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浪街事件(2)
應長河掛了電話, 被冷風凍得僵硬的手把面前留著一條縫的窗戶死死關緊了。
他站在走廊的盡頭給高穹打出這通電話, 附近沒有任何人。
【警告:保護域已被開啓,開啓者信息比對中。】
應長河刪去了這條信息, 轉身時看到秦雙雙正從電梯走出來, 往會議室走去。
周沙和原一葦已經在會議室里等候著了。秦雙雙走入會議室, 目光在周沙身上停了一瞬,很快轉到原一葦身上。
「你沒事吧?」她關切地問。
「沒事。」秦夜時說出了他姐的大秘密, 這讓原一葦有些尷尬, 又不好顯露出來,「你們呢?」
「開會說吧。」有人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應長河, 這場會議是專門針對你們單位的。」
應長河落座, 眼神平靜地盯著對面的人。
偌大的會議室里只坐了五個人,文管委的三個人坐在這一面,秦雙雙與另一個中年男人坐在另一面。男人掏出手機按了靜音,隨即注視著應長河:「事情很簡單, 我們要求你把陳氏儀的管理權限移交到危機辦, 並且把周沙和原一葦兩人暫時抽調到危機辦幫助調查。」
「付滄海, 你有毛病嗎?」應長河冷笑道,「陳氏儀的管理權限是館長交到我手裡的,再往上,是國家交到館長手裡頭的。危機辦動動嘴巴就想要過去,這不止是不符合規定的問題了吧?」
坐在他面前的中年人迷了迷眼睛,一臉頭疼:「哎呀, 你那腦袋,太亮了,晃得我眼睛疼。」
「付滄海!」應長河重重捶了下桌子。
周沙和原一葦對視一眼,都很無奈。
付滄海是國博安全保衛科的科長,同時也是危機辦調派到重要政府機關單位的成員之一。他既是國博的人,又是危機辦的人,但從今天他說的話來看,他現在顯然是站在危機辦那邊的。
「報告我們已經打上去了。」秦雙雙說,「現在只等批復。有了陳氏儀,還有周沙和原一葦,我們可以回到過去,去查找具體的線索。」
「那就等通知下來了再說。」應長河態度很強硬,「秦主任,這不是第一次了,危機辦不能這樣辦事。我理解你們,你們是管理特殊人群的重要單位,事情多,事情雜。但這是你們部門的問題。像上次,你讓秦夜時拿個通知到我們單位就說要在那裡監督工作。秦主任,監督,文件上說的是‘監督’啊!」
應長河曲起手指敲擊桌面,篤篤作響。
「你們危機辦,有什麼資格去監督我們國家博物館下屬單位的工作?誰給了你們這個權力?就像現在,誰拍板了,誰簽字了,哪個領導說要把陳氏儀給你們了?沒有!你們這是違反工作紀律!我可以投訴你們的!」
秦雙雙神情平靜。她很年輕,但有種少見的凜冽與嚴正,是從紀律部隊裡出來的人才有的氣質。
她示意應長河喝茶。
「應主任,今天在這裡的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擺什麼官腔了,咱們說說心裡話。」秦雙雙平緩地說,「危機辦處理的是特殊人群的事情,但是說實在的,半喪屍化人類有聯合國通過的人權宣言,他們遇到的大部分都是人權問題,我們人權部門的同事會處理。地底人一般都在地下活動,很少出來,和他們有關的事件是最少的。狼人和其他的特殊人群就更不用說了,狼人我至今只見過一個,就是狼人權益保護協會的會長,他們協會里登記了的狼人只有12個,少得根本不可能鬧出什麼事情。但是哨兵和嚮導是佔比最大的特殊人群,同時也是和普通人交集最多的,所以這個群體出的問題也最多。我們去年一共處理了五百多起傷害事件,其中和哨兵嚮導有關的是93%。應主任,你覺得這個比例可怕嗎?」
應長河沒接茬。
秦雙雙搖了搖頭:「我覺得特別可怕。牽一髮動全身,一旦有一件事處理不好,波及的就是整個哨兵嚮導群體,甚至是整個特殊人群。你應該也清楚,普通人對我們的誤解還是非常大的,這個不是十年二十年能消弭的隔閡。我也沒想過消弭,但是最近發生的這些襲擊事件,在哨兵嚮導群體里已經造成了部分人的恐慌。恐慌會引發流言,人人都猜到肯定是反對組織乾的,但反對組織裡面不僅有哨兵和嚮導,也有普通人。」
秦雙雙的意思非常清楚:這部分被流言影響的哨兵和嚮導,很可能會因為恐懼,而對普通人實施報復行為。
「我也跟你說實話。」應長河朗聲道,「你們拿到陳氏儀也沒有用。原一葦和周沙都沒辦法啓動它,而且沒有保護域,陳氏儀缺少一個穩定的啓動空間,極其容易發生類似819事件那樣的事故。當年建造保護域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你們現在能立刻造一個出來麼?」
