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雪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身體機能恢復良好,所以在徵得醫生的同意後,準備要出院了。
一大早,看護就忙著幫她辦理出院手續,然後和由媽咪聘請的擁有護士執照的家事人員進行交接工作,未來將由家事人員接手在家照護她的責任。
昨天簡克用短暫的出現十幾分鐘,對白雪來說,是不實際的,他的目的、他怎麼知道她在醫院,這些全是問號。還有,他在這十年間做了什麼事情?找到金熙媛,或者和其他人結婚了嗎?
她有太多的疑問,但是不急著去探索,甚至不想去思考。感覺上,她似乎沒有再這麼執意的認定簡克用,歷史更迭後,新的填補,記憶中屬於他的陪伴就到高中畢業為止,雖然有些殘缺的影像是在英國,他來輔佐她進入公司,但是畫面非常模糊,她知道再過不久,這些舊的記憶都會消失。
新的十年記憶中,屬於簡克用的全是空白,唯一能讓她產生聯結的恐怕就是看見樵之的時候。
尤其是分娩的痛苦,躺在產房裡聲嘶力竭的哭喊,當時郁潔嚇到臉色發白,那是她第一次看見郁潔這麼無助。再來就是郁潔、芬菱和可彤開始幫她輪流照顧樵之,如果沒有這群親如姐妹的死黨,她知道自己絕對無法隱瞞這個秘密長達十年。
「先生,你不能進來,這裡是私人病房。」看護攔不住簡克用。
白雪回過神來,「我認識他,沒事的,你們先出去吧!」
看護和家事人員陸續離開,並關上病房的門。
簡克用邁開大步,來到床畔。
他們兩人都沒有開口的意思,只是靜靜的注視著對方。
半晌,白雪開始覺得不對勁,他的眼神越來越熾熱,不得不出聲,「你有什麼事嗎?」
「你是怎麼發生意外的?意外發生後,你還記得什麼嗎?」
「這就是你要單獨和我談的事情?這是一場意外,當時抗議的激進分子丟擲爆裂物,我被巨大爆炸產生的噴射物品波及,導致四肢多處炸傷,最嚴重的是腦殼上的傷口呈現開放性碎裂,等我清醒時,就是在醫院了。」
「然後呢?你昏迷時還記得什麼?」
「昏迷時怎麼可能記得什麼?你在耍人嗎?」
「你的靈魂沒有回到十八歲?高中畢業那年?」
「你電影看太多了嗎?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白雪蹙起眉頭,全面否認到底。
「那麼你還記得高中畢業前發生什麼事?我們去墾丁,你還記得嗎?」他的語氣十分熱切。
「我記得我們去墾丁,玩得很愉快,甚至發展出情侶關係。最後你和我父親談判,只要自由,就和我斷絕一切來往。」白雪嗤笑,「從小到大,因為我的身家背景,總是大家急著追捧的對象,還不曾被棄如敝屣。」
「你父親這麼告訴你?」
「我猜的,談判後沒多久,你就消失了,不是嗎?我知道自己說過要讓你自由選擇,所以很坦然的接受你的離開。我只是不明白,你走了十年,為什麼還要再回來?」
「如果你還記得這些,怎麼可能會忘記自己的靈魂……不對,你還記得。」簡克用不是笨蛋,「為什麼要否認?」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難道你以為我還在等你?對,我的靈魂有回到十八歲那年,然後呢?我已經訂婚,再過不久就要結婚,如果你能消失十年,為什麼不乾脆徹底一點,不要再出現?」
「如果你是埋怨我一聲不吭的消失十年,我可以解釋,我和你父親做成的協議是他不能違背你的意願強迫你做任何事,我可以離開,但是當我的成就足以獲得他的認同時,他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白雪,我有我的驕傲,我希望你有一天靠在我的懷裡時,外人的評價是郎才女貌,而不是男方靠女方飛黃騰達。」
「簡單的三言兩語,我就應該笑著迎接你回來嗎?」白雪瞪著簡克用,憤怒、傷心和遺憾,太多的情緒交織。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你不能這樣就判我死刑,我一直在努力……」
「媽咪,我們來接你回家了。」白樵之高興的推開病房的門,大聲的說。
糟糕!紀可彤看見病房裡的簡克用,馬上抱住白樵之。「樵之,馬麻是怎麼教你的?進門之前應該要敲門。媽咪有客人,我們先出去,等一會兒再來。」
「你是紀可彤?」白雪的死黨之一,她的孩子這麼大了?記憶中,紀可彤曾經對一位學長十分癡迷,所以她沒多久就放棄了?
