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翻來覆去一整晚就是睡不好覺,還時不時坐起來盯著那只被燕青郎握在掌心裡的右手發呆……玉米整夜跟烙餅似地折騰著床,直到天濛濛亮才迷迷糊糊合了眼去,一聽窗外雞啼又馬上驚醒了過來,最後不得不邊揉眼睛邊打呵欠地下了床。
「就為了一隻手失眠一整夜,到底在幹什麼呀?」她對著銅鏡裡委靡不振的自己吹鬍子瞪眼睛。「笨玉米,蠢玉米!」
痛加訓斥完自己後,一向不等劍蘭進來「服侍」就自行把溫爐子裡的水倒出來洗臉的她,因著昨兒心緒紛雜,今兒眼皮又重,索性去井邊打水上來,待冰寒徹骨的冷水潑上臉面,倒一下子把自己凍得打了個大大的哆嗦。
不過好處是她完完全全清醒了,不再糾結那隻手的問題了。
玉米捲起袖子,在檯面上倒了三大海碗的麵粉,在當中挖出了小凹洞,撒了點鹽,一點子糖,再斟入清水慢慢和成不乾不濕的面泥團,兩隻小手老練地用勁按、壓、卷、搓、甩、打,不一會兒便揉出了柔軟又有彈性的麵團,先擱在一旁用濕布蓋著醒面,隨即自十數個排列整齊的中型瓦罐中舀出了一大碗的黑芝麻。
用小石臼舂細碎了,小心翼翼地在盛著花生油的大鍋底快手翻炒了起來,芝麻香氣混合著花生香飄散開來,玉米又飛快挖了匙麥芽糖丟進一同燒勻了,一起鍋就是香噴噴熱騰騰的芝麻醬。
另一邊灶上滾沸著熬成金黃中帶奶白色的雞湯,她略看了看火,便回頭將醒好的麵團分割成一個個小圓塊,先擀平,抹上酥油和芝麻醬捲起,再重新擀平,就這麼來來回回數次,就成了內有夾心層層疊疊的圓燒餅,拿小刷子沾了清水在餅上頭抹過後,再一個個地沾上白芝麻貼進燒得熱熱的特製鐵爐內。
她抓過了三大條油紫得發亮的茄子,迅速切成了一塊塊,油鍋裡倒進新鮮羊肉糜炒香了,再放進醋、料酒、花椒、蔥段、草果、山楂、桂皮、薑片、小蔥根等,注入清水熬滾了,最後把茄子丟進去蓋上鍋蓋,待香味四溢之時起鍋,即成了道美味至極的羊肉燉茄子。
常言道:羊肉燉茄子,撐死老爺子,說的就是這滑口軟腴香辣的邊疆老菜。
玉米將一個個烤得金黃微焦的圓燒餅剷起扔一旁散熱,好保持那外酥脆內柔韌的口感,再快手快腳拌了個黃瓜土豆絲,最後和雞湯、羊肉燉茄子、芝麻小圓燒餅一同擺上大托盤。
啊,人有活兒可忙就是好,一忙腦袋裡什麼亂糟糟的遐思異念全沒了。
劍蘭在小廚房門口等待已久,聞香也不禁有些垂涎三尺。
「劍蘭姑娘,我這芝麻醬燒餅和羊肉燉茄子多做了不少,等會兒閒了你也嚐嚐我的手藝吧?」玉米笑咪咪地道。
劍蘭一驚,忙道:「奴婢不敢。」
「什麼奴婢敢不敢的,咱倆誰比誰奴還不知道呢,況且東西煮了就是給人吃的,你若吃得歡喜,我這廚子也面上有光呀!」
「玉姑娘是客,不是奴。」
「你有見過被押進來日日燒火做飯的客人嗎?」敢情他們鎮東將軍府的待客之道都這麼特別?
「咳,早飯便由奴婢端吧。」劍蘭不好再深談箇中內情,姿勢曼妙靈活地將大托盤接過手中。
「啊,對對對,大將軍還等著飯吃呢。」她這才想起,連忙催促:「快去快去,免得涼了就不那麼好吃了。」
劍蘭卻沒有移動腳步,挑了挑柳眉,不無疑惑地問:「玉姑娘不一起嗎?」
「我幹嘛一起?」她茫然。
敢情她一覺醒來,把昨晚答應過將軍的事全忘光光了?
