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王失其鹿（下）

晴國畢竟起家於北方荒蕪好戰之地，雖然經過中原百多年的歲月，受到中原文化特別是儒家文化的影響頗大，朝中重文輕武，忽視軍隊已然成風，但是，有些古老相傳的規矩習俗還是沒有改變的。就拿這皇帝的登基大典來說，壓軸的重戲便是一出狩獵：無論是什麼季節，新帝登基必須要率群臣諸侯前往狩獵，而且新帝自己必須獵到一頭獵物。還好，現在皇家獵場裏的獵物都是半人工餵養外加天然放養的，雖然冬天登基的皇帝尋找獵物會麻煩一些，可絕對能夠找得到。

於是，此刻的晴國重頭人物便全都列隊等待著狩獵開始了。

騎著火獅子的顓孫儀可以說是高了身邊人大大的一截，周圍的馬匹竟然不知為什麼死活不和他並列紛紛退後一步，連皇帝精挑細選的禦馬也是如此，外加上他全身上下一片火紅更是顯眼的要命，甚至可以說已經奪了晴帝的風光。可是那又如何？這個太子鬧的事情已經夠多的了，現在誰要上去提意見讓他借題發揮，那麼罪過可就大了。"有什麼事情秋後算帳！"--這是現在朝堂上眾人的想法。

總算，狩獵開始，晴帝顓孫琉當然首先拍馬趕路，不過他胯下的駿馬卻仿佛被抽了筋骨，渾身發顫搖搖晃晃的邁著方步，半天走不了幾步路。

"哈哈哈哈！陛下啊！讓臣來助陛下一臂之力！"

顓孫儀大笑，戲謔的說著，語音雖低沉，但竟讓眾人聽得一清二楚。周圍的大臣們下意識的覺得不好，可是還沒等人開口阻止。便見顓孫儀胯下那匹明顯是異種的馬匹人立而起，嘶鳴如獅吼龍嘯，其聲直沖九霄。

這一叫不但皇帝的那匹馬是電飛而出，周圍大臣的馬匹也是爭先恐後的朝前沖，甚至邊上本來不參加狩獵，不過是應景而騎馬立在一旁的少數文臣和幾個年紀大的大臣外加上各國使節也一起沖了出去，弄得這場景那叫一個精彩啊，鬼哭狼嚎響成一片，即便是看慣了萬馬奔騰的顓孫儀也是看的目不轉睛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罪魁禍首在馬上笑得直不起腰來，一下一下的拍著火獅子的大腦袋，"獅子！獅子！你這才叫真正的一鳴驚人啊！哈哈哈哈！敬晟，雲景，我......哈哈！我也去打獵了！哈哈哈！"笑個不停的顓孫儀朝著立在自己身後的二人一拜手，搖搖晃晃的走了......（競獵可以帶兩個侍從，宋廉留在外面防止發生什麼突發事件）

顓孫琉這個氣啊！這世上有像他這麼倒楣的皇帝嗎？！

他的母親原本是宮中的一個灑掃的婢女，老皇帝喝醉了酒便強佔了她。君王好色，這樣的故事在有著好色皇帝的各國宮廷中時有發生，而他的母親不過是其中一人而已。不知幸與不幸，他的母親懷孕了。如此降生的他，當然沒人期待。他不是沒有期待過那至高無上的位子，可是，看看背景雄厚的兄弟，再看看自幼失母的自己......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讓他沒想到的是，這皇位還就是落在他的腦袋上了。可是，他卻絲毫開心不出來，晴國的局勢他不是不知道，先帝是享受夠了，兩腿一蹬，他給後人留下的可是個亂攤子，而且還是個要什麼沒什麼的後人。而如今，甚至他還要受一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諸侯太子的氣！甚至那太子還叫他什麼"小皇帝"也不想想他自己不過才剛剛變了聲而已，況且......

