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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床上是非多(萬年王朝春光好3)》第10章
第九章

 第二天,苗倦倦很早就醒了。

 她怔怔看著枕邊那個空空的位置,伸手過去踫觸到的是一手的冰冷,終于確定他昨夜還是沒有回來。

 心口像是空空的……她打了個寒顫,隨即猛然搖了搖頭。

 「笨蛋,他就是在忙呀,你怎麼就揪著不放呢?」

 為免自己又再度陷入惶惶不安的疑心病里,苗倦倦決定重拾興趣--釣魚。

 這幾日他都沒到小紈院,後院其他那些夫人該幸災樂禍,覺得她失寵了吧?

 這麼想也好,起碼敵意就不會那麼深,她也不用擔心自己一走出小紈院就被罩麻袋拖去暗巷毒打一頓。

 清晨的湖畔,波光粼粼,和風宜人。

 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握著釣竿,對著靜靜的湖面,好幾日夜里未能安眠的她,終于止不住昏昏欲睡了。

 「釣魚?」一個甜甜的女聲響起。

 「嚇!」她猛然嚇醒過來,手里釣竿險些一滑。

 「哎呀!吵著你了?」

 她愣愣地看著面前清靈甜美、粉嫩嫩若小仙子的姑娘,有一剎地失神。「呃,咳,沒有……你是?」

 「你這兒隱密,借我躲躲好不?」小仙子對她笑得似糖若蜜,吐了吐舌。

 她看到恍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嗯,好呀。你在躲誰?」

 話聲甫落,一個熟悉的低沈含笑嗓音已然由遠至近而來︰「妍妍太調皮了,叫本王好找,等會兒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啪地一聲,苗倦倦手中的釣竿終于落地。

 踏著晨光而來的高大身影,偉岸、俊美,仿若天神,不是狄親王玄懷月還有誰?

 「王爺,你好煩哪,昨晚都纏人家那麼久,今天還不放過,妍妍都沒力氣逃了您還不放,壞蛋!」身旁的小仙子面兒紅若榴花,瞥見她在場,不禁又羞又急又惱地頻頻跺腳。「而且還有別人在呢!」

 玄懷月沒有說話,他怔怔地看著僵坐在椅上的縴瘦身影,心下涌現了罕見的狼狽、尷尬和一絲慌亂。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震驚的神色還殘留在眸底,可是下一瞬間又消失無蹤,只有淡淡的空白平靜。

 不知怎的,這樣平靜的她,更教他心慌意亂了。

 「咳!」為掩飾那突如其來的不安和隱隱刺痛感,他清了清喉嚨,露出慵懶迷人的笑,卻顯得僵硬。「倦倦也在啊。」

 倦倦……卿卿……妍妍……

 原來,都是一樣的。

 苗倦倦閉上了眼,只覺眼前一陣白光亂竄,冰冷的指尖緊緊握著,彷佛這樣就可以阻止自己顫抖、尖叫,碎成千千萬萬片。

 「王爺,這位姊姊是誰呀?」小仙子好奇地問,聲音清脆如銀鈴,又帶著一絲嬌憨的醋意。「王爺?」

 「呃,她--咳咳!」他臉上掠過一抹尷尬,「是倦倦。也是你……後院的姊妹。」

 「噢。」小仙子輕咬下唇,眼圈兒紅了,可憐兮兮。

 「妍妍,其實……」玄懷月破天荒感到手足無措,也不知是因新歡,還是為舊愛。「你們是不同的。」

 「奴婢見過王爺。」一個平靜無波的嗓音終于響起,個中沒有喜怒,只有情緒流干了的淡然空寂。

 他心一痛,臉上微微變色,濃眉皺起。「倦倦,你听本王說--」

 「好。」她抬眼,靜靜地凝視著他。「奴婢听您說。」

 玄懷月反倒愣住了,呼吸僵窒,心里的忐忑恐慌失措更深,那種直直下墜的失控感令他沒來由地驚慌、惱怒了起來。

 他並沒有對不起她。他慌什麼?怕什麼?又憑什麼在她面前要心虛?