「好久不見,你們先聊,我在外面等。」
「馬麻,你不要把我抱得這麼緊啦!」被硬抱著貼在她的大腿上,白樵之抗議,這樣很不舒服耶!
紀可彤稍微鬆開手。「好,我們出去。」
白雪沉默不語,朝紀可彤拋了一記感激的眼神。
簡克用恰巧回頭,把一切都看進眼底,下意識的抓住白樵之的手。
後方突如其來的拉力讓白樵之瞬間往後倒,還來不及驚呼出聲,就發現自己被一雙強健的手臂騰空抱起來。
哇!好高。
簡克用與白樵之四目相接,熟悉的輪廓只差在大小尺寸,這種彷彿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孔任誰都無法否認有親屬關係。
「你願意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嗎?」
「白樵之。那叔叔呢?」
「簡克用。」
「簡叔叔,你好高喔!」這樣往下看,床變得好矮,而且媽咪是抬著頭耶!
「樵之,別頑皮,我們先出去。」紀可彤伸出手,想要抱白樵之。
簡克用卻避開了,直接把他放回地上,「不用出去,我送你們回家。」
「這不方便吧!」紀可彤看著白雪。
白雪歎口氣,「他要送,就讓他送吧!」本來想坦承的對像是父母,壓根兒沒料到會先在簡克用的面前露餡。
她看向兒子,他正目不轉睛的看著簡克用,心知肚明這小子心底一定有一大堆問號。
只要想到樵之提問的為什麼,白雪的太陽穴就開始發疼。
◇ ◇ ◇
回到熟悉的住所,裝潢擺設一如十年前,讓白雪有種從未離開的錯覺。
簡克用以男主人之姿辭退家事人員,當她知道這件事時,是家事人員喜孜孜的領走兩個月的補償金,來跟她說再見。
忍!白雪吞下這口氣,主要原因就是避著不想與他接觸,雖然逃避樵之這個話題不是長久之計,但是她現在真的沒有心力去處理。
她知道可彤在苦苦單戀後,即將有機會接近高澤倫,這時候當然不能再麻煩可彤照顧樵之。再說,她希望藉由這次長假,好好的和樵之培養感情。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簡克用,連續三天,他盡責的擔負起照護她的責任,從生機精力湯到生肌的鮮魚肉,三餐都經過細心的烹調,就是沒有提過樵之的出生背景。
難道選擇當鴕鳥的人不是只有她?
好不容易他出門去採買日常用品,白雪終於可以探一下兒子的口風。
「樵之,簡叔叔這幾天對你好不好?」
「簡直是棒呆了,而且簡叔叔好厲害,什麼事情都考不倒,他連外層空間的事情都知道,還答應我,有機會要帶我去參觀NASA。」
白雪知道兒子是天文迷,最愛的是黑郁潔架在客廳的超高倍數望遠鏡,根據他的說法是,他和黑郁潔流有相同的求知DNA,對未知的外層空間有無限的遐想。她當然不可能告訴寶貝兒子,潔馬麻是偷窺狂,那望遠鏡根本不是用來觀星。
簡直棒呆了?莫名的雙關語讓白雪露出難得的微笑,「那簡叔叔有沒有私底下問過你什麼?」
「簡叔叔問過我很多事情,這是男人之間的對話,女生不會懂。」
兒子小大人的童真讓她失笑。這該視為血濃於水的父子天性嗎?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懂?難道樵之現在是看不起媽咪,不跟媽咪好了?」
「我哪有不跟你好?不然你想知道什麼?」白樵之彆扭的示好,往媽咪的懷裡鑽,雖然有簡叔叔在,但他還是喜歡講話溫軟的媽咪,尤其媽咪的身上好香。
但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強森老愛笑他沒斷奶,天色一暗就要回家。呿!他才沒有。
「簡叔叔有問過你……關於爹地的事嗎?」
「爹地?」白樵之瞠大雙眼,驚奇十足。
「怎麼了?」白雪提心吊膽,擔心簡克用已經跟兒子說了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她的警戒心太低,怎麼沒有在第一時間就阻止他們相處?一定是傷勢影響判斷力,真是!
