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肆伍】稚太子
太子趙貞前腳才說完話,後腳楚衡就鬆快地舒了口氣,心裡那塊石頭已經落下了大半。
太子妃出自丘家,但就以國丈丘壑如今在朝中的身份地位,太子為庶出的小叔子要個官爵,明德帝想來也不會拒絕。更何況又是在這麼多人面前,若要下人面子,那下的必然也是他楚衡的臉面。
果不其然,明德帝不過想了片刻,視線往坐在底下的國丈身上走了一圈,立馬撫掌大笑:“對對對,朕把這事給忘了。”
太子年少,醉心書畫,雖身邊有太傅教導,卻因明德帝自己本身無心國事,因此對唯一的兒子也向來是放任自由。如此一來,太子更是從不管朝堂之事。
難得太子提出要為太子妃庶弟求一官職,明德帝也不作他想,當場就要應和下來。
在座的眾臣們顯然已經習慣了明德帝的行為,目光往楚衡身上走,卻無人在此時提出反對。
就是太子妃那位庶弟不曾學過醫,難不成他們一句話,陛下就能收回成命?
一直沉默的太后此時神情頗為古怪,看了看這對天家父子,再看了看國丈和滿臉得意的太子妃,咳嗽道:“陛下,哀家怎麼記得,太子妃那位庶弟至今不過是個白身,且從未學醫?”
楚衡稍稍抬頭去看太后。
這個一手將陸庭生母推入深淵,致使母子二人遭人欺淩的始作俑者膝下唯獨明德帝一子。以明德帝的性情,想必早年先帝在世時,太后為能將兒子送上龍椅,也是費了很大一番功夫,不然又如何能叫國丈願意結兩姓之好。
如今年紀大了,看到的事情多了,太后對這個越發被國丈控制的兒子想來也多了不少怨言。
“醫術可以學,太后這是信不過老臣的這個庶孫麼?”
明德帝張了張口,見國丈先行發聲,當下亮了眼睛:“是啊母后,醫術可以學,不過是個直長的位置。”
這不是直長,這是智障!
楚衡深呼吸,飛快的掃了一眼方才給駙馬號脈的奉禦,見其搖頭歎氣,便知這樣的事興許已不是頭一回了。做人臣子的,卻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把這類後門黨接來。
有了太子的打岔,楚衡這事算是有了結果——明德帝又賞了些金銀,揮手讓他回去繼續喝酒。
楚衡樂得自在,回到席上吃菜。整場壽誕於是便以極其古怪的氣氛,一路順風順水地進行到最後。期間醉倒了不少文武大臣,趴著,躺著,互相靠著哼哼,什麼模樣都有,明德帝在上頭看著十分開心,比看歌舞更高興。
等到酒宴罷,明德帝率先撐不住,由著常公公攙扶著,醉醺醺回了寢宮。皇后也隨即起身,與國丈頷首,又若有若無地瞥了眼太子妃,這才跟著離席。
帝后一走,楚衡正打算伸個懶腰,起身離開,就見席間裝醉癱倒的幾位大臣當即睜開眼,搖頭歎氣地站了起來。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些文臣武將們熟練地抹了把臉,彼此拱手,然後三三兩兩並肩離開,絲毫不見先前酩酊大醉的模樣。
顯然,之前滿場醉鬼的樣子不過都是套路!
