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一大早,冷如雪就被從床上拉了起來。
她睏倦地揉著雙眼,不滿地抱怨道:「你不是要去上班嗎?別管我啦。」
顧以默卻把她抱入浴室,幫她梳洗一番,把她的長髮編成辮子再高高盤起,然後再將她帶往衣櫃前,挑了件最厚的毛衣和長裙替她穿上,最後再為她裹上裘皮大衣,圍上圍巾,戴上手套。
像個洋娃娃一樣被擺弄,冷如雪熱出了一身汗,也終於清醒過來。「做什麼呀?會熱死人的。」
她就算要出門也會坐車子,車子裡也有暖氣,就算現在是寒冷的冬天,也用不著穿這麼厚好不好
「到了紐約妳就知道有多冷了。」
「紐約?」她茫然地睜大眼睛,忽然想起今天已經是除夕的前一天,「呀,你要帶我去紐約?」
「不然呢?把妳自己丟在家裡,讓妳當個可憐的小怨婦?」顧以默拉著她的手下樓,「時間快來不及了,到飛機上再吃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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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
段家的司機約翰打開林肯房車的車門,詫異地看著新主子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名女子坐進去
女子被裹在柔軟的裘皮大衣裡,只露出一張小巧精緻的臉,也許是暈機,也許是時差的關係,她正沉睡著,臉色有些蒼白。
顧以默的動作很輕,連關上車門都盡量不發出聲音。
約翰盡量專心地開車,卻忍不住從後照鏡偷看一眼少爺和他懷裡的女子。那女子有著東方的神秘氣質,也有著東方女子的小巧玲瓏,是他這個身高體壯的黑人所不瞭解的人種。
段家的兩位小姐是混血兒,個性也屬於西方人般熱情奔放,和這名純粹的東方女子完全不同,她看起來就像個玻璃娃娃,一碰就會碎掉呢。
看少爺對她這麼呵護,那麼一定是他深愛的女子,可是,家裡還有位石油公主等著他呢!
今天是華人傳統的除夕夜,就如同西方的聖誕夜一樣隆重,那位石油公主更刻意前來一同慶賀。
據說除夕夜是全家人團聚的日子,過去段家從未邀請外人來家中,而老主人允許石油公主潔西卡.霍爾參加家人的聚會,其用心不是不言而喻嗎?
段家的人都已把霍爾小姐當成少夫人看待。
這下可好,少爺卻帶著一名女子回來,有好戲可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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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以默抱著冷如雪走進屋裡時,原本熱鬧的大廳裡頓時變得沉寂。
大太太、二姨太、三姨太以及大小姐正在打牌,二小姐和潔西卡在一邊觀看,段長庚則坐在主位上抽煙看報紙,而大少爺和三少爺正喝著紅酒閒聊,這些人原本都正等著顧以默回來吃年夜飯。
大少爺是二姨太的兒子,三少爺是三姨太所生,顧以默則居中。
這是個有著奇妙生態的家庭,在全球幾乎都宣導一夫一妻的現在,正室還和妾室同住一個屋簷下,有種畸形的平衡感
看到顧以默懷裡竟然有個女子,而且還是這樣堂而皇之地抱進來,幾個女人神色各異地迅速瞅了潔西卡一眼,眼裡有憐憫,有同情,也有點幸災樂禍。
潔西卡原本笑得燦爛,此時立即收斂了笑容,站直身子,直視著段天磊──她心目中的理想男子。
他英俊而高貴,冷峻而有著神秘的氣息,和她以前交往過的所有男人都不同,而且他潔身自愛,據說回到段家的這五年從沒鬧過什麼緋聞,而且他能力卓絕,僅僅五年的時間就繼承了總裁之位,讓大少爺和三少爺十幾年的努力都成了泡影。
這樣的男子,卻矛盾地充滿了神職人員的禁慾氣息,性感至極,讓她每次見到他都恨不能扒光他的衣服。
他越是冷漠,她越是渴切;他越是拒絕,她就越想征服。
追求男人,她一向不屑動用家族背景,可是這次她卻用上了,不惜用盡一切手段也要得到他。
她以為她就要成功了,成功地踏進了段家的門檻,可為什麼此刻他卻抱著一名陌生的年輕女子走進門來?
他怎麼可以這麼囂張?
這好像當面賞了她一記耳光,笑她的自作多情,笑她的不自量力,連一點點情面都不給留她。
潔西卡知道段天磊是二十五歲,有正在交往的情人也是正常的,如果沒交女朋友那才奇怪,問題是當段家決定和霍爾家族聯姻之後,他不是應該像其他上流社會的男人一樣,把情人轉到地下,給未來的正室一點面子嗎?
