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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誰家天下3)》第4章
第二章
沒有人知道,那一道看似高聳的石牆,卻擋不住兩個很有決心毅力的孩子,日複一日年年複一年地互通往來。

孤獨的十四歲男孩就在八歲小女孩的陪伴和餵食下,清減蒼白的氣色化為紅潤健康,臉上笑容越發耀眼燦爛,漸漸長成了俊秀挺拔的出色少年。

而十二歲的喬婉,人是長高了,圓潤粉嫩的小臉稚氣漸退,開始有了小美人胚子的模樣,但那副纏著朱爾靜不放的嬌憨模樣還是半分未減。

簡陋的小宅院裏,梅樹伸展的枝葉間儘是纍纍的翠綠青梅。

春天來了。

「爾靜哥哥,高一點,再高一點……」喬婉趴在朱爾靜肩上,嘴裏催促,伸長小手想摘下距離最近的青梅。

「我摘給你就行了。」他背得滿頭大汗,不是因為這頑皮丫頭有多重,而是她的動作很危險,像是隨時會失勢摔個倒栽蔥;「不行,我要靠自己一一」她努力想抓下即將觸及、卻又可惡地總是撈不到的青梅子。「而且是你說做人不能事事仰賴他人的……再高一點!」

「你現在不也靠著我嗎?」他強忍翻白眼的衝動。

「醃梅子你也愛吃啊,所以出一半的力氣不為過吧?」喬婉終於抓到了樹梢,用力拉到面前,另一手拔扯著一顆顆滾圓翠綠的果子就往地面扔去。「靠左邊靠左邊……那邊還有……」

「嘿,當心點!」 「暗器」紛紛從天而降,朱爾靜努力閃避,腦袋瓜還是被幾顆下長眼的青梅砸中。「噢。」

「對不起!」她咯咯笑聲下怎麼有說服力。

「為了你的零嘴,我幾乎是冒著生命危險呢!」他咕噥抱怨。

可埋怨歸埋怨,他還是乖乖配合著當馬,顧不得酸麻的肩頭和手臂,背著她繞著梅樹轉圈圈,直到摘了近一臉盆份量的青梅子,喬婉這才甘心收兵下馬。

「爾靜哥哥辛苦啦!」她望著比自己高出了好多好多的俊朗年輕人,甜甜笑意滿溢著快樂與崇拜。「就知道你對婉婉最好了。」

「你就靠這句話拐了我四年。」朱爾靜表情很是哀怨,但眼底眉梢都是親暱寵愛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小騙子。」

「小騙子現在就去洗梅子、搓梅子,做爾靜哥哥最愛的醃茶梅好不好?」她笑瞇咪地將梅子一一撿進竹籮筐。

「糖不多一點。」

「我知道。」她嘴角彎彎的上揚,「你怕酸嘛。」

「是呀,怕死了。」他衝著她懶洋洋一笑。

善良如他,才不會刻意去提醒,也不知誰才是那個一咬下梅子就會因酸味而揪成了團包子臉的人。

他愉快地看著紮著烏黑長辮子、身穿粉紅衣衫的女孩,一邊哼著曲兒,一邊抱著青梅子忙進忙出。

「爾靜哥哥,你餓不餓?我有帶蔥肉包子來哦!」喬婉在清洗青梅的當頭不忘回頭對他笑。

「我懷疑你是抱持著養寵物的心態來的吧?」他喃喃。

雖然至今他還不十分明白,為什麼她能夠這麼自然而然地進入他的生活,而且一待就是四年?

倘若時間地點一直不變,說不定他們可以永遠這樣快活愜意地相處下去一一

朱爾靜嘴角夢幻股的笑意剛剛浮現,下一瞬便如泡沫般破裂消失。

永遠?

