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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誰家天下3)》第6章
第四章
富貴奢華、氣派尊榮的禦書房裏,鎏金狻猊爐裏幽幽焚香,香氣辛甜濃郁,卻又有股說不出的妖魅。

「皇賢弟,你乘得好快的舟馬,朕半個月前下旨召見,這千裏迢迢的,你竟能在短短十數日內抵京。」信武帝眉眼間難掩多疑,面上卻親近熱切,哈哈大笑。

「這般神速,恐怕就連朕的龍船坐騎,也未必及得上。」

「皇兄這話可冤枉臣弟了。」朱爾靜笑吟吟的坐在下首。「若非手持皇兄的聖旨,狐假虎威一番,這天下百姓舟馬哪個肯搭理臣弟呀?」

「哈哈哈,皇賢弟這話聽著委屈,倒像是做哥哥的虧待你了。」信武帝聞言大悅,雖說猜忌之心未能盡釋,可也去三分。

「臣弟豈敢?」朱爾靜忙謙恭的拱手作禮。「爾靜這幾年能閑散安居江南,過那等神仙也羨慕的快活日子,都是蒙皇兄無上仁德,寬大為懷,不追究臣弟私藏玉璽之罪,皇上的聖恩厚德,臣弟雖遠在江南,卻無不日日夜夜記掛在心。」

「皇賢弟這般知恩識大體,不枉朕當日獨排眾議,堅持念及皇家骨肉親情,封疆授王予你。」信武帝滿意地撫掌一笑,「皇賢弟果然沒教朕失望,朕這可就放心了。」

「皇兄英明。」朱爾靜笑嘻嘻地道。

想這千百年來,舉凡居金鑾龍位之上的皇帝,又有哪個會對臣子放心?

只不過他朱爾靜沒落著把柄在他朱信武手上,否則相信這位兄友弟恭的萬歲爺,是十分樂意「忍痛」拔除掉這根「先朝太子」的肉中刺。

「皇賢弟可知朕此次召你入宮,所為何事?」信武帝試探完了,終於言歸正傅。

他微挑眉,拱手道:「恕臣弟愚昧。」

「敬王又蓄意刁難作亂了!」

「敬王自恃乃先帝當年獨佔後宮專寵的無瑕娘娘所出,又手握南疆兵馬大權,這些年來對皇上諸多不敬,臣弟也時常耳聞。」朱爾靜皺眉。「皇上對兄弟有情有義,可敬王卻半點也不知感激,野心跋扈舊習竟是半分也未改嗎?」

這位敬王爺自小擁寵自重,時常對由正宮娘娘所出的信武帝諸多欺陵,並曾揚言帝位有德者居之,只要是先帝之子,人人都有資格坐上那個金鑾寶座,並不獨厚皇后親子。

「哼!朱信敬若真能像皇賢弟這樣安分守己,好好做他的快活王爺,倒也省了朕不少閑心。」信武帝氣不打一處來,將一份請安摺子扔給了朱爾靜。「你自己瞧瞧!」

朱爾靜接過摺子,緩緩展開一看,隨即愕然抬頭。「這……敬王豈有此理,他眼裏還有皇上嗎?」

「此人狼子野心,無論朕如何寬待於他,都是多餘的。」信武帝神情陰森,咬牙切齒道,「摺子上明著是請安,可字裏行間儘是怨懟,說什麼朕劃分子他的南疆酷暑難當,不若京師舒爽,還要朕念及手足之情,允他回京分理朝政,如此朕方不違先皇遺命……」

