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摩根探員!」
在敞亮的長廊上,一身白色西裝的藍登喚住了抱著檔案的摩根。
「是,長官。」摩根停住腳步。
「這幾天你老板沒上班?」藍登嘴裡咬著一截戒煙含片,冰冷藍眸閑閑盯著她。
摩根眉心微蹙,謹慎地回答,「是。」
「聽說出任務時受傷了?」
「長官爲什麼想知道?」摩根眯起眼睛,警覺的問。
「果然是偉大的萊斯·赫本底下的人。」藍登嗤了一聲,攤攤手,「怎麼?我看起來像是要打探他的動靜,然後趁機在他背後捅一刀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長官。」摩根有一絲不安。
「摩根探員,你到這個部門多久了?」
「一年又七個月。」
「還適應嗎?」
「一切都很好。」摩根越來越不自在。
「如果你覺得不喜歡的話,那麼可以來我的部門,我隨時——」藍登雖然在笑,目光卻咄咄逼人。
「藍登,光天化日之下大刺刺挖我的人……」一個低沉有力的嗓音不冷不熱響起。「就算是你,也未免太窩囊了。」
「副局長?」摩根驚喜的望向來人。
高大挺拔,穿著一襲筆挺深藍色西裝,渾身散發著優雅的萊斯緩緩走來。
藍登冷冷地擡眼看他,「嗯哼,萊斯·赫本,時時不忘英雄救美?」
「摩根探員是我的員工,」萊斯走近他倆,似笑非笑地道:「她必須隨時保持專注敏銳的心智,不受工作以外的因素打擾。摩根,你可以先離開了。」
「是,長官。」摩根從來沒有這麼高興被打發走過。
見那紅髮美人急急消失在長廊那一端,藍登慢吞吞望向萊斯,「你還是那麼混球。」
「我知道。」
「還有,擅自調查我的部門,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藍登的笑意寒如冰。
萊斯沒有絲毫的退縮,「藍登,你的部門有什麼不能曝光的『麻煩』嗎?」
「不勞費心。」藍登嘴角緊抿,諷刺道:「管好你的行動處和情報處就好,別來動我的管理處和科技處。」
萊斯面無表情地道:「藍登,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嘖嘖嘖!一貫的神通廣大,無所不知。」藍登眼底嘲弄意味更濃了。「爲什麼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呢?」
萊斯銳利眸光只是直直地盯著他,藍登眼底的嘲諷之色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警覺。
「但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萊斯輕聲道。
「彼此彼此。」
※※※
管娃一個早上吐得七葷八素。
她靠在馬桶邊喘氣,滿頭大汗,暗自詛咒昨天晚上孔唯好心煮的晚餐。
「我就知道那個漢堡怪怪的……」她打濕了一條毛巾貼在額頭上,「哪個正常人會在牛絞肉裡混蟹肉?他以爲他是海綿寶寶啊?」
「娃娃?」萊斯出現在浴室門口,臉色一變,大步沖向她。
「吃壞肚子。」她偎在他懷裡呻吟,臉色發青。
「我帶你去醫院!」他將她攔腰抱起,急急奔出房間下樓。
「等等,不!」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我不能去醫院……你忘記有人要殺我了嗎?」
有心人不是可以輕易從就診的資料查到她嗎?她不要到時候身分暴露,將自己和他卷入危險之中。
萊斯腳步硬生生停頓住,低咒了一聲。
「你有腸胃藥嗎?也許我吃幾顆藥就好了。」她強抑下陣陣上湧翻騰的胃酸。
「不行。」他濃眉緊緊打結。「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但她說得對,安全問題也不能不顧慮。
「那好,換B計劃。」他斷然道。
「什麼B計劃?」還沒等到他的回答,管娃又開始臉色發白了。「等、等一下,先讓我去找一下馬桶,嘔——」
三十分鍾後,一臉病懨懨的管娃被他抱進一棟溫馨可愛的小屋裡。
「這是哪裡?」她被他輕手輕腳地放進沙發裡,努力抑下想吐的沖動,勉強睜開眼皮環顧四周。
「醫院。」
「醫院?」那爲什麼會有那麼多貓貓狗狗?
他把她帶來獸醫院?!