多年前,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世上沒有「永遠」這回事。

突如其來的掐捏痛感令他驚醒過來,愕然地瞪著眼前放大的紅緋緋小臉。

「你又捏我。」

「爾靜哥哥的臉還是這麼滑不溜手、吹彈可破呀!」喬婉咧著嘴笑。

「你爹娘知道你這小丫頭有騷擾純情少年的壞習慣嗎?」他好氣又好笑,本想對著那張粉嫩笑臉捏回去,最終還是捨不得。「別忘了你可是個女孩兒家。」

「我今年才十二歲。」她雙手擦腰,一臉得意洋洋,「奶娘說的那個男女授受不親是指大人,我是小孩,所以不算。」

他頓時啼笑皆非。

再這樣下去,這丫頭長大後可不得了,說不定還有望成為太原有史以來頭一位辣手摧車的驚世女魔頭。

「梅子別醃了,跟我進屋練字修身養性去。」他不由分說拎起她就往屋裏頭走。

「又練字?」她慘叫…

「沒錯!」他頓了頓,又道:「今兒練的辭語是「男女有別,非禮勿摸」。」

「騙人!書上哪有這句啊--」喬婉還沒抗議完就被拖走了。

日落黃昏,彩霞滿天,映照得逼植花草的園子裏處處是美麗醉人景色。

那叢靠牆而生的茂盛藺車叢後,驀地傳來一陣寨寒攣率聲響,接著是一臉苦瓜樣的喬婉鑽爬了出來。

真是非人生涯啊……

如今她一閉上眼,眼前飛舞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就像成群趕都趕不走的蒼蠅蚊子,簡直快煩死人了。

不過這話,她可半點部不敢對爾靜哥哥抱怨,深怕他一生氣,往後就不准她上門去了。

「可是幹嘛不罰點別的,偏偏就罰人家練字呢?」喬婉邊定邊甩著寫得又酸又麻的手腕,忍不住邊嘀嘀咕咕,「練字就不能說話,不能說話就沒法逗爾靜哥哥笑,爾靜哥哥不笑,我就看不見那麼好看的笑容喲……」

因為她最喜歡看爾靜哥哥笑了,所以也最見不得他不開心。像剛剛他那兩道漂亮的眉毛不知怎的皺了起來,害她怎麼看心裏怎麼不痛快,這才故意頑皮的去捏他的臉。

「我的好小姐,你這一下午都跑哪兒去了?」奶娘一把抱住她,滿臉驚慌。

「找你不著,奶娘都快擔心死了。」

「就……這邊走走,那邊逛逛的,也沒去什麼其他地方。」她小臉紅紅,含糊打混過去。「奶娘,我餓了,要開飯了嗎?」

「小姐,今晚奶娘陪你在房裏吃飯好不好?」奶娘欲言又止,努力擠出笑容,「有你最愛吃的芙蓉蛋,還有豌豆黃……」

「那我爹和我娘呢?」她直接問。

「將軍……」奶娘吞吞吐吐,「將軍出門去了。夫人有點著涼,吃了藥正睡著呢。你乖,奶娘帶你吃飯去。」

不對勁,為什麼奶娘的表情和聲音怪怪的?好像有種熟悉的、不祥的憂心忡忡忡。

喬婉心下一撞,慌亂地望向奶娘,顫抖著聲問:「難道我爹爹他……又出門打仗了嗎?」

「小姐別胡思亂想。將軍只是出趟遠門,很快就回來。」奶娘盡力哄誘,可眼神閃爍不安。「乖,咱們吃飯去。」

「爹爹不是說天下太平了,不用再打仗了嗎?」她的心直直往下沈,緊攀住奶娘的手臂,急紅了眼眶。「打仗那麼危險,他這次為什麼還要去?」

「小姐,不是這樣的--」

「就是!」她甩開奶娘的下。急急邁開腳步往大屋方向奔去。「你不告訴我,我找娘問去--」

小時候她還不懂爹爹為什麼一出門就要那麼久才回來,也不懂為什麼有時候再也沒見過某些熟悉的叔叔伯伯出現?

後米她漸漸大了,儘管爹娘和奶娘瞞著不說,但從僕人們私下偷偷的議淪歎息裏,她終於知道那些看起來橫眉豎目卻待她很好的叔叔伯們。原來再也沒能從戰場上回來。

她不要爹爹再去那個可怕的、會吃人的伐場,不要像那些叔伯的孩子,永遠盼不到爹爹回家

「對了,外公是尚書,是好人好大的官,我去請娘去求外公跟皇帝說,叫爹回來,別再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了!」地邊跑邊抹著淚水,心底燃起了希望。

