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樣二十七歲的周丹萱，任職於國中導師，初執教鞭就擔任一年級的導師，一圓童年她想當教師的美夢。

　　執教鞭的她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初教這些小毛頭時，被他們偷放在抽屜裡的青蛙嚇了一跳，她不過是想打開抽屜拿取一枝紅筆，那只青蛙就突然蹦跳了出來，還呱了一聲，一臉無辜的瞪著她。

　　她的花容失色，讓一票學生哈哈大笑。

　　她並沒有生氣，也沒有板起臉孔，反而微笑的看著大家。

　　「你們讓老師印象深刻，我決定……」停頓了一下，偷瞄全班那凝重的神情，似乎愛惡作劇也怕被處罰。

　　周丹萱並沒有處罰他們，「你們這方法讓我稍微嚇到了，算你們厲害！老師請你們喝飲料，你們想喝什麼？」

　　全班都愣住了。

　　他們嚇老師，老師卻要請客？

　　看著他們發怔的樣子，周丹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們也嚇到啦？怎麼全班都發起呆來了？」她笑語如珠。

　　「老師，你真的要請我們喝飲料？」

　　「對呀！你們不要嗎？」

　　「要，我要！」

　　「我要喝珍珠奶茶。」

　　「我要喝青蘋果冰沙。」

　　「我要木瓜牛奶。」

　　「我要……」

　　一群人嘰哩呱啦踴躍發表，周丹萱聽得頭昏腦脹，先喊停，在黑板上寫下幾種飲料分別票選。

　　她寬宏的度量，慷慨的請客，深獲人心。

　　接下來，她帶領這群調皮搗蛋的學生也懂得用方法，讓學習變得趣味，變得輕鬆，這班原本讓人頭痛的班級在她三年的教導下，個個都即將展翅飛翔，在驪歌響起時，跨向另一個裡程碑。

　　畢業典禮當天，她帶給每位學生一份精心制作的小禮物，那是她利用休假時間趕了整整半個月才趕出來的，她自制壓花放進各種造型的壓克力相框裡，然後灌膠讓相框更美，不忘在背面蓋上她自制的休閒章，相框中央也放了一張全班與她巧笑倩兮的合照，套進盒子裡，外層還包上美美的包裝紙送給每一位學生。