精明強悍如他,應該明白一旦得到她,會擁有怎樣強大的後盾,可以幫他坐穩集團繼承人的寶座,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辛苦異常地爬上了這個位子,仍還是不穩,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擠下來。
然而顧以默只是簡單地朝他們點點頭,便迅速抱著冷如雪上樓。
見狀,潔西卡既惱怒又心痛。
他甚至連一個解釋都不給她,就這樣把一個「外人」帶進段家!
真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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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以默把冷如雪放在床上,看著她憔悴的臉色,他很心疼。
冷如雪暈機,但是因為懷孕的關係,又不能隨便吃藥,只好強忍著,吐得一塌糊塗,難受得眼淚流不停。
快抵達紐約的時候她才稍微好轉一點,但她昨夜就沒睡好,之後又這麼早起,再加上這趟長途旅程的折騰,終於撐不到下飛機就昏睡過去,回長島的一路上也一直睡著。
這樣也好,他本來也不想讓她和他的家人面對面。
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在紐約市內另有一棟別墅,但今夜必須帶她回段家,這是一個宣告,也是他的表態
這個總裁之位他現在確實還沒坐穩,他另外兩位兄弟甚至姊妹們都各有自己的勢力,他還不能一一清除,需要一點時間處理各種關係,這時候不適宜與段家所有人正面衝突。
冷如雪只要沉睡就足夠了,否則她會受到太多冷言冷語。
這時,外頭傳來敲門的聲音。
顧以默起身開門,不意外地看到門外站著的人是父親。
「我想我們需要談談。」段長庚神色嚴峻地說。
「是,到書房去吧。」
段長庚瞥了一眼他身後床鋪上的人兒,「她就是當年把你甩掉的冷氏千金?」
「是。」
「男人該有男人的驕傲,不允許被女人拋棄,既然你已奪回她,證明了你的能力,又何必把她帶回家裡來?隨便怎麼安置在外頭都好,放在台灣,偶爾回去臨幸一下也足夠了。」
「爸。」顧以默啼笑皆非,「你忘記媽是怎樣罵你的嗎?」
你是個狂妄自大風流無度不知尊重為何物不知愛情是什麼的沙豬!
一想到那個瘦小的女子震怒地罵著他的模樣,段長庚就很生氣。
那個小女人是他此生的敗筆,偏偏她養出來的兒子又是如此傑出,讓他不想放開。
「女人家懂得什麼?只知道愛呀恨呀的,沒什麼出息。」段長庚哼了一聲,藉以掩飾他的心虛。「男人必須以事業為重,有了自己的王國才能笑看天下,那些女人才肯死心塌地跟著你,如果你一無所有了,你看冷如雪還要不要你?」
「要。」顧以默堅定地回答,「事實上,她巴不得我放棄段家的一切,跟她在台灣過平民生活。」
段長庚嗤之以鼻,「說得比唱得好聽,等她真的過著三餐無以為繼的日子,就不會再這麼高姿態了。」
「即使離開波克集團,我也不會讓她過苦日子的,你知道我能做到。」顧以默淡淡地回答。他知道自己的能力,相信父親也清楚。
「你這是威脅我嗎?」段長庚大怒,「如果我不承認她,你就要為了她而拋棄家業?」
「我不想威脅你,我知道你重視我,我現在的位置不穩,確實也需要點時間來穩固情勢,但是,我不想重蹈你的覆轍。」
「什麼意思?」
「當年你與大媽聯姻,確實得到一些益處,讓你從其他叔伯的手裡奪回大權,坐穩高位,可是你也長達十幾年受制於大媽的家族,不是嗎?否則哥哥和弟弟也不會在十歲之後才被正式納入家門。你重男輕女,想要男孩子,卻不得不讓他們在黑暗裡度日,為什麼?」
段長庚皺眉,這是他一生最大的無奈,被自己最看重的兒子戳中要害,讓他又氣又惱,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怎麼反駁。
「爸,我媽決定要結婚了。」顧以默突然轉移話題。
「什麼?」段長庚很吃驚。
「柳叔叔追了她七年,一直不離不棄,兩人雖然原本說好只要相伴,但是最終還是決定結婚。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希望用各種方式加以維護和肯定,這包括法律和世人的眼光。」
段長庚無語。
那個小女人是唯一拒絕過他的,也因此在他心裡有最特殊的地位,他沒想到她真的決定與另外一個男人攜手共度餘生。
「你不能給她,也不肯給她的,柳叔叔全部給她了,爸,你要祝福她,不要搞破壞。」顧以默知道父親的大男人主義又開始蠢動了。
段長庚苦笑一聲,似乎瞬間蒼老了好幾歲。「已經分開二十五年了,我還有什麼資格破壞?」
「媽希望你也別破壞我的感情事。」這才是他要說的重點。
「她管得還真寬!現在你是我的兒子!」
「我是她養大的,她希望我幸福。」
「難道我就不希望你幸福嗎?」
「只要你答應我和如雪在一起,我就會幸福。」
「臭小子!」這死小子的口才比他預料的還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又不時設個陷阱害他跳下去,讓他有苦說不出。
「爸,如雪懷孕了。」