信武帝越說越是惱火,狠狠掃落了案上滿疊奏章。「時至今日,他當自己還是舊日那個最受先帝榮寵,甚至被先帝遺詔中許為攝政王的皇子嗎?」

什麼狗屁攝政王,只會盡扯他的後腿,諸多幹政作亂,信武帝一想起,便怒火中燒。

見信武帝盛怒難抑,朱爾靜忙寬言相慰,「皇上息怒,為了這等不知感恩圖報的無知莽大氣壞了龍體,實是萬萬不值啊!」

「教朕如何不生氣?」信武帝恨恨道:「當年朕與母后在他倆母子底不受了多少侮辱,日日擔驚受怕,深恐先帝為無瑕娘娘狐媚所惑,當真廢長立幼。棄正扶庶。幸而上天垂憐,教朕順利接繼了這個皇位,沒能當真遂了他母子陰謀,可如今……好!是他要對朕不義,就莫怪朕對他不仁!」

「皇兄若有用得著臣弟之處,臣弟願效犬馬之勞。」朱爾靜自動請纓。

信武帝眼睛一亮。「看來朕果然沒有待錯人。這事朕不方便出手,能由皇賢弟代勞,那是再好不過了。」

「為皇兄分憂解勞,臣弟責無旁貸。但不知皇兄想如何懲戒敬王,又打算做到哪種地步?」他笑問。

「朕要他臭名天下,人人非議,如此一來,待朕摘掉他的腦袋後,滿朝文武、黎民百姓只有額手稱慶的份,就無人能說是朕殘害手足了。」信武帝滿腹心機地笑道。

「臣弟自當奉命。」

「記住,此事要做得隱密妥當、滴水不漏。」信武帝目光炯然的盯著他,「皇賢弟可別教朕失望。」

「陛下放心,您治國理政是一流,臣弟遠遠愧不能及。可臣弟雖不才,別的不敢說,對於一些吃喝玩樂、捉雞打狗的事還算在行,定能教皇兄滿意。」他笑瞇瞇的保證。

「哈哈!好,好,這才是朕的好弟弟呢!」信武帝聽得龍心大悅。「待此事功成之後,朕必定重重有賞。」

「謝皇上!」朱爾靜神情愉快地朝皇帝拱手謝恩,「那臣弟屆時就老實不客氣了。」

「朕掌管天下、富有四海,你說得出的,朕都能賞給你!」信武帝眼神閃爍。

「你想要什麼?」

「不敢瞞皇兄……」他咧嘴一笑,「臣弟垂涎皇兄園子裏那盆十八學士和風生三俠很久了,不知可否跟皇兄討這個情?」

信武帝聞言一愣,眨眨眼。「就這個?」

「就這個。」他興匆匆道:「臣弟約了人鬥茶花,可府裏養的滇茶太不爭氣,總開不出什麼好模樣來。唉,千思萬想,還是得厚著臉皮來向皇兄討救兵了。」

「哈哈哈……」信武帝聞言大笑。「沒想到皇賢弟玩心還是這麼重。也罷,做哥哥的就成全你,將那兩盆極品的茶花賜給你,管教你下回鬥起花來穩贏不輸,如何?」

「謝萬歲!」他樂得眉開眼笑。

待朱爾靜告退離去之後,信武帝緩緩收起笑意,豺狼般精光四射的眸底閃過一絲得意。

前帝餘孽,不過爾爾。

朱爾靜回到在京師特地置下的別苑後,趙衡快步上前稟報。

「王爺,咱們暗中開採的那座南疆鐵礦山,有飛鴿傳書來報,三日前大石墜落,砸傷了一九名工人。掌事末頭兒還說,此礦幾已采空,兼之地質十分脆弱,若要再向下深掘,恐有危險,所以想懇請王爺示下,是否就此封閉此礦?」

