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交鋒(1)(改口口)
寧秋湖懶洋洋地坐在地板上, 又攤開他那本厚得出奇的外文書。
見他冷靜下來, 也完全沒了繼續交談的意思,林小樂的心跳這才慢慢恢復。他爬到衛凱身邊, 把她抱到懷裡。衛凱小聲哭出來, 林小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只能幹巴巴地安慰:「總有這麼一天的,我們都知道……」
他的安慰非但沒有任何用處, 反而讓衛凱哭得喘不過氣了。
不過她哭了一會兒, 知道哭也沒什麼用處,方稚確實回不來, 慢慢也消停了。
見寧秋湖仍舊坐在地上聚精會神地看書, 像個雕塑似的一動不動, 林小樂示意衛凱和他一起出去。
「我帶你去買吃的。」他小聲說。
兩人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地下室。
這是一間很窄很潮的地下室,位於一條長街的側後方,隱藏在小區的角落里。這一片地下室里住滿了人,但互相並不往來, 旁人早出晚歸的, 林小樂他們只是找一個藏身處, 也沒必要和別人溝通。兩人走到地面上,發現外頭居然出了太陽。衛凱被林小樂牽著慢慢往前走,經過了流浪貓蝸居的地方,她停下來看了一會兒。
流浪貓們似是非常害怕她,她一靠近,它們就縮著尾巴飛快跑了, 一時間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衛凱呆站了一會兒,想到連貓都不理自己,嘴巴皺著,又要哭了。林小樂怕得要命,這光天化日的,他可不願意和她拉扯,於是迅速把她牽走了:「別看了,我們走啊,它們怕你的布偶貓,不會理你的。」
「它又不吃人……」衛凱想了想,糾正道,「它吃人,但是不吃貓啊。」
林小樂被她這句話弄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吃什麼人,誰吃人了?是吃精神體……唉,都別說了。」
兩人在太陽底下走了一會兒,衛凱突然又小聲哭出來。林小樂不知道怎麼應付女人的哭泣,他之前就被鐘妍的悲痛折磨得無法安眠,現在必須要鼓足十二分的忍耐力,才能懷著一顆極其煩惱的心勸衛凱:「又怎麼了?我帶你去買栗子啊,你喜歡的那種栗子。」
「小樂……我、我害怕。」衛凱小聲說,「方稚死得太突然了……我怕,我不想乾下去了……」
林小樂默默無語地看著她。
衛凱是他的同學,跟他可以說是臭味相投:兩個人都十分厭煩自己的哨兵身份,跑了許多地方想要把精神體剝離。但現在不僅沒剝離成,反而把自己的精神體變成了古里古怪的東西。
遇到寧秋湖也是個意外,衛凱一見到寧秋湖就喜歡上了,要跟著人走。林小樂怕她出事,勸了她幾句,後來衛凱對寧秋湖非但沒有一點兒想法,反倒挺害怕的,但兩人已經沒辦法離開警鈴協會了:一是覺得這種和「正道」、和「主流」對抗的生活挺有趣的,二是不敢走。寧秋湖吃精神體是不眨眼的,衛凱的布偶貓和林小樂的雲豹他都沒啃過,看起來是很有興趣的樣子。
林小樂有時候看電視,裡面播各種打非打黑的節目,他回頭想想,覺得警鈴協會也是挺黑挺非的。但,這比之前的生活有趣多了。寧秋湖答應會幫他倆安全地剝離精神體,可不是現在,還得再等等——林小樂和衛凱現在都不大討厭自己的哨兵身份了。
林小樂現在心裡頭有了很多秘密。他知道從前的自己討厭的根本不是哨兵的身份,而是一種無趣、無聊、無奔頭的生活。
但方稚死了。和他們常常玩在一塊兒的方稚死了。
就像這有趣、有聊、有奔頭的生活猝然被拉下了遮羞布,他們一直模糊曉得卻從不曾清晰看到過的污處,立刻裸露出來。
他心裡頭有點兒可憐衛凱,覺得她很淒慘。本來在家裡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卻偏偏要跑出來,尋找什麼人生的意義。這可憐裡頭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嘲諷:鐘妍是林小樂殺的第一個人。而他殺鐘妍的時候,衛凱吞噬過的精神體已經足足有八個之多了。
他們已經踏在污處,雙腳深深陷入泥淖,想脫身也已經不可能了。
就算在警鈴協會這種怪物扎堆的地方,他們幾個華南分會的人也算得上是邪門的。寧秋湖和衛凱都是痴迷於精神體融合的人,但衛凱的痴迷比寧秋湖要更直接,沒那麼多複雜的目的:她就是覺得自己布偶貓好看,她想給它好好打扮;她還樂於談戀愛,或者跟比自己強大的人在一起,或者跟擁有好看又可愛的精神體的人在一起。
到目前為止,衛凱最滿意的精神體是一頭長頸鹿。她的布偶貓吃了很久才長出兩根短小的角來。
那是屬於一個年輕的男性嚮導的。衛凱跟人談了一個月戀愛,覺得對方漸漸無聊,於是就吃了他的長頸鹿。
在衛凱細細的哭聲里,林小樂不敢讓自己細想,只好去思考一些別的、無關緊要的問題:不知道衛凱曉不曉得,她在警鈴裡面的名聲也是很可怕的。沒有男人願意和她談戀愛,因為人人都認為自己不夠有魅力,且人人都怕死。
看到她在日頭底下哭,林小樂覺得特別古怪,彷彿見到一隻扎著粉紅蝴蝶結的母鰐魚。
她跟方稚感情真好。林小樂冒出這個念頭,很快這念頭就引向了另一個方向:她不是想把方稚的蜂鳥吃了吧?
