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接下來的半個月,範雷霆完全不給好臉色,走到哪裏都是一副「最好皮繃緊點別惹爺發瘋」的火爆表情。
慌得喜鵲日日戰戰兢兢地百般討好,飯不敢多吃一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乖乖跟在他身邊當個沒嘴葫蘆地隻管做記錄。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他心情依然沒有轉好的趨勢,惹得喜鵲每天都提心吊膽,唯恐被他炒了這份貼身長隨的工作。
可饒是前一天才吼得她抱頭鼠竄,第二天早上時辰一到,隻要她稍稍晚起,自家寢房外就會出現總教頭軍府的某個護衛敲她窗戶,「喜姑娘,頭兒說你若誤了他應卯的時辰,就讓你提頭來見。」
嚇得喜鵲立刻自床上跳起來,好幾次因為這樣一頭撞在床架上,還害窗外的護衛誤以為她要自盡以謝天下。
「噯噯噯,這雷霆大人肯定是慾求不滿,給憋的。」
這天早上,喜鵲哀怨地揉著紅腫的額頭,忍不住嘀咕道,「不行,我得積極點把這幾日配好的對象呈報上去,先讓他挑上一挑,說不準這其中某一個就是他的金玉良緣——再不濟給他消消氣也好哇。」
於是乎,在晌午用飯休息的當兒,她隨手抓了顆饅頭就到軍帳裏,在看見寒兵和鐵戢又像影子似的守在範雷霆身邊時,彎彎眉兒不禁緊皺了起來。
「又幹嘛呢?」範雷霆邊用飯邊看訓練成果評核冊,一抬眼就瞥見她打結的眉頭。
「雷霆大人,小的有要事相商。」喜鵲陪笑地搓著手,圓圓眼兒不忘衝著寒兵和鐵戢頻使眼色。「是『很重要』的事。」
可惜他倆像左右門神似的,假裝視而不見。
嘖,怎麼這麼不配合啊?
「噗嘶!噗嘶!」她拚命暗示他們非禮勿聽,眼睛都快抽筋了,偏偏這兩人好像故意同她打擂台,硬是寸步不動,甚至站得更挺了。
喜鵲正急著,可範雷霆一見她對自己的副將那副「眉來眼去」的曖昧樣,胸口又是一陣窒氣難當。
好你個媒婆子,眼裏還有他這個爺在嗎?
他冷冷挑眉,「不說你現在就可以走人了。」
喜鵲倒抽了一口涼氣,「雷霆大人,小的可是一片丹心為主,此情唯天可表,大人怎能還沒過河就拆了橋呢?」
他聞言嘴角抖動了一瞬,忽然記起自己仍在不爽中,不給好臉色地道:「還貧嘴,爺是你可以胡話瞎混的嗎?」
「冤枉啊大人!」她一邊喊冤,一邊狠狠瞪了他身後那兩尊肩頭可疑地顫動著、明顯在幸災樂禍的「門神」一眼,在勉強收回眼刀後,一臉極度苦情地望著範雷霆,「小的隻是想要跟大人商量一下你的婚事對象,不想現場有『不相干的路人』罷了。」
路人甲和路人乙相覷一眼,彼此都有些火大——頭兒的事就是他們的事,誰說不相干了?
可是頭兒在,他們誰也沒敢冒然抗議。
範雷霆則是在聽到她說了寒兵和鐵戢乃是「不相干的路人」之後,心下一樂。
嗯,這話聽來還算順耳。不過——
他清了清喉嚨,裝作渾不在意地淡淡問:「你們三個有什麼嫌隙不成?」不問還好,他一問,喜鵲憋著的一口氣湧了上來,本想告狀,還是強自忍住了。
誰會知道這兩家夥皮相長得好,可性情卻是那麼討人厭哪?
