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喜歡你！」

孫學愕然回頭－－空無一人。

「我真的很喜歡你！」聲音來自下方。

低頭，一個非常非常嬌小的生物，估量個子大概只有他的胸口高，雙手握拳，往外張舉，仰高注視著他的小臉，充滿堅決。

這是一個外型十分可愛的少女，粗估年紀大概只有十四、五歲，帶有嬰兒肥的圓圓小臉，一雙璀璨明亮的大眼像極了洋娃娃，小巧挺直的秀鼻下是唇線分明的玲瓏小嘴，唇色淡淡的，很清雅，教人不由得期待起她長大之後的美貌會有多引人注目。

「你在跟我說話？」孫學微蹙好看的濃眉。

「對！」朗月用力一點頭。

「你是誰？」他不認識這樣的女孩。或許應該說，心如止水的他，任何一個女孩在他眼中，都沒有完整的臉龐。

他不知道她是誰？

同樣嬌小得不可思議，說不定只有他掌心大的小臉垮下，明顯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我們明明每天都見到面的。」她泫然欲泣。

有這回事？孫學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何時何地見過她。

「你還跟我打過招呼。」

真的假的？孫學長指用力壓緊太陽穴，仍然記不起來。

「你還幫我開過門。」

「幫我牽過車子。」

「幫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東西。」

「幫我……」

孫學打斷她的徒勞無功，「很抱歉，我真的不認識你。」小嘴張大，不敢置信的倒退三步。

「小妹妹，叔叔年紀不小了，不可能啊！」好痛！

她做了什麼？她踩了他一腳？狠狠的踩了他一腳？孫學瞪著黑色皮鞋上的灰色汙漬。

「我不是小妹妹，我已經二十六歲了！」朗月生氣的瞪了他一眼，轉頭就跑。

二十……六歲？黑眸微微瞪大。才小他四歲？

這怎麼可能！

早上六點半之後，早餐店的生意逐漸繁忙，七點到八點半之間為最高潮，只見，吆喝聲此起彼落，店員忙裏忙外，一刻不得閑。

「老闆，一份蛋餅、一杯溫豆漿。」客人對著正忙著煎蘿蔔糕的大嬌揚聲喊道。

「好，馬上來。」一旁頭上紮著丸子頭，著圍裙的朗月點頭。

「妹妹，你好乖喔，放假還會幫媽媽做事。」客人的微笑充滿讚許。

一時之間，大嬸煎蘿蔔糕的動作停止了，一旁看著報紙的熟客停頓正在翻閱的手勢，旁邊忙著封杯膜的小妹朗曦差點把自己的手指也封了進去。

渾然未覺情況不對的客人自顧自的拿起錢包，自顧自的說下去，「一共多少錢啊，小妹妹？」

「一百三十元。」

拿零錢的手勢一頓，「什麼？」一百三十元？這是黑店嗎？

朗月手上突然出現一根細細的長棍，「啪」地一聲，指向牆面一張紅色警告標語。

「凡誤認『老闆』為『小妹妹』者，一律加一百！」

客人訝異的張大嘴，接著不以為然道：「小妹妹，你年紀這麼小就開店做生意實在了不起，可是高中還是要讀喔，讀書是很重要的……」

「老闆，不要！」吳阿姨忙丟下鏟子，一把抱住準備衝出去揍人的朗月。

「我二十六歲了！」小腿在空中亂踢，「滾開！本店不可買早餐給文盲！」紅紙黑字寫得那麼清楚，他是眼睛瞎了還是腦袋秀逗了？小妹妹？她說不定年紀還比他大！

「姊，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啊！」眼看吳阿姨快頂不住，朗曦也趕忙放下飲料過來幫忙。

「不賣就不賣！」客人也動氣了，甩頭就走。

「又趕走一個新客人了！」吳阿姨長歎。

朗月早餐店與一般的早餐店不同的是，它非加盟連鎖店，所有的早餐都是朗月一大清早起床，自己所調的材料，就像蛋餅，其他的早餐店是統一由中央廚房製作的蛋餅皮加上煎蛋所制，但朗月的蛋餅卻是一整顆雞蛋與她特別調製的麵粉混合在一起所煎成的，吃起來的口感柔滑且有彈性，與眾不同。

