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她有記憶以來,媽媽總是忙碌且辛苦的。
而爸爸總是不在家,一旦回家不是喝得醉醺醺,就是找媽媽要錢,若要不到錢就打他們出氣。
媽媽為了保護他們,每次都被發酒瘋的爸爸打得很慘,但隔天她依舊得去工作。
還記得她曾經哭著問媽媽:「為什麼媽媽受傷了還要去工作?」
媽媽摸摸她的頭溫柔的說:「如果媽媽不去工作的話,小柔就沒有錢可以上學,弟弟就沒有錢看醫生了。」
柳惟柔當時還小,只知道弟弟從出生身體就不好,常常進出醫院,她很怕乖巧可愛的弟弟死掉。
擔心弟弟沒錢看醫生會死掉,她只好讓媽媽去工作。
當時的她有一個心願,那就是趕快長大賺很多很多錢,如此一來爸爸就不會因為拿不到錢而打媽媽,媽媽也不必這麼辛苦的工作,可以請很有名的醫生幫弟弟看病。
現在她長大了,一樣有著這樣的心願。
只是長大後更清楚環境的現實,她一樣想賺大錢,但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也明瞭,好賭又酗酒的父親,不管給他再多的錢都無法滿足他;母親終其一輩子或許都會如此辛勞……而弟弟的病所需要的醫藥費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而已。
柳惟柔逐漸接受了事實,儘管家境貧困,儘管無法實現賺大錢的願望,但只要能跟母親還有弟弟過著平順的生活她便心滿意足了。
所以就算東方沭想要包養她,她仍堅定的拒絕了。
除了自我的尊嚴之外,她知道絕對不能讓母親失望,若她出賣了自己的肉體,母親肯定會傷心不已。
但柳惟柔萬萬沒有想到,在她祈禱希望生活會越來越平順的同時,考驗卻在她完全沒設防時降臨了。
* * *
那日,她剛從學校返家,約下午四點多,心忖,今天媽媽休假,弟弟因為期中考現在應該也已經回到家了,今晚她想煮火鍋讓全家享受一頓溫暖的晚餐。
下了公車走回住家所在的老舊小巷子,竟然有台B開頭的黑頭車霸道的擋住了她家的大門。
柳惟柔勉強從旁邊的縫細擠過,掏出鑰匙打開已經斑駁的紅色大門,爬樓梯上四樓。
奇怪,家裡的門怎麼沒上鎖,而且裡頭似乎傳來多人講話的聲音。
「媽,有客人嗎?」柳惟柔推門而入。
「小柔,不要進來,快走!」母親聲嘶力竭的聲音叫柳惟柔一顆心提高到喉嚨口。
客廳裡四名黑衣人正不懷好意的將媽媽跟弟弟包圍住。
「你們是誰?想對我媽跟弟弟做什麼?」一見母親跟弟弟身處危險當中,柳惟柔顧不得母親的警告,激動的衝向他們。
「小柔,不要過來!快走!」
「姐,不要……」
母親跟弟弟的警告已經來不及了,柳惟柔很快的被其中一名黑衣人逮著。
「放開我!你們是誰?到底想做什麼?」
「嘖嘖,看來老柳沒騙我們,他真的有個女兒。」其中為首的黑衣人粗魯的抓起柳惟柔的下顎端詳了一下。
「長得不算挺美,不過氣質很好,聽老柳說好像將來要當老師的。」
「這年頭客人都喜歡氣質好的大學生妹,光是靠臉蛋漂亮已經不吃香了。」
黑衣人當著柳惟柔的面討論了起來。
「我求求你們,我給你們跪下磕頭了,求你們行行好,小柔是我的寶貝女兒,你們千萬別抓走她,他欠你們的錢我會還給你們的,我求求你們……」
柳林怡跪下來對黑衣人磕頭,不停的磕頭,只求他們放過小柔。
「媽媽,不要……」柳惟柔還釐不清楚狀況,她見母親如此,激動的哭喊著。
「你們到底是誰……媽……起來……」柳惟柔想要向前扶起還跪在地上拼命磕頭的母親,卻被黑衣人給箝制住。
「你這死丫頭,看來你還搞不清楚狀況!」為首的黑衣人一把將柳惟柔的長髮扯起,朝她腳邊吐痰。
頭皮被拉扯的痛讓柳惟柔倒抽好幾口冷氣。
「你爸跟我們借了一筆錢,說什麼翻身以後馬上可以歸還,結果咧,把錢輸光了還躲起來,靠,他把老子當白癡耍就對了,還是當我是開救濟院的啊?」
「我爸……不,我從來不承認他是我爸爸,是他欠你錢,你去找他要,跟我們無關。」
「我是逮到他了,但他說他沒錢,不過女兒倒是有一個。」
對方色眯眯的口吻跟神情讓柳惟柔作嘔,難道他們想要……
「不要,他欠你們多少錢,我還就是了,不要抓我女兒……」
「媽……」柳惟柔懂了,頓時心也凍結了。
那個男人,那個她根本不想喊他一聲爸,也沒資格當她爸的男人,竟然要拿她去還賭債!