朱爾靜啜了一口順氣安胃的普洱茶,想了想,隨即笑了。「機緣巧合,瞎打誤撞,這倒給了本王一個好機會。」

「王爺?」趙衡眼露疑惑。

「將礦山佈置恢複原狀後,教咱們的人立刻撤離。」他眸光熠熠,嘴角微揚。

「然後放出風聲,讓敬王知道在他南疆境內有這麼一座鐵礦山。敬王生性貪婪,就算明知占山釆鐵有違朝廷大禁,他也不會放過這個太好機會。」

「如此一來,便教那敬王損兵折將。」趙衡粗獷臉龐露出一絲笑意。「卻是白忙一場。」

「沒錯。雖說敬王素來不拿人命當回事,但能讓敬王元氣大傷,倒也算得上是額外給咱們的花紅獎賞了。」

「王爺還另有打算?」趙衡注視滿面愉悅的主子,心下一動。

「自然,若不能損人又利已,那豈不太可惜了嗎?」他露齒一笑。「阿衡,傳令下去,命南疆那兒嚴加監視此事,待敬王人馬進駐,立時透過南疆布政使回報朝廷。」

趙衡恍然大悟。「原來王爺是讓敬王擔了這私采國礦的大罪!」

「反正那座鐵礦也快空了,還不趁機拍拍屁股走人,丟給他人收拾殘局?「何況皇上巴不得逮著機會狠狠修理敬王這個礙手礙腳的攝政王,所以這事要讓南疆的布政使上呈天聽,正好…舉兩得,我還做了個順水人情給皇上呢!」

「屬下明白了。一石二鳥,王爺果然妙計。」趙衡一臉佩服。

「當然也要有勞宋頭兒把那兒的陷阱做得確確實實,恭候魚兒上鉤。無論如何,咱們定要那敬王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朱爾靜笑著捧起茶碗。「對了一會兒陪本王下盤棋吧。」

「是。」趙衡略微遲疑,「可王爺日前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未有一夜睡好,今日既已而聖完畢,何不好生安歇會兒?」

「睡是要睡的,不過不是現在。」他抬起頭,口光望向門外沈沈夜色。「夜裏,只怕還有人來呢!」

趙衡心下瞭然,心知皇上從不曾真正放心自家主子,所以今夜必會暗中派人前來刺探。

「下完棋後,咱們再來練練字。」朱爾靜興致勃勃的提議。「阿衡,你軍功出身,武藝高強,可惜了一手字確實寫得不怎的……」

「還寫?」趙衡聞言臉色發白,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剽悍之氣頓時跑了大半。

「王爺就饒了屬下吧,這殺人挺容易,寫字叮難得很啊!」

「我說你個大男人,掄起刀槍劍戟、斧鐵鉤叉都是小菜一碟,又怎麼能被區區一支筆打敗呢?」他揮揮手,「就這麼決定了,待會兒文房四寶備上……啊,你要去哪裏?」

「屬下突然想起外頭的守衛還沒佈置好。」打算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的趙衡身形一頓,硬著頭皮回頭賠笑。

朱爾靜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趙衡只得苦著臉點頭,「……屬下遵命,練字就是。」

朱爾靜見狀哈哈大笑,可笑著笑著,俊朗含笑的臉龐卻浮現一絲落寞。

傻子。寫完那八十個字,我請你喝朱府獨門秘方梅花茶。

我知道我知道,雪花滾白水嘛!

想不想再多寫二十字湊成一百?不如就從「我以後再也不敢取笑爾靜哥哥家的茶走滾白水」開始吧?

不不不,八十個就好,梅花茶也很好,爾靜哥哥說什麼都好……

「婉婉。」他眼神溫柔,低聲喃語,「今日我已富有天下,王府之中各色好茶齊備,再也不必苦哈哈地只能請你喝雪花滾白水了。」

還有,他特地命人自太原將那株老梅樹細心移植到了江南王府裏,每到春日,滿枝啞上都是她最愛的翠綠青梅。

還有還有,他也學會醃梅子了,用的是上好的花蜜,嗜甜如她,肯定愛吃。

他嘴角那抹憐惜寵暱的笑意剛浮現,旋即寥落成了一絲淡淡苦澀。

可是……如今她卻已不在他左右。

「婉婉。」他閉上雙眼,一顆心揪痛至極。「請你,一定要等我。」

很快的。他會奪回原屬於他的大好江山,他會用最華麗盛大的封後大典,光明正大的昭告天下永遠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這一生一世,再沒有任何人能搶走他的婉婉……