「喂!」管娃虛弱又憤慨地抗議,「我又不是小動物——」
「親愛的,相信我。」
「不要再叫我『親愛的』,你們美國人動不動就亂喊人親愛的……」
「萊斯?」一名穿著圍裙的老奶奶走進來,手上拎了只籠子,一臉驚喜萬分。「萊斯·赫本?我真不敢相信——」
「嗨,海莉奶奶。」他對著老奶奶微笑,上前和她擁抱。
管娃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愣愣地看著這一切。
「這個可愛的小東西是誰?」海莉奶奶走近,笑吟吟地上下打量她。「我聽說你幾年前結婚了,這位小姑娘該不會就是那個幸運的新娘子吧?」
「幸運?」她臉上神情有一絲古怪,低聲嘀咕,「是啊,我真夠幸運的……」
幸運到被追殺、被槍擊、被軟禁……現在還食物中毒。
自從嫁給他之後,她的生活有夠精彩的。
「你好,我是海莉奶奶。」老奶奶對著她慈祥笑著。
她心下一暖,回以一笑。「你好,我是管娃。您是萊斯的……親戚嗎?」
「噢,親愛的,」海莉奶奶笑得好親切迷人。「我和萊斯的關係比那個還要親。」
管娃一怔。
「咳!」萊斯清了清喉嚨,「我以前逮捕過海莉奶奶。」
「什麼?」她呆住。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經金盆洗手了,」海莉奶奶透過老花眼鏡睨了萊斯一眼。「否則小夥子怎麼可能放過我呀?你說是不是?」
「欸……」她遲疑地看著海莉奶奶,好奇心還是壓過了一切。「可以請教您以前的職業是?」
海莉奶奶征詢地望向萊斯,後者微微頷首,臉上有一絲苦笑。
天知道他努力隱藏了多年,就是希望娃娃別知道太多關於他工作裡的複雜性。
「親愛的,我以前是墨西哥的職業殺手,」海莉奶奶努力在笑容裡加入一絲懺悔,「有個外號叫『殺人醫生』,專長是醫療和下毒。不過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我殺的都是一些有利益糾紛的毒梟啦、收賄貪贓的警察啦……」
「我想我了解了。」管娃眨巴著眼睛,明知道不應該,臉上還是浮起一抹崇拜的驚歎之色。「哇!」
「萊斯,我喜歡你的小新娘。」海莉奶奶笑得好開心,親密地摟了下管娃。「她很特別,難怪鼎鼎大名的萊斯·赫本也會栽在愛情的手上!」
「海莉奶奶,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辦正事了?」他臉上掠過一絲難得的尷尬潮紅,再次清了清喉嚨。「她身體不太舒服,早上吐了很多次,也許是食物中毒,可以麻煩你幫她看看嗎?」
「當然沒問題,老是治療那些可愛的飛禽走獸也有點無聊了。」海莉奶奶拍拍管娃的手背,「親愛的,別怕,什麼病我都能醫……等我拿一下診療箱。」
「謝謝你,海莉奶奶。」
待海莉奶奶進入另一個房間後,管娃望向隨時保持警戒狀態的萊斯。
「仔細想想,其實你的工作也挺有趣的嘛。」
「是還不賴。」
「如果能再避開槍殺、陰謀、中彈之類的,就更完美了。」她澀澀地道。
「對不起。」他滿臉歉然。
「不用跟我對不起,那是你的人生,精彩,詭詐,危機重重,但是總的來說,是一種很了不起的生活形態。」
「我會嘗試改變的。」
「我再說一次,」她強調,「不要爲了我改變。」
萊斯眸底再次閃過一抹懊惱沮喪的神色。
「小倆口吵嘴也是爲感情升溫的一種好方法。」海莉奶奶笑咪咪地提著診療箱走了出來,「咦?怎麼停了?不用在意我,繼續啊,當我不存在就行了。」
「海莉奶奶。」萊斯歎了口氣。
「好好好,我知道,辦正事要緊。你也知道人老了就碎嘴,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呀,等你將來活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在可惡的地心引力下,什麼都鬆了,包括嘴皮也是。」海莉奶奶還是碎碎念著,邊取出聽診器和其他用具,「親愛的,來,張開嘴巴,讓我看看你的舌苔。最近食欲很好嗎?嗯,除了嘔酸水之外,會不會嗜睡或覺得容易累?」
問診了半晌後,海莉奶奶摘下臉上的老花眼鏡。
「她怎麼樣了?需要吃藥嗎?還是送醫院?」萊斯急切地問。
「我應該不用去醫院吧?」管娃揉了揉胃,吶吶道:「我現在好像好多了,比較沒那麼想吐了。」
「孩子們,雖然我對我精湛的醫術非常有信心,我也確定現在是什麼狀況,」海莉奶奶對他們露出一個燦爛笑容,「不過我還是誠心誠意地建議你們去醫院驗尿,或是買支驗孕棒檢查一下。」
「什麼?!」萊斯和管娃不約而同地沖口而出。
「恭喜!我想你們要做爸媽了。」
※※※
管娃覺得自己像是在作夢一樣,但不確定到底是美夢還是惡夢。
她居然懷孕了?有小寶寶了?