可是當她氣喘籲籲地來到娘親房門外時,還來不及開口,就看見柔弱秀美的娘坐在床沿,素手輕撫著洗淨折疊齊整的衣物。

那件是爹爹在家慣常穿的藏青色袍子。

喬婉盯著娘親那一下又一下,溫柔卻哀傷的撫觸,不禁噤聲屏息。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喬溫氏的指尖顫抖了起來,旋即緊緊將袍於擁在胸口,頰畔淚水滾滾而落。

喬婉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無邊無際的陰霾與憂慮,籠罩將軍府的每個角落,也沈沈地壓在每個人心底。

喬婉好害怕,她怕娘哭,她怕奶娘的歎息,她更害怕爹爹回不了家。

鑽過了牆洞,她彷彿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股,一見到朱爾靜,就撲進他懷裏。

「我爹出征去了,娘每天晚上都偷偷在哭。」她強忍住哽咽,臉上卻怎麼也掩不住惶恐。「奶娘叫我不可以問娘,爹什麼時候回來,她會哭得更厲害。爾靜哥哥,我真的好怕……

朱爾靜先是一僵,隨即渾身繃緊的肌肉慢慢放鬆,神情也跟著變得柔和,伸手摸摸懷裏的小腦袋瓜。

他在心裏發出無聲的長歎。

世上就是有那麼多的無可奈何……

「你爹不會有事的,他夠凶夠悍,拿的刀也夠大把,他會一路砍瓜切菜,把敵人統統打趴了再凱旋歸來。」他捧起她淚痕斑斑的小臉,對她露出「儘管放一百二十萬個心」的笑容,一如往常地撫平了喬婉的害怕。

「真的嗎?」她吸著鼻子,充滿希冀地望著他,一時忘了哭。

「相信我。」他看進她淚水瑩然的眼底,笑得更加溫柔,信心十足。「別瞧爾靜哥哥平時裝瘋賣傻,像這麼重要的大事,我幾時騙過你?」

喬婉滿眼的傾慕信任,望著這個自己打從八歲起便崇拜得五體投地的年輕男子。他救過她的命,督促她讀書練字,還親自做了一具合她小手撫按畫琴,教導她彈琴、作畫,陪伴她談心說笑,儘管嘴巴上愛使壞、不饒人,卻是很寵她。

「我相信你。」她將臉埋入他懷裏,讓那熟悉的安全感包圍著她。「爾靜哥哥說得對,我爹爹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絕對會。」

朱爾靜輕輕摸著她的頭,抬頭遠望,深邃眸光迷離而幽遠。

只是不知千裏之外,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此時此刻,落下的又將是誰的大奸頭顱?

朱爾靜的保證是滔天巨浪中的定海神針,是他貫注了這樣金石般堅定的信心,令喬婉那顆惶惶不安的心終於恢複了踏實安穩。

「娘,我們一起等爹回來。」她握緊淚漣漣的娘親的雙手,「爹是鼎鼎大名的鎮國將軍,他每回都能打勝仗回來,這次也不會例外!」

「婉婉……」喬溫氏緊擁女兒,淚如雨下。「娘的好孩子……」

「所以娘要好好吃,好好睡,快快把病養好,不然爹回來會擔心的。」她哄慰著娘親,「要乖乖喝藥,這樣病才能趕快好起來呀!」

喬溫氏淚眼看著女兒,柔美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微笑,「娘答應你,娘會快點好起來的。」

喬婉憂心忡忡的小臉亮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爾靜哥哥的功勞。

為了向他道謝,她隔天晚上特地用桑皮紙小心仔細地包了一隻好吃的燒雞腿,再度溜到隔壁去,卻驚恐地發現他四肢劇烈抽搐地倒在地上,還不斷地挖自己的喉嚨嘔吐。

「爾靜哥哥!」她心一抽緊,急急衝過去抱住他。

「解……解毒丹……我床、床底……」朱爾靜臉色慘白泛青,舌頭僵硬,話說得斷斷續續。

喬婉急忙找出他藏在床底下的一小瓶解毒丹,連連餵了他五、六顆,哭著、顫抖著雙手想倒碗水給他喝,卻被他一把揮落,跌碎了一地。

「不、不能喝……」他緊緊攥住她的小手,嘴角擠出的那抹笑容破碎。

「那我叫人去!」她淚汪汪的開口,「我叫大人們來救你……我讓奶娘請大大去!」

「不……」虛弱的他卻有出乎意料驚人的手勁,抓得她手都疼了。

「可是--」

「不能……牽連無辜……」他痛得渾身痙攣。「他們要對付的……只是我……」

喬婉這才驚覺到原來有人對他下毒!