她要怎麼還呢?當然是用身體去還,他們要逼她去賣春還錢。
「五百萬,老柳欠我們五百萬,如果你們現在就拿得出來的話,我就放了她。」
五百萬!
聽到這數字,柳惟柔都傻了,母親跟弟弟也是。
他們去哪裡拿五百萬,這對窮困的他們而言是一筆天文數字啊!
「大哥,我看他們是拿不出來。」
「我想也是。」為首的黑衣人一腳踹倒還跪在地上的柳林怡,並命令手下把柳惟柔給帶走。
柳林怡忍住痛,死命拉著黑衣人的腳,不管對方怎麼踢怎麼踹都不肯放手。
「不要!媽……不要踢我媽……媽,你快放手……」
柳惟柔被拖到門口,看母親被如此狠絕的對待,她再也顧不得自己,她哭喊著,要媽媽放手。
柳惟賢見媽媽一直被踹打,而親愛的姐姐即將被壞人給帶人,他激動的大哭,忘記自己殘破的身體是負荷不了的。
他倏地捧住自己的左胸,身體頻頻抽搐發抖,臉色慘白。
「小賢……」柳林怡發現兒子不對勁,連忙抱住他。
柳惟柔也看到了,她拼命捶打抓住她的男人。
「小賢……不要,天啊……你放開我、放開我,我弟弟他心臟病發,我求求你,讓我們叫救護車送他到醫院……」
柳惟柔又哭又叫。
為首的黑衣人見凌亂的場面,不悅地扳起臉來。
「鐘哥,我看那個小鬼不像裝病,看來是真的心臟有問題。」
「我看我們今天還是先閃好了,不然萬一那個小鬼死了我們麻煩可大了。」有人對叫鐘哥的老大如此建言。
「也好,今天就先饒過你們,記住,老柳欠的五百萬我改天會再來收。」鐘哥朝箝住柳惟柔的黑衣人示意,對方即刻放開柳惟柔。
一獲得自由的柳惟柔衝向弟弟。
「小賢,你快醒醒,別嚇姐姐……」柳惟柔拿起電話連忙撥110,她的手抖到連話筒都快握不住。
此時黑衣人已經全離開了,但危機並沒有因此解除,更多無法預見的艱困未來已經來到眼前。
* * *
現在是幾點了?
柳惟柔坐在醫院寂靜的長廊上,時間彷彿在她身上靜止了,除了窗外不曾停歇的雨聲。
何時,開始下雨的?
是從她們送小賢上救護車那一刻嗎?當時一片混亂,她已經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自己跟媽媽死命握著小賢的手,要他清醒一點,不要完全失去意識。
然後他們進了醫院,小賢即刻送進了手術房,母親則是因為被打傷而需要住院觀察治療。
只剩下她,一個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呆呆的看著人來人往。
現在是幾點了?
她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連掏出手機看時間的力氣都沒有。
走廊上方的燈亮了,而走動的人變少了。
原本預計今晚要跟媽媽及弟弟享用的火鍋晚餐也沒了。
柳惟柔緊緊握起冰冷的拳頭。
她恨著,那個稱之為她父親卻從來沒有盡過一天身為父親責任的男人。
他甚至為了賭錢,把她,還有媽媽及弟弟都賠了進去。
她好恨、好恨。
但她又能如何?
不負責任的父親早就躲了起來,他不可能出面去償還自己欠下的賭債。
而母親被討債集團的人打得遍體鱗傷,再加上擔憂小賢的身體,身心都受創,還有小賢的醫藥費也是一筆沉重的負擔。
此時的她一想起未來,就仿佛在黑夜的海面上沉浮著,在快溺斃的當下,她想要求救……但誰可以成為她的依靠,她可以跟誰求救呢?