秦雙雙愣了:「一葦不能啓動嗎?為什麼?」
周沙瞥她一眼:「這個我們就不能說了。文管委和陳氏儀的保密原則是很嚴密的,這是當年你們危機辦審核通過的規則,我們可不能隨意改。」
會議室里沈默了片刻。秦雙雙和付滄海雖然大概知道陳氏儀可以用於回到過去,但卻不知道它具體如何啓動,也不清楚怎麼操作。秦夜時當時到文管委去送文件,秦雙雙讓他注意一下保護域和陳氏儀,但周沙看得太嚴,秦夜時甚至連保護域的模樣都沒看到。
付滄海摸了摸自己濃密的頭髮,問了個問題:「能啓動陳氏儀的嚮導,是你從當時從我手裡撿走的那個廢柴嗎?叫什麼?章曉?」
高穹打開保護域的時候,章曉坐在保管陳氏儀的黑鐵櫃前,正看著它發呆。
他滿頭是汗,頭髮濕透了,沾在臉頰上,讓他看上去似是瘦了些,憔悴了些。
「開不了……為什麼開不了……」
看到高穹走到自己身邊,章曉一把抓住他的衣角:「為什麼打不開……」
「非工作時間,應長河會使用他的權限鎖定櫃子,打不開的。」高穹蹲在他身邊,捏著袖子給他擦汗,「回家吧。」
章曉躲開了他的手,掏出手機要給應長河打電話。
高穹搶下他的手機:「你瘋了!應長河現在在危機辦開會,他已經知道你進入了保護域,所以我才會過來。你現在給他打電話,你想說什麼?你想讓他開櫃子?不可能的。在文管委,陳氏儀只能用於查找文物線索,不能有其他用途。」
章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高穹看到他眼睛紅了。
「我想救他……我想救他,我要救他……」他嘶聲道,「我是一個嚮導,嚮導的作用不就是保護別人嗎?我能打破歐得利斯壁壘,不就是因為注定我要做這件事嗎!」
冰冷的手掌擦去他鬢角的汗,摸了摸他的腦袋。
高穹一路飛奔過來,手和臉都是冷的。他手心裡的涼意和寒氣讓章曉打了個寒戰,但因為激動而發熱的臉頰卻覺得很舒服。
他並沒有覺得害怕,也沒有出現任何性反應。和高穹靠得很近,他能感覺到高穹身上似有若無的信息素氣息。但極度的悲傷和哀痛壓抑了他的所有感知,他任由高穹擦去汗水,任由他以從未有過的溫和拍了拍自己的背。
「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高穹低聲說,「我陪你。」
章曉呆了一瞬,隨即搖頭:「不行……我這是違規,我會受處分的,你不能去。而且,而且我現在情緒不穩定,非常危險,我不能保證……」
高穹捧著他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
「我是一個哨兵,哨兵的作用不就是幫別人抵抗危險嗎?」他低聲說,「我們是一個小組,不就是因為我們必須一起行動,應長河才會這樣安排嗎?」
他頓了頓,小聲補充一句:「而且除了應長河,只有我才知道怎麼開這個黑鐵櫃子。」
然後章曉就看著他從黑鐵櫃的底部抽拉出一塊方形的、可移動的數字面板。
「我們現在是同流合污了……這個成語是這樣用的嗎?」高穹說,「你千萬別告訴應長河我知道這櫃子的密碼。」
章曉連連點頭,盯著高穹的手指。
高穹的手指懸在數字鍵上沒有按下去。
「章曉,我和你一起回去,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你的室友被襲擊,你不能通知他,不能幫他。」
章曉遲疑片刻,艱難地點頭:「好。我想看看發動襲擊的哨兵是什麼人。」
「你如果亂來,我會立刻打暈你並且帶你離開。」高穹嚴肅地說,「明白了嗎?」
章曉又點了點頭。
街心公園的位置不算熱鬧,亭樹頗多,但到處都是明亮路燈,藏身並不容易。
章曉猜測得出來杜奇偉和女友為什麼會經過這裡:他們去了超市之後穿過這個街心公園可以抄近路抵達咖啡館。
落在街心公園草坪上之後,章曉指點著高穹:「你看那個。」
他偷聽到危機辦的人和秦夜時的話,得知了出現痕跡的草坪的方位。此時不過八點,杜奇偉還沒到街心公園來。
「那個位置不錯,適合埋伏。」高穹說。
疑似襲擊者留下痕跡的地方周圍都是走道,燈光十分充沛。而那處草坪恰好因為有亭子及高樹遮蓋,在強烈燈光下投落濃厚陰影,遮擋了那裡的事物,看上去只是一團黑。
任何人只要靠近,都會立刻被藏在陰影中的人發現。
陰影後方是更漆黑的角落。
那個人應該會從角落出現,並且潛藏在陰影裡頭。章曉正想著,忽見高穹抬腿往那邊走了過去。
「高穹!」他低叫一聲。
「我們去那邊,那個位置很好。」高穹說,「你別想著出手啊,我速度比你快太多了,只要你一動,我會立刻弄暈你。」
章曉呆住了。
那個痕跡是他們留下的。
那襲擊者呢?襲擊者藏在哪裡?
