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喜鵲這一病,足足在床上又躺了五天。
其實她喝了兩天的藥之後,出了一身的汗,整個人已是感覺好多了,可偏偏範雷霆見著她想下床的動作,又是一陣橫眉豎目的暴吼,她為了避免自己往後得在耳聾的情況下過日子,隻好乖乖躺回床上當飯來張嘴、茶來開口的廢柴。
這幾日他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連晚上睡覺都是靠在床沿閉目養神就打發過去了。
五天後,她臉色紅潤了許多,他卻是滿面于思、疲憊憔悴了不少,然而那雙黑眸依然炯炯有神,每每盯得她小心肝蔔通蔔通亂跳、慌亂不知所措。噯噯噯,這都是怎麼了?
「雷霆大人,你這五天怎麼沒進宮當差?」在苦著臉喝完十全大補藥湯之後,她突然想起,抬頭問道。
「爺已向皇上告假了。」範雷霆輕描淡寫地回道,把準備好的仙楂果塞進她愕然張大的小嘴裏。「咬著,甜個口。」
仙楂酸甜滋味在唇齒間瀰漫了開來,沖淡了苦澀的藥味,她滿足地唔了一聲,可咬沒兩下,又覺不對。
「你這樣告假,不要緊嗎?」
「還好。」他替她拿過了喝殘的藥碗放到花几上,又立刻回來守在她床邊。
「還什麼好啊?」見他這副不幹己事的淡然神態,喜鵲不禁有些焦急跳腳。「你是十萬禦林禁衛軍的總教頭,沒在皇城裏守著,要是被言官參上一本一或是教有心人趁機鑽了空子該怎麼辦?還有還有,我聽說那個沐將軍看你不順眼很久了,早想取你的位子而代之——」
「你怎會知曉這等朝政之事?」他有些詫異,隨即臉色一沉,「寒兵那個碎嘴的。」
她臉色一僵,有些心虛尷尬地嘿嘿幹笑了兩聲。「就,大家也是關心大人你,多聊了兩句嘛!」
說也奇怪,那兩尊門神最近也是有事沒事就往她的萬年紅娘居跑,而且都還是趁他稍稍離開去煎藥或洗沐時,突然咻地飛進來跟她哈啦個幾句。
喜鵲忽然覺得這幾天生病的好像不只有她。
「不礙事的。」
「耶?」她迷惘地瞅望著他。
範雷霆手上擰妥一方幹淨帕子,自然地幫她擦擦嘴邊,對摺後再仔細幫她拭手,語氣再平靜不過地道:「該吩咐叮囑的,爺都交代好了,至於沐將軍,更不用理他。」「可是……」
「你先養好病再說。」他凝視著她,「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聞言,小圓臉瞬間紅透了。哎喲,幹嘛又天外飛來這麼一句教人浮想聯翩的話呀?
話說回來,雷霆大人為什麼最近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總對她這麼好,這麼體貼入微?難道他是要和她……
姊妹相親?!
「咳咳咳……」喜鵲活像喉頭卡了顆鹵蛋,一時氣窒,嗆得連連猛咳起來。
範雷霆面色一緊,焦急地替她拍背。「怎麼了?難道剛剛的藥吃錯了不是?」
你他姥姥的才吃錯藥咧!
她咳得臉色激動漲紅,氣急敗壞地恨恨白了他一眼。
可是見他一個高大漢子手足無措得像個孩子,滿臉關懷憂心,所有在喉頭排隊準備輪番飆出口的狠話,全又給嚥回了肚子裏。
「唉。」她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有人愛成天傷春悲秋、長籲短歎了。
當這個世界演變成你看不懂也問不得的尷尬矛盾傷神糾結局面時,唯一能做的,也就隻有歎氣而已啊。
唉,君本英雄也,奈何做美人兮?
那他的這門親事,她到底是管還是不管?