有人想要他的命?

「爾靜哥哥……」她嘴唇慘白顫抖。

「我……會沒事的……很快就好了……」他冷汗濕透發,又努力對她綻開一絲熟悉、撫慰人心的微笑,那個「天塌下來也沒啥大不了」的笑。

「爾靜哥哥,你不要再笑了,我知道你很痛,你不用再笑給我看了。」她再也忍小住放聲大哭,雙臂緊緊環著他疼得劇烈顫抖的身子,恨不能代替他痛。「嗚嗚……」

生平頭一次,她覺得她最愛、最在乎的人像是要離她而去了。

「別哭。」朱爾靜盡力吸氣,等待劇痛消失或是死亡的解脫降臨,可在那之前,他不能再讓婉婉擔驚受累。「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婉婉,你、你唱那首你娘教的曲兒給我聽……好不好?」

「好。」喬婉強忍心如刀割的難過,哽咽著柔聲道:「婉婉唱、唱給你聽……」

她將他抱在懷裏,輕聲唱起那首小曲:「寶寶乖,寶寶睡,夜裏別怕黑,星星陪你睡。爹心肝,娘寶貝,寶寶要乖乖,乖乖好好睡……

後來,朱爾靜終於得以死裏逃生,慢慢地好了起來。

後來,喬將軍果然順利打勝仗,在萬人夾道歡呼聲中,平安回來。

可在喬婉的心上,卻依舊沈甸甸的壓著顆大石頭。

為什麼有人想要爾靜哥哥的命?他們到底為什麼要害他?他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根本不會跟人結仇,她就是想破了頭,也想不透究竟是誰那麼狠心,竟然捨得對他下手?……

偏偏不管她怎麼追問,朱爾靜卻是半個字也不說,被她纏得受不了了,只會丟給她那種「唉,你也知道人長得太帥,就是有這麼多困擾」的鬼話。

不過那些可惡的大壞蛋,雨天就別出門,要不雷公爺爺肯定劈得他們頭髮燒焦屁股冒煙!

「別怕,爾靜哥哥,我會保護你的。」喬婉捏捏他病後瘦得可憐的臉龐。

「你只是想趁機調戲我吧?」朱爾靜一臉寵溺,卻煞有介事地被發現了,她吐了吐舌,「欸……就順便啦。」

春去冬來,花落花開,一轉眼,流光彈指飛逝。

就快十六歲的喬婉已能寫得一手好字,彈得一手好琴,這一切都是出自朱爾靜的悉心指導。她也不忘常常偷渡許多補品、甜品、好吃好喝好玩的到隔壁去,把她最心愛的爾靜哥哥養得身強體壯,甚至為了讓他穿雙舒適些的鞋子,還騙了府裏專做針線活兒的大娘,說是想幫自己的將軍爹爹做鞋,拐了人家好幾塊鞋底和布料。

雖說,縫成的那雙鞋怎麼看都好似下一般大,收到鞋後,朱爾靜卻絲毫沒有嫌棄,反而笑瞇瞇地穿了滿屋子走給她看。

「瞧,步伐穩健,風度翩翩。」他顧盼自得,洋洋得意。

喬婉看著他左腳的鞋走沒三兩步就甩脫出去,撿了套上,不一會兒又掉了,又是好笑又是內疚又是感動。

她發誓,這輩子都要待爾靜哥哥好。

「沒錯,全太原最帥的!」她豎起大拇指稱讚。

「不對。」他糾正,「是全中原最帥的。」

「爾靜哥哥說什麼就是什麼。」喬婉小腦袋瓜中他的毒太深,早已崇拜得是非分不清。

然而,她一直以為整個偌大將軍府裏,沒有人會發現他倆這些年來培養出的深厚情誼,更沒有人發現那個牆角的洞被越挖越大,那堆掩飾的草被她刻意越養越大叢。

她還特地叮嚀誰也不准去修剪那些翠綠的藺草。

「我跟菩薩許了願,將來要用這些藺草編成蒲團唸經的。」她理直氣壯地胡掰,暗自祈求菩薩聽了不會大發脾氣。「誰都不准動它哦!」

只要她能天天見到爾靜哥哥,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一直到這天午後,喬婉抱了顆甜美的蘭州瓜,正想偷偷鑽洞過牆的當兒,卻被她爹當場逮到。