　　這不是什麼昂貴的禮物，卻是周丹萱禮輕情意重的心意！

　　全班接手禮物拆開時，哭得一片浙瀝嘩啦。

　　周丹萱也忍不住紅了眼圈。

　　全班也把自己想送的禮物全部交給她，有玩偶、有巧克力、有紙花、有鮮花、有星星瓶、有紙鶴罐、有幸運中國結……

　　周丹萱深深了解，她愛他們，他們也愛她，這種師生的情誼是誰也拆不散的，而且永久彌新。

　　依依不捨的送走一票學生，有的在典禮結束後還回來辦公室裡跟她撒嬌，要她陪著他們一起去狂歡。

　　因為是在校園裡的最後一次見面了，周丹萱與他們約好下班後見面。

　　他們一起唱KTV ，一起看MTV ，找到地方就一起拍照，最後一起到平價的牛排館吃到飽。

　　告別了他們之後，周丹萱覺得自己好像年輕了十來歲。

　　二十七歲的她並非沒有追求者，光是離婚、失婚的家長就有幾個表示喜歡她，還有幾位同為教職工作的老師、主任也曾有意追求，是她不要罷了。

　　她就是對他們沒有那種感覺！

　　雖然她覺得，他們之中有幾個真的是好好先生、新好男人，但她就是不為所動。

　　或許，她在等待吧！

　　她在等待什麼？或是，該更進一步的問，她究竟在等待誰？

　　周丹萱默然無語。

　　她也不知道她的等待對不對！

　　因為，他完全毫無音訊，就像斷了線的風箏般，杳然無蹤。

　　她的等待，值不值得呢？

　　施嘉煌……這個讓她每一想起就心情復雜的名宇。

　　她其實也不確定，她為什麼會因為他而無法接受其他人？

　　而她，不敢多想。

　　新興的宇煌跨國集團明目張膽的打擊中型的俊宇實業公司，讓人納悶不解。

　　媒體報紙上都有報導刊登出來，卻沒有人敢私下資助俊宇實業公司，因為在商言商，跟俊宇實業做生意就是宇煌跨國集團總裁的敵人，沒有人敢有所動作。

　　施俞豪氣急敗壞的看著公司股價不斷下跌，而且許多投資人都中途把資金抽走，讓他惱怒不已。

　　他頻頻打電話過去要找宇煌跨國集團的總裁，他並沒有得罪過這個新興的神秘總裁，而且他的小公司根本構不成威脅，為什麼這位宇煌總裁要打壓他，存心讓他的日子過不下去呢？

　　他打過去客氣詢問的電話，卻總是被總機一轉再轉，最後無疾而終。

　　施俞豪快要七竅生煙。

　　周玉梅也心生著急。

　　「你有沒有在商場上得罪過什麼人？對方分明是要慢慢的置我們於死地，正在折磨我們。你想一想，想清楚一點……」

　　施俞豪想到頭都快要爆了。

　　「商場如戰場，我根本就記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這個宇煌集團是近幾年來快速掘起、讓人津津樂道的神秘集團，這個集團的每年盈餘都是我們公司的十數倍，我連他們裡頭長什麼樣子都沒看過，當然就談不上得罪。」

　　「會不會有人挾私怨報復？像是你在外頭的風流帳……」周玉梅瞎猜。

　　「我沒有這種私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整顆心都是向著你的，尤其是你幫我生下定堯這個獨子之後我對你有哪一天是不好的？」

　　周玉梅點點頭。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

　　「我知道就好了，偏偏這位神秘總裁的中文名字又不外洩，只留了個艾瑞克的英文名字，也避不見面，我上哪裡找人？」施俞豪愁眉不展。

　　周玉梅心情也跟著下沉。

　　「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吧？」

　　「明天起，我會派人守在他們的地下室停車場外拍照，我相信那個神秘總裁不可能都不來公司上班，只要守株待兔，總有一天會被我逮到，我就知道是誰了。」

　　施俞豪當然不知道，網路與視訊這麼發達，施嘉煌就算身處在隨便一個國外城市都能與台灣這邊以筆記型電腦連線，掌握台灣的脈動。

　　施俞豪采取守株待兔的蠢方法施嘉煌也確實掌控，並感到啼笑皆非。

　　不過，他並不想打草驚蛇，反而藉機回台，故意要讓施俞豪派出去的人員拍到他坐在豪華加長總裁座車裡。

　　他想知道是誰要向他索命，就讓他當個明白人！

　　當他看到照片時，絕對會目瞪口呆、驚嚇連連！

　　他，施俊宇的兒子施嘉煌，將代替枉死的一雙父母來向他索命與討回遲來的公道正義！

　　施俞豪藉酒澆愁，垂頭喪氣。

　　周玉梅一聽到施嘉煌竟然就是神秘集團的跨國總裁時，目瞪口呆。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他小時候像個智障、呆子！」周玉梅無法想像，她覺得這簡直可說是神跡。

　　「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快幫我想想，我們的公司快要被他給搞垮了。」

　　「為什麼？我們是他的恩人哪！當初他父母意外喪命後是我們為他辦的喪事，也是我們收養他，他要報恩才對，為什麼要找我們報仇？」

　　周玉梅氣憤不平，「我去他的公司找他理論！」

　　施俞豪作賊心虛，自知理虧。

　　當年做下的糊塗事原以為只剩下他一個人知道而已，但……

　　他當初應該更狠一點，把施嘉煌也做掉才對！

　　他一定是想起來了！

　　他要回來向他討命了……

　　施俞豪一身冷汗涔涔，臉色慘白，全身打顫。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周玉梅關心的摸著他的頭。

　　他快速打掉她的手，「不要亂摸我！」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才會讓嘉煌想要報復你？」

　　「你這女人別亂猜！」

　　「不然是為什麼？」周玉梅想不透。

　　施俞豪抿緊唇，「嘉煌那小子缺少親情，把我們當父母後我們卻因為定堯出生而忽略了他，我覺得他一定是因為我們生了定堯後對他漠不關心而心生恨意，才要打壓我們賴以為生的公司，他根本就是在恩將仇報！」