「你的表情很奇怪。」他突覺一陣心驚肉跳。
「再奇怪也沒你的奇怪。」她拋去了一個極度哀怨的眼神。「唉,算了,只要你總教頭高興就好。」
範雷霆一臉納悶,卻也不知該從哪兒釋疑起。
「我已經沒事了,明日就可以照舊隨大人進宮當差了。」幽怨歸幽怨,她還是忍不住為他的差事著想。
「以後你好好在家安心將養身子,不用再做爺的貼身長隨。」
「你——」她又是一個倒噎險險岔氣。
難道他當真決定要放棄回歸正道之途,徹底斷袖斷到底了嗎?
「想什麼呢,臉這麼發青?」他摸摸她的頭,柔聲道??「爺不是不信你,不讓你跟在爺身邊,而是禮親王爺不日回返京城,朝中瑣事繁雜,爺無法分神看顧,怕你會受什麼委屈。」
講得那麼好聽,還不是新人娶進門,媒人踢過牆……不對,他甚至連娶都還沒娶哪!
一想起威猛剽悍、英氣昂藏的範雷霆懷裏擁著那妖豔美男子的情景,喜鵲心口就是一陣翻江倒海的氣苦悶疼怨憤。
這是什麼世界啊?還讓不讓人活了?
不跟就不跟,有什麼了不起!
根本就是從頭到尾戲耍她一場,害她一片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喜鵲氣得索性把範雷霆的庚帖塞進漆金鈿花櫃裏最深處,壓在幾個惡名遠播的淫員外庚帖底下。
「哼,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我不會自己轉哪?」她氣呼呼地抓過許久未搭理的那一疊委親庚帖,「求人不如求己,老娘就不信憑我七世以來累積的功力,這兩個半月內會做不成十一樁親事?」
歪瓜還有爛棗來配呢,就算不是金玉良緣,反正隻要王八看綠豆對得上眼的,願意拜堂成親就算了事,就算到時不合規格,玉帝大人不承認,那她也認了!
這就叫遲到總比不到好吧。
她將這一疊男女雙方庚帖摟在懷裏,略整了整衣衫,把她的所向無敵小紅帕朝襟邊一掖,大步流星就走出萬年紅娘居。
喜鵲費了好一番唇舌,總算說動了隔壁家的老王願意和對街的劉姊兒相親,甚至還特意打聽了今兒說書的茶博士不在,這才興緻沖沖地幫兩人安排在茶館二樓的雅座裏。
「這兒茶品好,點心佳,風景一流,是最適合俊男美女喫茶聊天談心聯絡感情的了。」
她眉開眼笑地熱切招呼著,不忘偷偷用力捏了一把用帕子「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劉姊兒。「這街坊鄰居一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認真說來老王也算是自己人,劉姊兒你就用不著這麼害羞了,多跟人家聊聊嘛!」
劉姊兒羞答答地喚了一聲,「不知王哥兒平時有什麼嗜好呀?」
「殺豬。」老王肉騰騰地挖著鼻孔。
喜鵲笑臉一僵,忙接下話去,「說起老王這一手刀法可真是出神入化,古人說遊刃有餘就是在說他。瞧劉姊兒這纖纖弱柳的身子,要是有福氣做了王家媳婦兒,保管日後頓頓有肉滋補,指不定很快就能養上個胖娃娃,給婆家開枝散葉,老王你說是不是?」
老王卻是不解風情,小氣巴拉得坦坦蕩蕩。「可俺殺的豬是要賣錢的。」眼見劉姊兒滿臉春情被怒火取代,喜鵲心下叫糟,正要圓話,突然包廂門響起了一陣急促猛敲。
「誰啊?沒看到這兒正忙著嗎?」她咬牙憋住火氣,小臉繃得緊緊的走去開了門。「小二哥,你這麼死命地敲門是為哪樁啊?」「喜姑娘,你莫見怪,小的不也是急了嗎?」店小二搓著手,神色尷尬。「實在是有貴客上門,偏偏所有的包廂全滿了,這不,掌櫃的命小的來跟喜姑娘商量一聲,能不能把位兒讓讓,今日的茶水點心權收半價就好。」
真是人要倒黴,喝口涼水都能嗆著牙縫!
