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天，德晟酒店貴賓間。

　　“喂，你怎麼回事兒啊？剛莫總問話都沒聽見，”沈淩拿肩膀懟了懟神遊天外的王子聞，無語道，“莫總很難請的好嗎？我托了多少層關係，你能不這麼坑爹麼？”

　　沈淩口中的莫總是現今娛樂圈龍頭駱陽影視集團的董事長兼執行總監，來這裡是為了洽談王子聞的下部軍旅劇《鐵海》的投資事宜，莫總為人冷漠很難交好，也就沈淩家裡有點門路，做中間人好不容易把人請來，結果王子聞一晚上都不在狀態，問一句才答一句，平時的機靈勁兒都見鬼去了。

　　此刻莫總去了洗手間，沈淩實在忍不住抱怨，王子聞鬱悶地看他一眼，說道，“坑什麼爹，你是我爹啊？找抽呢？”

　　沈淩切了一聲，追問道，“你怎麼回事兒？有心事麼？”

　　王子聞皺緊了眉，想到昨天毛小羽接完電話後失魂落魄的臉色，實在是擔心，說道，“你一會兒幫我把莫總送回去吧，我有事兒，得趕回去。”

　　沈淩憤懣道，“你夠了啊，我花這麼大心思把人老總忽悠過來，你再這麼應付，我可生氣了啊。”

　　“哎，我真有事兒，”王子聞猶豫一下，只好坦白，“我是去找我的毛毛，你還記得他吧？”

　　沈淩驀地一驚，“你找著他了？”

　　“嗯，找著了，”王子聞總算露出個笑臉來，說道，“他變瘦了，還好看了很多呢，不過還是跟以前一眼軟軟糯糯的，可可愛了。”

　　一言不合就被塞了一嘴狗糧，沈淩鄙視道，“不是說君子之交麼？不是純潔的學長學弟關係麼？這表情噁心誰呢？”

　　王子聞撓撓頭，嘿嘿兩聲。

　　沈淩撇撇嘴，又歎了口氣，“說真的，你當時和姚嵐走那麼近，我還以為你早把他忘了呢。”

　　王子聞臉色變了變，難得有些煩躁，“別跟我提她，差點沒被她坑死。”

　　等莫總回來了，兩人又擺出笑臉來，過了小半個鐘頭才總算把事情搞定了。

　　沈淩道，“莫總，我送您回家吧？”

　　對方搖搖頭，神情淡漠地套上外衣，“不用，有人來接。”

　　沈淩樂得輕鬆，但面上功夫還是做足了，和王子聞一起把人送到了樓下。樓下果然停著一輛加長林肯，後座上還坐著一個人等他，莫總點點頭示意道別，然後便朝那輛車走過去了。

　　沈淩說道，“車裡坐著的應該是駱總，駱陽的當家，咱就不用操心了，走吧。”

　　王子聞瞅瞅他，忽然有點小緊張，“走啥？你要幹嘛？”

　　沈淩嘿嘿一笑，揶揄道，“聽你快念叨十年的毛毛了，我怎麼著也得看看是何方神聖，你可別想甩掉我。”

　　王子聞撓撓頭，也隨他了。兩人一同上了車，王子聞邊發動車子邊道，“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以前去找過他，結果沒找著的事兒？”

　　沈淩系上安全帶，點點頭，“我剛還想問你呢，這回怎麼找著的？”

　　王子聞道，“這回純屬巧合，先不說這個，我上次沒找著他，其實是搞錯了他的名字，他全名不叫毛毛，估計是個小名兒呢。”

　　沈淩哦了一聲，隨口應和，“那叫啥？”

　　王子聞踩上油門，把車開出去，傻傻笑道，“叫毛小羽，名字可愛吧？跟他人一樣萌萌的，嘿嘿。”

　　沈淩突然擰過身，差點兒把脖子擰著，驚詫道，“叫啥？”

　　“毛小羽啊。”

　　王子聞剛剛把車倒出車位，還在那兒觀察路況，冷不丁被沈淩死死掐住了手腕，還被喊了一句，“喂喂，停車！”

　　王子聞趕緊鬆開腳，莫名其妙地看他，“幹嘛？”