前兩天她也不過是旁敲側擊一下兩位副統領娶親了沒,誰知道他們兩個竟然連同她打聲官腔都懶,直接就冷冷甩了一句:「有頭兒那樣的前車之監,換作是你,你敢嗎?」
是怎樣?不過是失誤了那麼一兩次、兩三次,誰都可以來打落水狗了不是?
範雷霆察覺到他們三人之間瞪來瞪去,已明顯升化成劍拔弩張的緊繃火爆狀態,突然有點想笑……是小孩子吵架不成?
思及此,他心念一動,凝陣盯向小臉鼓鼓、憤慨不平的喜鵲。
唉,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年輕輕的小人兒,酒後忘了前事也是情有可原;反倒他一個大男人足足生了半個月的閑氣,未免也太氣量狹窄了。
他那張黝黑臉龐掠過一抹訕然,悶了良久的心情頓時鬆緩了許多。「寒兵,鐵戢,你們也去用飯吧。」再望著她時,範雷霆的眼神已是正常了些。「喜子,你留下來,不過爺隻有一盞茶辰光可以聽你說。講重點,別又廢話一堆。」
果然大人一言,抵得過千軍萬馬,現場立刻清空,隻剩下左手拿著顆饅頭,右手握著畫軸的喜鵲,和一臉「好吧,爺倒要聽聽你怎麼說」的範雷霆。
「是這樣的,雷霆大人,小的這次又幫你精挑細選了幾家美貌才情一等一的小姐,應該會非常符合你的需求。」她滿臉熱切地走上前來,隨手把饅頭丟一旁,也沒等他同意就把畫軸往桌上一放,自顧自地緊挨在他身邊細細介紹起來。「你瞧,這一號曹小姐出自書香世家,飽讀詩書,善音律,溫柔婉約,長得極為可人意兒—」
這家夥,還給爺來真的。
「下一個。」他冷哼了聲,極為不給面子。
「為什麼?」她臉上滿是錯愕。「你再多看幾眼嘛,我覺得挺不錯的。」「爺要的是女人,不是豆腐。」他冷冷地道,「賭她禁不起爺一聲吼就口吐白沫,昏厥倒地。信不信?」
喜鵲啞口無言,然後默默地換過另外一張畫卷。
沒關係,雷霆大人牙口好,吃硬不吃軟。
「那大人看看這二號武家小姐,出身京城第一鏢局,自小習鴛鴦刀、百節棍、八卦掌,濃眉大眼英姿煥發——」她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打斷。
「下一個。」他像趕蒼蠅似地大手一揮。
好你個範——喜鵲強迫自己嚥下問候人祖宗十八代的不良衝動,努力擠出了一朵不恥下問的燦爛笑容。「敢問雷霆大人,您又有何見教呀?」
「舞刀弄槍,打打殺殺,爺成日看得還少了嗎?她又如何當得起一家主母?」他不悅地道:「況且爺不是劉備,娶什麼孫尚香?」
雷霆大人軟硬不吃,是個有原則的。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籲出後,繼續換過第三張畫卷。
「京師禮教坊主家妹,自幼讀女誡,習婦德,舉凡古今南北禮制規矩,無不熟稔於心、成竹在胸,容貌清傲若蘭花之姿,身段纖秀——」
「下一個。」他皺眉,不耐地道。
「好你個這次一定要給我說清楚——」喜鵲差點失控從他頭上「貓」下去,最後總算及時懸崖勒馬,努力維持住一絲理智。「小的意思是——您又、哪、兒、不、滿、意、了?」
「咬文嚼字的,規矩那麼多。」他看起來也很不高興。「沒準爺脫了衣衫要上,她還讓爺先去焚香淨身,順道再背兩篇禮訓。再不做到一半,突然想給爺講番夫妻敦倫之道來聽聽,誰受得了?」
「所以雷霆大人喜歡食不言、寢不語的?」她眼角微微抽搐。「用叫的可以。」他倒是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隨即提出精闢的釋義。
她閉上眼睛,在腦子裏大逆不道地痛扁了十萬禦林禁衛軍總教頭一頓,然後睜開眼,對著他露出了一個很甜很甜的笑臉。「那麼,我們可以換下一張了嗎?」
他聳了聳肩。
真是十足考驗她這七世以來的修行……
「好的,讓我們再來看一下這張,當當!」喜鵲獻寶炫耀地打開畫卷,用勝利的眼神看向他。「美呆了吧?京城第一紅牌小清倌,外號『純情小百合』,長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雖是清清白白的處子之身,然而在絕代老猜雀姨的調教之下,熟練玉女十八招、翻雲覆雨二十一式,還有——」
她未完的話全斷在一陣駭人兇猛的騰騰殺氣裏!