「小二哥,你這話就不對了,人說先來後到,你們開門做生意的怎能大小眼,為了貴客就攆了熟客,教我們這些熟客寒心不寒心哪?往後還能對你們茶館有消費信心嗎?」她也火了,嘴角掛著笑意,可字字都是綿裏針。「小的知道喜姑娘是咱們茶館的老客了,見熟三分情嘛,這才好意思來跟你商量商量,要是換作其他不懂得體貼商家的客人,我們還懶待開口求人呢!」小二哥也是有練過的,那臉色說多諂媚就多諂媚,一番話堵得人連想說個「不」字都不好意思了。
可她誰啊?她可是信鳥喜鵲耶,論耍嘴皮子,要她認了第二也就沒人敢認第一了。
喜鵲索性一挽袖,笑咪咪地斜靠在門邊,「喲,小二哥這嘴真是越來越巧了,被您這麼一說,我若不讓座倒是我的不是了。」「多謝喜姑娘——」店小二大喜。
「慢。」她圓臉上眉兒彎彎,笑意甜甜。「要讓自然是可以的,不過我們才剛剛坐下,屁股都還沒坐熱呢,連茶水也都還未喝上一口,既然小一一哥這般好聲好氣的求著我們讓,那等我們吃完了點心喝完了茶商量完了婚事看完了風景賞完了月色之後,我們就讓了,好不?」
店小二差點驚急攻心、口吐白沫。這這這……現下還沒到晌午,等她看完了月色都什麼什麼時辰了?
「小二哥下樓仔細當心,待會晚上結帳見。」她回過身去,對看傻了眼的老王、劉姊兒淡淡一笑。「咱們剛剛說到哪兒啦?」
就在此時,一個兇霸蠻橫的聲音怒騰騰地出現在門口。
「店小二,你幹什麼吃的?本將軍讓你清個座帶位,你躲懶瞎混到哪裏去了?」
這聲音……這陰陽怪氣的尖刻語氣……
喜鵲臉上閃過了一抹驚心——不會吧?
偏偏怕什麼來什麼,她一回頭,就發現自己直直對上了一身錦袍衣飾、張揚跋扈的沐將軍。
「你?」沐將軍見著面前這一張頗為面熟的小圓臉,有些微怔,隨即瞪大了眼睛。「你是女的?」
「這位大爺,我們認識嗎?」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夫練得不錯,臉不紅氣不喘。
相較之下,老王和劉姊兒被這一連串變故弄得眼花撩亂,再加上一聽是個將軍來了,登時抖縮了起來。
「喜、喜姑娘……要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劉姊兒毫無義氣地立馬奪門而出。
老王則是吞了口口水,一輩子從沒這麼反應靈敏俐落過。「你們忙、你們忙,俺回家煮下水去——」
瞬間人走了個幹幹淨淨,就剩被堵在包廂裏出不去的喜鵲,還有大剌剌堵在門口不讓她出去的沐將軍。
「原來你是女的。」他那張陰沉的臉龐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意裏滿是輕蔑不屑。「瞧範雷霆平時一副大義凜凜道貌岸然的模樣,沒想到偷起色來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個女人都敢公開帶進帶出、白日宣淫,果然也是個人面獸心的——娘的!你竟敢潑本將軍茶」
「對啊一我也覺得這杯茶拿來潑將軍的尊容還真是糟蹋了。」她皮笑肉不笑,慢吞吞地將空杯子往桌上一放。「不過能怎麼辦呢?將軍就是一副欠人潑的樣子,我怎能駁了您的面子呢?」
他罵誰都行,就是不準侮辱她的雷霆大人!