劍蘭歎了口氣,提醒道:「昨晚您答應過主子,往後都同主子共飲共食的。」玉米一愣,隨即訕訕然地摸摸臉。「啊,我還真忘了。」
「玉姑娘請。」
玉米還是不免有一絲彆扭害羞,可是在劍蘭堅持的目光下只得硬著頭皮,又備了一副碗筷跟在後頭。
天光大亮,淺淺晨霧挾帶著清新微涼的氣息漸漸散去,寬闊的將軍府圜林中素來是挺拔樹木多過花花草草,可放眼望去,滿眼碧鬱鬱綠油油的景致,反倒教人觀之耳目一新,胸中有說不出的暢然舒快。
可走著走著,玉米卻覺不太對勁,「這不是往將軍寢居的方向。」
「主子在瀚然樓。」
「瀚然樓是幹什麼的?」她一愣。
「瀚然樓築於府中湖上,是主子的書房。」劍蘭沒有多做解釋,此處常人不能擅入,向來是府中禁地。
去書房吃早飯?唔,燕大將軍的喜好還真是異於常人。
她腦中一團漿糊,還是乖乖跟著左繞右彎,直到來到了一片她從未見過的煙波湖水前,驚歎地看傻眼了。
「嘩……」東疆居然還有這麼大的湖?而且這湖還是在將軍府裡?
鎮東將軍府果然包山包海啊……
「奴婢只能送您到這兒。」劍蘭鄭重地將一整個托盤交到湖畔留守的悍衛手上,回頭對玉米道:「玉姑娘請安心上船,主子正等著您。」
不過吃個早飯還得這麼勞師動眾地折騰,這是吃飯還是列陣來著?
害玉米那只要踏上輕舟的腳忽然變得異常僵硬緊張,總覺得踩上不知會不會誤中什麼機關?
「難道是……」她吞了口口水,開始疑心生暗鬼:「大將軍一夜醒來,想起平白損失兩個廚娘給野店太傷面子,所以今早同我算帳來了?」
對,一定是這樣,不然幹嘛一大早就神神鬼鬼的?
想起過去燕青郎惡搞她的諸多不良紀錄,纍纍前科……
她越想越是忐忑不安,小圓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抱著只碗,緊攢著雙筷子,在悠悠蕩蕩划水而行的輕舟裡坐如針酕,不時生起跳水逃生的衝動。
「玉姑娘坐穩。」那名悍衛大手撐篙,沉穩如山,顯然是個中老手了。「就快到了。」
「這位大哥,您知不知道大將軍為什麼特地要……」
但見剛剛還氣定神閒的悍衛臉色發白,低頭飛快撐篙一陣猛劃,這詭異非常的舉止看在玉米眼裡更是心驚肉跳。
只是她渾然不知,那是肇因於自己隨口而出、坑人無數的關鍵字「大哥」,可全鎮東將軍府上下何人不知,車伕何勇自從被醋意沖腦的大將軍發配大營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根據小道消息表示,最有可能還被押在燕家軍最鐵血的惡虎營裡狂操苦練!
「我只是想問……」
「馬上到,馬上!」咻地輕舟跟飛箭流星似破水面而去。
快到玉米雙腳踏上瀚然樓的地面時,人還在晃晃悠悠地發暈。
「你暈船?」燕青郎濃眉微蹙,大步上前來穩穩握住了她的手。
「還、還好。」她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抬頭看到他忽然又是一個打顫。
「怎麼這麼看著我?」他皺眉。
「你……你……」她努力吞口水,結結巴巴地問,「為什麼……」
「今日大營無事,我休沐。」像是看出了她的滿心疑惑,燕青郎嘴角微微上揚。「他們說瀚然樓觀景極好,你以為如何?」
「我以為……」你要把我……喀喳了!