除了固定菜單以外，幾乎每個禮拜都會有期間限定的新作上市，永遠有新變化，也讓客人不會因為吃膩而出走。

因為與外頭大同小異的早餐店在菜單上與製作方法有所不同，所以很多客人一上門，就成了固定熟客。

然而老闆再用心，店裏的生意也只能說不錯而已，因為老闆實在太在意別人看錯她的年齡，只要有人喊她小妹妹，她就會當場丟鍋鏟不賣。

賺錢比較重要啊，口頭上吃點虧又不會怎樣，吳阿姨實在不明白朗月幹嘛這麼在意這點。

「被誤認為小妹妹又不會怎樣，女生不是都希望被以為比實際年紀還輕嗎？」今年十八歲，就讀夜校的朗曦無法理解為什麼姊姊每次一聽到有人喊她小妹妹，就像熱鍋上的青蛙，氣得蹦蹦亂跳。

「他們叫我小妹妹是因為我個子矮！」身高一五二是她心裏的痛，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什麼跟什麼嘛！

就連十八歲的小妹都可以看到她的頭頂，足足高了她十五公分，實在讓人既傷心又生氣！

平平是同一對父母所出，全家人女生身高都有一六五以上，男生一七五以上，她這個一五二是從哪蹦出來的？

害她有一段時期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從垃圾桶撿來的，要不然怎麼會差那麼多？

更慘的是她還有童音，擺明這一輩子都別想長大了！她不要一直被喊「小妹妹」啦！

「好啦，你別氣了。」吳阿姨突然眼睛一亮，「你看誰來了？」

朗月順著大擋的視線往外，一具高大頎長的身子立即奪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來者留著架驚不馴的短髮，臉形略長，濃眉斜飛入鬢，搭上內雙的深遼黑眸，高挺有型的鼻樑，厚薄適中十分襯臉形的嘴唇，氣質陽光，身材健美，寬肩與一雙長腿穿起西裝來特別的好看，朗月每次見著他，心就怦怦跳得幾乎快冒出喉嚨口。

可是他每天都來吃早餐，卻不記得她！而且還叫她小妹妹！

她真的這麼渺小到毫無存在感嗎？

嗚嗚……媽，我恨你！爸，我恨你！好的基因都給了其他弟妹，就是不給我！

孫學一進早餐店，慣例先瞄了眼門口擺放的期間限定新作公告黑板。

「九層塔軟蛋卷？」聽起來似乎不錯。

走進店內，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對著吳阿姨道：「請給我一份九層塔軟蛋卷跟溫豆漿，內用。」說完，即低頭在皮夾內翻找錢幣。

雙眸一直定在他身上，仔細研究他的朗月這才發現他自踏入早餐店後，除了因為叫餐而瞟過負責煎盤的吳阿姨一眼外，不曾正眼看過任何人。

也許他以前幫過她時，也不曾正眼看過她，所以才會不知道她是誰！這麼跩啊？跩到都不正眼看人的啊！而且還叫她「小妹妹」！

嗚……想到他竟然自喊「叔叔」，她的心就陣陣刺痛。

「一共一百三十五元。」細嫩的嗓音傳入孫學耳朵。

「一百……」孫學愕楞抬首望著上方的價目表，「軟蛋卷多少錢？」

「二十元。」回答他的依然是細嫩的嗓音。

「溫豆漿十五，那應該是三十五吧？」他在建築公司當機電工程師，數學可不差。

「因為你叫老闆小妹妹，所以要多一百。」長棍照例「啪」的一聲，打向牆上的紅紙。

孫學瞥了警告標語一眼，「我進來時沒叫任何人小妹妹。」奇怪了，跟他說話的是誰？

見他東張西望，朗月越看越火，踢來小凳子，恨恨的踩上去。

「你叫了！」她隔著櫃檯瞪向他，「昨天！」

「妳……」濃眉在眉間疊起好看的皺折，「我們昨天見過面？」她要昏倒了！朗月一翻白眼。

「老闆，不要！」大嬸連忙又衝過去抱著她，免得她衝出櫃檯打人。

「你昨天去便利商店買東西的時候我叫住你，還跟你說話，你忘記了嗎？」氣死人了，他是有癡呆症嗎？！記憶力這麼差！

「我想起來了！」孫學豁然開朗的舒展雙眉。「妳是那位小妹……」接收到她欲殺人的視線，孫學改口，「喜歡我的小姐。」

窘！

他竟然這麼直截了當的把她心中的秘密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這個人的心一定是黑的，黑透了幾黑到可以透出墨汁來！