柳惟柔抓著手機,想撥電話給溫柔的學長,跟他傾吐……但正在按數字鍵的手指忽地停了下來。
就算讓學長知道了她的難處又如何,只是多一個人替她擔憂罷了。
柳惟柔放棄了跟學長求救訴苦的念頭。
說穿了,學長不過是她交往沒多久的男友,若現實一點的話,聽到她家現在的處境恐怕會逃之夭夭吧。
柳惟柔笑了,那笑容卻是好苦好苦。
「柳小姐,你母親醒了,你要不要進去看看她?」有個護士從病房出來輕聲的提醒她。
「好的,謝謝你。」
護士頷首以後離去,柳惟柔在病房門前花了幾秒鐘武裝自己的情緒才推門而入。
先前母親隨救護車來到醫院時,由於擔憂小賢的病情,情緒激動不已,她不願讓醫生處理她的傷,後來是醫生幫她打了鎮定劑,讓她安靜入睡,醫生才得以幫她處理受傷的部位。
「媽……」望著病床上瘦弱且蒼白的母親,柳惟柔承受不了的眼眶一紅。
「小柔,小賢他……」
「媽你放心。」柳惟柔趕緊向前緊握母親的手。「手術已經結束,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了。」
柳惟柔選擇好的部分跟母親說,她沒說的部分是,醫生同時也提出警告說,小賢的心臟已經快要負荷不了,必須盡快進行換心手術。
可是他們哪兒來的錢幫小賢進行換心手術……她不敢跟母親說,怕她擔憂影響身體。
「那就好、那就好。」柳林怡擱下心頭一部份的牽掛,她撫摸著女兒的臉蛋。「還好你沒事,若你真的被他們給抓了……」她哽咽不已。
「媽,你不要擔心,先把身體養好比較重要。」
「不行,小柔,媽跟你說,你趕緊回家收拾行李去同學或朋友家先寄住,我怕那群壞人再找上門來,他們不會輕易善罷干休的。」
「媽,我已經報警了,警察說他們會處理的。」
「真的嗎?」
「是的,媽,你就別掛心了。」
的確,她報警了,但她懷疑警察辦案的效率,畢竟警察也說了,不確定何時會破案,在還沒破案之前要她注意自身的安全。
也就是說,那些黑衣人隨時都會找上門來,除非她有五百萬幫父親償還債務。
柳惟柔見母親雙眼下清楚的疲累黑影,她試著擠出笑容。「媽,你再多睡一會兒,待會兒醒來我們就去恢復室看小賢。」
柳林怡領首,在女兒的陪伴下再度入睡。
柳惟柔待母親睡著後才離開病房,回到冰冷的長廊,此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深夜的醫院少了人群的走動,顯得寂寥。
她該怎麼辦?她要母親什麼都不必擔心,自己的肩膀卻是沉重到幾乎快垮了。
現在唯一能救她的……只有自己了。
與其讓那些黑衣人抓去賣春,還不如把自己賣給曾經開門說要買她的男人。
此時此刻,尊嚴已經無法與現實的壓力抗衡,她已經別無選擇了。
柳惟柔踩著沉重的步伐離開醫院,招了輛計程車直奔東方飯店。
果然如東方沭所言,會有那麼一天,他等她開出自己的價碼。
而她,現在要去,把自己給賣了……
* * *
柳惟柔經由員工通道進入飯店,來到她第一次遇見東方沭的房間,她是後來才知道,在各國各處,只要是東方集團旗下的飯店,都會有為東方沭特別保留的房間。
忙碌的營運總監總是以飯店為家,這也是為何東方集圍在東方沭的帶領下可以一年比一年茁壯跟擴大。
柳惟柔此時緊張又矛盾。
她並不確定東方沭此時是不是會在房間裡,她將自己的未來交由命運來決定,如果東方沭在的話,那麼註定她必須將自己賣給他;若他不在的話,或許是老天爺願意給她一個契機,讓她得以不用出賣自己也能解決眼前的難題……
他在,或不在?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盯著門板,以為過了一世紀之久。
然後,門開了。
東方沭在。
而她的命運也在他開門的剎那間,被決定了。
「先去洗個澡。」
東方沭一見站在門外的人是柳惟柔時,他並沒有過多的訝異,只是淡淡的退開身子示意她進來。
進門後第一句話就是叫她去洗澡。
柳惟柔抬眸,情緒衝動的想說什麼,卻被他給制止了。
「我不想跟一個全身濕漉漉且臉色慘白的女人說話。」
柳惟柔本來想速戰速決的,但東方沭卻很堅持。
他打開浴室的門,用眼神示意:若她不乖乖聽話的話,就什麼也別說。
柳惟柔只好遵從指示,進浴室洗澡。
不過,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卻在她踏進浴室的瞬間消失殆盡,使得她在浴室磨蹭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