「簡叔叔好厲害。」
「什麼?」兒子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讓白雪一頭霧水。
「簡叔叔說媽咪一定會跟我講起爹地,還說只要你這麼問,我就可以問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
中計了,簡克用居然暗算她。她還來不及想出脫身的辦法,就必須面對兒子連珠炮似的發問。
「媽咪,簡叔叔為什麼會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簡叔叔也認識我的爹地嗎?為什麼你都不和簡叔叔聊天?我有問過簡叔叔是不是有惹你生氣,簡叔叔笑得一臉神秘,要我問你,為什麼你們大人要把一些簡單的事搞得這麼複雜……」
「停!問題一個一個來。」揉著太陽穴,白雪知道這小子已經累積了一肚子的問號,再不獲得解答,恐怕腦袋就要打結。「簡叔叔沒有做什麼事惹我生氣,他就是一個認識很久的朋友。」
「所以簡叔叔也認識爹地?」白樵之瞠大眼睛,生平第一次終於有機會瞭解爹地這個名詞。
「嚴格說起來,他們非常熟。」他們是同一個人,能不熟嗎?白雪譏誚的想。
白樵之難掩失望,「怎麼會這樣?」
「怎麼了?這答案不是你要的?」
「我希望爹地是簡叔叔。」
幸好垂頭喪氣的兒子埋在她的懷裡,沒有看見她錯愕的神情。
「為什麼你希望簡叔叔是爹地?他有這麼好?」
「我覺得簡叔叔很聰明,什麼事情都難不倒他,而且他很關心媽咪,如果是他,絕對不會對我們不聞不問這麼多年。」
兒子這種前後無法連貫的邏輯證明他還是孩子,就因為是孩子,所以喜惡分明。讓他和簡克用親近的相處到底是對還是錯?白雪很認真的思考。
「你怎麼會覺得他很關心我?」
「因為媽咪昨天陪我看書時,你說魏徵的故事說到口渴,沒有抬起頭,只是下意識的伸手摸著桌面,結果簡叔叔就倒了一杯茶放在那裡,你很自然的拿起來就喝,我全都有看見。」
「只是倒茶,就叫關心?」兒子未免也太容易滿足了。
「是細心觀察。你以為簡叔叔隨便拿一壺茶進來就一直維持著溫熱嗎?重點是我也有喝,那茶和媽咪之前常泡給我喝的養生茶,味道一模一樣。」
兒子敏銳的觀察力讓白雪不敢再輕忽,「中國人的養生茶味道都差不多,你這小子是喜歡簡叔叔才一直說他的好話吧!」
「才不是,我最喜歡的是媽咪。」
「如果媽咪和爹地只能選一個呢?」這問題很任性,尤其要一個孩子回答更是殘忍。
「我選媽咪。簡叔叔雖然有教我一定要回答媽咪,但我是真心的,不是因為簡叔叔教的。」
白雪一陣恍惚,原來他連她骨子裡的刁鑽都還記得。
緊緊抱住兒子,她在他小小的臉蛋上用力親吻,「媽咪也最愛你,小寶貝。」
「口水……不要啦!媽咪。」
她完全不理會兒子的掙扎,還是拚命吃他的嫩豆腐。
「媽咪?這孩子是誰?為什麼喊你媽咪?」門口傳來驚呼。
糟糕!是媽咪。白雪摟著兒子,頭皮開始發涼,尤其當她看見站在母親身旁的嚴至浩時,更猶如掉進地獄。
這算什麼?雖然她知道誠實為上策,也打算要把樵之的身份公諸於世,但是……這也太刺激了吧?!
◇ ◇ ◇
「媽咪,你怎麼會來台灣?」身為病人,白雪享有特權,可以坐在沙發上,只是忐忑的心情讓她換了好幾個坐姿。
白夫人瞪著依偎在女兒懷裡的小男孩,她不管白雪是用什麼理由把嚴至浩打發走,但她絕對不是等閒之輩,今天沒有得到合理的解釋,絕不善罷干休。
她雲英未嫁的女兒居然被一名年約九歲的男孩喊媽咪,莫非在她不知情的狀況下,女兒當了小三?
「這孩子的爸爸是誰?」
白樵之感受到敵意,不禁瑟縮了下。
白雪更加用力的抱住兒子。小孩子是很敏感的,誰喜歡他,誰不喜歡,都一清二楚。
「媽咪,你嚇到樵之了。樵之,你沒有喊婆婆,這樣不乖喔!媽咪是怎麼教你的?」
「婆婆。」白樵之立刻賣乖。
男孩的長相十分俊俏,軟綿綿的叫聲讓白夫人差點軟了心腸……不對!
