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肆陸】赴邊陲
太子這麼一裹亂,成功地阻斷了慶王要說的話。眼看時辰也不早了,慶王思量著要把人留下繼續書,楚衡卻是雙手抱拳一拱,直言留在邸店的小童擔心,在慶王妃的默許下,跑了。
慶王府這一晚上究竟幾時熄的燈,慶王和慶王妃關上門說了哪些話,趙篤清翻來覆去在床上攤了多久的煎餅,以及兩個孩子睡覺前刷沒刷牙,楚衡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回邸店後,匆匆洗漱了一把,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睡前還在想,明早起來一定要給陸庭寫封信,詢問他是否知道慶王要給他娶妻的事。
這一夜睡得有些糟糕,楚衡醒來時,滿腦子還是昨夜夢裡,他一路芙蓉並蒂,追著抱著個臉都看不清的女人的陸庭打。
興許是打的狠了,早上起來的時候手指有些疼。
白術在邊上看著,似乎有話想說。
“三郎……昨夜為何喊陸將軍的名字?”
白術和邵阿牛就睡在隔壁,邸店的牆薄的很,一點動靜就能聽到。白術夜裡醒來喝水,就聽見隔壁屋裡楚衡在叫“陸成檀”,語氣比以往都要凶。
楚衡啊了一聲,再看邵阿牛。後者老實巴交地點頭,顯然也是聽到了聲音的。
楚衡抹了把臉:“哦,做了個有點糟糕的夢。”
具體是什麼夢,楚衡就不打算說了,吃過簡單的早膳後,吩咐白術和邵阿牛去收拾行李,自個兒摸出文房四寶,作勢要就要寫信。
可關著的房門這時候卻被人“咚咚”敲響。
打開的門外,站著讓他覺得有些意外的人。
那人穿著一身錦袍,身材魁梧,山一樣地擋在門口,連光都被遮擋了大半。
楚衡微愣,隨即回過神來,像模像樣地道了聲:“王爺好。”
昨日宮中天子壽誕上燈火如晝,看起來的楚三郎身形瘦削,沒什麼精氣神。
到了慶王府再見,又覺得過於男生女相。
可這會兒看到人,怎麼感覺好像比昨日順眼了許多?
慶王神色中晃過疑惑,又把人仔細打量一番,道:“不請本王進屋?”
楚衡行禮,將人請進屋內,又吩咐白術下樓送上茶水點心。
慶王不是來喝茶吃點心的,進了屋,見桌上攤開的文房四寶,當下便背著手走到桌案前,瞟了一眼。
“你這字倒是不錯。聽聞你當初也曾入過殿試,為何後來又棄文從醫?”慶王說著,隨手拿過桌上只寫了抬頭的信。
“成檀”二字,筆跡瘦勁,鋒芒畢露,頗有傲骨。
楚衡獲贊,輕抿了下唇,瞥一眼被慶王拿在手裡的信:“家中出了些事,便絕了入仕的想法。機緣巧合之下,得遇良師,這才入了醫道。”
慶王手下自有人幫著調查楚衡,對於楚衡口中說的家中出事,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先分家,後斷宗。
尋常人經歷不到的事,倒都叫他給遇上了。
慶王是個惜字如金的人,可面對與義子關係匪淺的青年,要說的話仍是得說清楚了才好。
“郎君和成檀是何時相識的?”
“永和八年。”
“一年有餘?”慶王看看他,想起自己那個從前話不多,只一個勁做事的義子,難免歎息,“郎君今年多大了?”
楚衡十八了。
換言之,這個年紀在現代,那也是成年人了。只是古時男子二十及冠,視為成年。
而楚三郎在原著中身死,就是二十歲。
“你與成檀皆是男兒,如今年紀尚輕,這才起了這等心思,再過幾年,定是會後悔今日的……”
慶王說的語重心長,楚衡也就那樣笑容淡淡的聽著,只是越聽到後面,越是想飛到歸雁城去,抓著那姓陸的打上幾拳,問清楚慶王口中說的那誰誰將軍正當妙齡的女兒,是不是漂亮又嫺熟。
“若你願意,本王可以在軍中尋一與你志同道合的小將,日後由本王做媒,結為契兄弟……”
楚衡臉上原本還攏著笑,聽到這話,額角一跳,心頭蹭的躥起火來。
他知道慶王是為陸庭好,但這份好如果放在他對陸庭動心之前,那分分鐘可以一刀兩斷,一別兩歡。
可是現在,只要想到那個男人日後可能會左擁右抱,妻妾成群,他就忍不住想要摸兩把腰裡的銀針。
“王爺,楚某不……”
“三郎。”
門忽的被敲響,而後從外頭被推開。白術尷尬地站在門外,稍稍側身,露出身後捧著聖旨的小太監:“三郎,宮裡有旨……”他看了看慶王,低頭道,“是來找慶王殿下的。”
明德帝不會無緣無故地下旨。
當然,他頭腦一熱,突然下旨的時候也不少。但一道聖旨,追著接旨人從王府跑到邸店的,大概也只有這次了——西北出事了。
出事的地方叫曲玉,隸屬慶王管轄。
這也是一座邊陲小鎮,與歸雁城不同的是,曲玉地少人更少,因而當地只有一支幾千人的軍隊,也不曾與關外互通貿易。胡人大多走的都是有重兵把守的歸雁城。
此番曲玉出事,出的有些窩囊。
不同於歸雁城中還設有都督府,曲玉雖有太守,卻也只是個下州太守,底下的刺史、司馬、錄事參軍等人大多三年一期換著人。
大概是因為地方小的關係,就連大鉞氏這些年跟西山營幾次大小戰事,曲玉的官吏們也僅僅只需要緊閉城門,給百姓做好警示工作就夠了。
這麼一來,整個曲玉官府的警惕心,在即便慶王幾番叮囑下,仍舊日復一日的鬆懈下來。
於是,這一回,只是一個小小的關外部落,三千余人外加曲玉附近一小股流竄的賊匪,就這麼裡應外合地拿下了整座城。
事發之後,歸雁城反應迅速,當即組織了兵馬前去圍剿。可霸佔了曲玉的那些人也不是莽漢,見城外來了西山營的兵馬,閉城不說,更是將城中百姓威逼上城牆,以家中老幼婦孺為要脅,要他們抵禦西山營的進攻。
前往曲玉的西山營將士們不敢傷害城中百姓,在城外躊躇不前。那些人隨即提出要求,要大延割讓曲玉,並提供十年的糧食。並揚言,若是強攻,就要屠城報復。
“這幫人還真是膽大!”