「你這不知死活的小潑婦——」沐將軍勃然大怒,揚手重重甩了她一個巴掌。
喜鵲萬萬沒想到他堂堂大將軍說動手就動手,小臉被打得一歪,身子也踉蹌朝後跌了去,嘩啦啦地撞倒了滿桌杯碗。
她隻覺臉蛋火辣辣的劇痛竄燒了開來,腦際嗡嗡然,眼前更是一陣一陣地發黑。
可儘管頭疼欲嘔,喜鵲依然咬牙撐起了身子,呸出了一口鹹腥鮮血,怒目而視。
「將軍不去上陣殺敵為國盡忠,卻來打一個女人,你還真好意思。」
「別以為有範雷霆給你撐腰,本將軍就不敢殺了你!」沐將軍陡然變色,眼底殺氣乍起。
「將軍當然敢。」她臉頰腫起來,卻還是抬頭挺胸,夷然不懼地道:「隻不過惹出了這般大陣仗,樓上樓下想必人人都聽見了將軍您是在和一個小女子爭座,若是待會再見著我屍橫當場,呵,這天子腳下流言可傳得最快了……」
她底下的話還未說完,沐將軍已聽明白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頓時有些騎虎難下。
可同時,他眼底也不禁掠過了一抹不情願的激賞。
範雷霆的女人,還真是個膽大的。
喜鵲頭痛得像快炸開了,小手摸著劇痛難當的腫脹臉頰,突然也生氣了起來——這一巴掌摑得她變成了豬頭似的,接下來十天半個月的教她還怎麼出門見人?
可惡,回家後她一定要翻翻黃曆,看她今年是不是犯了太歲星君,忘了祭煞酬神,不然怎麼會從初一倒黴到十五還沒完哪?
「哼,看在你個丫頭片子還挺有種的份上,本將軍今天就饒過你這衝撞朝廷重臣的大罪!」沐將軍重重一哼,拂袖揚長而去。
果然官字兩個口,愛怎麼說都可以。
喜鵲雙手捧著暈眩疼痛的腦袋瓜,一步一步地蹭出雅座包廂,在心底將沐將軍給痛罵了個八百遍。
喜鵲一路上都用紅帕子捂著頭臉,生怕給左右鄰居見了指指點點、徒增笑柄。
出師不利,還外帶了個豬頭臉回家,如果今天事情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她應該也會覺得很好笑吧!
喜鵲忍痛汲了桶冰涼的井水倒進盆子裏,邊打濕帕子敷臉邊咕噥。
「你的臉怎麼了?!」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吼宛如雷聲隆隆劈下來。
她敷臉的手一僵,突然發現今天的黴運原來還沒過完。
為什麼在睽違了「漫長」的三天之後,終於又出現在她面前的剽悍英偉大男人,會如此恰恰好地遇上她變身天蓬元帥的淒慘落魄相,不知現在假裝是隔壁家的來借醬油還來不來得及?
「你的臉,是誰傷了你?」範雷霆修長大手輕柔憐惜地想碰觸她紅腫瘀紫的臉頰,卻又怕弄疼了她,可下一瞬他就怒火狂飆,氣得想殺人。「告訴爺,爺亂刀剁了他!」
她聞言駭笑,卻又心下一熱,不知怎的鼻頭就酸了起來。方才被摑都沒哭,可現在一股灼熱淚意奪眶而出,豆大的淚珠啪答啪答地掉了下來。
嚇死她了,剛剛在茶館裏,她有一度以為自己會沒命,若不是嘴巴一向比腦袋快,一張口那些話就哇啦哇啦自動滾了出來,說不定她早被那個暴虐將軍就地正法了。
喜鵲這麼一哭,範雷霆縱然身為十萬禁衛軍總教頭,素有泰山崩於前亦不改色、彈指間強虜灰飛煙滅之能,頓時也慌了個唇白面青、手忙腳亂。
「不、不哭了,咱不哭了。」他心慌意亂地將她扣入懷裏,隻覺胸口絞擰得緊。「等你好些了,想說再說——爺不逼你。」
她在他溫暖厚實的胸膛前盡情痛哭了一場,半晌後才大雨變小雨,小雨變間歇的抽噎、吸鼻子。
「沒人打我,我自己摔的。」她把鼻涕眼淚全糊在他的衣服上,小臉清爽了不少,僅剩鼻頭和腫脹的臉頰猶通紅,悶悶地道。
「當爺眼珠子安假的?看不出你頰上的五指痕?」他又是心痛又是憤慨,「說,是誰?」
她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悶聲不吭。
怎麼說那個囂張跋扈討人厭的沐將軍也是個大官,又和他同為一殿之臣,要是雷霆大人當真為了她和對方槓上、徹底撕破臉,演變成腥風血雨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時候她禍就鬧大了。
一想到他可能會面臨到性命堪憂的危險,她的心瞬間高高地懸到了嘴邊,什麼委屈什麼難受什麼氣憤統統都不當一回事了。
她隻要他好好的,毫髮無傷地站在他面前就好。
「怎麼沒見寒副統領和鐵副統領?」喜鵲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先回答爺的問題。」他微瞇起眸子,剛毅嘴角抿成了一直線。
「今兒天氣真不錯啊。」她索性含混到底。
「你——」範雷霆臉色沉鬱,可見她紅腫可憐的小臉,心下又是一疼,隻得暫且先將千刀萬剮複仇這件事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往屋內走。「寒兵和鐵戢當職,今日不會出宮。」
話說回來幾日不見,為何她開口「關懷問候」的卻是他們二人?