 他微瞇雙眼,目光深沈地盯著苗倦倦,對小仙子仍是柔聲道︰「妍妍,你先回去嬌妍院。」

 「嗯,那妍妍等爺哦!」小仙子乖巧地走了,臨去前不忘拋給苗倦倦一個似笑非笑的勝利眼光。

 清風停了,四周靜謐無聲,靜得彷佛听得見落葉的聲音。

 才剛入夏,原來葉子就開始凋落了嗎?

 苗倦倦澀澀地低垂眸光,掩住那逐漸走向絕望的悲傷。

 「本王沒有負你。」玄懷月走近她跟前,伸手抬起她的臉迎視自己,低沈沙啞的聲音里有一絲未察覺的輕顫。「本王說過,你是本王心尖上的那個人,本王也會最寵你。但這不代表你會是本王身邊唯一的女人,你該明白,我是王,我身邊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以前她明白,後來糊里胡涂就變得不明白了,可是現在……她終于又明白了。

 苗倦倦唇畔勾起一抹細微的苦笑,整個人卻疲倦欲死。

 她終于知道,為何他口口聲聲說的都是「最寵」了,因為他愛寵的,想要的,過去有很多,未來還會更多。

 是啊,他沒有負她……

 是她,負了她自己。

 「妍妍是德郡王的愛女,她待本王有情,本王不能委屈她。況且你也早知道這後院里百花盛開,本王本並沒有騙你什麼。可本王一直是將你放在心上,你對本王也是最特別的,知道嗎?」他放緩了語氣,小心翼翼地解釋,屏息以待她的回答。

 「……知道?」她麻木地點了點頭。

 玄懷月見狀心下一緊,有股無法言喻的劇烈恐慌感緊緊攫住胸口,痛得他有一剎無法呼吸。

 「好卿卿,本王知道這幾日冷落你了,本王保證今晚一定去看你。」他眸光熾熱迫切地盯著她。「我說到做到。卿卿要等著我,嗯?」

 「嗯。」她依順地再點了點頭。

 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越來越心慌,越來越不安。

 像是一眨眼或是一不注意,她就會像影子般在他眼前消失不見了。

 「听見了?哪兒都不準去!」沖動之下,他猛然將她緊緊擁入懷里,一顆心在胸膛狂亂的跳著。「等著我!」

 「好。」她閉上眼,面色蒼白如紙。

 自然,當天晚上他沒有來。

 自然,有其他女子迫不及待到她面前散布消息,等著看她心痛、羞愧、妒恨、絕望。

 听說妍妍郡主午後打獵時摔落馬了,王爺心急如焚,大吼大叫著要御醫快來……妍妍郡主昏迷不醒,王爺守在她床邊寸步不移……

 苗倦倦自始至終默然無言。

 「你們、你們亂講!統統都在亂講!」痴心在一旁氣得渾身發抖,紅著眼大罵。

 「哼,王府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也就只有你們小紈院還在自欺欺人。」柳無雙清麗的臉上滿是扭曲丑陋的得意,哈哈笑道︰「賤人,你以為自己跟我們有什麼兩樣?不過都是王爺玩罷便丟的玩物罷了,只是你比我們更低賤,我們好歹受寵了半年以上,又是高高在上的名門貴女,可你有什麼?王爺不過寵幸你三個月就教你癲狂得忘了自己是誰,我呸!現在知道摔慘了吧?」

 「王爺才不是那樣,王爺只是、只是--」心疼地望著身畔一動也不動的苗倦倦,痴心不由哽咽住了。

 「醒醒吧,別以為自己在王爺心里有什麼地位,如果他真待你另眼相看的話,又怎麼會讓湯嬤嬤在你承歡後送避孕湯來給你?」柳無雙滿眼怨毒痛快地盯著她,「知道我為什麼曉得嗎?因為在王爺心里,你和我們一樣,統統不配擁有他的子嗣!」

 是避孕湯?不是……不是補藥嗎?