而且他就隻是那麼冷冷地、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要這種的,爺早八百年前娶了,還用得著付你媒婆錢?」
「大爺我錯了。」她立刻幡然醒悟、痛哭流涕、痛心悔改。
「下一個。」他很滿意她良好的犯後態度,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
喜鵲接下來小心翼翼、幾乎是百般討好地掀開了最後一張畫卷。「來來來,您看看您看看,這位出身小家碧玉的郝姑娘保證是溫良恭儉讓的民間代表,性情賢德純良吃苦耐勞勤儉持家……」
「看著就悶。」他撇了撇嘴,「下一個。」
……很好,老娘已經氣到不想講話了。
「怎麼?沒有下一個了?」範雷霆眼底有一絲幸災樂禍。
喜鵲嘴角微微抽搐,索性豁出去了,小手用力拍了下桌面。「雷霆大人!」
「嗯?」他盯著那張猙獰著逼近自己眼前的小圓臉。
不知她有沒有發覺自己生起氣來,粉嫩的臉蛋會紅得如熟透的果子,杏眼圓睜的黑溜溜眼珠,閃亮如星……
他心臟沒來由跳快了一拍,目光熱烈而複雜了起來。
喜鵲滿肚子的火氣忽然被他直盯盯的專注眸光審視得七零八落,腦門嗡嗡然,雙頰更是沒來由的熱得發燙。
下一瞬,她這才醒悟到自己靠得他有多近,若是他長臂一舒,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自己圈進懷裏了。
而且、而且他幹嘛一直這麼專心地看著她?
「欸,那個……」她結結巴巴的開口,「其實……事情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啦……」
「喜子。」他盯著她喚道。
「什、什麼事?」她吶吶的應了聲,被他瞅得渾身莫名發燙,背脊竄過一陣奇異的慄然。
「你……」那壓低的嗓音分外低沉沙啞,勾得人心癢癢。
「我……」她又舔了舔唇,小臉緋紅灼熱,好像連換氣都不太記得。
「難道是故意的?」
「耶?」她腦中空白了一剎那。
「想方設法氣跑爺的新娘子,一心一意纏著當爺的貼身長隨,由早至晚亦步亦趨……」範雷霆摸摸下巴,面露思索。「莫非是看上爺了?」
什麼?!
喜鵲差點一頭栽在泥地上。
「其實,」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略微遲疑,顴骨可疑地泛紅。「如果是你的話……」
……爺也是可以的。
「才沒有!」喜鵲腦子亂哄哄的,壓根沒聽見他接下來說了些什麼,滿面通紅、羞窘欲死地便衝著他耳朵大吼一聲,然後轉身拔腿就跑了。
軍帳之內靜得連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久久……
「所以——是沒有嗎?」他喃喃自語。
不知怎的,這個答案令他好不容易鬆開的胸口又開始一點一點地絞緊了起來。
所以原來是一場誤會。
範雷霆眸底熱烈的明亮光彩瞬間消失無蹤,木然半晌後,他默默拿過早冷透了的午飯,大口咬下方才吃了一半的饅頭。
以前為何從來沒有發覺宮裏的饅頭竟然這麼乾、這麼澀……
哎喲喂呀,真真嚇死她了!