顓孫琉腹誹著顓孫儀的同時，眼睛還是不忘看著周圍的，因為這競獵如果皇帝沒有獵到獵物就不能結束，而他雖然學習了只要是皇子們都不能缺少的弓馬拳腳，可是作為一個不得寵的皇子也不過是學過而已。因此，現在天寒地凍的，他又剛剛讓馬兒顛簸了一道，他雖自認並非貪圖安逸，但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老天果然還是關照他的，竟然讓他看到了一頭落單的雄鹿。大喜之下，顓孫琉立刻追了上去，一箭......射空了。

獵物受驚，立刻奔逃了起來。

可憐顓孫琉馬術不精，卻還要一邊追擊放箭，一邊加快馬速。

驀的，他只覺眼前黑光一閃，面頰便是一疼，不過精神略微失神他竟從馬上摔了下來。不過，他只覺頭頂風起，扭頭看去，身後樹枝上正搖晃著一支箭。顓孫琉也是機警，立刻以馬為盾躲在了馬後面。同時，又是一箭正中了他剛剛的立足之地。

緊貼著坐騎的身體，顓孫琉是渾身冰涼，他知道以他的情況如果沒人經過那他就是死路一條了......

"啊～～～"忽然一聲慘叫響起，然後就是仿佛麻袋落地的聲響。顓孫琉膽戰心驚的同時，聽見了"得得"的馬蹄輕響。

"陛下啊，您怎麼不在馬上呆著，反而跑到馬肚子下面去了？"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顓孫琉雖然沒聽過這聲音幾次，但是他絕對不會認錯這聲音屬於誰--顓孫儀！

戰戰兢兢的從馬肚子下面爬出來，他首先看到的就是顓孫儀帶著壞笑的美麗臉孔，還有，他胯下的那匹馬怎麼也一臉壞笑的樣子？應該是朕看錯了......

兩人騎馬來到刺客屍體旁邊，見這人身上穿著羽林的甲胄，身上兵器也都是羽林的制式裝備。

"認識嗎？"

"那麼多羽林朗官，朕怎麼可能個個記住。"顓孫琉隨口答，卻再次在顓孫儀臉上看到了戲謔的微笑，那是輕視，是嘲諷，甚至還能看出憐憫，總之沒一樣好的。顓孫琉挑釁的挑挑眼眉，那意思，難道你能記住自己每個士兵的樣子？！

"我屬下的近衛都是我自己訓練的，戰時更是同吃同住，便是普通士兵只要我直接指揮過他們，我就能記得八成。"顓孫儀顯然看明白了對方眼神傳達的意思，不無得意的說著。

"你是武將，認識自己的士兵是自己的職責！"顓孫琉依舊不服氣。

"是嗎？可是我四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處理高陽國的政務了。"

"那......那......如果我是你，我也行！"話雖這樣說，但顓孫琉自己可是知道他四歲的時候母妃還在，他整天就是呆在宮裏睡大覺，那時還覺得母妃不得寵也不錯，至少自己不用如同哥哥弟弟們一般天不亮起來讀書寫字。

"哦～～～原來如此。"

"你、看什麼看啊你？朕可是皇帝，你不得如此無禮！"挺胸抬頭，雖然因為坐騎和本身身高的問題他還是要仰頭看他，但是多少讓自己顯得有些氣勢不是？！

顓孫儀扁扁嘴，抱拳一揖："是......陛下......"故意拉長的聲音可是聽不出一點恭敬。

"哼！"顓孫琉越發挺直了脊樑，真是雄糾糾氣昂昂。但稍頃便自己都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了起來。

顓孫儀看著他也大笑了起來："喂！皇帝，別管這死人了，快去打獵吧。有我護著你，你就不用再怕刺客了。"

"好！咱們走！"

兩個少年身影剛剛消失，他們離開的地方便轉出了兩個黑影。

"真沒想到，顓孫儀箭法如此精准，竟能將他射死。"

"你出的好注意，這下不但目的未達成，反而讓這兩個孩子有了交集，要知道少年意氣可是最麻煩的！"

"這不是誰都沒想到的事情嗎？你當初不是也沒算計到高陽太子這步棋，本想給自己增加實力，誰知道卻惹怒了老虎。"

"你......算了，咱倆都有錯，不過事已至此咱倆相互埋怨也是無用。再說，反正大典結束，諸侯歸位，那個時候咱們還是有機會的。"

"也只有如此了。"

此時，顓孫琉幸運的再次找到了落單的雄鹿--看不出來是不是原先的一頭--可惜，他的箭術太差，羽箭撚著鹿的後屁股就是紮不上去。顓孫琉惱怒異常的時候，斜次裏飛出了一支長箭，直穿了鹿的脖頸而出。雄鹿踉蹌兩下跌倒在地，四踢亂蹬，少時便不動了。

顓孫琉先驚後怒，那射手正是他的三皇兄，現在的昌明王顓孫洌。

"陛下，臣弟沒有注意原來這鹿是陛下的獵物，失禮之處還請見量。"

憋了一肚子委屈怒火的顓孫琉本欲大發雷霆，卻聽耳邊忽然響起了聲音。

"王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沒看好你的鹿是你自己的過失，你有何資格責備大人？"這聲音冰冷凝重，讓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回頭看時，正望見了一對冷漠如冰的瞳眸，"有能力駕馭我嗎？小皇帝......"

