉身就走，第二次拿來孫學點的中冰奶時，也是東西放下就走。

十分鐘後，孫學食用完畢，連瞧都未瞧裏頭的朗月一眼，起身離開。

終於走了！朗曦與吳阿姨不知該鬆一口氣，還是憤怒這男人的沒心沒肺！

「老間，請給我」新客人看著牆上的menu道：「九層塔軟蛋卷、熱狗、冰紅茶，各一份。一共多少錢？」好半天仍不見朗月出聲。「老闆，多少錢？」

一旁忙碌的朗曦忙推了推恍神中的朗月，「姊，算帳。」

「你幫我結。」朗月將圍裙脫下，「我等等回來。」

「姊？」朗曦詫異的看著姊姊奔出早餐店，往居住的社區大樓而去。

「她去追他了？」吳阿姨轉過頭來問著已知答案的問題。

「八成是。」朗曦苦笑了下。「真是學不乖。」

「就是啊！」吳阿姨歎了口氣。

到底要把自己傷成什麼樣的地步，才會懂得死心呢？

追出去的朗月已經看不見孫學的身影了。

回家的路只有一條，邁闊的腿兒由快步走逐漸轉為小跑步，一直追到了家裏，仍未遇著他。

「跑得這麼快！」朗月喘了口氣，未多作考慮，直接來到A棟，搭乘電梯前往他居住的樓層。

纖指死命按住電鈴，音樂聲連外頭都聽得一清二楚，沒理由他聽不見，卻遲遲未見他來應門。

「孫學！」她惱怒的用力拍門、踹門，「開門！我是朗月，你給我出來，把話說清楚！」

她怒喊著，裏頭的人像鐵了心不理她似的，任憑她怎麼輒就是不肯出來見她一面，倒是對門的小慕被她吵醒了。

頂著一頭亂髮，脂粉末施的她意外的年輕，狠狠的拉開大門，狠狠的對著朗月咆暉，「吵死了，現在幾點啊？假日耶！不能讓我多睡一會兒喔？」

「對不起，我有事找孫學。」

「找他不會按門鈴就好嗎？吼什麼吼啊，存心把整棟的人都叫起來嗎？」

「我按了，但沒人應。」

「沒人應就是不在家啊！」

「他在！」朗月肯定的點頭。「我看到他回來了。」

「在家卻不應就是不想理你嘛！」因吵架而整個人清醒的小慕環胸走出，眼底有著看戲之意，「小倆口吵架了？」

吵架？若真是吵架說不定還有得救，他們之間比冷戰還要糟糕，她可以說是莫名其妙就被判了死刑了！

見朗月咬著唇不講話，盈盈水眸溢滿複雜的情緒，有哀傷、有悲痛更有著憤恨，小慕不用仔細推敲，也猜得到是發生了什麼事。

「節哀順變啊！」走回屋子前，她還不忘拋下一句風涼話，「你那BL男友若改變心意喜歡女生，記得通知我一聲！」

朗月別過臉，不想回應她，更不想告訴她，其實孫學的性向正常。

小慕大門關上，走廊恢複寂靜，只有她孤單的被鎖在門外，像被拋棄的小狗。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她好氣好氣，一口怨氣卡在喉頭，怎麼也嚥不下去！

她一定要見到他的面，把所有的不平不滿狠狠的摔到他臉上，讓他知道，她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被他耍弄著玩，卻不會有任何反擊的笨女人！

朗月一屁股坐在地，背靠著門。

她就不相信他一輩子不出家門！

手上提著超商購物袋的孫學甫出電梯，就看到盤腿坐在他家門口的朗月，螓首偏向一邊，似乎睡著了。

她在這裏幹嘛？濃眉不解微蹙。

是來告訴他，她已經交了新的男朋友，不會再與他糾種不休了嗎？

腦裏閃過當年小麗牽著斯文新男友，面容似笑非笑，以溫柔而堅定的語氣告知分手的畫面。

特地來國際機場一趟，就是為了這件事，只因她的新男友認為要面對面說清楚，以防他不肯善罷甘休。

笑話！他豈是厚顏之人！

當下，他給了他們一個簡短俐落的「好」字，轉身離去，從此離開小麗的生命，所有的苦處艱難，他自己一個人吞，絕不讓他們看到他軟弱之處。

她，也是一樣！

俊唇緊抿，一步一步朝她走近，離她腳掌五公分處站定，居高臨下端凝著她的睡顏。

她也是一樣－－

背脊竄過一陣寒意，他收回視線，自口袋中掏出鑰匙，開了門。

門板向後推，靠門而睡的朗月順著往後倒，後腦勻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痛醒了她。

張眼，意識到身處何處，她彷彿被蜜蜂蜜了下般的跳了起來。

「你終於開門了喔？」躲在屋子裏那麼久，久到她都睡著了，真是可惡！

孫學沒有回應她匪夷所思的問題，罩著寒霜的黑眸泠冷的覷了她一眼，逕自走入屋內。

這時，朗月才發現他手上的購物袋。

「你剛不在家？」是她誤會了嗎？

孫學未理會她，將購物袋往客廳的桌上擱，背對著她，毫無溫度的說：「我什麼都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