「關於這件事，我想跟你說清楚。」免得她下次又跑來攔截他，更不想來吃早餐時，還要忍受她的愛慕眼光，受其百般糾纏。「我是同性戀。」

噹啷。

朗月手上的棍子掉了。

九層塔軟蛋卷，孫學已經連續吃了七天了。

朗月的早餐新作常不定期更新，據說若客人口碑高達一個程度，就會被收入制式菜單中。

他喜歡這道菜色。

切碎的九層塔末與雞蛋攪拌，煎至半熟，滑溜軟嫩，入口即化，九層塔的香氣更令人食指大動，要不是一天雞蛋不可吃太多，他一次至少得吃個兩盤才能過癮。

他喜歡這家早餐店，因為可以看到老闆的用心、老闆的創意，所以他每天都來光顧，但那不代表他就會喜歡上老闆。

一吃完最後一口蛋卷，他意猶未盡的輕歎了口氣，真想再來一盤。

轉頭看著正在櫃檯內忙的朗月，她的個子真的好嬌小，無怪乎身高一八七的他、總是習慣點了餐就入坐看報紙的他，對她毫無印象。

她有多高？目測應該只有一百五十吧，這大概是他小學四年級的身高。

一個小學四年級就停止發育的小朋友啊……

孫學收回研究的視線，喝了口芳香濃郁的芝麻奶茶，繼續翻閱報紙。

「先生！」

孫學抬頭，朗月不知何時坐來他對面，身子往前傾，兩手環放在桌上。

「什麼事？」

「我問你，你是零號還是一號？」

「啊？」什麼零號？什麼一號？

「我看你應該是一號吧，我聽說一號大部分都是雙性戀，除了愛男生也能愛女生。」

孫學這才恍然大悟她在說什麼。這是陷阱題，他想。

「我不是。」他斷然否定她的說法。

「其實我也可以當男生。」朗月自顧自的說下去，「你看我頭髮這麼短，又沒胸部，脫掉衣服還滿像男的。」

為了讓自己的外型像個男孩子，她還特地把及肩長髮剪成俐落的短髮，從背後看，真的很像個男生呢！

瞬間，孫學臉上寫了個「囧」字。

有哪個二十六歲的女孩會這麼形容自己的？難道說，她為了讓他喜歡上她，甯願當個男的？

噗，真有趣！

「我沒有戀童癖。」他笑容淡淡，想看她怎麼接招。

「戀童……癖？」

孫學嘴角微微拉開一個微笑，十分吸引人的，害得朗月的心臟怦咚怦咚跳得好似火山正要爆發。

「沒胸部、短髮、個子矮，」她的臉色果然越來越難看了。「娃娃音、幼稚的臉龐，挺像國小五年級的－－不！」他搖頭，「國小五年級的發育也比你好多了。」

「姊，不要！」經過的朗曦慌忙丟下手上的漢堡，跳過來抱住兩手已經握住桌沿，準備翻桌的朗月。

「放開我！」朗月掙扎著，「吳阿姨，把菜刀給我！」

「老闆，你冷靜點啊！」不要動不動就耍刀翻桌的！

「你的心真壞！嘴真臭！」朗月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以後不准再上門來了！」

孫學泰然自若將報紙折好，抓起擱於桌上的車鑰匙起身。

「你敢再來我就砍了你！」朗月大吼，懸在空中的腳奮力踢啊踢。

行進間的孫學突然停下腳步，轉頭。朗月一楞，呆呆看著他。

他低下頭看了下表，抬首微笑，陽光恰好自他身後照射過來，閃耀著讓人睜不開眼的金光。

他真的好迷人……

「小學生的上課時間到了，快去上學吧，遲到當心受罰！」

混帳東西！她還以為他打算道歉，沒想到竟是狠狠的再虧了她一遍。朗月抓起桌上的空盤，用力丟了過去。

孫學不慌不忙的關上車門，空盤打中車窗，掉在地上匡啷作響。

「不要再來了！」她用盡全身力氣大吼。

她一定是瞎了眼才會喜歡上那個臭嘴男！

清晨四點半就起床準備開店事宜的朗月惱怒的邊搓洗生菜，邊在嘴上恨恨的詛咒。

剛開始，她是喜歡上他的外型。