　　沈淩急促道，“哪個毛小羽？羽毛那個毛小羽？”

　　王子聞驚訝道，“你很聰明嘛。”

　　沈淩抬手狠狠拍他後腦勺一下，沒好氣道，“你特麼是不是又給忘了！”

　　“……啊？”

　　沈淩心思複雜，看著他迷茫的表情又沒了脾氣，說道，“也許是重名兒也說不定，算了，先去看看，你忘了我可還記著呢，那個傻瓜蛋……”

　　王子聞不明所以，疑惑道，“你認識毛毛？”

　　沈淩衝他翻個大白眼，無語道，“這位元同學，不僅我認識，你也認識的好嗎？”

　　王子聞：“……啊？”

　　而與此同時，毛小羽正在家裡教毛雯雯吹簫，他面上雖然一直在笑，可心裡卻一直在打鼓。“王子聞沒再聯繫自己”和“梁爽終於發現自己了”這兩件事，也說不上哪個衝擊更大一些，他昨晚一晚上沒睡好，今天一整天心裡也七上八下的，很是難受。

　　用唐纓的話說，自己昨天說了那個要當上面的言論，如果王子聞還聯繫自己，那說明他是真的喜歡自己的，可這一整天也沒有消息，現在也都快九點了還是沒動靜，他心裡又失望又難過，更不敢主動聯繫對方，煩悶得要命。

　　毛雯雯像是看出父親心情不好，忽然放下了手裡的洞簫，在毛小羽懷裡蹭了蹭，小心說，“爸爸，你是不是累了？要不雯雯自己練呀？”

　　毛小羽回過神來，立刻愧疚起來，趕緊打起精神清空腦子裡雜亂的思緒，笑著說，“沒事，爸爸在想工作上的事，雯雯吹得很好，爸爸很喜歡聽呢。”

　　毛雯雯瞅了他一會兒，沒吱聲，也不知道小腦袋在想什麼，又默默拿著簫吹了起來。

　　正吹到偏難的部分，門鈴忽然響了。毛雯雯立刻放下洞簫抬頭，果然看到父親眼中驟然亮起光來，她抿著唇笑了下，靠在毛小羽懷裡撒嬌道，“爸爸去開門，有人來啦。”

　　毛小羽哎了一聲，忙不迭起身去開，毛雯雯噠噠噠蹦跳著跟上，顯然也心情極好。

　　毛小羽心裡緊張得很，卻也忍不住地開心起來，等到了門口調整好臉上的表情，一把就拉開了大門。

　　“王……”

　　話沒說完，整個人猛地冰凍住，直直僵在了原地。

　　門口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瞪著他，拿身體卡在門口，冷冰冰道，“好久不見麼，躲到這破地方來，可辛苦你了。”

　　毛小羽：“……”

　　梁爽一掌按住房門，冷聲道，“不請我進去坐坐？”

　　毛小羽呼吸都在顫，半天才說，“你、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想找就找到了，”梁爽撇開眼，強壯的身子往前一撞，硬生生撞進門內，說道，“既然讓我找到了，你就別想再逃跑。”

　　梁爽剛要登堂入室，忽然一低頭，看到一個小女孩盯著自己，見他走進門，怯怯地躲到毛小羽身後抱住一條腿，緊張兮兮地瞪了過來。梁爽愣了一愣，下意識放緩了全身的冷意，皺眉道，“哪兒來的孩子？”

　　毛雯雯知道他在問自己，更害怕了，躲在毛小羽身後小聲叫了一聲，“爸爸……”

　　毛小羽趕緊蹲下來把孩子抱起來，安慰地哄了一句，“雯雯乖，不怕，爸爸在呢。”

　　可肩膀卻忽然被人死死抓住，被硬扯了過去，毛小羽咬緊牙克制著全身的顫抖，回望過去，果然看到梁爽要吃人似的可怕表情。

　　男人死死勒著他，驚怒交加道，“你結婚了？！”

　　毛小羽咽了口唾沫，呼吸急促，沒敢說話。

　　可毛雯雯卻被嚇到了，抱緊了毛小羽開始忍不住地哭，毛小羽心疼地摟緊她，用力掙開梁爽的手，顫聲說，“跟、跟你沒關係……”