喜鵲小心肝撲通撲通亂跳著,躲到了校練場邊的一株大樹底下,一屁股跌坐在涼爽的樹蔭裏,雙手緊捂著的臉頰兀自發燙不已。
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啊?雷霆大人以為她在對他示愛嗎?
還是他是在對她示愛?
「呸呸呸!想什麼呢!」她用力甩甩頭,自言自語道:「再說我可是媒婆,媒婆啊!像那種吃窩邊草的事我怎能做呢?況且我也不是專程下凡來嫁人的,又怎麼可能會一會對他有意思?」
她這都是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東西呀?
「都是雷霆大人啦,沒頭沒腦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怎能把人家的好意曲解成那樣呢?」她懊惱至極。「難道嫌人家命還不夠苦,事還不夠多,腦子還不夠亂嗎?」
「哦,雷霆大人都說了什麼奇奇怪怪的話?」一個慢條斯理的溫潤嗓音飄了過來。
「就是說我看上——喝!你哪位啊?」喜鵲愕然地瞪著不知幾時出現在眼前的男子,驚得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眼前的年輕男子俊美倜儻得好不妖孽,桃花眼笑得別彎的,修長身段懶洋洋地斜依在樹幹上,一舉手一投足,眼波流轉,彷彿能把人的魂兒都勾去了。
娘呀,哪兒來的千年妖冶九尾狐?
她正驚疑不定的當兒,那男子笑吟吟地一甩扇,「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不對,眼前的這男人雖然也屬於那種魅惑眾生、紅顏禍水款的,可他眸光很清澈,跟她在天上見過的千年狐妖們不太一樣。
「公子又是誰誰誰啊?我幹嘛要回答你的問題?而且剛剛那些話純屬個人隱私,公子隨意聽了已是不該,怎麼還能追問人家呢?這樣有辱斯文的你知道不知道?」
「你這小妮子倒有意思。」妖豔美男子笑得好不燦爛。「說話一籮筐一籮筐用倒的,你那位雷霆大人受得住嗎?」
「我……咳,小的不是女子,你看錯了。」喜鵲這才想起自己仍身在宮中,心下一驚,連忙壓粗了嗓音說話。「況且口齒伶俐是本錢,我家大人就從沒嫌過我——呃,大部分時間沒嫌過,所以就不勞公子費心了,哼。」「噗!」妖豔美男子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她被笑得莫名其妙,可是頭皮微微發麻了起來,直覺該離這人越遠越好。
「公子有事您忙,小的還要去做事呢,就先行告退了。」
「你真是跟雷霆來的?」
喜鵲腳步一頓,訝然回頭看著他。「公子也認識雷霆大人?」
噯,笨哦,雷霆大人乃堂堂十萬禦林禁衛軍總教頭,這皇城之內又有誰不識得他?
「嗯,認識,很熟。」妖豔美男子眨了眨桃花眼,笑容可掬。「我們以前常常同榻而眠。」
「原來如此——」她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聲音拔尖了起來:「同榻而眠」
難道這就是他挑三撿四、姻緣不順的最大原因——高大威猛力拔山河的十萬禁軍總教頭居然是個兔二爺?
剎那間青天霹靂、雷電交加,她心口隱約有什麼乒哩乓啷地碎了一地。
「是秘密。」妖豔美男子嘴角彎彎,笑得好不春波蕩漾,白皙修長手指擱在唇畔,「千萬別說出去。」
你自己不就是隨隨便便跟別人講了嗎?這還算哪門子秘密啊!
喜鵲駭然地瞪著他,手指顫抖地指著他,好半天後才氣急敗壞地擠出了一句話—
「亂講,你亂講!」
「不信的話,你可以自己找他求證呀!」他閑閑地看著自己修飾得潔淨完美的指甲。「我們同榻而眠也不是三年五年的事呢,對了,他後頸有個小小暗青色的星狀胎記,極是特殊,你可瞧見過?」
還不隻三年五年……小小暗青色的星狀胎記……
她聞言險些暈死過去。
那胎記她自然瞧見過了,她每天早上幫他梳發,有時衣領稍鬆了些,就可見到他頸後那小小的星狀胎記。
不——現實何其太殘酷啊啊啊!