「什麼婆婆?你還任由他亂喊,這樣喊下去,你怎麼嫁人?怎麼向至浩解釋?乾媽就應該喊乾媽。」
這孩子八成是另外那三個女孩其中一個生的,女兒跟她們的感情很好,生了孩子互認乾媽是極有可能的事。
「不是乾媽,是親媽,白樵之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親生兒子。」白雪扔出的炸彈威力驚人。
「簡叔叔。」
簡克用剛好用鑰匙打開門,看見白樵之高興的飛奔而來,很自然的放下手中的購物袋,一把接住他。
「簡克用?你怎麼在這裡?把秀美辭退的人是你?」白夫人驚詫不已。秀美就是她聘請的職業家事人員,她打電話詢問秀美關於白雪的近況,才知道她已經被辭退了。
簡克用做事講究細節,盡善盡美是他的工作態度,不可能忘記要秀美封口,除非他是故意的……白雪這才驚覺,前三天的安適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可能也是他能容忍的最大極限。
「伯母,我先幫你準備紅茶。」簡克用抱著白樵之,從容的走進廚房。
半晌,當他再出來時,只有他一個人,手上端著托盤。
白雪認為他應該是把樵之抱進書房,要他乖乖的看書。
「秀美確實是我辭退的,因為沒有人比我瞭解白雪,照顧她不能馬虎,當然由我親自來最好。」
看著他面不改色的幫母親倒茶,還能這麼大言不慚,白雪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到底是誰離開了十年?無消無息的,他把十年當成十秒還是十天?
當她面臨親情和事業的拉扯時,扔下牙牙學語的樵之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她永遠無法忘記樵之高燒不退,為了留在美國照顧他,所以她缺席並錯過會晤富國銀行總裁的機會,導致貸款案被投不信任票,為了彌補這個資金缺口,她不得不找上嚴家,和嚴至浩的訂婚。
這一切的努力,她都咬牙苦撐過來,簡克用怎麼能用這麼理所當然的態度出現?他怎麼能?
「我聽博仁說你回來還不相信,原來是真的。」對於替她扮演母職角色的簡克用,白夫人一直是抱持著感謝的心情,但是她的注意力沒有這麼輕易就被轉移,「白雪,你剛才說那孩子是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那孩子的爸爸是誰?我看那孩子少說也有七、八歲。」
「伯母,你先不要激動,喝口茶,再聽白雪解釋。」簡克用試著緩和氣氛。
白夫人也沒當簡克用是外人,畢竟從小看著他長大,大口灌著紅茶,什麼優雅都拋諸腦後。「我還在聽,你先交代清楚,別以為都不說話,這件事就可以不了了之。」
「孩子在英國出生,今年九歲,經過這次的生死交關,我本來就打算跟爸媽坦承,樵之姓白,他沒有爸爸……」
「沒有爸爸?怎麼可能沒有爸爸?難道他是你在英國鬼混時生下來的?老天!我怎麼會生出你這女兒?你玩到孩子的爸是誰都不知道?」白夫人氣急攻心,臉龐開始漲紅,連呼吸都上氣不接下氣。
「媽咪,你先別生氣,小心血壓。」
「樵之是我的兒子。」斂著眉眼,簡克用柔聲的擲出炸彈。
「克用,我知道你從以前就一直很袒護白雪,不過這次不是小事,白雪已經不是孩子了。」白夫人以為簡克用照顧白雪成了習慣。
「伯母,我說真的。當年我會突然離開,就是和伯父達成協議,未來只要我的成就達到伯父的標準,就可以回到白雪的身邊,只是我們當時都沒有預料到白雪已經懷孕。」深深的看著白雪,這是他第一次把協議攤開來說。
「簡克用,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你在身邊了。」白雪別開臉。
「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時間無法重來,在未來的日子裡,我會彌補你。」
簡克用給了三天,就是讓她平復心情,也是讓她想清楚未來要怎麼走。
白雪很聰明,知道不管她決定走哪條路,都必須有他在一旁陪著,他不會再放手了。
「彌補?我以為在你得到夢寐以求的自由後,我們再見面就是陌生人,最好的彌補就是形同陌路。」
白夫人揉著太陽穴,顯然白雪和簡克用還沒有取得共識,讓她這最該表達憤怒的母親只能坐在一旁,聽他們沒有結論的爭執。
孩子都生了,難道她能視而不見?
天啊!她才幾歲就當外婆?外婆耶!不對,現在不是興奮的時候,還有至浩的事情要傷腦筋,但他們小兩口都訂婚這麼久,一直拖延著不結婚,兩家人早就心底有數。怎麼這年頭的孩子都喜歡拿婚事當籌碼,玩笑似的?