半個月後

遍植奇花異草,惹得蝶舞蜂忙的上林苑內,滿湖荷花冉冉、荷葉田田,彷若淩波仙子降臨,美得不似人間。

信武帝今日興致高昂,特地設宴款待朱爾靜,且自皇后以降各宮妃、嬪、美人,俱奉命陪席。

「朕今門好高興。」自昨日收到南疆布政使的密函,信武帝先是大怒,隨即人喜,「朕的皇賢弟果然忠心耿耿,是個辦事的人,來來來,朕先敬你三杯。」

「謝萬歲。」朱爾靜恭敬的一飲而盡,嘴角迷人笑意一閃。「但凡皇兄有命,臣弟自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萬歲又何須掛齒?」

「好!」信武帝大樂,「今日好酒盛宴,皇賢弟可要盡興,大醉方歸,不然就是不給朕面子。來人,再給靜王爺滿上!」

「是。」內侍忙斟酒布菜。

後宮眾佳麗有幸齊赴皇家盛宴,本就爭相打扮得花枝招展,再加上聽聞此宴是為了宴請年輕俊俏、面如冠玉,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譽的靜王爺,眾妹更是芳心蠢動,人人巴不得妝點得天仙下凡似的,就為了能得靜王爺多瞧自己一眼;自然這樣的心思,嘴上是說不得的。

遠遠坐於下位的喬婉眼裏瞧得明白,可她半點也不敢取笑旁人的癡心妄想,因為就連她自己,何嘗不是為了能夠再見他一面、再多看他一眼,而感到歡喜雀躍,不能自抑?

她神情含悲帶喜,眸光癡癡,無論花了多大的力氣,就是無法維持往昔的平靜如常。

杜子春正為皇后說了一句什麼而嬌笑著,目光不經意瞥向喬婉,突然生了疑心。

「咦?」她隨著喬婉癡盼的眸光望向座上英俊爾雅、談吐風流的朱爾靜,腦中靈光一閃,見獵心喜地笑了。「真好,太好了。」

「怎麼了?春妃妹妹。」雍容優雅的皇后微挑黛眉,「你笑得這般開心,可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不如也說給我們笑笑如何?」

杜子春眸底閃過一絲厭惡,但面上笑得更燦爛了。「回皇后娘娘的話,臣妾出身名門,並非那種小家子小戶子的野丫頭,又哪裏懂得說什麼湊趣兒的笑話呢?不過倘若娘娘覺得悶,倒是可以請婉貴嬪表現表現。臣妾聽說山西梆子戲挺好,婉貴嬪自山西來,想必也懂得唱幾曲吧?」

朱爾靜神情自若,一臉有趣地跟著眾人視線望向成為目光焦點的喬婉,任憑杜子春銳利目光如何打打量視,半點形跡也不露。

喬婉心頭警鐘大作,微微低頭,臉上揚起羞怯卻不安的笑容。

皇后眉心微蹙,隨即親切笑問:「婉貴嬪長得這般靈秀動人,原來並非江南姑娘,而是自山西來。本宮從未見過山西風光,然而既能培育出如此佳人,想必也是山靈水秀的神仙寶地了。」

「謝皇后娘娘誇讚,鄙妾愧不敢當。」喬婉粉頸垂得更低,柔聲道,「回皇后娘娘的話,那是鄙妾自小長大的地方,若以私心而論,自是樣樣兒都好的,然而山西地處偏遠,實話來說,又哪裏及得上京師繁華、江南富麗?」