除聖旨外,小太監帶來的還有西山營快馬加鞭送進宮的信。信上並未提及曲玉被占的具體過程,想來傳信時還尚未有消息從曲玉城中傳出。以至於誰也不清楚,怎麼就被人裡應外合給拿下了一座城。
慶王年輕時便已活躍在邊陲,幾經生死,知道西山營此去曲玉的將士們會快馬加鞭送信回宮,只怕是不敢強攻,怕傷到滿城百姓。
“陸成檀他在做什麼混事!”
慶王大怒。
他將歸雁城和西山營交給陸庭,是因信任義子的能力。知道那孩子如今早已憑藉幾次出生入死贏得的累累戰功,成了整個西山營除去他和世子以外最得人心的將領。
可現在,曲玉出事,陸庭又在做什麼!
信中並未提及陸庭的名字,率兵前往曲玉的是西山營底下一位老將。
慶王忍怒接過聖旨,皺著眉打算這就回王府準備回歸雁城,臨街的窗外穿在翅膀撲棱的聲音。他回頭,看到了一隻古怪的鳥落在可視窗。
楚衡在看到機甲鳥的瞬間,就情不自禁的心悸,背脊處泛起了涼意。
在慶王的打量下,他取出了鳥腹中的信。
陸庭的字還是一如既往的穩重。他說,他要去曲玉巡查,順便看看作為一座人口不多,卻意外生活著不少能工巧匠的小鎮,能不能找到一位可以修復雪鳳笛的工匠。
隔著信,楚衡能看到那個男人對自己的那份心意。
可這封信,如果算上送信的時間,只怕在陸庭如信上所說的去曲玉的時候,就正巧撞上了那群傢伙。
陸庭只怕和那些百姓一樣,如今都被困在曲玉裡!
慶王是個磊落的軍漢,對於楚衡正在看的信毫無興趣,倒是如果時間充裕,他更想詢問楚衡手邊明顯用於送信的這只怪鳥的事情。
他邁開腿就要走,楚衡卻突然在這個時候喊住他。
慶王回頭,這個方才還滿臉鎮定,強忍著怒意的青年放下手中的信,咬牙道:“王爺,勞煩帶楚某去曲玉。”
慶王皺眉:“為何?”眼前的青年手無縛雞之力,唯一排的上用場的大概只有那一手的醫術。
但西山營不缺軍醫。
楚衡深呼吸:“成檀可能……被困在曲玉了。”
陸庭可能受困曲玉,這是慶王沒想到的事。
但,每隔兩月慶王都會帶人巡查轄下諸地。此番明德帝壽誕,慶王提前半年就被召回燕都,巡查的事自然而然落在了陸庭的身上。
想到陸庭受困曲玉,未必不是西山營不敢硬攻的理由,慶王就不由地頭疼。
那是他如親子一般養到這個年紀的孩子,也是他手底下最驍勇善戰的將士,出現任何意外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這也是為什麼他一心想要楚衡離開陸庭的原因。
如果楚衡要去曲玉……
慶王沉默。
楚衡又道:“我會顧好自己,不拖王爺的後退。”
慶王淡淡的道:“去了邊陲,便不是怕你拖後退,而是一條人命。”
楚衡握拳:“楚某明白。別的不論,楚某起碼有一身醫術,多少能幫些忙……”
“你不怕死?”慶王問,“你此去,保不准就把命丟在了曲玉,甚至於,還未到曲玉,還沒見著成檀,你就可能因為體弱,病死在路上。”
誰會不怕死。
有預見性的死亡並不會讓人覺得安心。
而且。
楚衡苦笑。
除了流民那次,他一個和平年代出生的人什麼時候見過血了。
想要活下去很簡單,就這樣躲在角落裡,不去看外界的一切,不去聽邊關之地多少將士戰死沙場,不去想大延會不會國破,然後如牲畜一般,等著敵人的刀槍架上脖子,再趨炎附勢,跪地祈求。
這樣活著很容易,但也很可悲。
他做不到。
曲玉興許只是一場意外,可陸庭離開的這段日子裡,楚衡看著田地間忙碌的佃戶,看著那些認真讀書識字的孩子,時常在想,歸雁城究竟是怎樣的一幅景象。
穿書前,他經常看到一句話,有人說,你之所以看不見黑暗,是因為有人竭盡所能把黑暗都擋在了你看不見的地方。
大延的百姓看不見戰亂,是因為那些將士們用生命築起了永攻不破的城牆。
但這片城牆,今天豁了一個口。
“慶王殿下,”楚衡鄭重道,“我要去曲玉。”
他要去那裡,看看那豁開口子的城牆能不能幫忙補上。要去看看那個已經一隻腳踏進他心裡的男人,是否全須全尾地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