　　梁爽怒極反笑，咬牙切齒道，“滾你丫的跟我沒關係！行啊毛小羽，你能耐了啊！能跟女人結婚，還能有孩子了，我他媽真是小看了你！”

　　毛雯雯被嚇得嗷嗷大哭，毛小羽就算再孬種，此刻嚇到了孩子，終於是忍無可忍，梗著脖子喊，“本來就跟你沒關係！我是你什麼人？你憑什麼總管著我！我結婚還是離婚都跟你沒關係，你給我、給我滾出去！別嚇著我女兒！”

　　梁爽卻冷笑道，“你女兒？真好聽啊，你女兒……哈哈！”他忽然欺身過來，幾乎是臉對臉的距離，陰測測威脅道，“我管你結沒結婚，有幾個老婆孩子，你就算成了別人的丈夫和父親，你也是我的人，誰阻礙我我就弄死誰，不信你試試看！”

　　毛小羽太相信他這句話的意思，當年也不是沒見識過，更是怕得渾身顫抖，一句狠話也說不出來了。梁爽又走近一步，冷笑道，“我真後悔當年一時心軟，沒乾脆做到底，說不定那樣，這孩子就是我的了。”

　　毛小羽狠狠戰慄一瞬，眼裡忽然湧出一層淚來，卻用力忍住了，梁爽眼中的光芒閃了一閃，忽然後退一步，面上的陰沉散了一些，冷聲道，“把你女兒弄進屋去，哭得我煩死了。”

　　毛小羽恐怕他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讓雯雯聽到，強忍著恐懼朝女兒笑了一下，把她的小腦袋按進懷裡，輕聲哄，“雯雯乖，爸爸跟叔叔談事情，一會兒就回來了，雯雯不哭了好不好？你一哭……爸爸也想哭了……”

　　毛雯雯忽然就咬住了嘴巴，小肩膀仍舊一抖一抖的，卻死死憋住了哭聲，埋頭在他懷裡不吱聲了。

　　梁爽瞥了一眼，哼笑一聲，嘲諷道，“真不愧是你女兒，一樣的慫包。”

　　“你才慫包！”毛小羽恨聲說，“你要打要罵衝我來好了，不許說我女兒！”

　　梁爽眯了眯眼，沒再說話，只踢了下門扉，示意他快去快回。毛小羽深吸口氣，抱著毛雯雯進了屋子裡，把孩子安頓好了，輕輕擦她眼淚，哄道，“雯雯乖，不哭了，爸爸馬上回來，你先睡覺，好嗎？”

　　毛雯雯抓緊了他的手，眼睛通紅，“爸爸不要走，那是壞蛋，會打爸爸……”

　　毛小羽擠出一個笑來，低頭親親她，“他就是……他就那個樣子，就是脾氣不好，不會打我的。雯雯放心，爸爸馬上就回來，雯雯在家乖乖的，好不好？”

　　毛雯雯哭著不肯放手，直到梁爽又在外面踹了大門一腳，毛小羽才終於放開手，摸摸孩子的頭髮狠心走了。

　　等關上臥室的門，毛雯雯又在裡面哭了，毛小羽聽得五臟六腑都在抽痛，強忍著走到門口，慘白著臉說，“出去，到外面說。”

　　梁爽嗤笑一聲，嘲諷道，“真是個好爸爸，你老婆呢？這麼晚不回家，不會是到別人床上去了吧？”

　　毛小羽握緊了拳頭，沒看他，當先跨出了門。梁爽立刻跟上，狠狠甩上門，一直到了樓下的花園裡才終於抓住他的肩膀，死死捏緊了，嘶聲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毛小羽沒說話，沉默著任他捏著，梁爽看他那反應心裡更火，手上的力氣更狠，怒道，“你他媽把我騙去了美國，一回頭就躲得無影無蹤，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啊？！”

　　毛小羽恍惚想到過去的那些事，忽然又覺得肩膀上的疼痛沒那麼狠了，反而是抬頭看著眼前暴怒的男人，半晌才說，“你放開我，疼死了。”

　　梁爽愣了一下，下意識放輕了手裡的力氣，過會兒又氣急敗壞道，“你他媽就會裝可憐，就仗著我不忍心把你怎麼樣……”

