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佛頭(4)
兩人的談話時而小聲時而激烈, 章曉和高穹悄悄聽了半日, 總算聽清楚了其中關竅。
許明德正把佛頭運來給徐西林,誰料眼看大帥府就在前頭, 卻被這位張姓副官攔了下來。張副官三言兩語就斷言這佛頭不是真的, 許明德用了個贋品來騙他家大帥。
許明德冷汗都出來了, 連聲詢問這是他的想法還是他家大帥的想法。
「是我自己的想法。」張副官用彆扭的官腔講話,高穹和章曉聽得也著實比較吃力, 「也不是說你吹打, 尋這麼大個佛頭不容易,運到這裡來也不容易。」
這下許明德聽懂了。
他立刻從兜里掏出錢來, 要往張副官手裡塞。
張副官不要:「這時勢票子有啥用?」
許明德咬了咬牙, 退下手指頭上一顆碩大的貓兒眼戒指, 直接塞進了張副官的兜里。
張副官立刻喜笑顏開地寬慰他幾句,讓他帶著車隊隨自己走。
許明德的車隊在林子外頭,一輛馬車是空的,另一輛上裝著個巨大的木箱, 沈甸甸的, 輪子都陷進了泥里。張副官的兵也在林子外頭等著, 一個個手上不是槍就是刀,更似山中匪徒。
高穹和章曉不敢跟得太近,張副官和他的兵手裡頭有槍。
章曉把陳氏儀的時間和坐標再次調整確認,以防不測。
許明德和張副官進了徐西林的宅邸。
「我們要跟上去嗎?」章曉問,「你的狼能讓我們隱形嗎?有什麼異能嗎?」
「當然不能,你的鹿有異能啊?」高穹說。
「是麂子, 是葉麂。不是鹿。」章曉反駁,心中暗想,好像真有異能咧,但不告訴你。
「總之你少看點亂七八糟的書。」高穹回憶著在資料里看到的徐西林宅邸的地圖。
徐西林的宅邸佔了半個鎮子,四四方方,各面都有一扇門。朝南這扇是正門,北向的正黏著後山根兒,是運送菜、米、夜香等玩意兒的出入口。
章曉也想起了那扇門:「走那邊?」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找到佛頭的落點,現在看來,無論如何都是要進入大帥府的了。
高穹放出狼去探路,自己和章曉先在附近蹲著。
「還有多久?」
「還有一個小時。」章曉說,「我們要抓緊時間了。」
高穹有些後悔沒帶武器出來。文管委是不配發武器的,但是危機辦的人有,比如秦夜時。他倆沒有刀戈在身,回到這個時間段是非常危險的。他這次出發之前應該從秦夜時身上捋些東西的。
兩人正在等候狼的訊息,忽然聽見大宅子里嘭地一聲巨響,似是有極其沈重的物件掉在地上。隨後宅中一片亂響,全是刀劍擊打之聲。
兩人都嚇了一跳,高穹立刻把他的狼叫了回來,命令它再次釋放出保護圈層。
徐大帥府門突然大開,許明德捂著腦袋從裡頭滾了出來。
「徐西林你個王八羔子!!!」他連滾帶爬,口中亂罵,「想黑我貨?!你也不去皇城裡頭打聽打聽我許明德上面是什麼人!袁世凱也沒啦!你們這些土匪頭子還想……」
一聲槍聲炸起。
許明德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捂著自己膝蓋嗷嗷慘叫。
跟著他一起衝出來的還有幾個扛鏢的大漢,但全被那些荷槍實彈的兵匪鎮住了,見到許明德這慘狀更加不敢擅動。
宅門大開,從裡頭走出個拎著二八槍的男人。
男人腦袋上一根毛都沒有,很有應長河的儀表風範,但左眼頭上一道粗大疤痕斜貫臉面,直到頸上才堪堪收尾,活活將他一張書生臉划拉出飽滿匪氣來,又與應長河截然不同。
男人把槍扔給張副官,走下樓階,踢了踢許明德的肩膀。許明德捂著膝蓋上碩大一個血洞,連罵人的力氣都不敢提上來,只不斷磕頭,雞啄米似的。
「許老闆,你膽子挺大啊。」徐西林開口說。
他的口音無絲毫山西方言痕跡,反而跟許明德一樣帶著點兒京味兒。
許明德哆嗦著,頭都沒敢抬起來。
「我說過了,這佛頭我是要用來給我夫人治病的。你整個假玩意兒來糊弄我,你膽子大啊,敢用自己這條命來開玩笑。」徐西林笑了笑,笑容被那疤痕扒拉得歪歪斜斜,異常猙獰,「你這腦袋多硬?你上頭那個人有多硬?」
「不是假的……這佛頭真真切切是我從千佛窟裡頭切下來的,指頭都豁口了……」許明德結結巴巴地說。他被徐大帥一槍打了個血洞,方才的氣勢全然不見了,只剩求饒的精神。
徐西林臉上的神情愈加猙獰:「我讓你給我帶個藥師如來回來,你沒做好,反而給了我一個沾過你那臟乎臭血的假腦袋?!」
許明德怎麼說都不對,只能連連磕頭:「是真的……是真的……我敢騙誰也不敢騙徐大帥和閻督軍……」
他跪趴在地上,膝蓋下面淌出一灘血,人就在這血裡頭起起伏伏,真心誠意地磕著頭。
許是被他這真心誠意打動了,徐西林蹲下來,捏著許明德的脖子給了他一個選擇。
「那就麻煩許老闆給我證明證明,這藥師如來真是千佛窟裡頭的吧。」
許明德一愣:「怎麼證明?」
「你是玩兒文物的,你問我?」
「不不,我是想徐大帥給指個明,我怎麼證明你才信得?」
徐西林沈默片刻,回答道:「給我看證據。」
大帥府前一場血糊糊的戲演完了,徐西林和張副官進了府邸,只留許明德和他雇傭的幾個扛鏢大漢仍在當場。