他心裏滿滿不是滋味,可又惦掛著她的傷勢,待扶她入廳裏坐好後,自懷中取出一隻黑色小罐,旋開蓋子挖了一大坨上好治傷靈藥,輕手輕腳地為她抹上腫脹瘀血的面頰,手勢之輕柔,生怕一不小心又會碰疼了她。她傻傻坐著,屏氣凝神地感受著他憐惜的撫觸,心底又是歡喜又是茫然,渾然不知此時此刻澎湃蕩漾在全身上下的酸甜忐忑恍惚感,究竟都是怎麼了?雷霆大人為什麼連為她上個藥,都要用上這麼熱烈又心疼的目光盯著她?
他這麼做就不怕她心生誤解,誤以為他是對她——對她——
唉!他對她還能有什麼?不就是「姊妹相親」嗎?
思及此,喜鵲心念一動,忽然有些衝動想問他和那妖豔美男子究竟怎麼結下的孽緣,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嚥了回去。
若是捅破了這層薄紙,惹得他惱羞成怒,說不定往後就再也不願見她了。
她呼吸一窒,一顆心緊緊絞疼了起來。
不行不行,再怎麼搞不清楚狀況也不能冒此大險,姊妹相親就姊妹相親好了,總比往後再也見不到他強。
喜鵲一顆心顛三倒四翻來覆去,最後隻化作一聲長長歎息。
可她始終忘了弄清楚最關鍵的一件事——
自己究竟為何為此失魂落魄至斯?難道是她打從心底一點都不想他隻是拿自己做姊妹相待嗎?
「還是弄疼你了嗎?」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有些不安。
「不是的。」她低垂粉頸,也不知為什麼有些鬱鬱寡歡。
範雷霆還以為她是在記怪自己這幾日都未來看她,不由微感歉然,解釋道:「王爺後日到京,這陣子宮廷內戍務繁重,恐要等王爺一個月後回返藩地,方能好些。」
「大人不用解釋,小的明白的。」她又歎了一口氣,忍了半晌,最終還是半真半假地試探道:「那這一個月,大人不就沒空相親了?」
他臉上歉疚之色瞬間僵凝。
她久等不到回答,不由奇怪地抬眸朝他望去,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登時寒毛一炸,久違了的心驚膽戰再度翻江倒海般當頭沒頂而來。
他他他又變臉了,又變臉了啊啊啊!