「你為什麼不問我這十年在做什麼?」
「我為什麼要知道陌生人的事情?」
「你這樣死腦筋,不論我說什麼,你都聽不下去。」
說了半天,他們還沒有結論?一直兜著圈圈轉,能有什麼結論?白夫人聽得眉頭都要打結了。
咦?眼角一瞟,她發現躲在牆角的黑色小頭顱。
是那孩子。
白夫人悄悄的靠近,試圖和孫子重新來一次接觸,希望之前沒有把他嚇壞。
這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可是她見過最俊的一個,沒想到她的孫子這麼可愛。
◇ ◇ ◇
明明爭吵這些事都沒有意義,但就是一股不甘願梗在喉嚨,讓白雪說什麼也嚥不下去,因此和簡克用的對話無比幼稚。
「如今重逢,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至少讓我把這句話說出來。」
「什麼話?」白雪瞪著簡克用,再多的甜言蜜語都無法撼動她。
「我真的很高興你活下來。」他緊緊的抱住她。終於可以將她攬入懷中,淡淡的馨香竄進鼻腔,從掌中傳來的呼吸起伏,這一切都讓他感動到無法自己的顫抖。
她本來要掙扎,這種親密的動作不符合現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但是……他在顫抖?真的,所以他真的為她的存活感到喜悅。
「我很感謝老天的垂憐。」
還要抱多久?氣氛漸漸的有點凝滯。白雪推開他。現在還要繼續那種毫無意義的爭執嗎?
她清了清喉嚨,「你為什麼說樵之是你兒子?」
「我們長得太像。」
對啊!樵之是簡克用的縮小版。她問什麼蠢問題?
「我不會把樵之還給你。」
「我從來沒有說要跟你爭樵之的監護權。」
「法院不會把監護權判給近十年沒盡過父職的男人。」白雪輕蔑的瞟了簡克用一眼。
眼看她回復了顧盼間的驕傲睥睨,他忍不住輕笑。
「你笑什麼?」
「我們休戰好嗎?」簡克用順著她的髮旋揉著,「樵之的存在恐怕會讓你有得忙,如果你想要折磨我,不用急於一時。」
「你為什麼要答應我爸的條件?我當時不是說過你可以盡情自由的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白雪的聲音悶悶的,承認自己氣憤的是他的不聞不問。
就算不能當情人,還是可以當朋友吧!尤其那時候的甜蜜氛圍讓她都擔心蜜蜂會聞香而至。雖然她一開始只求擁有兩個月的幸福,但總是會默默的期待時限可以延長,誰知道他遠赴法國後就莫名其妙的斷絕聯繫,她的心上還有著信件石沉大海的刻痕,一封就是一刀,已經深到留疤。他永遠不會知道,思念到盡頭會噬人。
「那就證明我的生命盡頭是二十八歲。」
「什麼?」這句話好熟悉,白雪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過……不對,這是她說的。
「為什麼你的靈魂會脫離軀體,甚至回到十八歲?十年,我花了無數精力去尋求破解,這種經由神秘學解釋的玄妙無法獲得我想要的答案,後來在英國科學家的協助研究下發現,瀕臨死亡的人會分泌去甲腎上腺素,產生愛與關懷。有可能是這原因才導致腦部變化,以為自己回到過去等等。」簡克用聳聳肩,「我發瘋似的找遍所有可能性,也尋求過中國的易經玄術,就因為你那句話。你無法想像你說自己的生命盡頭是二十八歲這句話,帶給我的震撼有多大。」
恐怕連他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可能性,世界上很多人都會假設一個問題,假設生命在未來停止,此刻最想做的是什麼?但是從來不會有人問:如果認識的某人生命即將結束,那麼自己會想做什麼?他曾經憤世嫉俗,渴望展翅高飛,困在白雪的身邊,曾經讓他沮喪到認為自己只值得孬字。
然而當他知道她的生命即將完結,自由即將來臨時,他卻發現自己無法接受,從來不曾想過他的自由要建立在她的生命上,甚至後來她的示好表現只是催動情愫加快萌芽。
她的任性、言不由衷的彆扭,全像是化成了罌粟,纏住他的靈魂。
「人終歸難逃一死。」
「笨蛋!我當然知道。」
誰是笨蛋?白雪怒氣橫生,才要回嘴,就被他摟進懷裡,輕輕的,溫熱的胸膛在震動,隨即她就聽見他低啞的嗓音——
「所以你千萬不能比我早。」
什麼道理啊?閻王要人三更死,豈有拖過五更的道理?!再說,誰早死又不是她能決定的。
心裡嘀咕著,她卻沒有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