　　周玉梅聽了也覺得有道理。「我們去找他當面說清楚。」

　　「不，我不去！」施俞豪立刻反彈。

　　「你不去？那我去！」

　　「你也不能去！」施俞豪捉住她的手。

　　「你現在到底是怎麼了？被嘉煌給嚇壞了嗎？」

　　施俞豪擋住周玉梅，他怕她去了，而施嘉煌會把當年他鑄下的醜事說出來，他希望周玉梅一輩子都被瞞住，他不想多一個人知道。

　　「他現在正在氣頭上，我們去都沒有用！」

　　「難道我們要坐以待斃嗎？定堯現在讀私立明星學校要花的學費不少，我們的公司不能就這麼破產倒閉，我們一定要想辦法！」

　　「你以為我沒有在想嗎？出去！別煩我！」施俞豪惱羞成怒，破口大罵。

　　周玉梅感到委屈難受，眼圈一紅，「你……你竟然凶我！」她哭哭啼啼。

　　施俞豪百般煩悶，「你乾脆回你娘家一趟，記得，找你妹及妹夫要他們把欠我們的錢都還清，這筆錢足夠當我們的退休金，就算公司破產了，我們還是逃得了，如果他們不還錢，就告訴他們我要把當初他們簽下的周丹萱賣身契拿出去轉賣了。」

　　周玉梅的妹夫是入贅過來的，個性好高騖遠，常常坐這山望那山，造成他們家坐吃山空，經濟困難，妹妹曾因捉襟見肘向周玉梅周轉一些錢，而因為周玉梅常常慷慨借資，養成了妹夫好吃懶做的習性，常要妻子跟周玉梅、施俞豪借錢，久了，就滾成一筆數百萬的債務。

　　施俞豪是個自私的商人，逼迫周玉梅的妹妹、妹夫還錢，他們卻情願把領養的周丹萱當成抵押品抵押出去，先是由周玉梅的妹妹，妹夫哄騙年輕的周丹萱在空白紙上簽下自己的親筆姓名，然後他們四個大人再共同擬制一些條款，最後一起簽下一紙周丹萱的賣身契成立，揚言只要周丹萱的養父母不還錢，施俞豪隨時可以獲得周丹萱，而這件事，周丹萱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

　　「你要周丹萱做什麼？她現在在當老師了，如果不是年紀上有點大，我還想要我們定堯娶她。」

　　施俞豪冷笑一聲，「我要她做什麼？當然是把她賣入酒店，用她的身體來還她父母欠我們的錢。」

　　「你太狠心了！」周玉梅低呼。

　　「我狠？現在施嘉煌快要害得我們走投無路，你還有心情去顧別人？」

　　「我……我……」

　　「你什麼你？你趕快回你娘家，記住，最好是把錢全部拿回來，這樣子我們可以在公司出問題前先溜為快。」

　　周玉梅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就只想要溜，你為什麼不會想要挽救公司？

　　挽回嘉煌的心，讓他不要再加害我們？」

　　「嘉煌……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求他也沒有用，算了吧！」

　　「你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事？不然為什麼他不會原諒我們？我總覺得你有事瞞著我。」

　　「沒有啦！」施俞豪揮揮手，「你到底去不去？我手上有周丹萱的賣身契，你不去，我馬上把她叫來，要她去賣身。」

　　「你——」她瞠目。「我先回娘家去看一看，你不要這麼沖動。」

　　「快點去！」

　　周玉梅不知道為什麼情況會變成這樣？不過，她從小就喜愛周丹萱這個冰清玉潔、善解人意的可人兒，她不希望自己是間接害她的凶手！

　　周丹萱一回家，看到了滿屋子裡的人不是在哭，就是愁眉不展。

　　「大家怎麼了？」

　　「丹萱！」周玉梅叫喚一聲，眼裡有著復雜的情緒。

　　「阿姨。」

　　「丹萱，你阿姨是來跟我們拿錢的，我們這些年來為了栽培你讀更好的學校，讓你補習，供你吃穿及在外住宿，我跟你爸都沒有什麼好工作，都是靠你阿姨借錢給我們養你長大，現在她上門來了，我們必須還錢，但我們手頭上連一萬元都籌不出來，更何況是一千萬。」