兩人就這樣沒聲地站著,一個哭,一個看著另一個哭。
貓咪的叫聲細細地從草叢中響起,衛凱抽泣著轉頭,小聲呼喚:「哎,黑咪,過來……」
她才彎下半個身子,忽然渾身汗毛直竪。
下一刻她和林小樂同時往旁邊一滾,只見那草叢中立時竄出一團模糊的黑影,差點就抓住了衛凱和林小樂的肩膀。因為動作太快,兩個人只能瞧見一點兒銳利的爪尖。
林小樂蹲在地上,屏住了呼吸。
在兩人身旁的草地上,那黑影四足著地,凝聚成形,是一頭小而矯健的黑豹。
林小樂和衛凱甚至沒有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轉身,同時發力,同時往兩個不同方向奔出!
濃厚的霧氣像被烈火催逼的煙一樣,從他們身上滾滾揚起。
林小樂心中警鈴大作。小區裡頭太安靜、太可疑了,但他和衛凱完全沒有發現!兩人被方稚的事情擾亂了心神,又因為流浪貓打岔和衛凱的哭哭啼啼,竟然忘記了觀察周圍。
不止黑豹,不止一頭黑豹。他精神體的力量包圍著自己,感官極其敏銳,立刻發現這小區里不知何時竟然潛伏了十餘位哨兵和嚮導!
林小樂知道黑豹已經朝著衛凱的方向追了過去。他只顧著奮力奔跑,朝著小區里最高的那一棟樓。
如果危機辦的人是隨著蜂鳥而跟回來的,即便他們立刻疏散人群,那樓里的人他們也來不及全部轉移。樓里有老年人托養中心,還有幼兒園和一個社區醫院,他朝著目標發足狂奔,只想趕在危機辦的人攔截自己之前,先行挾持人質。
他的雲豹在身後發出憤怒的嘶鳴。數頭食肉的猛獸追趕上了它,隨即密密麻麻的蛛網從地面飛快游來,纏上了雲豹的四肢,它奮力掙脫不得,忽地散成了濃厚霧氣,卷向林小樂身前。
「衝進去!哪個最小、哪個最老……就咬哪個!」林小樂惡狠狠地大吼。
雲豹果然衝著那棟樓房飆過去了。混亂的霧氣越過林小樂的身體,全速追趕雲豹,但它們的速度總比雲豹稍稍遜色,林小樂眼看著雲豹要竄進幼兒園門口,忽然腳下一滯,整個人腦袋往下栽倒了。
「抓住一個。」
有人居高臨下地在他身後說。
林小樂額頭被撞破,但一時間還不覺得痛,就是臉面涼嗖嗖的,直到看到地面的血才知道自己是受傷了。他雙腿被蛛絲緊緊纏著,根本無法邁步,那些粘膩冰涼的絲線還在往他身上爬,纏住了手指,纏住了肩膀。
林小樂心頭一慌:他的雲豹也被制住了,而絲線越過他的脖子,仍沒停下。他突然害怕起來:胸腹被束縛的感覺讓他想起自己被森蚺纏住的時候,太惡心了,太恐怖了,他無法呼吸,口鼻里全是腥氣。
「啊!啊啊啊!」林小樂奮力在地上掙扎起來。蛛絲慢慢蓋住了他的嘴巴和鼻子,但十分善良地留下了呼吸的空隙。
原一葦踩著林小樂的背部,打開通訊器:「9棟面前,抓住林小樂了。我認得,我看過他照片。沒有,附近沒有別……」
他一句話沒說完,忽然矮身往前一滾,堪堪停在草坪前,回過頭。
一條巨大的森蚺緩慢從9棟的樓上游下來,它渾身散髮著異常不協調的氣味,明明只有一個精神體,原一葦卻覺得自己嗅聞到了至少十個人的氣息。
袁悅跟危機辦反映的情報,秦雙雙已經告知了他們這些外勤人員。原一葦絲毫不覺得詫異,他扭過頭,看到叼著一支煙走過來的寧秋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