 這個消息徹底擊垮了苗倦倦所有的意志,她身子晃了晃,死命地抓住門柱才勉強穩住了癱軟無力的雙腿。

 「小主!」痴心驚慌地扶住了她。

 「你……你騙人……那不是避孕湯……」她喃喃,渾身顫抖如篩。

 「紫草,黃柏,零陵香……苦得死人的湯藥,你敢說你沒有喝?」柳無雙笑了。「不信我,你大可以去問湯嬤嬤。否則隨便去請個大夫來診脈,看看你是不是曾服了避孕湯……你敢嗎?」

 「我--我--」苗倦倦告訴自己絕不能信她的話,可內心深處卻無比清楚地明白,她說的都是真的。

 難怪她承寵這麼頻繁卻小日子月月如期而至,難怪這後院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有身孕。

 原來,她們都不可以擁有他的孩子。

 倦倦,原來連你也不配有他的孩子。

 「你胡說!才不是這樣的!你、你竟敢信口雌黃、污蔑王爺!」痴心慌亂地扶著苗倦倦,激動地對著柳無雙大喊。

 「痴心,」她低低道︰「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小主……」痴心哭了。

 柳無雙緊緊盯著眼前彷佛瞬間老了十數歲的縴弱背影,再也忍不住暢然尖笑了起來。

 「苗倦倦,你也有今日,哈哈哈哈哈……」

 回到寢房後,痴心憂心忡忡地守在苗倦倦身邊,欲言又止。

 「小主……」

 「我沒事。」她躺在床上,擁被閉上了眼,疲憊地道︰「別擔心,我只是想睡一下。」

 「小主,十八夫人是存心氣你的,她的話根本不能相信。」痴心急了。

 「我知道。」長長睫毛掩住了她泛著青紫的眼窩,唇色淡得近乎雪白。「你去吧。」

 痴心心下焦灼惶急萬分,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只能一直守在主子床邊,再三確定她真的沉沉睡去之後,終究忍不住大步往外奔去。

 不行,她得去跟王爺稟報這一切。

 痴心邊抹淚邊拔腿狂奔,氣喘吁吁地來到玄懷月居住的主宅策天府,對著外頭煞氣騰騰的帶刀護衛求道︰「奴婢是小紈院侍婢痴心,有急事求見王爺。」

 「王爺不在!」護衛虎眉一皺。「那請問護衛大哥,王爺在何處?」

 「大膽,王爺的行蹤豈是你一個小小侍婢可打探得?」護衛殺氣陡起。

 痴心把心一橫,不管不顧地道︰「奴婢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稟告王爺,是關于小紈院苗小主的,若是耽誤了,護衛大哥你能負責任嗎?」

 「哼!」護衛連理都懶得搭理她。「我勸你在驚動王爺前速速離去,否則休怪我刀下不留情!」

 「就算你殺了我我也要找王爺--」

 護衛大怒,唰地拔出了長刀。

 正在危急時分,一個清雅的聲音慢條斯理地響起︰「慢。」

 瑟瑟顫抖的痴心一抬眼,頓時大喜過望,急道︰「何大人!求求您,奴婢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找王爺--」

 「王爺在嬌妍院,和德郡王同守在妍郡主榻邊。」何自載悠哉地搖著扇子,閑閑的語氣里有著難掩的同情。「小痴心呀,你該知道王府規矩,還有王爺的脾氣,切莫逾矩了。」

 「可是苗小主她--」

 「死了?」扇子頓停。

 「當然不是!」她氣憤叫道。

 「那病了?」何自載暗吁了一口氣,笑容可掬地再問。

 她遲疑了一下。「應該也不是,但是小主看起來很傷心,可是又很平靜,平靜得很可怕……總之我覺得情況不太對勁。」

 「小主久了就習慣了。」何自載笑了笑。「她該明白,王爺從來就不只屬于一個女人。」

 「你們男人當然幫男人說話了。」痴心憂急攻心,一時失去理智沖口而出。

 何自載瞼色一沈,冷冷地道︰「你這是在跟誰說話?」

 痴心一個瑟縮,淚水頓時落了下來。

 「哎哎,我不過就這麼一說,你、你怎麼就哭了?」何自載尷尬了起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了你,快別哭了。」