可是此刻見他破天荒地眉眼笑意淺淺,有說不出的愉悅,玉米不禁被電得酥茫茫心慌慌,評咚評咚擂鼓般跳得飛快,哪還想得起剛剛自己的小雞小腸小人之心?他看著她,目光先是不解、微惑,隨即恍然,最後不悅了起來。「你該不會以為我要對你痛下殺手之類的?」
「呃……怎、怎麼會呢?哈,哈。」她心虛地乾笑,眼神可疑地亂飄。「呀這湖光山色果然美不勝收,大將軍真是好品味啊!」
「吃完飯再同你理這筆帳。」他哼了聲。
「嗚,將軍不要啦……」她一張圓臉都苦逼成包子了。
燕青郎別過頭去,英挺臉龐肅然如故,自顧自大步拾階而上,走了數步後,高大身形微一頓,「還站那發傻做甚?」
「欸,是是,馬上來馬上來。」她大鬆了一口氣,忙諂笑抱著碗筷屁顛地跟上去。
大托盤上的菜餚經過這麼一番耽擱後早涼了,玉米為難地看著碗裡凝成金黃泛白油脂的雞湯和羊肉燉茄子,小圓臉不自覺地沮喪了起來。
冷了就變不好吃了,他一定會嫌棄的。
「怎麼了?」燕青郎注意到她的懊惱。
「將軍,您還是先吃芝麻醬燒餅和拌的黃瓜土豆絲,小的把這些端回去再熱熱……」
「不用了。」他示意她坐下。
「可是——」
「小事。」他把掌心平貼在裝盛著雞湯的沙鍋旁,掌力輕吐,湯麵上頭瞬間冒起了陣陣熱氣,在玉米差點驚掉了眼珠子的瞪視下,又對另一碗的羊肉燉茄子如法炮製。「熱了,吃吧。」
「……」她張大的嘴巴遲遲未能合上。
他慢條斯理地替她舀了碗熱騰騰泛香氣的雞湯,並且再添上了只燉得軟嫩酥爛的雞腿和幾朵蕈菇。「吃。」
「大將軍您、您是神人啊!」玉米滿眼熱烈崇拜,激動得想握住他手一陣猛搖,又怕這樣會玷污了他,完全興奮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原本還繃著張臉的燕青郎,見狀也不禁破功,陣底閃過一絲笑意。
「這是內功吧?還是鐵砂掌?火雲神功?」她還是忍不住抓過他的大掌翻來覆去研究,讚歎連連。「如果我在上頭打雞蛋,能煎成荷包蛋嗎?能吧能吧?」
他的笑眼瞬間變黑臉,閃電般抽回手,重重哼了一聲。「你當本將軍是什麼?跑江湖賣藝的?」
她嚇了一跳,乖乖低頭認錯。「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飯還吃不吃了?!」最後,板了半天冷臉的燕青郎還是捨不得見她縮頭縮腦的可憐兮兮樣兒,語氣一鬆。
「吃!」玉米立刻又原地復活、精神百倍了起來,小圓臉堆滿了狗腿的討好笑容。「來來來,小的幫您服務,您嚐嚐看這芝麻醬燒餅,熱的時候皮酥內軟,涼了是勁道嚼口十足,可好吃了。」
因燒餅做得只有巴掌心大小,他一口便咬去了大半個,咀嚼間唇齒留香,不自覺地頷了頷首。
「不錯吧?!」她眼睛一亮,越發熱切介紹起來。「這餅子夾滷牛肉也極美味的,若嗜吃甜的,抹點桂花蜜嚼起來也很香。」
燕青郎靜靜吃著,並沒有對食物滋味多做評論,卻是很快將盤裡菜餚吃了大半,留下的是她的那一份。
玉米卻沒有察覺到他舉止下的含意,燒餅和羊肉燉茄子還餘下小半量,便一個勁兒地慇勤催促道:「還有呢,喜歡的話就多吃一點呀!」
他濃眉微揚,大手忽然拈起一個圓燒餅塞進她叨叨唸唸的小嘴裡,「吃!」
「唔……」她被塞了個正著,小嘴堵得滿滿。
「吃完,我教你騎馬去。」
她腮幫子被撐鼓得更圓了的小臉瞬間驚喜地發光。「擠(騎)麻〔馬〕?」岐!馬耶!