「真的?」段長庚睜大了眼。到他這個年紀,風流已成昨日黃花,含飴弄孫的渴望倒越來越強烈。
「千真萬確。」剛開始他確實不想這麼早要孩子,可是當她主動拋棄小雨衣的時候,他就認定了這個女人,第二天就把給她的避孕藥換成了維他命。
段長庚猶豫了起來。
「爸,我不會在這個非常時期要求與如雪結婚的。」顧以默知道父親的為難與自己的處境,「再給我兩年時間好嗎?我保證把一切都做好。」
「如果做不到呢?」
「那就任憑你處置。」
「包括和潔西卡結婚?」
「是。」他不能給自己留後路,所以誓死也要成功。
「好,我就再給你兩年時間,反正你還年輕,兩年後也才二十七歲。」段長庚也想看看兒子的極限在哪裡,是否能夠單憑一己之力坐穩波克集團總裁的位子。
「謝謝你。」
段長庚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的兒子,我終究站在你這邊。潔西卡那裡,我先幫你擋著。」
而且他欣賞這個兒子的執著,那是他所沒有的,也許正因為兒子擁有自己沒有的深情與執著,所以才比他更強悍吧?
人類會因為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而強大,向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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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如雪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到段府一遊。
她是在顧以默的私人別墅裡醒來的。
一睜開眼就看到葉紫,她驚訝地眨眨眼睛,以為自己還在台灣。
「夫人,妳醒了?」葉紫驚喜地看著她,「妳這次睡了好久,先生好擔心喔。」此時都已經是中午了呢。
冷如雪看向窗外,揉揉眼睛,慢慢坐起身。
葉紫趕緊拿來睡袍給她披上。
她狐疑地看看葉紫,「除夕夜呢?」
「被妳睡過去了。」葉紫調皮地笑道。
冷如雪的孕吐不嚴重之後,就變得很嗜睡。
「真遺憾,我還想見識一下外國的除夕是不是與眾不同呢。」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伸伸懶腰,「妳怎麼也來了?不在台灣過年嗎?」
「我爸媽離婚了,各自重組家庭,我也是孤家寡人喔。」葉紫笑得輕鬆,語氣裡卻帶著淡淡的苦澀。
冷如雪伸出手臂抱住她,拍一拍,「妳以後就叫我姊姊吧,我的家就是妳的家。」
「謝謝姊姊。」葉紫鼻子有點發酸,「姊姊,妳和先生真是天生一對。」
「喔?妳也看出來了?」冷如雪甜蜜地笑起來,只要別人說她和顧以默有夫妻相,她就會幸福得像飛上了天。
「你們都是善良好心的人。」葉紫點點頭。「先生說,等妳生產之後,身體養好,就送我去紐約的高級護理學校進修,如果我不想再回台灣,他會幫我在紐約找到安穩的工作。」
「那太好了。」冷如雪放下心來,「我老早就想對他說,我哪裡需要妳天天服侍?」
「那是因為先生疼妳。」葉紫俏皮的吐吐舌頭,「妳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如果我以後的男朋友能有先生十分之一的好,我一定對他死心塌地。」
「呵呵……」冷如雪笑了,戳戳她的臉,「那妳可不許打以默的主意喔。」
「姊姊!」葉紫生氣地喊著,「先生聽到妳這樣的話會氣死的。」
冷如雪做了個鬼臉,「那傢伙啊,就是太過嚴肅。」
「難道不嚴肅,整天拈花惹草就好嗎?」葉紫也知道冷如雪常常是一副不在乎什麼的個性,否則也不會那樣大方地和駱子安、齊峻鬧緋聞了,真怕她有一天又惹火了先生,兩人再次冷戰。
說起來,他們兩人每次冷戰,都是冷如雪惹的禍。
其實在葉紫心底,還真是有點為顧以默抱屈呢。
不過啊,這種話她自然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因為顧以默小心眼得要命,只要發現身邊的女人對他表現出一點點好感,他就立即把人家判死刑,踢得遠遠的,絕不允許對方繼續在他身邊出現。
瞧,他一回到紐約,她就聽說蘇珊小姐被調走,不再是他的特別助理了。
所以囉,冷如雪實在是個令人羨慕的幸福女人,就怕她不知惜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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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如雪的肚子迅速大起來,八個月就像人家十個月足月那麼大。
天氣正熱,她穿著孕婦裝,在庭院的樹陰下散步,心情有點憂鬱。
沒錯,她患了產婦憂鬱症。
起初當她的肚子像氣球一樣迅速膨脹時,她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到醫院檢查後發現居然是雙胞胎。
隔了一個月,她覺得即使是雙胞眙,肚子也大得有點離譜,再次去檢查,才發現在雙胞胎後面還躲了個小孩,那時快把她嚇壞了,三胞眙耶!