 「奴婢懂了。」痴心淚如雨下,神情幽幽。「原來小主以前都是對的,只可恨痴心不懂,還推波助瀾當了幫凶,這才害了小主……」

 「你這是什麼意思?」何自載目光敏銳的盯著她,「小丫頭,你可別添亂!」

 「你們什麼都不懂。」痴心眼底盡是心灰,低聲道︰「你們男人是不會懂的,活該你們這一生永遠得不到女人的真心。」

 「喂!你這話也太陰損了--喂喂?你要去哪里?我話還沒說完--」

 痴心的身影已迅速消失在眼前。

 何自載啞然,心下沒來由掠過了種不祥的預感。

 夫婦之好,終身不離床榻周旋,是故顛鸞倒鳳者,不分日夜也。

 --〈狄親王語錄〉

 深夜,一個高大身影靜靜走進小紈院,沒有驚動任何人。

 寢室外間那個小丫頭伏在花幾上,睡得並不安穩,好似在夢里也淚汪汪。

 玄懷月驀地心一突。

 那……她呢?

 他抬指凌空輕彈,點了小丫鬟頸上的昏穴,隨即大步邁入寢室里,驀地愣住了。

 苗倦倦沒有睡,她默默地坐在床榻上,神情清冷平靜,像是正等待著他。

 「卿卿?」他有些艱澀地開口,柔聲道︰「不是身子不適嗎?怎麼還未睡?」

 「王爺。」她神色很平和,恍似什麼都沒發生過,聲音卻透著隱約蒼涼。「倦倦想問您一句話。」

 「夜里寒,萬一著涼了怎麼辦?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好嗎?」他心很亂,下意識想阻止她問出什麼他無法回答的話來,俊臉掠過一抹失常的忐忑,急急上前就將她擁入懷里。

 她身體一僵,他同時感覺到她的僵硬和疏離,心下那股不安感又涌了上來,下意識將她擁得更緊了。

 「王爺,」她輕輕問,「你愛過我嗎?」

 他有絲局促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傻卿卿……本王不是說過,本王最寵你,最愛你,本王心悅你嗎?」

 「王爺,你愛過我嗎?」

 她為什麼這麼問?難道這些日子他還不夠寵愛她嗎?難道她是在質疑他對她的這片心?還是--她是在指控他是個騙子嗎?

 那日被撞見的心虛、難堪、窘迫和訕然在她悲傷的眼神中,自無以名之的恐慌心疼,逐漸化成被深深戳痛了男性尊嚴的狼狽和憤慨。

 玄懷月目光變得深沈,為了掩飾自己莫名的慌張和不安,松開她起身,冷峻語氣充滿了嚴苛和不耐煩,「是本王寵你太過,令你起了非分之想,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了?」

 苗倦倦像挨了一記悶棍,臉色瞬間慘白如雪。

 話一出,他立時後悔了。

 可是玄懷月依然死撐著他身為王爺、身為男人的高高自尊,沉著臉道︰「倦倦,別以為本王喜愛你,你就能左右本王。況且吃醋也要有個限度,妍妍並不會打擾到你的生活,就算這幾日我多寵幸了她,那也是理所當然,她畢竟是新人--」

 「你讓湯嬤嬤給我喝的是避孕湯嗎?」

 他心下一緊,臉色微微變了,咬牙沉默著,半晌後重重哼了一聲。「這是王府規矩。未有王妃之前,誰都不能有孕,不單單只針對你。」

 「所以我對你而言,就僅僅是個妾?」她唇瓣顫抖著,明知答案會令自己萬劫不復,可就算是死,也寧願死個明明白白。

 「你是本王的愛妾。」他深吸一口氣,理直氣壯地道︰「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本王說過,本王絕不負你。你為何就是不能相信本王?」