「婉兒,你要去哪裏?」喬將軍濃眉一挑。

「我……那個……」她不安地用腳將草從撥回原位。

「婉兒。」喬將軍歎息,「你該和他保持距離。」

「爾靜哥哥是好人。」她急切地衝口而出,小臉漲紅了。

「爹知道他是個好人,也深信他將來會是個開疆闢土、名震天下的偉男子。」

喬將軍神情憂慮地盯著女兒,「但,那不會是你的福氣。」

什麼開疆辟上,名震天下?她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喬婉只知道一件事--

「我喜歡爾靜哥哥。」她懇求地看著父親,央求道:「爹,他好可憐的,這麼多年來都被關在…個小小的院子裏,都沒有人關心他,而且他什麼都沒有了,他就只有我……」

喬將軍凝視她很久,最後終於低聲歎了一口氣。

「這都是命。」

「什麼?」她望著身板高大的父親,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起來。「等等--爹,你、你原來就認識爾靜哥哥了?」

喬將軍濃眉微挑,粗獷臉龐閃過一絲愕然。「難道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

喬將軍臉上閃過一抹懊悔,沈默不語。

「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跺腳。

喬將軍目光複雜地望著女兒,終於緩緩開口。

「你口中的爾靜哥哥是爹受命看管的重要欽犯。」他看著女兒瞬間變得慘白的臉,語氣越發沉重感慨,「也是先皇唯一血脈嫡傳的皇子。」

喬婉呆住了,懷裏揣著的蘭州瓜滾落地上。

「為什麼你從來都不說?」

朱爾靜身子一震,慢慢放下手裏的書卷,轉過身來,深邃眸光對上喬婉震驚的受傷眼神。

她終於知道了。

喬將軍畢竟愛女心切,森嚴的王法終究敵不過血濃於水的親情。

他微笑著歎了口氣。

一切都要結束了嗎?這七、八年來,曾有過的美好幸福,終於也走到盡頭了。

他會永遠懷念這個闖進他幽禁生命裏的小丫頭,永遠記得她帶給他的驚嚇、歡笑飽足……快樂。

那一種久違多年的、「活著真好」的單純快樂。

他臉上的笑意不減,只是多了一抹淡淡的無奈。

「說什麼?說我原會是太子,說我父皇龍禦賓天,說我本應坐上的皇位如今由我叔父竊據?」

喬婉啞口無言,眼眶濕濕,小臉漲紅地瞪著他。

「還是說我如今只是個落魄王孫,還是你爹受皇命嚴加看管的欽犯,明著善加保護,暗著卻是教我終生再難踏出這片小小撲院?」朱爾靜微微地笑,慢慢地說,好似在訴說別人的事。

她心一酸,淚珠險險墜落。「我爹不是那樣的人。」

「堂堂鎮國將軍喬大元帥,忠君護國,人人皆知。」他的神情還是很平靜。

「只是無淪上頭坐的是昏君明君,喬將軍依舊唯皇命是從,始終如一,我素來是很欽佩的。」

「爾靜哥哥,你可不可以別這麼說話?」她強忍著淚水懇求道,「我聽了心裏難受。我知道,你過去受了天大的冤屈,也吃了好多好多的苦,我爹爹他都告訴我了。」

「沒錯,是都過去了。」他不願再提起往事,尤其是對她。「你昨兒不是說要帶好吃的甜瓜給我嘗嘗嗎?」

「求求你別這樣。」她心痛地扯住他的袖子,「我知道我爹爹不該幫著皇帝欺負你,軟禁你,可我爹爹不是壞人,你可不可以不要太生他的氣?」

「我沒有生任何人的氣。」他若無其事地重拾書卷,「想想,我好像也沒有那麼想吃甜瓜了。」

「爾靜哥哥!」她從背後緊緊抱住他。

朱爾靜渾身一震,面上雖然平靜無波,內心卻是波濤洶湧得不能自己。「怎麼了?如果是因為甜瓜太好吃,你已經先吃光--」

