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浪街事件(1)
危機辦的人抵達醫院之後, 立刻採取手段對出入醫院和杜奇偉所在樓層的人員進行了監控。
秦夜時在冷風裡等待章曉。原本杜奇偉被送到了附近的人民醫院, 但檢測血液之後醫院發現他是哨兵,第一時間聯繫了危機辦。鑒於上一次十二歲哨兵受襲事件一開始在普通醫院進行急救, 導致大量信息被記者洩露出去, 危機辦立刻遣人前往醫院, 把杜奇偉轉移到了二六七綜合醫院。
章曉自己進不去,秦夜時拿出自己危機辦的證明帶他進了醫院, 然後和他去了手術室。但杜奇偉剛剛被送入重症室, 兩人又立刻轉頭往重症室趕。因為杜奇偉的女友進入了重症監護區域,章曉不能再進入, 他只好去找給杜奇偉做急救的醫生。
杜奇偉的情況和陳宜當時有很大不同。
陳宜不僅精神體被蛇撕裂, 他本人也被蛇咬了一口, 頸上有勒痕。毒液造成的多器官衰竭和精神體消失導致的失衡是他死亡的主要原因。杜奇偉沒有受到任何外傷,他最大的問題就是精神體的消失。
「情況就是這樣,病人現在陷入深度昏迷,腦部供氧不足, 什麼時候能醒誰都說不准。」醫生說, 「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章曉手腳冰冷, 強撐著點頭表示聽清楚了。
秦夜時為了陪他,主動請纓留在醫院。雖然之前的許多起襲擊事件都沒有出現襲擊者在醫院再次動手的跡象,但危機辦不敢掉以輕心。
「小夜,你自己小心點。」
一個高挑的女人風風火火走過來,肩上趴著一隻手掌大小的小黃雞。
「爸媽那邊我已經說過了,你這幾天不要回家, 到我那裡住。」她跟秦夜時說,「大門密碼記得吧?」
「記得。」秦夜時點點頭。
兩個人的眉目很像,秦夜時那副過分秀氣的容貌放在秦雙雙臉上就十分合適了。
危機辦的人很快從醫院撤離,包括秦夜時在內只留下了五個人。雖然人不多,但實際上醫院的整個監控系統已經接入了危機辦的安保系統里。哨兵和嚮導的受襲事件一起接著一起,目前來看杜奇偉的情況是最好的一個,他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把他救活,保護好他。
「你不要擔心。」秦夜時說,「我姐已經跟上面打了報告,請了兩個最權威的醫生過來,下半夜就到了。」
「嗯。謝謝。」章曉非常感激,握了握他的手。
秦夜時被他手上的溫度嚇了一跳,連忙掏出自己因為撥打過多電話而發熱的手機讓他捂在手裡。
然後他看到章曉的眼圈不知何時已經紅了。
對章曉來說,杜奇偉其實不止是一個室友這麼簡單。
自從父母進入這個醫院治療,他就失去了家。杜奇偉是他的高中同學,兩人在新希望里恰好又是同一個宿舍,加上脾氣性格都很相合,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在章曉心裡他和自己的家人已經沒有不同。
窗外小雪綿綿地落著,章曉坐在重症監護區域外頭,只覺得骨頭和臟器都泛起了寒意。
醫院本身帶著的氣氛就是冷,沒有希望,沒有活氣。
他捏著拳頭止住自己的顫抖,起身跟秦夜時提了個要求:「我想去住院樓的第九病區看看。」
秦夜時:「看什麼?」
章曉:「我的家人。」
秦夜時沒有多問,和他一起下了樓,直接往住院樓走。
住院樓有二十多層,第九病區在十三樓。章曉記得很清楚,父母的病房是1918,在走廊的盡頭,裡頭只有兩個床位,是他們兩人的。
1918病房是第九病區條件最好的一個,但費用從來不需要章曉出。
聽到章曉說他要去的病房是1918之後,秦夜時停了腳步。
「你父母是白浪街事件的受害人?」他十分驚詫。
章曉和他在一層等電梯,沒有回頭:「是。」
秦夜時呆了片刻,默默低下頭。
章曉沈默了一會兒,轉頭看著他:「秦夜時,應主任說白浪街事件如果我想知道更多,我最好問你。」
「嗯……」秦夜時點點頭,「我看過它的調查報告。」
章曉深吸一口氣。
「告訴我。」他低聲說,「你熟悉這件事對嗎?告訴我,秦夜時。」
秦夜時忽然覺得有些怪異。他不想說,因為這件事和危機辦的形象有很大關係。但他似乎抗拒不了章曉,不由自主地開口:「是的,我很熟悉。」
他很熟悉白浪街事件,秦雙雙就是在白浪街事件之後才成為危機辦主任的。