他高大健美，充滿陽光氣息，笑起來時特別爽朗，加上這幾個月來，他每天每天都準時出現在店內，害得她的心淪陷得越來越深，就連店內生意繁忙時，目光仍是忍不住頻頻朝他的方向溜去。

受不住這樣的單相思之苦，一個星期前，她去便利商店繳費時，偶然遇見過來買飲料的他，一時衝動，向他告白。

他們天天見面，他一定對她有印象的吧？

他天天上早餐店用餐，一定記得她是老闆吧？

然而他開口說出的話卻讓她臉上三條線，更別說他直接公開宣示他是同性戀，要她斷念。

一旦喜歡上了，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她苦思了一個星期，這段時間，腦子裏完全沒空位想新菜單，只想著要怎麼做，才能讓他注意到她、喜歡上她？

於是她決定放棄一個女人的身份，只要能跟他在一起，要她當個男的也無所謂，反正－－她低頭看著自己一片平坦的前胸－－這樣發育不良的軀體，一點女人味也沒有。

可聽聽他是怎麼說的？

他竟敢直接踩上她的痛腳，說她比國小五年級還像個幼童！王八蛋！

朗月手上的兩把菜刀洩憤似的拚命剝向無辜的九層塔。

以前人家叫她小妹妹，充其量也不過認為她是個高中生，最誇張的也不過是國中生，他竟然直接把她貶到國小去了！

長得那麼好看，心卻是一片爛泥！真是浪費了那張漂亮的臉皮！

「敢來我就剁了你！」菜刀咚咚咚咚響。「剁了當肉醬！拿去餵狗！去死去死去死！」

廚房門口，朗曦縮著身子微微顫抖，遲遲不敢踏進一步。

姊姊好可怕喔，嗚鳴嗚……

早上八點十分，一輛銀藍色的AudiA3五門轎跑車停入朗月早餐店前方的空位。

「一份九層塔軟蛋卷，一杯意仁漿。」

聽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低沉嗓音，朗月踢來凳子站上，雙手扠腰，惡狠狠道：「不賣你！」

「三十五元。」他將零錢放上櫃檯。「你耳聾啦，我說我不賣你！」

「老闆，和氣生財！」吳阿姨勸道。

天天上門的好客人耶，幹嘛往外推啊！

要不是老闆的脾氣太臭、人太有個性，早餐店都不知道開幾間分店了！

「姊，別激動。」朗曦忙安撫她。

「這樣很難看。」孫學突道。

「什麼東西難看？」朗月摸了摸臉，難道她不小心讓什麼沾上臉了？

「因為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就以私人恩怨為由，不賣我早餐，怎不難看？」

「你管我！我開店做生意，我要挑客人關你啥事！早餐店又不只我一家，滾去吃別人做的啦！」

「我只想吃朗月的。」

「你……」小臉微紅，「不要用這麼曖昧的語氣說話！」

「曖昧？哪裏有？我說我想吃朗月的，有什麼不對？」

「這位客人，朗月是我姊姊的名字。」朗曦小聲註解道。「原來如此。」孫學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

他的表情是怎麼回事？是嘲笑她又自作多情了嗎？﹒朗月真想將手上的吐司朝他臉上扔去。

「朗月小姐，麻煩你公私分明，別一直像個小孩子一樣鬧脾氣！外型像小朋友沒關係，就連內涵也像未免太糟糕！」

他竟然敢教訓她？不只踩了她的痛腳，還直接踹了她胸口一記？惡毒的男人！

朗月咬了咬牙，轉頭對吳阿姨喊道：「做給他，最大份的！」

讓你一次吃三顆雞蛋，膽固醇過高、動脈硬化、高血壓、中風，死翹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