　　周丹萱的養母哀聲歎氣的說道，把明明是被好吃懶做的養父吃掉的金錢全數都說成是栽培周丹萱而花掉的。

　　「一千萬？」周丹萱聽後，內心震撼，身子搖晃了一下。

　　她都有拿獎學金來抵繳學費，就算住宿，也是住學校宿舍，補習的話，她記得她從小到大只補過國小上國中的暑期課程，她有花那麼多錢嗎？

　　不過，這些周丹萱不會說出口。

　　就算不是她花的，現在她長大了，她的養父母年邁了，她也有責任要養他們，所以這筆錢她要負起責任，想辦法清償。

　　「嗯。前前後後累加起來就是一千萬！」周玉梅點頭。

　　「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去籌款嗎？」周丹萱每個月的薪水除了自留五千外，其他都交給了養父母，她這些年省吃儉用後身上的存款也僅僅只有五萬多元。

　　周玉梅看出她的為難，覺得心有不忍。

　　「丹萱，阿姨也不想逼你，只不過……都是嘉煌那個忘恩負義的小子逼我們的，他要逼我們走投無路……」

　　「嘉煌？他……怎麼會呢？」

　　「現在我們的俊宇實業被打壓得很嚴重，連銀行都打算要把銀根抽走，我們快要破產了……」

　　「我有看報紙，是宇煌集團做的……難道說……宇煌集團的煌指的就是施嘉煌？」周丹萱驚愕萬分。

　　「就是他！」

　　「他……他沒有理由這麼做啊……」周丹萱困惑不解。

　　「我也覺得很奇怪。丹萱，你跟阿姨一起去找他，我們親自找他理論。」

　　「好，阿姨，我跟你去。」

　　想要見宇煌集團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總裁施嘉煌哪裡是隨便就能夠見的呢？

　　理所當然，周玉梅與周丹萱都是無功而返！

　　周玉梅還是把老話提出來說清楚。

　　「丹萱，阿姨也不想逼你，不過，如果你跟你父母沒有趕快籌到這一筆錢的話，對你而言，會比較不利的。」

　　「阿姨，是不是姨丈的關系？」周丹萱小心翼翼的問。

　　對於施俞豪，她總是不太敢接近，因為他給她的感覺有點陰沉難測，但周玉梅卻讓她感受到溫暖的親情，所以她把周玉梅當成了親人看待。

　　周玉梅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這……這教我怎麼說呢？我……當年的我也真是糊塗，竟然跟著他們一起瞎起哄，當什麼見證人啊……我……我還簽了名我……唉！」

　　「阿姨，你把事情說清楚一點好嗎？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就是……就是……」

　　「阿姨，是什麼？」

　　「你姨丈會一直借錢給你父母，是因為他們讓你簽了一張賣身契，而且把賣身契給了你姨丈。假如你父母沒有還錢，你姨丈就會把你……把你賣掉……」

　　周丹萱如遭雷殛，寒著臉，冷著心。

　　「阿姨，這……這太荒唐了……」

　　「這是貨真價實的！唉……因為是你親筆簽名，所以還是有效力在，除非你抵抗不從，不過，你總不會想看你父母被債主追著跑、無處藏身的淒慘下場吧……」

　　一想到養育之恩大如天，周丹萱不禁噤若寒蟬。

　　養母對她其實也不錯，彌補了她從小失去的親情真愛。

　　養父雖然好逸惡勞，至少不像電視上那些悖棄倫常的變態強暴養子女那麼恐怖，他對她算是滿客氣的。

　　只是……一千萬……

　　她短時間內要上哪裡去籌呢？

　　她真的要淪落到被賣掉的下場嗎？

　　還是，她要棄她養父母於不顧，先顧自己逃生呢？

　　不，不行！她不能這麼做。

　　她一直搖頭。

　　忘恩負義，她做不到！

　　但她也不想以自己清白的身體下海撈錢……

　　她能夠怎麼辦？

　　她還有什麼路可以走呢？

　　周丹萱的心胸裡充滿快要喘不過氣來的強大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