皇后娘家出身國戚,乃京師貴族之女,春妃卻是江南水鄉望族,軍門之後,她一番話婉轉謙遜,倒是一次捧了兩個人,四平八穩,哪邊也不得罪。

朱爾靜笑著敬了皇帝一杯酒,卻是豎起雙耳。仔細聽著這頭的動靜,聽到喬婉的話,總算稍稍安心。

果然是他聰慧伶俐的好婉婉。

「朕記得婉貴嬪寫得一筆好字,也彈得一手好琴。」信武帝興致也來了。「不如今兒你就當眾奏一曲給人家聽聽,也讓朕這個琴棋書畫、吃喝完樂樣樣精通的禦弟品評品評。」

喬婉小手微微抖了一下,強抑怦然犴跳,款款欠身。「既是皇上有命,鄙妾也就鬥膽獻醜了。」

「貴嬪妹妹性情溫婉謙遜,真教人喜歡。」皇后笑容和煦的看著她,「來人,將木宮那把焦尾琴取來,贈予貴嬪娘娘。」

「娘娘,鄙妾何德何能……」喬婉嚇了一跳,忙謙辭,「怎配得上娘娘如此厚愛,又怎當得起這上好古琴呢?」

「傻妹妹,名琴贈美人,天經地義,又有什麼當得起當不起的呢?」皇后滿眼都是疼愛。「至多往後有勞妹妹常常彈給皇上和本宮聽,到時候妹妹可別嫌煩就行了。」

「婉婉不敢。」

「彈得好不好還不知道呢,就在這兒說得天花亂墜……」杜子春豈是容得了人的,忍不住冷嘲熱諷,皮笑肉不笑地道,「皇后娘娘這麼疼我們這些後宮姐妹,可說是我們天大的福份。不過娘娘也切莫寬容得離了譜,還得看看有些人是不是值得您這樣『百般呵護』呢?」

皇后打的什麼如意算盤,她杜子春又怎會看不出眾

想必是藉機拉攏那個裝可憐的狐媚子,好攏絡住皇上的心……哼!

皇后故意置若岡聞,對喬婉招手一笑。「婉妹妹來本宮這兒坐吧,等會琴一到,也好就近操持給我們欣賞、欣賞。」

杜子春幾時被這樣冷落漠視過,不禁又羞又辱,氣得臉都漲紅了。

信武帝早習慣了這些後宮佳麗為自己爭風吃醋,甚至還頗為洋洋自得,自顧自地和朱爾靜飲酒,也沒當一回事。

「皇兄。」倒是朱爾靜覷了個空,湊近兄長耳畔低聲道:「看來我這些嫂子個個恨不得把您搶過來,一把含在嘴裏才甘心啦!」

「哈哈哈……禦弟說得是。」信武帝樂得合不攏嘴。「不過女人嘛,就是愛拈酸喝醋,也不想想朕可是一國之君,天下美女皆盡屬朕所有,朕今兒愛睡哪個就睡哪個,又幾時輪到她們那些心胸狹笮、窮極無聊的女人作主了?」

朱爾靜也笑了,滿富興味的眸子底卻風雷隱隱。

他最心愛的女人,在這個「君王」眼裏,竟也被歸類於後宮心胸狹窄、窮極無聊的女人堆裏?

婉婉的慧點、體貼和純真美好,朱信武竟是瞎了狗眼,半點也不懂得憐愛珍惜?

朱爾靜胸口痛楚又酸苦地憋著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

朱信武不懂得珍視婉婉,令他忿忿不平,可倘若朱信武當真夜夜臨幸婉婉,他光想就快發瘋了。

然而婉婉若不能得朱信武專寵,又於他大業有礙,那麼他倆為此所做的慘烈犧牲不就白廢了?