難道老天爺還嫌現在情況不夠複雜嗎?
她不禁瞥向從剛剛一路傻笑到現在的萊斯,突然覺得在那張陽剛性感臉龐上心滿意足的笑容,看起來超礙眼的。
「我就知道我忘了什麼事……」她恨恨的開口,「避孕。」
回台灣這兩年來,她的性生活一片空白,怎麼可能還會記得要按時吃避孕藥?
可是自從他再度出現在她面前,又一如往常地將她的世界顛倒得天翻地覆、亂七八糟,讓她應付得措手不及。
每天光顧著在愛他或恨他、離開他或留在他身邊的矛盾掙紮裡打轉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記得避孕這種瑣事啊!
「娃娃,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萊斯至今還覺得不敢置信。「我們有寶寶了!」
「我頭好痛。」她捧著沉重的腦袋,它重得像隨時會掉下來。
「我會用性命保護你和寶寶的,」他望向她,棕眸裡閃著嚴肅的光芒。「我發誓!」
「我怕的就是這樣。」她頭更痛了。「沒人要死、也沒人會死,好嗎?你們這些人可不可以別動不動就拿性命立誓要幹嘛幹嘛的?」
他茫然地看著她。
「專心看前面開車!」她驚喘了一聲,握緊車門把手。
「我有在看。」他利落地閃過一輛違規的車,目光冰冷地瞥了後照鏡一眼,「親愛的——」
「我說過不要再叫我親愛的!」
「坐穩了!」他猛地將油門踩到底。
黑色轎車像箭般飆射出去,管娃驚恐的尖叫聲憋在喉頭,只能牢牢抓住車門把手,緊閉上雙眼,並暗自祈禱翻騰的胃不會選擇在這刻來插一腳,她不想吐得車上到處都是啊!
外頭傳來車輛輪胎尖銳摩擦過地面的聲音,還有砰砰砰的槍聲不斷響起。
「跟拍電影一樣……我們會死嗎?」
「我們不會死的。」萊斯的語氣沉穩平靜得像在車陣裡危險穿梭是尋常之事,大手穩穩掌控著方向盤,甚至連一滴汗也沒流。「這樣就想獵殺我們,他們差得遠了。」
她相信,她一千一萬個相信,但她的胃偏偏自有想法,心臟也像是跳到了嘴邊,隨時都會跟著胃酸一起跑出來。
「我們不能再回原來的住處了。」他邊說邊按下耳際的小型通話器。「孔,進行C計劃!」
「什麼又是C計劃啊啊啊……」她真的、真的快吐出來了。
在經過一場激烈的槍戰和飛車追逐後,萊斯甩開了後頭追兵,迅速駛離市區來到郊外,最後駛進一片鬆木林裡。
在穿過迷宮般的重重樹林後,出現在管娃眼前的是一棟年代久遠,看起來卻仍舊堅固無比的湖邊小屋。
「這又是哪裡?」管娃臉色發青,深吸一口氣,把想嘔吐的沖動強壓了回去。「另一個秘密基地?」
「可以這麼說。」萊斯下車繞到她這一邊,打開車門,輕柔地將她抱下車。
「兩年前爲什麼不把我藏在這裡就好,幹嘛非射我一槍不可?」她突然想到,不免嘀咕了起來。
「當時來不及準備。」他語氣裡的內疚自責還是很深。「抱歉。」
「好吧,我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反正他剛剛也救了她一命,不對,還有肚子裡的寶寶,所以是兩命了。
就算她再會記仇,也不能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小鼻子小眼睛地懷恨下去了,而且現在有比舊恨重提還重要的事。
「到底是誰要殺我們?」
他猶豫了一下,「敵人。」
「所以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這一切的來龍去脈了?」她不禁氣結。「難道連是誰要我的命,我都不能知道嗎?」
「你知道的越少,對你最安全。」
「哪有?」對他的說話,她嗤之以鼻,「無論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我什麼都不知道,還不是有人一直想幹掉我?」
他啞口無言。
「等等,既然他們都這麼明目張膽了,那你不是比我更危險嗎?」她的心漏跳一拍,臉色變得比剛才在車上還白。
「親愛的,」萊斯對她微笑,眼神卻冰冷得令人戰栗。「我有武器。」
可是他們也有啊……