 「我明白了。」她苦笑了起來,喃喃自語,「我早就明白的……真傻,怎麼就變傻了呢?」

 「倦倦--」他喉頭不知怎的發干了。

 「王爺,」她抬頭仰望著他,眸底隱約似有淚光,依稀像是展開一抹蒼白的微笑,在昏暗的燭光下瞧不清楚,卻深深燙痛了他的心。「我是真的愛過你。」

 他先是狂喜,隨即神色又變得陰沈慍怒,咬牙道︰「什麼叫愛過?難道你現在就不愛本王了不成?」

 她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目光,低聲道︰「奴婢沒事了,請王爺自便吧。」

 「你!」他心口一痛,隨即勃然大怒。「把話說清楚!你到底還愛不愛--」

 就在此時,外頭響起一個有些戰戰兢兢的聲音。

 「王爺。」是暗衛一狐。

 「滾!」他滿腔沸騰的怒火全朝外吼去。

 「稟王爺,妍郡主醒了,德郡王請您過去。」

 霎時間,一片死寂。

 玄懷月滿懷憤懣苦惱地低咒了聲,深吸一口氣,隨即恢復一貫的深沈冷靜。「知道了。」

 一狐忙消失在夜色里,如來時般無影無跡。

 苗倦倦又低下了頭,不發一語。

 「你……先睡,別胡思亂想,也別再說那些戳人心尖子的傻話。」他痛恨她低著頭的樣子,讓他無法清楚看見她臉上的神情、看出她究竟在想些什麼,究竟是高興還是難過。

 他喉頭微溢著抹苦澀,卻怎麼也不願在她昏了頭說出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時,還同她一般計較,他怕他越听越會被她活活氣死!

 沒心沒肝的小妮子,把他的濃情密意全當成了謊話嗎?

 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他玄懷月這一生何曾對旁的女人這般憐愛上心過?可她居然就拿著他的寵愛,任性撒起潑來了?

 越想越生氣,他冷冷地道︰「你自己好生想想,恃寵而驕,因妒生怨,你犯了幾條府內大罪?」

 她默然。

 玄懷月整個下不來台,俊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後恨恨然拂袖而去。

 渾然未發覺在昏黃的燭影下,低垂著頭的苗倦倦,無聲下墜的淚水,一點一點打濕了膝上羅裙。

 第二天一早,痴心醒來,突然發現自家小主不見了。

 經過王府內一陣兵荒馬亂的搜索尋找,苗倦倦還是不見蹤影,彷佛像是人間蒸發了。

 接獲通報的玄懷月匆匆趕到小紈院,呆呆地看著遺留在榻上,他的捏面人兒和一只剪碎了的精致荷包。

 「這、這是怎麼回事?」他指尖微顫地拾起那剪得亂七八糟、卻依然看得出初時繡制時有多用心的荷包。

 痴心低頭垂手在旁,哭腫了的頭臉已面無表情,低聲道︰「小主趕了三天的荷包,是要送給王爺,後來一直見不到……就沒送。」

 他忽然覺得胸口隱隱的悶疼變成撕心裂肺的痛楚,猶作困獸地掙扎問︰「她,這是在鬧脾氣?多大點事值得把好好的荷包都鉸了?」

 痴心無言。

 「氣性也太大了。」他雙膝有些撐不住身子,閉了閉眼,頭目森森然,頸背的冷汗彷佛越來越重,卻仍咬牙悶哼道︰「她回娘家了?」

 「小主走了。」

 「胡說!」他臉色慘白,大聲道︰「不就和本王拌了幾句嘴,她--她--」

 痴心目光黯然。

 果然,王爺還是不懂小主的心……

 「誰準--誰給她那麼大的膽子敢離開本王的?」玄懷月臉色鐵青,暴跳如雷,緊握的拳頭松了又緊。「去!給本王找--不,去叫苗八旺來見本王!咕王要問問他究竟是怎麼管教女兒的,捻酸吃醋,三兩句不合便離家出走,她把王府規矩當什麼?又把本王當什麼了?」