「可惡!我是心疼你,是心疼你啊!」她嗚咽低喊,熱淚瞬間濡濕了他的頸項。

朱爾靜剎那間再也無法呼吸,清楚地感覺到她溫暖的體溫、灼熱的淚水和真實清晰的心痛,所有刻意保持冷靜自製的防備霎時崩潰。

他轉過身,用力地將她擁入懷裏,感覺到柔軟的小身子偎在他胸前瑟瑟發抖,一雙小手卻將他的腰環得牢牢的。

電光石火間,朱爾靜領悟到--

原來害怕失去對方的,不僅僅只有他而已。

朱爾靜曾以為婉婉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一個最知心窩心的好妹妹。

但是在他真實身份大白的那一天,他這才明白婉婉在他的心目中,從來就不只是一個妹妹。

這天晌午,夏日荷開蛙蛀鳴,綠樹底下,喬婉乖巧地伏在朱爾靜膝上,他手持木梳為她梳頭。

她柔順得像只小貓咪般,只差沒自喉間發出滿足的呼嚕呼嚕聲。

今天,是喬婉十六歲的生曰,她向朱爾靜討得的禮物便是這個。

這份生辰禮物,甚至遠比爹爹送的「長命百歲」金鎖片,娘親送的翠玉鐲子,奶娘送的百寶繡花荷包,還要更令她歡喜開心。

「爾靜哥哥的手真巧。」她幸福地籲了一口氣。

「我真怕弄疼你。」他輕梳著她柔滑豐厚如緞的烏黑青絲,愛下釋手。

「爾靜哥哥永遠不會傷著我的。」自八歲以來,她對他永遠是無可救藥的崇拜與信任。

朱爾靜溫柔地捧起她出落得越發清麗的小臉,「不要對我這麼有信心。我畢竟是個男人,擁有鴻鵠之志,卻是粗枝大葉、驕傲不羈、自以為是……」

也永遠不會甘於被困在這小小井院之中。

喬婉凝視著他,小小聲問:「爾靜哥哥,你是不是想離開這兒,找皇帝報仇?」

朱爾靜聞言,目光閃過一抹警戒。「是你爹要你問的嗎?」

「不,不是。」她心一慌,急急解釋,「我爹爹從來沒有要我刺探什麼,他雖然是受命看管爾靜哥哥,但是他其實--」

「我知道。」他神情一鬆淡然道:「喬將軍雖然盡忠職守,但從不是落井下石之人。」

喬婉不知該感到寬慰還是感傷好,怔怔地望著他。

「沒事了。」他給了她一朵歉疚的微笑。「我就說吧,男人總是粗枝大葉、自以為是還蠢話連篇,你儘管別理我。」

「傻哥哥。」她憐惜不捨地摸摸他的臉龐,「婉婉這輩子永遠不會不理你的。」

「就算將來有一日,我做出了對不起你、甚至是傷你至深的事?」他眸光灼然的盯著她。

「就算爾靜哥哥要的是我的命。」她回望著他,聲音溫柔卻很堅定,「我也會毫不猶豫把它交給你,入死出生,都由你作主。」

「不,我不要你的命。」他將她攬入懷裏,低沉有力地道,「我只要你好好活著,像現在這樣陪在我身邊就夠了。」

「婉婉永遠不會離開爾靜哥哥的。」她嘴角揚起了好美、好甜的笑意,一臉幸福地偎在他懷裏。

永遠別說、永遠……

朱爾靜一顆心糾結痛楚,心知肚明,就算再怎麼祈盼懷裏的小人兒這輩子永遠不會離開他,可只要他還是階下囚的一天,他就無法奪回屬於他的一切,更無法保全婉婉能夠一生一世留在自己身邊。

不。

「不!」他眸底燃燒起如鋼的冷厲決心。

他可是朱爾靜,朱氏皇朝的爾靜太子,更是先皇嫡親正統的龍脈骨血。

就算當年一紙遭竄改的遺詔,一道驅逐至封地的聖旨,將他自明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打落成窮困潦倒的苦囚王孫,這世上也永遠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阻擋他拿回那些原屬於自己的東西!

「……告老還鄉,一家人若能重回江南故居,就是三餐粗茶淡飯也安然。」

喬婉捧了親手做的玫瑰釀圓子想給爹娘嘗嘗,恰恰走到門外便聽見她爹的歎息,震驚地僵立在原地。

爹爹要告老還鄉?