如果痕跡不是襲擊者留下來的,說明襲擊者極有可能根本不在現場。他們的蹲守是沒有意義的。
路面上傳來了一些嬉鬧的聲音,站在灌木叢之後的章曉連忙抬頭。他看到杜奇偉和他的女朋友牽手走了過來。
章曉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甲幾乎要摳進肉里。他的朋友看上去那麼快樂和甜蜜,完全對接下來發生的災厄一無所知。高穹藏身在他身後的亭子里,他就在自己身邊——章曉勉強定了定神。
杜奇偉踏入燈光區域的時候,周圍的氣氛突然間起了細微的變化。
彷彿是某種異常強悍的猛獸悄悄伸出了它的爪子。它的力量像瀑布一樣,從上到下傾瀉下來,在地上團成沈默的一團。
若不是章曉現在處於極為敏銳的警戒狀態,他可能根本察覺不到。
沒有注意周圍異常情況的杜奇當然更沒有發現。
下一刻,從他身邊的草叢里竄出了一道灰白色的長影。
那條蛇比從監控視頻里看到的還要大,章曉從沒見過這麼龐大的蛇類精神體,就連周沙的樹蝰也比不上。杜奇偉的鷹騰空而起,俯衝啄擊。但體型差距太大,它根本對那蛇沒有任何威脅。
章曉忽然聽到了一種奇特的聲音。
非常纖細,非常隱秘,是某種小鈴鐺被晃動後發出的聲響。
那條巨蛇的身上,系著一個小小的鈴鐺。
鷹消失了,杜奇偉倒在地上。章曉抬起頭,死死盯著不遠處的一個小亭子。
有人站在亭子上。
蛇消失的瞬間高穹跳了下來。他也看到了遠處亭子上的那個人。
他強行拉著章曉離開:「精神體上面為什麼會有鈴鐺?怎麼系上去的?」
「那不是真的鈴鐺。」章曉看到有路人奔跑過來幫助杜奇偉才連忙跟著高穹從黑暗處走開,「我以前見過。」
「你在哪兒見過?」高穹問,「我怎麼沒見過?」
亭子上的人已經和蛇一起消失了。兩人來到亭下,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痕跡。
「我小時候見過一個在精神體上系鈴鐺的哨兵。」章曉比劃了一下,「你知道警鈴協會嗎?」
「不知道。」高穹轉頭問他,「這是重要線索嗎?」
「是的。」
「那就好。我們可以回去了麼?」他溫和地問章曉。
章曉很少見他這樣溫和,這讓他有些無措。
「再不回去,應長河估計要殺人了。」高穹說。
兩人回到保護域時,應長河果然已經等著。周沙和原一葦也是一臉凝重:擅自打開保護域,擅自使用陳氏儀,都是嚴重違規。
「誰能給我一個說明?」應長河瞪著高穹,「我讓你來阻止他,不是讓你跟著他一起瞎胡鬧!」
章曉連忙擋在高穹面前:「我們發現了重要線索。」
應長河神情一緩:「什麼?」
「警鈴協會,警鈴協會沒有消失。」章曉說,「襲擊杜奇偉的那條蛇,它身上有一個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