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三月,西北的春,慢吞吞地來了。
宜州各處,生機勃勃,再不見之前的蕭條。進城的道路兩旁,野花撲簌簌開得旺盛。
斜陽映紅了一地野花,也映在了來往的百姓身上。
因為朝廷兩度派遣使臣向大鉞氏求和,並提出了和親之請。大鉞氏如今已經暫停發兵,以大鉞氏如今的大王子為首的重兵,就駐紮在歸雁城中,連帶附近幾座小城,也都有大鉞氏重兵把守著。
西山營分了幾萬兵力在宜州一代,不敢輕易放鬆警惕。
但對於百姓來說,戰事暫歇,這比什麼都好。
這份不知能持續多久的太平降臨,宜州百姓的生活似乎也就漸漸恢復了正常。
在落日黃昏的城門外,宜州當地官員齊聚,遠遠的,能聽見風中隱約飄來的鈴鐺聲。
有貨郎停下腳步,想要打量,被守城兵低聲驅趕。
楚衡以慶王府門客的身份,跟隨慶王等人出現在城門外。因他的那手醫術,宜州的大小官員們都不由對他高看一眼,見其站在一旁,也都頷首問好。
“楚大夫沒見過四公主吧。”宜州太守捋著鬍子同楚衡搖頭道,“那麼嬌嬌俏俏的小公主,陛下竟也忍心讓她和親大鉞氏。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宜州太守曾在朝中任職,後因得罪丘家,幾年前被明德帝貶至宜州。過去風光時,也曾進出宮宴,見過幾回年紀最小的四公主。
如今四公主身為皇帝親妹,卻被選中,即將遠嫁大鉞氏,太守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楚衡似乎在之前進宮時曾見過一次四公主,但印象並不深刻,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那位公主的長相究竟如何。
他來此地,與其他官員一樣,為的是迎接即將到達宜州的和親隊伍。
遠處的鈴鐺聲越發的近了。
伴著鈴鐺聲,依稀還能聽見塤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特地吹奏著什麼。文官們對聲音似乎並不敏感,仍舊各自說著話。慶王卻眯起眼,向前眺望。
這當兒,陸庭捏了捏楚衡的手道:“來了。”
在官道的那頭,有一支隊伍漸行漸近。
楚衡很少接觸電視劇,難得有空陪家人看電視的時候,曾經瞥過一眼《昭君出塞》。電視中和親隊伍的規格因為劇情需要,總會有些藝術化。眼前這些,卻是實打實出現在面前的。
這是一支龐大的送親隊伍,浩浩蕩蕩數十匹馬背上,坐著鐵甲森嚴的送親軍士。騎兵後,是卷著落日春風的彩旗,舉棋的都是一些侍從模樣的青年。
再往後,還有一些文士模樣的青年。而隊伍的最中間,是一台冰帳羅幔的轎子。轎子外坐著一個胡人模樣的青年,手中輕握骨塤,塤音就來自此處。
青年的身後,紗羅不時被風吹起,依稀能看到一個年輕的姑娘端莊地坐在其中,偶然一個抬眼,漆黑的眼眸刹那劃過星光。
這就是四公主趙嫣?
楚衡有一瞬的愣怔。
這副容貌,他之前究竟是怎麼會記不住的?這麼漂亮,趙貞竟也捨得送去大鉞氏和親,而且還是嫁給年紀明顯可以當爹的呼倫王為妻。
大鉞氏乃多妻多妾制,呼倫王繼位前,就已有了六位正妻,據說除了侍妾外,還有數十個侍婢與其有染。四公主嫁過去,說是正妻,卻不過是第七位妻子,前面幾位生的兒子都要比她大上好幾歲。
真的是,可惜了。
楚衡胡思亂想之際,送親的隊伍已經走到了城門前,以慶王為首的眾人上前寒暄,不多會兒整個隊伍就被迎進城中。
楚衡也隨即與陸庭並肩回城。
為求安全,送親的隊伍被安排住進了西山營。當晚,主帳中,四公主趙嫣拜見慶王,卻是噗通一聲,含淚跪下,哭著喊了一聲“皇伯父”。
到底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慶王看著跪在面前的趙嫣,長長歎了口氣。
“是皇伯父沒用。”慶王親自將人攙扶起。
趙嫣擦去眼中的淚水,視線在帳篷內轉了一圈,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嫣兒理解皇伯父的難處。朝中有人與敵寇暗通曲款多年,且父皇他……這才使得皇伯父遇此大敵,皇伯父無須自責。”
她咬了咬唇,“此番和親,嫣兒是願意的。”
話雖說願意,可趙嫣眼中的惶恐卻不似作偽。
楚衡已經從陸庭口中得知,趙嫣的生母本就是明德帝的後宮佳麗中,容貌最好的一位。雖未能誕下皇子,卻是生出了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
此時見趙嫣楚楚可人的模樣,儘管是個gay,楚衡仍然難免生出幾分惋惜之情。
“嫣兒並不是尋常的閨中女子,嫣兒身負趙氏血脈,是大延的公主。男兒沙場馳騁,嫣兒不擅拿槍握劍,但嫣兒願以身赴西,望能為大延換取二十年的太平。”
明德帝雖然對子女一向放縱,也不太管束孩子。但趙嫣的生母不僅有容貌,更有才學,自女兒出生後,一直默不作聲教導著她。即便做不到通古博今,在一眾公主中,趙嫣的學識也不會低人一頭。
她看過前朝記錄的那些關於和親公主的生平,自然知道這些公主的下場大部分都不太好。但當在太皇太后的屬意下,趙貞下旨,令她和親大鉞氏時,趙嫣在眼淚中還是很快找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事。
慶王對趙嫣的耐心,顯然要比對趙貞足。一番鄭重其事的叮囑後,慶王命人送公主回營帳。
楚衡站得離帳簾較近,一個回頭,簾子落下前,清楚地看到一直守在帳外的,那個之前吹塤的胡人熟練的攙扶住趙嫣,然後一步一步走遠。
“在看什麼?”