「那爾靜哥哥呢?」她衝動得想要奔進房裏,向父親問出內心最大的恐懼。

「我們要是離了這兒,那爾靜哥哥要怎麼辦?」

她知道爹爹雖明為看管、軟禁爾靜哥哥,暗地裏總不忘護衛照拂這個落魄王孫,爹爹對他,甚至是有幾分敬畏與愧疚的。

可爹爹一旦卸下武職官銜,朝廷就會改派另一個人來監視爾靜哥哥,屆時他哪還有活路可定?

她那犀爹剛剛要喚出口,又生生吞回喉間。

不,她不能找爹爹說,萬一爹爹反而因此急著成行,那陔怎麼辦?

喬婉踩著俏然卻匆促的腳步,急急另轉他處。

「爾靜哥哥,我爹說要告老還鄉。」她佇立在小院子裏的梧桐樹下,拽著他的衣角,臉上盛滿了焦灼。「怎麼辦?怎麼辦?」

這一天,終於來了……

朱爾靜凝視著她憂愁惶急的小臉,指尖憐惜地撫摸過她深鎖的眉心。

「婉婉,你信我嗎?」他神情出奇的平靜,嘴角噙著的微笑有些澀然。

「我當然信你。」她緊緊抓著他的手,眼神熱切。「爾靜哥哥,你想到好辦法了嗎?」

「最好的辦法是,我們私奔。」八年的時光已將他淬礪成了一個卓爾不凡的翩翩男子,眼底蘊藏的危險寒光早也鋒芒內斂,只化做一抹帶笑的堅定。

「私、私奔?」她頓時心如擂鼓。

「我很想不顧一切這麼做。」他頓了頓,笑意再度浮現唇畔。「但是你爹武功太好,手頭上兵器又多,再加上我想見你身穿鳳冠霞帔、端坐八人大花轎,風風光光嫁給我的模樣,所以我們非得名正言順,明媒正娶不可。」

她小臉紅了,心卻也牢牢地踏實了。「好。」

她是終生信奉他的信徒,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要什麼。

那天,翠綠的梧桐葉子形若芳心,隨著微風沙沙作響,喬婉確信她聽見了幸福的聲音。

同年,皇帝病歿,新帝繼位。

縱然奪取他皇位的野心皇叔魂歸九泉,他的堂兄依然霸據著原屬於他的位置,他仍舊是那個被驅逐流放在「封地」太原的落沒貴族。

但,多年來他矢志不移、潛心等候的時機終於到了。

兩個月後,仲夏之曰,朱爾靜修了一封文情並茂、謙遜自省的罪己書,向新帝輸誠、並坦認多年來不該因挾舊怨,擅藏先帝玉璽的滔天大罪。

但因受新帝仁德風範感召,所以他願意將先帝所授的玉璽還予正統,正式宣告朱氏皇族爾字輩世世代代永伏首稱臣於信字輩。

「朱信武……」朱爾靜看著新帝欽印的私璽篆體,對著上頭的「信」字冷冷笑了。「你這一支族系為了避諱,還改了爾字為信字,可瞞得過萬千百姓,瞞得過皇天后土嗎?」

無論如何,朱爾靜此舉令新帝朱信武龍心大悅,且為了彰顯自己的寬仁大度,乃一代明君,他不顧身邊母系勢力勸阻,執意要恢複朱爾靜皇族身份。但自古君王多疑心,名義上雖封朱爾靜為靜王,卻將他遠派於京師千裏外的南方,遠離京城勢力,倣個一輩子吃飽等死的閑王爺。

朱爾靜欣然接受,並在恭送玉璽上京的同時,也「順便」護送鎮國將軍清麗嫻秀的女兒喬婉入宮選秀。

「終有一天,你會是我的皇后。」臨行前的那晚,他臉上熟悉的笑容不見了,只有不忍與心痛。「但在這之前,我需要你幫我。」

喬婉臉色蒼白,眼眶灼熱,心底深處充滿了恐懼與害怕。

可是為了幫助爾靜哥哥拿回屬於他的一切,為了克服殘忍險惡的命運,為了他們可預期的、幸福的美好未來,也為了深深愛著的他,她什麼都願意去做。

「好。」她將臉埋入他懷裏,堅定勇敢地宣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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