喜鵲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可是一時之間又能逃到哪裏去?幸虧範雷霆在一番恨恨得咬牙切齒,全身骨骼發出憤怒的?哩啪啦駭人不祥響聲後,兇猛目光瞥見那腫得像饅頭的楚楚小臉,心下抽緊,所有滔天怒氣霎時消散無形。
「別說胡話了。」他緩緩舒出一口憋悶良久的長氣,無奈地道,「有心思想著旁的閑事,不如好好將養身子。」
喜鵲眨了眨眼,小嘴詫異地張大了。「嗄?」
「餓不餓?」他面色又恢複如常。
「有一點。」
「到一品酒樓如何?」他記得她很愛吃那兒的菜。「好——」她突覺不對,連忙改口,悶悶不樂地道??「不好,我現在這豬頭三的蠢樣,才不要出去招搖過市徒增笑料。」
他抑下笑聲,目光溫和地看著她,「那回總教頭軍府吃?」
「貴府廚子手藝好嗎?」
他想了想。「聖上賜下的前大內禦廚,應當不錯。」
她眼兒亮了起來。「我要吃我要吃!」
看著她歡天喜地的模樣,範雷霆心情頓時也大好了起來。「爺的行雷就在門外。」
「那還等什麼?」一時樂過頭的喜鵲主動拉了他的手就朝外走,邊叨叨絮絮。「雖然小的現在嘴也破牙也軟胃也疼,可喝點山珍海味熬的粥粥水水什麼的總行吧?走走走,喝湯了喝湯了,我餓死了。」
他的眸光落在那緊緊抓著他的雪白嫩手上,嘴角滿足的微笑逐漸變化成了傻笑。
不過,該辦的事他絕不會忘記。
兩日後的黃昏,禁衛軍趙冬乖乖到萬年紅娘居報到,並且帶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
總教頭大人昨天半夜三更時分,隻身一人前去砸了沐將軍府,並且把沐將軍揍趴在地,讓其斷了三根肋骨、碎了兩顆牙還折了一隻胳臂。
此事驚動朝野,言官彈劾的奏摺如雪片般飛抵皇上龍案前,要求聖明天子重懲本該戍守皇城安危、卻反倒帶頭作惡的禁衛軍總教頭範雷霆。
「然後呢?然後呢?」喜鵲驚得一把掐抓住趙冬的手臂,疼得他皺起了眉。「他要不要緊?他要不要緊?」
「喜姑娘莫擔心,頭兒乃皇上股肱重臣,地位無可動搖,至多隻是受斥罰俸三個月,其他不要緊的。」趙冬連忙解釋,邊暗自抽回慘遭踝躪的手。
「都是我害的……」她臉上的五指痕已消,但瘀青的臉依然令人不忍卒睹,此刻聽見這大變故,心下又是焦灼擔憂又是自責,眼圈兒立時紅了起來。「可我什麼都沒說,他是怎麼知道沐將軍打了我一巴掌的?」
「天下沒什麼事是瞞得過頭兒的。」趙冬驕傲地一挺胸膛。
喜鵲滿心滿懷矛盾不已,既是有些歡喜他為了幫自己出口氣,甚至不惜大鬧將軍府,可又想到他是為了自己才做下那等大錯來,惹來朝臣議論抨擊,連皇上都給驚動了,她就內疚難過到極點。
如果他也和忠牛、天兵天將一樣,因為她而蒙受大禍,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諫自己的!
晶瑩淚珠在眼眶隱隱滾動,她吶吶地問:「那他現在呢?他現在在哪裏?我、我可以見他嗎?」
「頭兒現在……」趙冬眼神有一絲閃爍。
喜鵲一顆心沉了下去,眼淚就這樣嘩地流了下來。
「哎呀!喜姑娘,你、你別哭呀!」趙冬一時慌了,「頭兒沒什麼事,真的,既沒缺胳臂也沒少腿的……」
「你用不著騙我了。」她鼻頭一酸,哽咽之聲更濃重了。「他肯定被皇上下令打罰了對不對?是不是拶手指滾釘闆還被鞭刑了?傷得重不重?要不要緊?有沒有找大夫醫治?你——你倒是說呀!」
趙冬被她那含悲帶憤痛哭流涕搞得措手不及,反應都反應不過來了,何況是回話?
「那你們寒副統領呢?鐵副統領呢?他們在哪兒?」她抬起淚汪汪的小臉,一臉兇惡迫切地道:「你不肯說,那我親自去問他們——」
趙冬急了,隻得冒著洩漏「軍機」之罪,衝口而出:「喜姑娘,屬下沒有騙你,頭兒他真的一點事都沒有,這不,今天晚上還蒙受皇上榮寵欽點,奉旨受邀參加禮親王爺召開的盛宴呢!」啊?
喜鵲滿臉斷線珍珠就這樣僵硬尷尬地掛在半途中——
那她剛剛到底是在嚎喪個鬼啊~
七世投胎以來的第一次,她忽然強烈懷疑起,當初吞進腹裏的仙丹藥渣是不是已然消化殆盡、半點藥效都不存了?
要不,她怎麼會有腦袋越來越蠢到家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