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約定

　　事實上，每天接收著某人愛的關懷和殷切目光的王子聞同學，偶爾還是十分鴨梨山大的。

　　這個叫毛毛的小傢伙簡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一寸寸變窄，他忍不住就腦補是不是因為這傢伙天天跑來跑去增加了運動量，還是錢都花在了“追星”上面，飯都吃不飽了，可不管是哪個原因，王子聞都有點兒心疼他。你說好好一隻軟糯糯的小湯圓兒，就這麼在眼前一釐米一釐米地縮成了一個小餃子，肉餡兒都癟掉了一大半，他當然會有負罪感。所以王子聞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應該表示點什麼，於是這天訓練完了，便朝球場邊安靜站著的白胖餃子跑了過去，打算跟他說點事情。

　　結果還沒等接近，就看到對方本能似的往後躲了一下，王子聞趕緊收了收氣勢，擺出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樣，小心翼翼邁了過去。他老早就發現了，毛毛這傢伙膽子小得要命，還很怕生，尤其害怕男孩子接近，周圍男生一多，他就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就喜歡往女生堆裡鑽。剛開始他還以為這是一隻好色的小胖子，後來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他不是故意接近女孩子，反而是莫名其妙地害怕同性的碰觸。這毛病有點奇怪，王子聞也沒多想，就順著他的小毛病，儘量減弱了自己的攻擊性，笑著湊了過去，“快晚自習了吧，還不走嗎？”

　　毛小羽看清是王子聞，不害怕了，反而還眨眨眼，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乖乖笑了下，“馬上走，給你這個。”

　　那笑容看起來又乖又軟，莫名戳得王子聞有點兒癢，半天才說了句，“我也不能一直白喝你的吧。”

　　毛小羽搖搖頭，把紙杯往他手心裡蹭了蹭，小聲說，“就是給你買的，拿著吧。”

　　王子聞仍是沒接，倒是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毛毛，我教你打球吧。”

　　毛小羽握著紙杯的手忽地一顫，慌忙抬起頭來。

　　“等會兒下了晚自習來球場，我教你一些基礎的動作，想學嗎？”

　　毛小羽仍是回不過神，傻愣愣瞪著他。王子聞覺得他可能是太高興了，也沒多想，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也沒給人當過教練，教得也不怎麼樣，你就湊合學學，別嫌棄我啊。”

　　毛小羽瞪圓了眼睛，總算轉過彎來，急忙點頭如搗蒜，“我、我學呀！”

　　王子聞嘿地一樂，覺得他這模樣實在是可愛。他一直就當這傢伙是個狂熱的籃球迷，一直討好自己多半是欣賞自己的球技，想和自己交個朋友。他們這小城市民風淳樸，腦回路鋼針一樣筆直，根本不會往什麼奇怪的方面想，於是他笑著點了點毛小羽的腦門兒，說道，“那我在球場等你，晚上見啦。”

　　毛小羽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地說，“晚、晚上見啊。”

　　等王子聞走遠了，毛小羽瘋狂跳動的心臟差點兒在胸腔裡炸開。

　　他興奮地想：學長要教我打球啊！

　　他教我打球！就教我一個人打球！

　　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哈哈哈！就我們兩個人啊！

　　毛小羽覺得自己整個都要飛起來了，又怕自己在做夢，趕緊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發現疼得特別真實，更是激動得不知所措。

　　於是晚自習什麼的徹底見了鬼，毛小羽一整晚都坐不住，興奮得不得了，等下課鈴一響就飛跑出去，書包拉鍊都沒拉，風風火火地衝向了籃球場。

　　王子聞果然在等他，連等人的姿勢都帥得要命，毛小羽看著他融在月光裡的修長身影，覺得小心臟又開始沒出息地噗通亂跳，整個身子都要跟著燃燒起來。

　　結果激動的心情還沒維持半個鐘頭，就被冰冷的現實一巴掌拍回了原形。

　　王子聞大大地歎了口氣，苦笑著說，“毛毛，你還是別學籃球了，真是不太……咳，不太適合你啊。”