在歡樂的完成騎馬夢想之前,身為一個負責任有愛心的好姊姊,有件事情是她
一定要做到的。
「大將軍,我能看看那兩個要派到野店幫忙的廚娘,順便交代她們兩句話嗎?」
回到將軍府內院,本來被命令回房換套不礙手礙腳衣服的玉米,總算在暈陶陶樂顛顛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忙問道。
「能。」他淡然答允。
「謝謝大將軍。」她大喜。
「來人。」他眸光一掃。
「是。」自然就有護衛下去行事。
看得玉米好生羨慕,真想哪一天也能這麼威風,不過話說回來,像她這種勞碌命也只有被使喚的份,想使喚人得等下輩子投好胎了。
不,不對,其實這輩子本來出生的地兒也挺好的,若不是六歲那年家中遭了大禍,一夜覆滅……
她眼神黯然了下來,隨即搖頭甩去那不該回想、生起的心念。
但久遠黑暗的記憶卻在此時竄出,對著她當頭伏擊而來……
米兒,帶著弟弟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再踏進京城一步,永遠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們是蘭堂葉家的後人!
娘,爹呢?爺爺呢?還有二叔二嬸他們也不來嗎?
米兒閉上眼,別看!
玉米臉色蒼白,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眼前閃現了大片大片的血紅霧氣……不,不是霧,儘管娘撝住了她的眼,她還是清楚的知道那是……
「小米?」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帶著不安與心疼,在她耳畔響起。「怎麼臉色不好?你不舒服嗎?!」
爺爺的頭顱掉下來了。
爺爺,會抱著她逛花園,哄著她寫大字的爺爺……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小小的身子繃得緊緊的,彷彿一觸就會寸寸斷折……原本清澈單純眸子裡投來的迷茫恐懼淚意,令他心口一陣細細刺痛了起來。
燕青郎想也未想地伸出手,牢牢將她護在胸前,感覺到懷裡的人兒抖顫得厲害,忙低聲慰解道:「別怕,沒事的。我在,我就在這裡。」
在從未有感受過的溫暖安全懷抱裡,聽著耳邊傳來的柔和哄慰,玉米腦際的嗡嗡然和胸口的陣陣絞擰緊縮終於漸漸褪去、消失,人也漸漸回過神來。
她閉了閉眼,努力找回了搖搖欲墜的自制力,深吸了幾口氣,低微細啞地道:「我、我好了,我沒事,不,不會有事的。」
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姊弟倆在東疆,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身份,他們很安全,真的很安全。
他穩穩扶著她的肩頭,並不忘守禮地保持兩人身體之間微妙的小小距離,畢竟她是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子,有些舉止在狀況未明前,他原就該尊重她。
「將軍你、你可以先鬆開我了嗎?」她臉上蒼白漸去,起而代之的是侷促羞慌的紅暈。
「等會兒讓府裡大夫把個脈。」他濃眉緊蹙,遲疑了一下才稍稍放鬆了手勢,卻仍保持警覺,生怕她有什麼不對勁。「若是病了,就好好歇息將養。」
「沒事沒事,是剛剛日頭太大,曬得我都眼花了。」玉米抬起臉,賣力擠出了一朵燦爛的笑花,若非他方才親眼所見她的慘白虛弱,或許還會一時給眶騙過去了。
「別說那些你我都不會相信的話。」他瞇起眼,眼神深沉銳利地盯著她。「難道你不信傾我燕某之力,定能護你周全嗎?」
他話裡彷彿別有含意,聽得她心底一陣評然,好似自己的秘密被他窺破了。