許明德已站不起來,幾個人手忙腳亂地給他簡單包扎,背起來直往鎮上跑。
高穹和章曉對視一眼,立刻達成了共識:徐西林那裡太難靠近,先跟著許明德比較合適。
兩人立刻緊緊綴在那幾人身後,眼見他們砸開了一個藥館的門,闖了進去。
那幾位大漢嗓門大,高穹拉著章曉躍上低矮房檐,小心踏近了藥館。
聽了一會兒,才曉得這藥館原來也是許明德的產業。山西這地方,地上地下都很多寶貝,許明德上頭有人,勢力大得很,他的生意順風順水,安插了不少這種明面上做別的小生意,暗地裡收買文物的小店。
許明德疼得狠了,迭聲咒罵,把徐西林和張副官連皮帶里地翻開來刷了幾遍臟水。
他恨徐西林,自然也恨張副官。
張副官明知道徐西林對這尊藥師如來心存懷疑,卻故意把這懷疑說成是自己心裡的想法,不止從許明德這裡誆去了一枚成色極好的貓兒眼戒指,更是讓許明德毫無準備地直接面對了疑神疑鬼的徐西林。
高穹正聽得入神,章曉拉了拉他的衣角,給他看自己的的秒錶。
秒錶圓乎乎的錶盤上顯示,距離三小時工作時間滿只剩十分鐘了。
屋裡頭忽然有人問許明德:「老闆,那怎麼辦?他若真知道那是西貝貨,我們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章曉和高穹都大吃一驚。
他們一直以為許明德是真從千佛窟里倒騰出了一個佛頭,但現在聽來,竟然是贋品。
許明德沈默許久,咬牙說了兩個字:「炸了。」
他的親信沒有聽懂,連忙問他:「炸了千佛窟!」
屋中先是靜了片刻,隨即有人大叫了出來:「不可啊老闆!那是要遭天譴的!」
「只有炸了千佛窟里真的藥師如來像,我們這個就成真的了。」許明德飛快道,「廢話少講,你們立刻去辦!徐西林想救他婆姨,行,我讓他救,我就讓他用個西貝貨去救!」
高穹萬萬沒想到,那下手炸毀千佛窟的居然是許明德。他為了讓假貨變真,為了哄抬手中貨物的價格,不惜毀去至為珍貴、無法重修的佛窟。
他憤怒極了,雙拳攥得嘎嘎作響,正要做些什麼嚇嚇裡頭的人,忽然便覺得周圍空氣忽然一冷。
「回去了。」章曉神情嚴肅,「讓師姐和原一葦繼續工作。」
高穹伸長手臂把他攬入懷中,沒有出聲。穿過無數細小而神秘的冰粒時,他的手心壓在章曉的頭髮上。
他又想起了這些頭髮在晚風中柔軟拂動的樣子。
保護域里空無一人。兩人離開保護域之後立刻把蒐集到的信息告知應長河和周沙。
原一葦和袁悅帶著秦夜時埋頭在檔案室里工作,並沒有參與他們的會議。
高穹和章曉帶回來的消息太令人震驚,應長河立刻讓周沙河原一葦做好出外勤的準備,另外命令高穹寫一份這次出外勤的詳細報告,他明天就遞交到本館,讓本館來決定。
巨大的希望和巨大的失落,讓這次外勤在章曉心裡頭一次有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意義。他和高穹一起完成報告的時候,看著高穹和周沙嚴肅的表情,他也完全被這沈重的打擊感染,很久都緩不過神。「我估計還是會繼續找。」周沙低聲說,「就算那是假佛頭,但也是真佛頭的仿製品,我們可是連那真的佛頭都從沒見過啊。」
章曉想起高穹曾說過,為了抬價,有的文物販子會想方設法讓自己手裡的東西變成唯一一個,價格自然就嘩嘩地上去了。
高穹一臉憋悶:「想揍人。」
周沙:「你別亂來,你揍了徐西林,萬一影響到閻錫山當省長,咱們這幫人說不定就沒有了。」
「不會的……」高穹小聲說,「這是樹枝的枝杈,我們在主幹上,其餘都是旁支。」
章曉沒仔細聽,只顧著在終端機上輸入本次外勤返回的時間、成效等相關信息。
高穹寫完之後把報告扔給周沙:「好了,我放假了。」
「放個鳥假,你下午不來了?」
「不來了。」高穹捏捏章曉的後脖子催促,「我得搬家。」
章曉這才想起這件事,連忙站起來:「我忘了!」
話才說完,他便在周沙戲謔的笑里紅了臉。
「走吧走吧。」周沙表示理解,「趁著秦夜時還沒出來,快走吧。他要是知道高穹和你住一起了,可能要殺人的。」
高穹表示同意,章曉匆匆收拾了東西,和他一起離開了。
兩人離開紅樓,高穹直接走到值班室,提了個行李箱出來。值班的門衛熱情請他品嘗家裡帶來的特產,高穹拿了兩把小魚乾,往章曉手裡塞了一把。章曉吧唧吧唧嚼小魚乾,視線落在高穹的行李箱上。
行李箱是最小的18寸,看起來裝不了什麼東西,上面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章曉仔細看了看,發現箱子的標牌還沒拆:把手上系著塊小牌牌,隨著動作晃蕩。
章曉:「這你行李?」
「嗯。」高穹看起來有些得意,「利落吧?」
章曉點點頭:「可也太少了。」
「不夠的再買吧。」高穹說,「走走走。」
章曉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說的好像你有錢似的。他心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