　　毛小羽羞紅了臉，覺得太丟人，更是不敢說話，王子聞看他那模樣有點不忍心，安慰道，“不過實在喜歡的話，慢慢練也行，打得好不好不重要，有興趣總是好事。”

　　毛小羽抽了抽鼻子，剛才還繞了一身的粉紅泡泡噗噗噗全部破了個粉碎，他沉默了好半天，小聲說了句，“其實……”

　　“嗯？”

　　“其實……我不是很想學打球。”

　　王子聞愣了愣，奇怪道，“那你還天天來看球？”

　　毛小羽抿了下嘴巴，腦袋又垂下去，“我是喜歡看你……你們打球，看著就好了。”

　　王子聞忽然就哭笑不得，“敢情兒你是看電視直播呢？哎，早知道我費這個勁兒……我可是特意看了兩天書，學著怎麼給新手當教練的……看來是都白看了。”

　　毛小羽一呆，訥訥道，“……你是特意為了教我嗎？”

　　“是啊。”

　　“就……為了教我啊？”

　　王子聞仍是笑，“是啊。”

　　毛小羽又呆了好半天，想說的話好多，最後卻只憋出來一句，“你……你真好啊。”

　　王子聞終於忍不住，笑得肩膀都抖了兩下，他覺得這小粉絲傻歸傻，還真是可愛，小胖團子一隻，怎麼就這麼萌呢？他笑了一會兒，反問道，“我打球，你在一邊看著，就高興了？”

　　“呃……是啊……”

　　王子聞抱著手臂瞅瞅他，忽然說，“那你陪我打球吧。”

　　“……唔？”

　　“我們要去省裡比賽了，我三分球還差一點，最近天天晚上都在體育館練球，你要是沒什麼事，來陪我吧，”說著又衝他眨眨眼，補了一句，“我需要個撿球的。”

　　毛小羽立刻升起一股使命感，挺直了腰板鏗鏘回答，“好啊，我撿球！我撿得可快了！”

　　王子聞又是哈哈一笑，大手拍了拍毛小羽的傻腦袋，笑容裡卻多了幾分溫柔味道。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毛小羽天天晚上陪著王子聞在體育館裡練習三分球。

　　那個場景還是十分好笑的，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目不斜視地練習投籃，旁邊一個小胖子卻拱著身子努力又迅速地撿起四散一地的籃球，仔仔細細地幫他放回籃球架裡。兩人之間很少說話，一個忙著練習，一個忙著撿球，眼神交流都少得可憐，可氣氛卻莫名其妙地融洽：投籃的那個時不時地微笑，撿球的那個更是全程笑個不停，明明耳邊只有籃球擦過籃筐發出的咚咚聲響，可那聲音卻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符，讓秋夜裡的冷意都變得分外溫暖起來。

　　特訓的成果果然顯著，王子聞三分球的命中率從最開始的百分之五六十逐漸飆升到了百發百中，毛小羽的狗腿病從進了體育館的第一天開始就時不時發作，王子聞舉手投足隨便做點什麼，他都覺得對方像太陽一樣發光發熱，他拿著小本本記著王子聞的每一次進步，一邊記一邊嘟噥，“學長你好厲害啊，這才一個月，全都投進啦！”

　　還沒等王子聞發表看法，毛小羽又兀自念叨，“聽說你考試又考了第一？天啊，你怎麼能這麼厲害呢？我就不行，打球也不行，學習也不行，長得也不行，什麼都不行……”

　　王子聞不練球了，反倒是抱著球在旁邊看著毛小羽在那兒叨逼叨。他頭一回覺得看一個人念念叨叨的模樣，竟然比打籃球還有意思。

　　毛小羽還在看著本子裡的記錄絮叨，“17號百分之六十四……對對，那時候手臂抬得太高，現在完全沒問題了啊，學長你悟性真高，我就隨便那麼一說，你就真的完全克服了，哎，你真是天才啊……”

　　王子聞終於忍不住，走過去拍了他後腦勺一下，悶笑道，“行啦，祥林嫂似的，叨叨叨，叨叨叨，耳朵都要被你叨掉了。”