她緊張地後退一大步,逃開了他保護——或是禁箍——的範圍,努力端出最無辜單純的笑臉來。
「哪、哪兒的話呢,將軍您過慮了,我真的很好呀,瞧,都沒事兒了,還能跳能蹦的呢!」她不忘原地蹦了兩下當作保證。「您要不放心的話,小的等會兒騎馬證明給您看?」
「還騎馬?」燕青郎凶巴巴地一瞪,「自己的身子都不顧了?」
她瑟縮了一下,小小聲弱弱地道:「真的沒事嘛……」
「你,回房去歇著,等大夫看過再說。」他命令道。
「可是小糧那裡……」
「廚娘我挑,小糧那我去。」他霸道果決地道。
「你去?」她下巴掉了下來。
「劍蘭!」他微揚聲。
劍蘭瞬間不知自哪叢花樹後閃身而出,恭敬道:「奴婢在。」
「你『親自』看著她回房,命陸大夫過來號脈。」
「是,奴婢知道了。」
「我真的不要緊……我沒病啊……等一下你聽我解釋……小糧……還有騎馬……嗚我要騎馬啦……」
在結合了美麗與蠻力雙重功力認證的劍蘭親自護送下,玉米縱然一路賴皮裝死叫得慘兮兮,卻依然改變不了被強押回房的命運。
「嗚嗚嗚……大將軍是騙紙……壞倫……」
風中模糊飄來的哀號聲,奇異地逗樂了原是面色端凝嚴肅深沉的燕青郎。
「這小姑子……」他失笑的搖了搖頭。
不過思及她今日的失常異狀,燕青郎眼底的笑意又被郁然的幽光取代了。
「若是我沒猜錯……」他心下一沉,深深吸了口氣後,眼神複雜難明。「不,我定是猜錯了。」
玉米非但騎馬泡湯了,還被個不知是奉命落井下石,抑或是當真醫術通神的老大夫愣是抓起來把脈、熏艾、針灸的瞎整了一通,臨去前又煞有介事的放下了張方子,說是得月月連續吃上三帖,才能把她多年來氣血兩虧的身子調養過來。
於是,自那日起她已經被逼喝了三天苦得死人的苦藥了。
對此種種霸行,玉米簡直氣到都快爬牆或是破門而逃了,可偏偏鎮東將軍府不是銅牆就是鐵壁,別說明的暗的護衛精兵了,光是一個劍蘭,單憑一根手指頭就能將她從東疆頭彈到東疆尾去……
她只能悲摧的、認命的乖乖把本月藥量喝完。
不過常言說得好,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玉米做出最終的報復行為就是在房門口貼了一張大大的告示——……廚娘有病,告假三天,灶房歇火,餓人自理。
那個「餓」字寫得每一筆畫都歪歪斜飛,猛一瞧還以為是個「惡」字。
對此幼稚卻又充滿賭氣性的威脅與報復手段,燕青郎聽了來人稟報後,先是面無表情地說了句「知道了」,然後冷冷靜靜地關上了房門。
後來自裡頭陡然爆出的響亮狂笑聲,嚇得門外護衛們以為自己耳朵壞了出現幻聽,要不就是將軍中邪了……唔,狀似前者更有可能啊!
就在玉米「稱病不出」的第三天晚上……
「哎……好……無……聊……啊……」但見一個頭上綁抹額,以顯示自己乃養病之人的豐潤小女人在床榻上滾過來又滾過去,最後停在床尾唉唉叫歎了起來。
三天不碰刀不動鏟,只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這種養廢材——或飼藉——的生活,簡直快把她給悶到掛了,而且成天沒事兒做,日子便慢得跟龜爬似的熬人。
「我果然是閒不得的勞碌命。」她又歎了一口氣。
門口突然響起兩記輕敲。
「誰?」她瞬間一驚,猛地翻身坐起,滿滿戒備之色。「我、我今天的藥都喝完了,別、別再來了啊!」
「是我。」一個渾厚深沉的熟悉聲音響起。
玉米一呆,隨即興沖沖地蹦過去,正要打開房門又忽地頓住,滿臉不悅地叉腰劈頭就嚷:「小人病了,大將軍還請速速離開,要是給小人傳了病氣傷了貴體,那小人可就萬死莫贖了!」
就她這麼大嗓門,還說病了……
「開門。」燕青郎藏住嘴角笑意,一本正經地沉聲道,「我便是來探病的。」
「多謝,不用。」她被迫吞了一堆苦藥,身上紮了一堆針都是誰害的呀?
「我帶好吃的來了。」
「不吃,小人喝藥都喝飽了,將軍您自便。」她索性跟他槓上了。現在才來安撫示好,晚了!