 痴心頭垂得更低了。

 而始終在門外守著的一狐遲疑了一下,隨即奉命而去。

 玄懷月像只受了傷的猛虎般在原地來回踱步,滿心焦躁狂怒難抑。

 「耍這般可笑的手段,以為這樣就能拿住咕王?」他怒不可遏,胸膛劇烈起伏著,目光卻透著抹茫然。「她以為她是誰?就仗著本王寵她,便敢這樣膽大妄為,她眼里還有本王嗎?」

 她,心里還有他嗎?

 他胸口一窒,一口氣再也上不來,眼前微微發黑,但他強忍住沖上喉頭的腥甜,面色慘白地瞪著榻上那刺疼了眼的物事。

 她居然連他的捏面人兒也一並舍棄下了,所以是連……他也不要了嗎?

 「她竟敢--她居然敢--」他雙目赤紅,幾乎要咬碎銀牙。「難道她以為本王真沒有她不行嗎?不就是個女人--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我玄懷月要什麼女人沒有?還容得下她不要--」

 下一瞬,他怒騰騰大步狂奔出寢室,無人發覺那高大的身影在跨出小紈院門坎時,腳下有些微的踉蹌。

 頭系青花布巾,一身粗布衣的苗倦倦坐在搖搖晃晃的菜販子驢車上,緊抱著那只簡單的小更袱,頭倚在車框上,神情呆呆。

 她混在清晨進出王府小慣門的送菜車中出來,以前就知道送菜趕驢的是個憨厚耳背的老頭子,人人喊他忠伯,是王府家生的老僕。

 她知道自己出了王府後,便是逃妾了。

 王府規矩,逃妾視同叛國,捉到了只有個死。

 可她寧願死在青天白日的外頭,也不願在那個百花盛開的後院里,日日倚門等著他偶爾寵幸,或是每天晚上妒嫉煎熬,痛苦地揣測著他今夜究竟睡在哪個女人身邊。

 若是以前,她根本就不在乎,會依然自顧地好吃好睡,因為她只拿他當衣食父母看待,他要寵誰要愛誰是他的自由,與她無尤。

 可悲的是,她明明知道不該,卻還是放縱自己對他動了心,傻傻地欺騙自己,誤以為他所謂的喜歡,是唯一,是一生一世,以至于淪落到今日,對眼前這一切再也無法無動于衷。

 變得不是他,是她自己。

 是她貪心,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就是個妾,一個任人隨意打賣饋贈的小妾。還是她親生的爹苗八旺,將她送給了他……

 一個禮物、玩物,居然向主人求一生一世的真心?

 世上還有比她更荒謬大膽、不知死活的小妾嗎?

 苗倦倦漸漸笑了起來,笑得不可自抑,笑得無法呼吸,淚流滿面而不自知。

 良久,她在顛簸的菜車晃動中,笑容慢慢消失,心也一點一點變冷了,麻木佔據了她五髒六腑,再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菜車在離王府別院莊子不遠處的市集上停了下來,忠伯習慣性地在那兒挑買一些旱煙草,待付了錢,把那捆子羊皮紙包的煙草塞進褡漣里,慢吞吞再爬上了驢車,輕甩韁繩驅策驢兒前進。

 菜車繼續搖搖晃晃往前行,苗倦倦隱身在熱鬧的市集一角,怔然地望著菜車遠去、消失,蒼白臉龐掠過了一抹悵然。

 自此刻起,她便和王府再無瓜葛。

 苗倦倦在市集上買了幾套便宜的粗布男裝,把自己扮成了個看起來不起眼的瘦弱小伙子,在秀麗的小臉上抹了些灰塵,然後背著包袱走向一隊正在卸貨的商旅。

 從今天開始,她不再是知縣苗八旺的庶女,更不再是狄親王玄麇月的後院小妾。

 她要為自己而活,她絕不再把命運交給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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