"你......你......"

現在的顓孫儀完全不是剛剛和他談笑打鬧的少年，而是如同一位降臨人間的神魔，讓人敬畏恐懼。一時間，顓孫琉竟然渾身僵冷動彈不得。一陣冷風，顓孫洌竟被隔空點了穴道，昏倒在了地上。

"小皇帝......咱們做筆交易如何？"

競獵的最後，顓孫琉還是獵到了一頭小鹿。不過，他知道那鹿根本不應該屬於他，而應該是哪個臣子偷偷趕到他面前的。就著樣，他還耽誤了大半個時辰，結束狩獵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可是就因為他這個皇帝沒結束，所以所有的臣子都不能出林。

等到他們回到營地的時候，卻看見顓孫儀帶著他的兩個近衛正在烤野豬，一些守備的羽林也是滿嘴的油膩--這些羽林跑不了要被大罵一通。看著那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少年，顓孫琉感歎，自己的所有臣子果然是不包括他的......

第二天，一早開始便是慶祝新帝登基的七天大宴的開始，各地的百姓也會得到酒肉布帛等官府發放的物品，也算是普天同慶吧！

而皇帝的筵席上，則是各路諸侯要為皇帝晉獻禮物，不用說，這也是皇親們的一種攀比的儀式。看著流光異彩的各色珍寶，聽著如出一轍的歌功頌德，顓孫儀的上下眼皮一個勁的打架。在高陽，武風盛行的地方，武人的行事作風也是盛行的，官員大都乾脆務實，如果有這樣長篇大論，滿目廢話的一位出來，還沒說上兩句就直接讓不耐煩的武將扔出去了。可是，看懿京，即便是武將也都是些慢性子，說話比文人還酸！再次一個哈欠，顓孫儀隨便夾了塊蔬菜扔進了嘴裏，左嚼嚼右嚼嚼給自己提提神。

"......太子？高陽太子？"

忽然聽見有人叫他，顓孫儀一扭頭："有事嗎？"他的樣子竟然絲毫不為自己走神而羞愧，反而一副"你打擾我了"的樣子。弄得發問的人異常尷尬。

"這個......該您晉獻賀禮了。"

"哦......"顓孫儀點點頭，站了起來--正裝很美，很莊重，顓孫儀承認，但是同時也很麻煩，寬袍大袖太過累贅了--皺皺眉，顓孫儀行動僵硬的走了出來，沒辦法，他可不想絆倒了自己。

"北地苦寒，比不上其他王公封地富庶，儀能獻給陛下的也不過是個酒杯而已......"

殿外，宋廉也是一身正裝雙手平托著一個四方的漆器盒子進入了正殿。顓孫儀轉身眼睛一亮，一抹危險的笑掛在了臉上。

這個人啊，來的時候穿的明明是戰袍，如今竟然換了正裝。說來，我還是第一次看他穿正裝呢，真是別有一番味道啊......

如果不是現在這個時間，現在這個地點，宋廉一定轉身就跑，別人看著王爺的笑是深不可測，他看著那、那根本就是淫笑啊！但是，硬著頭皮，宋廉還是穩穩的站著面目嚴肅。

顓孫儀打開盒子的時候，不引人注意的摸了兩下宋廉的大手。看著他一雙星目憤怒異常的盯著自己，嘿嘿笑了兩聲不再揩油。

眾人只見顓孫儀拿出了一個白色為底，上面鑲嵌金絲銀線的巨大的酒杯，然後，拿酒杯的角度一變，眾人只見酒杯的一面斜靠上的部位竟然有三個黑洞，而且好像那個是牙齒......瞬間，冷汗留下了背脊。

"顓孫儀啊......這東西，使用何材質製作的？怎麼弄得如同一個骷髏？"胸口發涼的太后說話了。

"呵呵！"顓孫儀一笑，露出了白慘慘的牙齒，"太后慧眼，這個......就是個骷髏......"