「是嗎?」門外渾厚嗓音轉而低低自語。「看來小糧熬的這五穀養氣粥得命人送回去了……」
砰地一聲,房門大開,一張紅光滿面的小圓臉激動地冒了出來。
「小糧給我做的?在哪裡在哪裡?」
燕青郎見她氣色果然養得極好,以往圓圓眼兒底下的一抹淡青色也消褪了,不禁暗暗滿意。
陸大夫不愧是昔年太醫院中的大國手,觀症入微,熟諳調理養生之道。
玉米的脈案他看過了,說是早年受驚,氣瘀凝結於胸,後又失調養,勞力過甚,看似壯健如牛,實則氣血兩虧,若年年延誤虧損下去,必成不足之症……
說得他心驚膽跳,當下想也不想便命陸大夫全力施為調治,一應藥材盡自將軍府內庫中取去,無論如何,都要將她調理得身子康健,將養得白白胖胖才行。
他眼神溫和柔軟了下來,將手中提著的食盒放進她懷裡。「慢慢吃,別嗆著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玉米沒有發覺自己翹嘴嘟囔的模樣兒煞是嬌俏可愛。他微微一笑,負著手步進小花廳,便再自然不過地在太師椅上坐下,看著她歡快地掀開食盒,喜得大呼小叫。
「哇!五穀粥,還有角豆煎蛋、蒸魚餅……小糧手藝進步了,光聞這味兒就知道好吃嘿。」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蒸魚餅,幸福得瞇起了眼兒。
「唔,美味。」看她活似小老鼠掉進油缸裡的樂顛顛樣兒,他一隻拳頭緊緊抵著唇邊,憋笑得寬肩一聳一聳的。
玉米開心得渾忘其他,痛快地吃光了後還滿足地咂咽舌,直到眼角餘光瞥見坐在椅上的他時,眉開眼笑的表情瞬間一僵。
「……對不起,我、我忘記問將軍您要不要吃了。」
燕青郎眸底掠過一抹笑意,面上卻平靜無波地道:「是啊。」
她呆了呆,隨即會過意來,半是羞慚半是懊惱地小小聲嘀咕,「人家也不過是客氣那麼隨口一問……」
「這三天,我沒吃好。」
「什麼?」她一愣。
「所以這三天的份,你得補還我。」他氣定神閒,理所當然地道。
「你……」她差點炸毛,嘴兒哆嗦了半天,最終還是硬生生給忍下去了。「好!補你就是了!」
雖然他明明就是害她吞苦藥的原凶,但是……但是她確實也曠工了三天,這點完全無可抵賴呀。
玉米頭一次為自己骨子裡殘存的那一咪咪厚道好品德感到無奈。
哎,果然人品格太好也是種困擾啊!
就在玉米深深為自己的善良寬厚大度而搖頭歎息兼洋洋得意時,燕青郎卻是看著她那張小圓臉一下子喜一下子怒又一下子愁,紅紅白白忽而發綠,簡直是五彩斑斕,變化多端,他突然覺得忍笑也是一種痛苦。
「傻姑子。」他最後還是垂眸低低笑了起來。
語氣裡,有著渾不自覺卻又說不出的淺淺寵溺味道。
「你身子好些了嗎?」
玉米回過神來,圓圓小臉戒慎地盯著他。「我都好了,我不用喝藥了,真的。以後也能不喝了吧?」
他淡然而笑,避而不談,卻是道:「想月夜縱馬嗎?」
「我要我要!」她滿臉又驚又喜,一下子竄到他跟前去,小手抓住他的手一陣狂搖。「帶我去帶我去,拜託,求你!」
「你保證乖乖坐在馬上?」他陣光一閃。
「人格保證!」她緊握小粉拳,鎮重地擱在心口。
他險些嗆住。關於她的人格……在某方面某些時候還挺有待商榷的。
不過值此良夜,機會難得,燕青郎也不會對此多做糾纏深究,他神色又迅速回復如常,沉聲道:「以後每個月乖乖喝藥?」
「……」半晌後,她忍痛點頭。「嗯。」
「一刻鐘後,我在馬房等你。」他斜飛的濃眉一揚,「穿暖些。」
「遵命!」她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