婦人生產時是很辛苦的,在古代,光是生一個孩子都會有生命危險,現在雖然醫學發達,但她可是一次要生三個耶!
到時她還會有命嗎?
冷如雪的肚子比別的孕婦大,顧以默似乎比她還緊張,除非必須去公司處理重要的事,他都在家裡陪著她
可是她卻漸漸覺得不耐煩。
因為她知道自己變醜了,身材嚴重走樣,臉上更是多了幾個妊娠期的黃斑,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消失,害得她現在都不敢照鏡子,只要想到自己變得很蒼老、很醜陋,她就忍不住想哭。
男人是喜歡年輕美女的好色動物,如果她成了黃臉婆,顧以默會不會變心呢?
而且他們好久沒有性生活了,因為她這位孕婦太過特殊,讓顧以默擔心得要命,就連她主動要求和他恩愛,他都會拒絕。
據說妻子懷孕時是男人最容易出軌的時候,顧以默會不會在外面摘野花呢?
嗚……
真是沒有一件順心的事。
冷如雪走著走著又開始掉眼淚,她真是討厭極了這種日子。
為什麼是女人懷孕啊?每月一次的月事已經讓女人受盡折磨,想成為母親又要承受十月懷胎的痛苦,而男人卻在女人受盡痛苦的時候在外面尋歡作樂……
嗚……這個沒天理的世界!
「又在哭什麼?」一道渾厚而低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然後她就被擁進一個寬厚的懷抱中。
滿心的酸楚頓時化成委屈,冷如雪轉過身撲進他懷裡嗚咽,「討厭你,討厭當女人,討厭懷三個寶寶,討厭不能做愛做的事,討厭變得好醜好醜的樣子,嗚……」
顧以默啼笑皆非,孕婦的情緒啊,真是沒有絲毫道理可講。
「是,我討厭,那下輩子我來當女人。」
「不要,我才不要當女同志呢。」
「那妳就變成男人啊。」
「當男人好累啊,要賺錢養家,想想都辛苦。」
妳也知道當男人其實也不容易?顧以默不由得失笑。
「喔?難不成妳要當小白臉?」
「嗚……反正好討厭,什麼都討厭。為什麼不是男人懷孕呢?那時候我一定會很溫柔、很溫柔地照顧你。」她異想天開地道。
「那真遺憾,據說現在的科技還達不到這種水準,滿足不了妳的要求。」
「嗚……啊!以默!」冷如雪忽然大喊,「快……快……我好像要生了!」
身下一陣濕濡,她肚子太大,怕是要早產了。
顧以默臉色蒼白,急忙撥打手機,同時教葉紫過來幫忙。
老天!孩子怎麼會說來就來?
兩個小時後,經過剖腹產,三個小寶貝順利降臨人間。
顧以默握著冷如雪的手,根本不去管那三個小東西,他只是看著她,有點哽咽。
冷如雪剛打了一場生死之仗,虛弱地望著他,微微地笑著。
一枚造型簡約,花紋典雅的白金戒指套上了她右手的無名指。上頭沒有華麗的鑽石,也沒有其他任何寶石,只是一枚單純的戒指。
冷如雪驚訝地看著,發現他左手的無名指上也戴著同樣的戒指。
顧以默的唇落在她的手指上,然後以讓她此生最陶醉的聲音輕語。
「火兒,妳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