朱爾靜,你究竟想怎麼樣?他只覺心如刀割。呼吸困難了起來,拿著琥珀杯的修長手指微微顫抖。

就在此時,清脆空靈琴聲幽幽響起,彷彿劃開了陰鬱的沈沈烏雲,隨之清雅婉轉琴音若顆顆珠玉輕敲,又宛若晶瑩雨水點點彈落湖面,令人不由得靜下心來,細細聆聽。

眾人不禁屏息了,所有訕笑的、嫉妒的、厭惡的眸光在這一瞬間彷彿全消失了,天地之間,唯有此琴此景……

朱爾靜凝神專注地望向纖手輕撩,琴弦顫動,琴音倏地盤旋而上,繼而緩緩輕落,化作曲意纏綿呢哺的喬婉……

她眸光未抬,像是全神貫注於彈琴,可他卻知道,她是藉著琴聲向自己傾訴幹言萬語、綿綿衷情。

因為此時此刻,縱然他們兩心相依,卻誰也不能朝對方再多看一眼。朱爾靜眼眶濕潤,胸口灼熱,一顆心糾結得更緊了。

入夜,下了一場雨。

喬婉佇立在窗口,望著琉璃瓦簷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滴,清麗容顏籠罩著一抹淡淡輕愁。

「娘娘,春妃娘娘差人來,說請您至上林苑小桃花香榭一敘。」潔兒急步進來。

「這麼晚了?」她一怔,回過頭來。「春妃娘娘可有說是什麼覺緊事?」

「娘娘,牡丹殿那兒的人可蠻橫了,就連來傳話的大丫頭都凶巴巴的,好似您成天沒事,就等著被他們家的春妃娘娘支使來支使去的。」潔兒每每想起就難掩氣憤。

『快別胡說,要是讓人聽見可就不好了。」她連忙搖搖頭,神情謹慎。「知道嗎?」

「可婢子說的都是真話……」潔兒還理直氣壯。喬婉注視著今年一六歲,天真單純得就像自己當年的潔兒,不禁感慨萬千。

「想當初我剛進宮吋,也是個頑皮的,恕什麼便說什麼。後來撞得頭破血流了才知道,這後宮豈是容許我們說真話的地方?」她幾乎忘了那種天高地闊、自由自在的滋味了。「心直口快,在宮裏從來就不是件好事。」

潔兒吐了吐舌。「婢子也曉得自個兒嘴快,幸虧服侍到娘娘您這麼好的工子,要不婢子恐怕早被攆出宮去了。」

「要當真能被攆出宮,恢複自由之身,那還是你的好福氣呢!」素兒捧著一盅安神茶跨過門檻走進來,「怕就怕逃上了個蠻橫的主子,亂棍打死了你,還不是當條狗似的往化入場一扔?」

「素兒姐姐。你幹嘛老是說這麼恐怖的話呀?」潔兒嚇得猛眨眼。

「好教你知道厲害。」素兒恫嚇她,「瞧你以後還敢不敢口無遮攔,替主子招禍。」

「不敢了不敢了……」相較之下,潔兒還更怕這個不苟言笑的侍女姐姐。「潔兒發誓,以後絕對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亂說話了。」

「我賭你一走出這個門就忘了。」素兒沒好氣道。

「素兒姐姐,你好瞭解我喔……」潔兒傻笑。

縱然滿腹心事,喬婉還是不禁被她倆逗笑了。「好了好了,要再耽擱下去,咱們三個待會恐怕都得挨上春妃娘娘的亂棍了。」

「可外頭正下雨呢,主子真要去?」潔兒睜大眼問道。

「會無好會,宴無好宴,還請娘娘三思。」素兒也謹慎地道。

她略一沈吟。「那這樣吧,潔兒陪我去,素兒,就勞煩你到皇后娘娘那兒稟一聲,說春妃邀約桃花水榭,如若皇后娘娘不棄,或者願意同我們一起靜夜賞雨喝茶。」

素兒眸光一閃,略覺寬心。「是。」

潔兒疑惑地看著自家主子,「可皇后娘娘會答應嗎?」

「她會的。」喬婉媽然一笑。

如今春妃氣焰正盛,對皇后娘娘來說,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能多拉攏一個過來共同對付春妃,又何樂不為呢?

至於將來,就看屆時局勢又怎生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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