"啊～～～""呀～～～～""乒乒乓乓！""嘩啦！""咣～～～～"

場面這是一片胡亂啊，以太后為首的一眾女性或尖叫或暈倒（還有幾位男性），男同胞們也是掀幾案，砸食器。

"顓孫儀！你大膽！竟敢......"薛英畢竟是個武將出身，沒怎麼被嚇著，大喝一聲站了起來。

"哼！真是大開眼界啊，如此珍貴之物，爾等竟然不過只以表面視之而驚恐至此！"

"哦？那麼太子殿下，您還真是要說說這東西的珍貴之處了。"晴國還沒人搭話，陳國使臣正使反而先說話了。其他眾人自然不能在外國使節面前丟了面子，更不能被人說成毫無見識，也都壯著膽子落座了，而且吆喝顓孫儀介紹起來。

顓孫儀微微一笑："北地有一個習俗，便是將被自己殺死的敵人頭顱做成酒杯，如此，這個敵人便永世不能翻身，永遠只能被束縛在酒杯之上。作為勝利者，則通過從酒杯中喝酒，踐踏了敵人的同時更是能夠一點......一點......吸取他靈魂的力量......"正巧這時一陣冷風吹來，大殿中燈火搖曳，渾身一陣冰涼，於是幾人尖叫，幾人暈倒，幾人尿濕衣襟，自然不關顓孫儀的事了，"而這個酒杯！就是蠻羌大單于的頭顱！"

說話間，顓孫儀大步走到了玉階前："陛下，這裏已經盛入了來自西域的葡萄美酒，微臣願將這擊敗大單于與獲得他力量的榮耀獻給您......您接受嗎？"

看那頭骨中，原來已經盛了不知道是什麼的紅色液體，因為盛器的移動而搖晃翻滾著，看著這液體，顓孫琉是一陣陣反胃，可是......一咬牙，顓孫琉吩咐內侍："拿上來！高陽太子的禮物果然珍貴，朕受了！"同時，一邊的太后白眼一翻，暈了！

"呵呵！陛下，使用這種酒杯，美酒之中會更多了一種甜腥的味道，更加醉人啊！"嘴一咧，顓孫儀再次露出了他明晃晃的白牙。

正在往嘴裏倒酒的顓孫琉險些將酒和兩天之前的早飯吐出來，牙關一咬，總算是沒丟醜，灌了下去。

"好......太子如此忠心，朕一定會好好賞賜的。"

"是嗎？那就多謝了！哈哈哈哈～～～陛下，臣如今吃飽喝醉禮也鬆了，告辭！"一個抱拳，顓孫儀轉身帶著宋廉大踏步的離開了正殿！留下了混亂狼狽的眾人。

回到驛館，他那五千零一人已經全部裝備停當，只要顓孫儀一聲令下便可全軍出動，而且這也卻是顓孫儀準備做地，不過有些事情即便是他也是預料不到地。大隊人馬剛剛開出驛館，便有幾人攔住了他地去路。

"在下陳國人氏，近特來為高陽太子殿下送上一件禮物。"說話間，他身後一個被人用披風包裹住全身的男人解開了披風，這人一身緊身勁裝，包裹了一副好身材，只是低著頭，看不清他容貌。

來人顓孫儀依稀記得是陳國使節隊伍的副使。

"太子守衛我中原大地，阻隔異族入侵，正使大人本就佩服異常，如今親見更是感歎不已。知殿下趣味所在，今特名我獻上此禮。"

看看這位副使，再看看後面的禮物，顓孫儀微微一笑，走到了"禮物"身邊："抬起頭來。"

"禮物"身體一震，慢慢抬起了頭。於是，顓孫儀臉上的笑容更大，這個正使還真是能夠猜度，不過從柳敬晟身上便知道了自己的喜好。在他眼中，宋廉像頭大笨牛，憨實勇毅；柳敬晟是頭獵鷹，堅毅冷傲--雖然現在還不太明顯；眼前的這個人嗎就是只鸞鳥，性溫而清高......

"這位大人，回去告訴你的主子，這禮物我收下了！"說話間，一低身，拉著男人的腰帶將他拉到了自己的馬背上，"不過也告訴你的主子，本人可不是一個收了禮就辦事的人。告辭了！"

副使一怔的時間，以顓孫儀為首，五千人的馬隊，一萬多匹馬奔騰而過，只留下澎湃的黃土，弄了他一頭一臉外帶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