　　毛小羽看了他好一會兒，又垂下頭說，“我沒結婚，我也沒老婆。”

　　梁爽的怒氣猛地一滯，一瞬間有點兒愣。

　　毛小羽小心往後退了一步，悶聲說，“我自己一個人帶孩子，我騙雯雯說她媽媽死了。”他又沉默一會兒，終於抬起頭來，“我就算不說，你回去也能查出來，我就是想求你，別在我女兒面前胡說，我想讓她健健康康長大，算我求你了，行嗎？”

　　梁爽呆了一會兒，忽然一點怒意都沒了，反倒是驚疑不定半晌，愣愣說了句，“你……你說什麼？你是說……”他語無倫次一會兒，忽然道，“你別告訴我……這孩子真是你自己生的……”

　　毛小羽咬了下嘴巴，垂著頭沒說話。

　　梁爽霍然回過神來，心裡騰地一下怒火沖天，“虧我當年那麼心疼你！我他媽那時候就該幹死你！你……你……你跟誰生的！是哪個混蛋？！”

　　毛小羽被他搖得整個人都暈了，掙扎著說，“都過去的事了，你問也沒意義……”

　　“行，沒意義，”梁爽忽然又放開了手，發了狠似的說，“算我賤，我認了，生了就生了，老子不在乎！反正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梁爽的人，你要是敢再逃跑，我絕對……”

　　“你別鬧了，”毛小羽咬著唇，顫聲說，“我不是一個人，我有喜歡的人了，我、我快要和他好了，你別再纏著我了……”

　　梁爽忽然又安靜了，過了好久才怪笑了幾聲，“喜歡的人？”

　　“……”

　　“誰？嗯？”梁爽伸手壓住他的肩膀，手指一下下摩挲著他的衣服，“別告訴我還是王子聞，我查過了，你倆還真在一個劇組碰到過，怎麼，你又舊情複燃了？又愛他愛得難以自拔了？”

　　毛小羽咬緊了唇，一句話也不敢再辯駁，眼前人的情緒瀕臨爆發，他怕哪一句說錯了，真的要挨揍了。

　　梁爽氣急了，開始口不擇言地刺激他，“你說你是不是賤？大學那兩年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是哪號人，你就跟個傻逼似的愛了他兩年，拒絕我兩年！現在呢？呵，你以為他能對你多真心？不過就是玩兒玩兒罷了，就你這樣的身體，最多人想玩兒了，不知道麼？”

　　毛小羽全身都在抖，臉色白得像鬼，梁爽忽然又說不下去，聲音也跟著發起顫來，“他呢？他知道了麼？還是已經玩兒過了？嗯？愛不釋手了吧？所以才會跟你好，知道嗎？別他媽犯傻了，他也就是玩玩你……”

　　“他才不是那種人！”毛小羽終於忍不住，狠狠推開他，“他根本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才不像你那麼亂，才不會什麼都玩！他就是很好的人，你少在這兒侮辱他！”

　　“……我亂？哈，”梁爽忽然拎住他的衣領，聲音陡然放大，怒不可遏地喊，“我他媽從遇到你以後什麼時候還亂過？！我亂不亂你也根本不稀罕不是嗎！怎麼？你喜歡王子聞那樣乖乖上進的男人是吧？可那種人能受得了你？你覺得那種人乾淨，哈！是，是乾淨，可我告訴你，乾淨的人才瞧不上你！什麼世面沒見過的，脫了衣服看到你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身體，不他媽跑了才怪！”

　　毛小羽被他吼得心裡忽然就痛得受不住，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反駁，他根本沒法反駁，他覺得梁爽說的每一句都對，王子聞就是很好，好得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樣明淨溫柔，可就是那麼好的人，真的能接受自己這樣的怪物嗎？

　　所以他才寧可不要命了，寧可少活幾十年，也不想嚇到他啊……

　　毛小羽面色慘白，目光都呆滯起來，梁爽忽然就不喊了，只喘著粗氣惡狠狠瞪著他，卻也是束手無策的模樣。

　　氣氛正緊繃到極點的時候，忽然，身後喃喃地，響起一個茫然的聲音來。

　　“你們剛才……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