　　毛小羽嚇了一跳，趕忙說，“對不起啊，是不是影響你練習了？呃，那我去旁邊擦球，不打擾你……”

　　說著就真的要走，王子聞卻拉住他，低聲叫了一句，“小毛毛。”

　　毛小羽還是沒法對這三個字免疫，渾身又酥了一下，呆呆“嗯？”了一聲。

　　王子聞把他掰扯過來，伸手順了順他的頭髮，笑著說了句，“這一個多月，辛苦你了。”

　　毛小羽被他摸得發顫，哆嗦著說，“沒、沒關係呀。”

　　王子聞看了他一會兒，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就覺得自己很喜歡這傢伙緊張兮兮的模樣。這小子明明是個男孩子，卻時不時總讓他升起一絲奇怪的保護欲，王子聞不由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在男人堆裡混了太久，荷爾蒙都紊亂了，對著一個男生竟也升起對待女孩子的溫柔心態來。他自嘲地笑一笑，也沒多想，卻不自覺放柔了聲音，說道，“送你個禮物，謝謝你陪我撿了一個月的球。”說著就從書包裡翻出了一個小袋子，遞給他，“試試看，喜歡嗎？”

　　這驚喜實在太大，毛小羽完全傻住了，他瞪著裡面毛絨絨的東西，一時都忘了要怎麼回答。

　　王子聞把那東西取出來，繞著他的脖子輕輕轉了一圈，笑著說，“我也不知道送你什麼好，就這個吧，天氣也冷了，應該挺實用的，”王子聞把圍脖繞了兩圈，給他仔細戴上，退後一步看了看，笑道，“以前就覺得你像個什麼小動物，這麼一戴上，更像了。”

　　毛小羽足足愣了十多秒，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他看著對面帥氣又溫柔的少年，看了好半天，忽然抓著圍脖的邊沿把腦袋埋進去一半，小聲說，“學長，我聽說你被保送清華了。”

　　王子聞又給他整了整圍脖，點點頭，“嗯，其實我更想去體校啊。”

　　毛小羽抿了下嘴巴，有點小自豪，“聽說你是靠學習成績進去的，還不是籃球特招呢。”

　　王子聞的手指頓了一頓，笑道，“你還真是稱職的粉絲，這麼瞭解我。”

　　毛小羽眯著眼睛，嘿嘿笑了下。

　　王子聞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想對他說些心裡話，“其實吧，我是想打職業賽的。”

　　“進國家隊嗎？”

　　王子聞難得也覺得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那是夢想啊。”

　　“你可以的，”毛小羽立刻從圍脖裡鑽出來，認真地點頭，“你一定會成為大明星，以後一定能為國爭光的！”

　　王子聞看了他半晌，笑著摸了下他的頭髮，說道，“但願吧。”

　　毛小羽眨了眨眼，忽然說，“學長，我們高二要分文理科呢。”

　　“當然要分了，你想選什麼？”

　　“我想……”毛小羽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氣說，“你知不知道，籃球經紀人的話，應該學文還是學理呢？”

　　王子聞忽然愣住，不太敢確定這句話的意思。

　　毛小羽緊張得呼吸都在顫，半天才說，“我想以後……以後做你的經紀人，可以嗎？”

　　王子聞很久都沒有說話，那一刹那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心裡有什麼地方輕輕顫了一下。

　　因為眼前這個人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支持，他竟一瞬間也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手足無措。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深吸口氣，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啊，那我們一起征服世界吧！”

　　毛小羽立刻亮起眼睛，發誓似的一字字說，“好，我會努力追上你的！”

　　那時候王子聞看著他的目光，似乎多了一些說不清名的東西，可毛小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裡，沒來得及讀懂那裡面閃爍的含義。

　　可也許，連王子聞自己都沒有讀懂，所以當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打碎了他所有期望的時候，他在病床上看著窗外冰冷的月光，終於決定放棄了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包括那個征服世界的笑話，和那個緊緊追在他身後、那麼崇拜他在球場上的模樣的、那個叫毛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