「那、那你也不能隨便講出口。」她氣若遊絲,勉強撐著一口氣。
「我也沒到處跟人說呀!」他一臉無辜。
哪、沒、有?!
喜鵲眼前金星亂冒,好不容易才抑下失控痛扁陌生男子的衝動,咬牙切齒的警告道:「總之,雷霆大人的形象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你是真心待他好,就得顧全他的立場,尤其是千萬不能讓這種話傳到皇上耳裏,聽到沒有?」
「你這麼顧全他的立場,在乎他的形象啊!」妖豔美男子一臉恍然大悟,「你該不會也喜歡上他了吧?」
「我才沒有!」她小臉漲紅了,嚷嚷。
「也對。」他上下打量她嬌小如豆苗的個頭,沉吟道:「你倆確實是不太般配。」
不知為何,喜鵲聽了這話忽然有種強烈想殺人的慾望。「不跟你說了!」她氣呼呼跑了,忽地又停住腳,回頭握著小拳頭狠狠威脅道:「要是再讓我聽到哪兒有這種傳言,我就找你算帳——抓你去浸豬籠!」
妖豔美男子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好半晌後,嘴角緩緩地往上揚。
「小麻雀護著大老虎,有意思,真有意思。」
連續三天,範雷霆都沒有再見到那個吱吱喳喳的小人兒出現。
清晨,他高大偉岸的身軀默默坐在床沿,好像在等待著什麼,卻始終沒有等到。
原來會出現在門外的清脆擾人嗓音沒有了,每日會輕輕巧巧、細細為他梳發的那雙白嫩小手也不在了,就連在校閱台上時,他都覺得身邊少了一個人。是他把她嚇跑了嗎?
他的心沉得像是壓了三山五嶽,連呼吸都變得格外困難。
「頭兒。」門外響起輕敲,寒兵露面,小心翼翼喚著。
範雷霆緩慢地抬起頭來,「嗯?」
「聽說喜姑娘病了。」
話聲未落,隻覺一陣旋風狂猛而至,寒兵已經被一雙鐵掌箍住了胳臂,大力搖晃起來。
「她病了?幾時病的?嚴不嚴重?請了大夫沒有?喝沒喝藥?為什麼現在才回報?」範雷霆說到最後一句已是咬牙切齒了。
「頭兒你、你冷靜點,冷靜點。」一向沉默寡言的鐵戢開口安撫,一邊努力將被搖暈了的寒兵拖出頭兒的「魔爪」之下。「剛剛屬下請了大夫了,現在應該在診治喜姑娘——」
眼前一花,那狀若瘋獅的大男人已經不見了。
鐵戢頓時呆若木雞。
寒兵終於幽幽轉醒,抖著唇瓣說了一句:「完了。」
「你是說……」鐵戢還沒回過神來。
「有那種夫人,將來咱們還有好日子過嗎?」寒兵欲哭無淚。
早晚會被亂點鴛鴦譜,霸王硬上弓,捆了扔給某個如狼似虎的……
嗚。
「現在申請外調來得及嗎?」鐵戢也抖了兩下。
「你說呢?」寒兵哀怨地白了他一眼。
他們生是頭兒的人,死是頭兒的鬼,還能外調到哪兒去?
就在兩名副統領怨嗟悲歎終身不保的當兒,在萬年紅娘居裏,因遭受重大精神打擊而臥病在床的喜鵲才剛剛送走了大夫,有氣無力地爬回床榻上。
砰地一聲,房門碎成了一地碎片。
她驚嚇地回過頭來,還未看清楚眼前是怎麼回事,已被緊緊擁入了一具強壯溫熱的胸懷裏。
許是她病昏頭了,怎麼覺得這氣息好熟悉、好好聞、好……
嚇!