2006年夏季的一天下午,位於北京東南方的白浪街發生了一起嚴重的天然氣爆炸事件,近十棟樓房嚴重受損,但奇特的是沒有人員傷亡報告——至少明面上沒有。
等到秦夜時也進入危機辦,他才從過往資料里看到白浪街事件的真正原因和後續。
白浪街事件是由當時的危機辦主任親自籌劃和帶隊進行的一次圍剿,目的是清除蟄伏在白浪街的一批犯罪分子,他們是最大的反哨兵嚮導組織警鈴協會的骨幹。行動開始得很隱秘,警鈴協會在這次圍剿中全軍覆沒,會長和一批骨幹身亡,這個組織也從此在記錄中消失。
行動之前,危機辦的人秘密疏散了居住在周圍的居民,但唯獨遺漏了一戶人家。
章笑天和妻子蘇楠那段時間正巧帶著放暑假的孩子外出旅遊,白浪街發生「爆炸」的前一天晚上,一家人剛好回來。
當時值守的危機辦人員沒有發現他們。第二天上午十點,行動開始,危機辦的人員從四個方位秘密潛入警鈴協會位於白浪街地下的基地。
那時候章笑天和蘇楠正在家中整理旅行的紀念品和行李。
首先發現周圍不對勁的是他們十二歲的兒子。
那孩子當時還在睡覺,但他的精神體力量被外界激蕩的氣流震醒,不由自主地溢了出來試圖要保護他。章曉醒了,但是精神體與外界產生共鳴後溢出的力量太過充沛,他無法控制,連忙衝出臥室。
這個不懂得控制自己精神體力量的孩子離開臥室之後,他的精神體立刻被正在白浪街地下激戰的兩方人馬接收到了。
危機辦方面以為是遺漏了的警鈴協會人員,警鈴協會的人也以為地上也有危機辦的人埋伏著。
兩方同時分撥出人手去消除地面的隱患,但危機辦比警鈴協會稍稍慢了一步。他們抵達章笑天家中時,看到的是呆站在客廳中央的少年和俯臥在地上的三個成年人。
章笑天和蘇楠陷入重度昏迷,但現場另一個倒地的陌生人,卻是警鈴協會的人。
陷入恐懼和混亂中的少年說不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但危機辦的人很快就搞清楚了:少年的精神體出於保護家人的意願,攻擊了從陽台跳入家中的警鈴協會人員,波及到了他的父母。
危機辦的人一方面立刻採取措施封鎖消息,一方面把少年送到了專門的研究機構。
警鈴協會的人每一個都是極為出色的哨兵和嚮導,而進入他家中的那一位更是協會中不可多得的高層骨幹。能擊潰這個人,至少說明少年的精神體是極為罕見的綜合型:它兼具保護和攻擊兩種功能。
半年之後,白浪街事件的調查結果導致危機辦主任被免職,副主任秦雙雙上位。
章笑天和蘇楠醒來之後出現了認知混亂、木僵、幻視幻聽等精神障礙的症狀,最後被危機辦安排到二六七醫院進行長期治療。
那位在研究機構住了半年的少年也被帶回了普通的學校就讀。
白浪街事件中的短暫爆發似乎只是一個偶然事件。這半年里他經過多次強制訓練和危機處置,但再也沒能引出能戰勝強大哨兵的精神體力量。
他甚至從未見過自己的精神體,連操縱它也做不到。
「白浪街事件是被試者精神體力量的峰值。根據莫氏定律(*),在偶然的、意外性的突然爆發之後,哨兵和嚮導的精神體力量極有可能枯竭,甚至消失。被試者的精神體力量沒有波動,長期保持在較低水平上,根據以上報告內容及實驗數據,我們認為,經過白浪街事件,被試者精神體的力量已經損耗大部分,無力再實現更多的功能性輔助。」機構的研究報告上這樣寫,「被試者因為對父母產生愧罪心理,因而對自己的嚮導身份存在較強的抵抗心態。建議:遣送回普通社會,並減少事件影響,逐步促使其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並融入社會。」
秦夜時所看到的文件里最終沒有留下少年的名字。
秦雙雙似乎是知道的,但她不肯告訴秦夜時。
少年重新成為了一個羸弱的、平凡的嚮導,消失在白浪街事件的記載裡頭。
「我一直不知道白浪街事件的真正原因,還以為真的是天然氣爆炸。他們告訴我,因為哨兵和嚮導在街上起了衝突,所以才發生爆炸,所以才會有人闖入我家裡。」章曉靠在電梯壁上,盯著數字按鍵板的眼神很冷漠,「我信了,我以為這一切都是意外。直到我看到‘警鈴協會’之後,師姐無意中提到,警鈴協會的消失和白浪街事件有關係。」
秦夜時站在他對面,心裡突然後悔。
自己說得太多了。
兩人走出電梯,進入第九病區。
值班的護士長還認得章曉,跟他簡單說了父母如今的情況,但沒有讓他進去。