她想質問的話都還沒出口呢，他莫名其妙丟來的一句話害得她硬生生吞下滿腹怒氣，納悶的問：「知道什麼？」

「你妹已經告訴過我了，你可以閉嘴走了！」

「朗曦跟你說了什麼？」朗曦竟然跟他見過面了，而她卻不知情？

「說什麼還要由我告訴你嗎？」孫學過止不了怒氣，轉頭惡狠狠的瞪著她。「走吧！永遠別再來了！」

「等……」他竟然推她出門？他竟然對她發火？「我話還沒說完，我不走！」

朗月火大的轉扭住他的手臂，另一手抓住他的衣領，兩人身軀幾乎相貼。

「你這麼靠近我好嗎？不怕你男朋友生氣？」

「男朋友？我哪來的男朋友？」心思單純的她一時之間未聯想到學長身上去，更沒想到朗曦給他的小道消息就是有關梁冀。「我有男朋友還需要巴巴握著你嗎？任你把我將破布一般丟來扔去，這麼毫無尊嚴？」

「你不是遇到了初戀情人，高中學長，目前舊情複燃？」

「你怎麼知道？」她終於想通了，「朗曦說的？」

該死的朗曦，竟然跑來造謠。

孫學眸中寫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十個字。

「我的確是遇到學長了，但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難道說，你現在若遇到前女友，也會跟她舊情複燃嗎？」

「情況不同。」

「哪裏不同？不都是舊情人……」

「你並未遭受到背叛！」

「背叛？」

混帳！他竟然一個不小心脫口而出！

「你的舊情人背叛你，然後你也以為我會背叛你？」

「隨便！反正我們從沒有在一起過！」

聞言，朗月的心冷到了極點。

「你說我們從沒有在一起過？」她氣得全身顫抖。「你竟然說我們從沒有在一起過？」老天爺啊，這種話他竟然說得出口？「好！你成功了！我知道了，我真的懂了，我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也請你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忍住滿眶淚，朗月轉身跑出孫家。

站在電梯前，小手用力拍打著下樓鍵，纖肩不停的顫動，哭岔了氣的她，淚濕滿襟。

不會再傻了！絕對不會了！

屋內的蘇學火大的將剛拿出來的牛奶瓶狠狠往地上扔去，匡啷一聲，玻璃瓶碎了，乳白色的液體在地板上蔓延開來……

「什麼，不能再續租？」手握著電話的朗月急問另一頭的房東，「為什麼？」

「不好意思啦，因為我兒子要結婚了，我想把那房子給他住，剛好租約也到期了，得麻煩朗小姐搬出去了。」

「但是我在這邊住得很好……」

「真的很抱歉啦！這樣吧，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找新房子，這半個月時間我不收房租，這樣好不好？」

「但是……」

「好啦！拜託啦！謝謝你了！」

「好吧……」屋漏又逢連夜雨的朗月心情頹唐的掛掉電話。

「房東打來的？」在客廳嗑瓜子看電視的朗曦轉過頭來問，「她跟你說了什麼？是房租出問題嗎？」

「她說她兒子要結婚，這房子要做他們的新房。」

「那是要我們搬出去嗎？」朗曦大驚失色。

朗月點點頭。

「怎麼這樣，好過分！」哪有人臨時趕房客的！

「房東說給我們半個月的時間找房子。」朗月輕歎了口氣，「明天中午店裏打烊後，我們就去找房子吧！」

怎麼會這麼不順利呢？愛情一塌糊塗，房東又要她們搬出去，接下來不會再發生更糟糕的事了吧？

唉……

好熱……

睡得全身燥熱的朗月一抹額，掌心竟都是汗水。

「冷氣壞掉了嗎？」張開眼，房內果然異常悶熱，空氣中隱隱飄浮著奇異的焦味。「不會是朗曦在煮東西煮焦了吧？」

下床，甫一拉開房門，濃煙直衝而入，嚇傻了她。發生了什麼事？難不成……火災？

她大驚失色，忙以手掩鼻，急急衝到隔壁朗曦的房間，用力將她搖醒。

「朗曦，快醒醒，失火了！」

「啊？什麼？」睡得昏沉的朗曦半睜著眼間。「失火了啊！快起來！」

正當驚嚇過度的朗曦自床上跳起的時候，門口傳來激烈的敲門聲。

「朗小姐，朗小姐，快起來，失火了啊！」

「我們咳咳……」濃煙嗆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姊，我們快咳……出去！」

兩姊妹手挽著手，壓低身子，在一片黑暗中尋著門口方向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