管娃怔怔地看著他,理智上明白無論是任何人想要他的命,都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不像她,簡直是待宰之羊;但在情感上,她卻無法壓抑那種漸漸擴張放大的恐懼……
唯恐失去他的恐懼。
「我需要躺一下。」她捧著沉重的腦袋,頹然地靠在他懷裡。
再想下去,她腦袋都要炸了。
萊斯將她抱進湖濱小屋裡,裡頭很乾淨,但是有種久無人來的靜窒感,而且冷得像冰窖。
他先讓她躺在舒適的三人長沙發上,替她蓋上厚毯子,然後熟門熟路地生起壁爐火堆。
溫暖的火光帶著熱氣,漸漸溫暖了整個室內,不時可聞到鬆木燃燒的香氣,還有嗶剝的聲響……好像蘭齊筆下的溫馨聖誕節圖畫。
「覺得好點了嗎?」萊斯來到她身邊坐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她凝望著他良久,才輕聲開口:「你會在這裡陪我嗎?」
「我會陪你到孔他們到達爲止。」他握著她稍嫌冰涼的小手,另外一隻大掌也包覆了上來,試圖用掌心的溫度暖和她。「別擔心,一切都在掌握中,孔他們也會保護好你。」
管娃還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保持沉默。
「我不會有事的。」他看得出她眼底的千言萬語,堅定的允諾。
「……你可以抱著我睡一會兒?」
「好。」他將她攬入溫暖的懷裡,雙臂牢牢地圈著她。
她蜷縮在他的臂彎裡,手下意識地貼在小腹上,眼眶不禁灼熱了起來。
寶寶,這是爸爸在抱著我們……你感覺到了嗎?
當管娃醒過來的時候,暖和如春的室內已不見萊斯的身影。
外頭黑夜降臨。
壁爐前是孔唯和史仁投——她早該知道的——一身黑衣,全副武裝,正在低聲討論著戰略位置,還小心地不吵醒她。
她閉上雙眼,仿佛還能感覺到萊斯的體溫和氣息猶殘留在她肌膚上。
他自己一個人走了。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所有人力都留下來保護她,而他自己只能孤軍奮戰。
她早該明白,萊斯·赫本不光是她的男人,他也是國家的人。
他這輩子都在誓死扞衛美國及人民,維持正義。就算不爲她,他也會爲了自己的職責親臨火線,全力迎戰任何危及國家安全的敵人。
可是她多麼希望他別走,就此留在她身邊,一生一世無災無病無憂……
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 if you just stay the night
Please,sir,don't you walk away
(如果你今晚留下,一切都會變得美好起來,所以,請你別走……)
If I could take you away
Pretend I was queen
What would you say?
Would you think I'm unreal?
'Cause everybody's got their way I should feel
(如果我能帶你遠走高飛,就像我是一個女皇,你將會說什麼?你會不會覺得我不現實?因爲我應該站在別人的立場去爲他們考慮……)
熟悉的旋律和歌詞不知怎地在她腦海響起,在這一刻,分外令人煎熬催淚。
她將臉緊緊埋在毯子裡,狂奔的淚水被毯子吸收,卻好像怎麼擦也擦不完。
「萊斯……」
坐在壁爐前的孔唯和史仁投沉默而不捨地望著長沙發上那蜷縮成團的嬌小身影。
暗中保護她的這兩年來,他們已經真心將她視作自己的姊妹,而不只是一開始的上司夫人而已。
他們一路看著她的勇敢、強悍和故作堅強,激賞著她面對生活時表現出的奮戰精神,並且看穿在她那張銳利如刀子口底下、那顆柔軟如豆腐的心。
兩年前,爲了他們崇敬的長官萊斯·赫本,他們可以隨時準備豁出性命以保護他心愛的妻子。
兩年後,爲了像是他們的姊姊又像是他們妹妹的管娃,他們同樣會以視死如歸的精神守護扞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