「今天病區里有活動,兩個人剛剛休息,還沒睡好。你如果去了,萬一他倆醒過來,也是麻煩。」護士長說,「所以,你還是別進去了。每個月都有病歷記錄發到你郵箱里的,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謝謝你。」章曉說。
他沒有逗留很久,在走廊上徘徊片刻後就離開了。秦夜時跟在他身後,連話都不敢和他說。
兩人沈默著回到杜奇偉所在的地方,仍舊在外頭等候。
危機辦有人過來找秦夜時彙報情況,章曉稍稍走遠了一些,竪起耳朵偷聽。
近十個危機辦工作人員在街心公園處搜索,但沒有找到任何可靠的信息。唯一有價值的痕跡出現在距離出事現場十米遠的草叢里。那裡的灌木和草坪上留下了一個人長久蹲跪的痕跡。
但什麼線索都沒有找到。
「現在技術部門在繼續分析視頻,誰都不敢保證。」
秦夜時表示自己知道了:「明白,醫院這裡我們一定要保護好。」
他回頭跟章曉說專家正在趕過來的途中,章曉看了看時間,說自己要回家。
「我回去幫他收拾些衣服被子,一會兒再帶過來。」
秦夜時連忙叮囑同事好好守著,他要送章曉回家。
「不用了。」章曉說,「你回去工作。」
秦夜時執意要送,兩人走出醫院時,忽見台階下站著一個人。
高穹拿著一把傘,站在樓階下方看著章曉。
「我來送你回家。」他說。
秦夜時:「我送就行了。你家在哪兒?」
章曉還沒說話,高穹搶先回答:「我知道,我送。」
秦夜時只好和章曉告別,一步三回頭地回了醫院。
高穹手裡是一把大黑傘,傘裡頭有一大堆色彩鮮艷的草莓圖案。章曉認出來這傘是周沙的。
「應長河、周沙和原一葦都去危機辦開會了。」高穹把傘略略舉高,等著章曉走下來,走進他的傘裡面,「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你家在哪兒?」
章曉:「……你不知道?」
「不知道。」高穹揚起下巴,「騙他的。」
兩人打了輛車,章曉一路都很沈默。高穹也不知道跟他聊什麼好,想了半天撿到個話題:「有什麼新的情況嗎?」
「沒有,所有的攝像頭都沒拍到人的模樣。他們現在還在查。」
「你室友呢?」
章曉的手握成了拳頭,他無意識地咬著自己大拇指的指甲。
「要是能看到就好啦……能提醒他就好了……」
他一直盯著窗外流淌而過的街景,似乎沒有聽清楚高穹問的什麼。霓虹映亮了整片天空,也映亮了章曉的眼睛。
高穹一直看著他進家門才離開。他以為章曉會邀請他進去喝杯茶,或者歇歇腳,但是章曉沒有。他很快道謝,然後道別,進屋之後立刻關了門。
高穹身上沒什麼錢,地鐵和公交也都停了,他只好仍舊撐著那把草莓傘,在漫天的小雪裡往自己家裡走。
大概走了有半個多小時,他接到了應長河的電話。
「你在哪裡?章曉在你身邊嗎?」應長河的口吻非常嚴肅。
「我在回家路上,章曉在他家裡,我剛送他回去的。」
「現在是非工作時間,我剛剛接到了系統的提示警告。」應長河壓低聲音快速道,「是誰打開了保護域!」
高穹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章曉在出租車上說的那寥寥幾句話。
——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要是能提醒他就好了。
高穹立刻收了傘,轉身往單位的方向不要命地奔過去。
——
*莫氏定律:華裔物理學研究者莫德華於1932年提出的能量守恆猜想:每一位哨兵或嚮導的精神體力量都是恆定的,在持續不斷的使用和消耗中必定會迎來完全枯竭的一天,這也是大部分哨兵和嚮導步入老年後身體狀況會急劇惡化、疾病纏身的重要原因。1940年,莫德華補充了莫氏定律:假定精神體力量為1,當哨兵或嚮導在生命中因為突發原因產生力量表現的峰值時,這種狀態會極大地消耗本身的力量。這種消耗不可逆,不可免,且會伴隨終生。但不少研究者對這個定律提出了質疑:一個精神體力量為1的哨兵,如果消耗了0.8,確實會產生嚴重的不良影響;但對一個精神體力量為100的哨兵來說,0.8的消耗量只是極少的一部分。問題爭論點聚集在如何評估精神體力量上,至今未有確切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