「雷霆大——」她三魂瞬間嚇飛了七魄。「人?:」
此時此刻牢牢將她摟在懷裏的,不是範雷霆還有誰?「你病了?幾時病的?嚴不嚴重?請了大夫沒有?喝沒喝藥?」他的吼聲嘶啞驚痛。
震得她發熱昏脹的耳際一陣轟轟然,隻覺得又打雷了,可是為什麼這吼得她耳朵發痛的雷聲,卻又令人感到出奇的溫暖,剎那間,滿胸的惶然無措全蒸發無蹤。
連帶平撫治癒的,還有她這一顆三天來,揪疼不安的心啊……
「哪兒難受,倒是跟爺說一聲……」懷裏的柔軟身子燙得似火爐,範雷霆一個心焦,手忙腳亂地急急將她推回床上,「爺去請大夫!」
倏地衣角一緊,他低下頭看著緊緊攢住自己的白嫩小手,「喜子?」「大夫來過了。」她小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因病還是因羞,腦子亂糟糟成了團漿糊,可這點印象還是有的。「說配了藥,待會兒就送來。」
他鬆了一口氣,黑眸佈滿關切之色。「怎麼病了?」
聽見他的問話,喜鵲泛紅的臉變得有些蒼白,內心交戰不已地咬著下唇。
總不能承認說是自己急怒攻心,這才病倒的吧?
話說回來,這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就……就是有特殊癖好的,為何還總愛對她手來腳來,做出一些令人胡思亂想的曖昧舉止?
一想到這兒,她又開始懊惱沮喪嗟歎了起來。「唉。」
「是因為爺的事讓你累病了嗎?」他守在床沿,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得清楚明白,喜鵲囁嚅了半晌,想問些什麼,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心情沉重地搖頭。
對這男人,她真是越來越不懂,也越來越迷茫了……
「對不起。」一聲歎息低低響起。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你——你剛說啥?」
「爺不該誤會,令你難做,」範雷霆心一絞痛,強迫自己硬擠出這剮心的話,「以後不會了。」
雖然道歉這種話自他嘴裏說出來,簡直比王母娘娘的蟠桃自動從天上掉下來還稀罕難得,可是她在萬分感動之餘,還是搞不懂他後來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欸?
喜鵲怎麼有種感覺,好像她和雷霆大人始終線頭沒搭到一塊兒,誰都不瞭解誰的明白啊?
……不行了不行了,她的腦袋早被高燒折騰得頭暈腦脹,又見到他憂醫的臉龐在面前晃動著,揪得她一顆心古怪得難受,突然有股衝動想將他抱在懷裏好好安慰一番……
她腦子燒壞了不成?!
「唉……小的可以先睡一覺嗎?」她閉了閉眼,越想腦子越混沌。「睡醒了興許就有力氣回大人的話了……」
「嗯,好。」胸口糾結著陌生無解的悶痛拉扯,吐不出也吞不下,他隻能默默地頷首,就要識相起身離開。
陡然間,他的大掌被一隻微燙的小手抓緊。
範雷霆詫然回頭,黑眸躍現了不敢置信的驚喜,看著她因高燒而通紅的小臉蛋。
「別走。」她小小聲道。
再顧不得深思細忖些什麼,就是本能地不想他離開自己身邊……
「嗯,不走。」他坐回床邊,大手堅定地裹握住她的小手。「爺就在這裏,哪兒都不去。」
喜鵲臉上浮起一抹歡喜,嘴角彎彎微翹,這才安心地靠著他的手掌,閉上眼,沉沉睡去。
他就這樣穩穩地守著她,護著她,三天三夜來折磨了個天翻地覆的苦楚,在這一瞬間,雲散天青。
凝視著她充滿信任的、甜甜酣睡的圓臉,儘管臉紅得跟熟透的柿子沒兩樣,呼吸聲也因生病而粗濁濃重得似打鐵的風箱,可他還是彷彿聽見了自己左胸處,一顆心直直失速淪落、深陷到底的聲音。
總歸一句,這就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