陸庭的聲音就在耳邊,楚衡回過頭來:“沒什麼。”想起白日在城外聽到的塤,他又偷偷拉了拉陸庭的衣袖,低聲詢問:“會吹塤嗎?”
陸庭一愣,搖頭:“不會。”他反握住楚衡的手,“但我阿娘曾教過我羌笛。”雖然吹得不怎麼樣,但是不妨礙他想吹給心愛之人聽。
“真的打算迎娶大延的公主,接受他們的求和?”赫連渾通過層層通報,終於進殿見到了呼倫王。
呼倫王慵懶的斜倚在胡榻上,身上穿著比之從前還要華貴的衣裳,絡腮鬍子下帶著一絲輕蔑的笑意。呼倫王的長相帶著漢人常說的彪悍匪氣,眼睛裡的神光不是醉心酒色的明德帝可以比擬的洗禮。
他隨手摟過身旁的漢人舞姬,淡淡道:“娶,為什麼不娶。”
赫連渾如今在王庭中擔任要職,幾位兄長自呼倫王登基後,醉生夢死,唯一出戰想要賺點功績的大王子被人打得逃進了歸雁城中。
“父王……以目前的兵力,想要突破西北防線,直沖漢人說的中原並不難。何必為了一個女人,就答應和談,放棄到了嘴邊的肉呢?”
呼倫王坐起來嗤道:“誰說我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大延?早就聽說中原江山秀麗,一個女人,還不值得我放棄。”
赫連渾心底鬆了口氣,走近後跪下道:“父王,大延江山綿延萬里,北有雪山,南有江海,東桑田,西草原,只要我們拿下,這一切都是我們的。”
呼倫王鷹眼如炬,想到初入歸雁城時那些街市房舍,冷笑:“那些好房子好田地,都叫大延那個窩囊廢皇帝占了,我若是不奪過來,豈不是浪費。江山,女人,我都要。和談?誰說有了約定卻不能打破的?”
看著呼倫王抱住漢人舞姬胡琴亂啃,赫連渾不由想起自己的生母。
自呼倫王繼位後,前任國王留下的女人都被他順理成章的繼承了,又另外添了不少人。和那些臣服的女人不同,赫連渾始終忘不掉,在他從大延返回後,恰好見到了生母的最後一面。
她已經被呼倫王的其他女人折磨得瘦骨嶙峋。因為瘦和病弱,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被呼倫王想起,如果不是赫連渾爭氣,也許早就被人遺忘在角落裡。
“你喜歡這個女人?”呼倫王突然出聲,而後一把將懷裡的漢人舞姬推給赫連渾。
呼倫王手勁大,這一推,舞姬直接撞進了赫連渾的懷裡。舞姬的年紀偏大,容貌也算不上數一數二,但勝在性情頗有滋味,被呼倫王挑中後,從歸雁城帶回到王庭。
“你喜歡,就賞給你。”呼倫王說著往後一靠,自有內官從外頭又找來幾個年輕貌美的侍婢前來服侍。
赫連渾並未拒絕,將舞姬帶回自己的私邸後,隨口問道:“懂胡語?”
他用的是胡語,見那舞姬茫茫然看著自己,遂改成大延官話:“你叫什麼?”
“奴家幼時被拐,記不得自己姓什麼,媽媽早年給取了個花名,叫海棠。”那舞姬年紀雖大,可一顰一笑仍舊風情萬種,“奴家過去倒是有一情郎,姓劉。如今國破家亡的,奴家就隨那冤家,姓回劉吧。”
赫連渾自然不會對劉娘子做什麼。
他的私邸中也有在床上伺候的侍婢。大鉞氏無什麼貞潔觀,這些侍婢大多是兄長們用過打賞給他的,他來往大延,早就沾染了一身漢人習性,對這些侍婢並無好感。
連帶著劉娘子,也不過是被他養在後院裡,當個能偶爾說幾句漢話,聊得上天的女客。
赫連渾也並無多少閒置時間去閒聊。
三月中旬,赫連渾代替呼倫王,迎接大延公主的送親隊伍入大鉞氏境內。
長長的送親隊伍中,有醫者模樣的隨行掀起壓得極低的帽子,露出明眸鳳眼,及唇角的三分笑意。
帽檐被人壓下,耳旁傳來男人的低笑:“當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