一不小心重塑了三觀的楚衡帶著滿腦的“套路太深”,在小太監的引領下離席。
路上,也有些赴宴的大臣們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楚衡雖是個白身,可他幹過的事,卻不是尋常白身會做的。朝臣們對其一直褒貶不一,這回見著本人,見是個容貌俊秀的青年,都有些意外。
“他們都當那能大方拿出那麼多糧食的人,是個而立年紀的男人,少不得還在想像你大腹便便的模樣。”
聽到聲音,楚衡扭頭,微微眯起眼看見宮門外不遠處停著輛馬車,車旁趙篤清笑著招了招手。
“之後這幫人聽說靖遠侯把你舉薦給陛下,為陛下寫了個延年益壽的方子,他們又覺得你興許是個道貌岸然,成日穿著道服的傢伙。如今見到真人,自然情不自禁地多看幾眼。”
被人看的多了,也就習慣了的楚衡咳嗽兩聲,索性朝著三五成群,往他這邊指指點點的大臣們,掬手客套地行了禮。
然後,他看了趙篤清一眼。後者掀開了簾子,示意他上車再說。
楚衡當即撩開衣擺,動作利索地上了車。車裡很空,顯然是特地留在宮門外等他的。
趙篤清也上了車,嘴角帶笑,道:“你這人膽子倒大。也難怪成檀會把你放進心裡,捨不得叫人傷你一根汗毛。”
楚衡知道,以陸庭的為人,多半不會在趙篤清面前遮掩他們如今的關係。是以,聽到趙篤清的話,楚衡只挑了挑眉頭,彎唇一笑。
趙篤清看他這副模樣,笑得越發厲害:“光是想到那個油鹽不進的傢伙終於找著一個喜歡的,偏偏主意比誰都大的對象,我就想笑。”
趕車的下人是趙篤清的親信,聞聲忍不住咳嗽兩下,這才止住他的忘形。
“走吧,我父王他想要見你。”
趙篤清說著,見楚衡愣怔,想起被陸庭藏在屋子裡的那只古怪的信鴿子,忍不住比劃了下,問,“上回你同成檀通信時,那送信的傢伙,可還有?”
楚衡回神:“世子想要?”
“要,我瞧過了。那信鴿子有些古怪,箭射不進,還不用吃食,若是你手上還有,不如賣一隻給我。”他其實想偷陸庭屋子裡的那一隻,只可惜陸庭寶貝得很,不知藏在了什麼地方,怕把人得罪狠了,趙篤清想想還是找上了楚衡。
楚衡隨口答應,趙篤清高興地說了一些陸庭少時的事,一路上談笑風生,沒讓氣氛冷下來過。
天子壽誕,燕都這日難得沒有宵禁,穿過王都的長河裡,飄著百姓放下的浮燈。河邊柳樹下,還有小販叫嚷著生意。
能將天子壽誕過成元宵的,大概也只有天子腳下的這些燕都百姓。馬車從宮門口往慶王府走的這一路上,車外盡數燕都繁華。對於百姓們來說,也許誰坐那張龍椅都無所謂,只要日子能繼續過得好,便什麼都好。
等到楚衡進了慶王府,近距離見到慶王趙晉,終於明白,妹子當初寫故事的時候,為什麼有篡位之意的人是元王,而不是手握重兵的慶王。
慶王的長相很端正威武,就是那種電視裡放的,純粹的忠臣的長相。加上他又是親王,是先帝的血脈,更是叫人覺得一身正氣。
他是忠臣,忠的是趙家祖輩留下的江山社稷,所以不管龍椅上坐的明德帝到底多窩囊,只要不會拱手送出大延河山,慶王都不會反。
妹子寫了這麼一個人,大概是給故事裡這個世界暗戳戳地立下的一根定海神針。
慶王知道楚衡,是在陸庭當初托人送往歸雁城的那些藥散時。他的義子雖然並未回城,但托人帶的信中,卻字字句句透著對此人的推崇。
因此,儘管回燕都後,慶王也從別處聽說了不少對楚衡的評價,但光看那一車的藥散,他就覺得義子說的這個青年,日後並不會走上佞臣之路。
能將心思放在邊關將士安危上的人,又如何會成為趨炎附勢的小人。
楚衡在中堂與慶王你問我答,趙篤清就坐在邊上,不時被慶王妃拎出來對比楚衡,然後挨一頓數落。
就連之前在宮裡見著的那一對孩子,揉著睡眼進來是,瞧見楚衡,也當即精神了不少,直接湊到他身邊討要糖果。
“大郎二娘倒是和你有緣。”
看著嘴裡含了糖後,就乖巧地坐著不再亂動的兩個孩子,慶王突然道。
“他們的娘走的早,性子被養得有些怯弱了,平日裡除了和家裡人說話,很少會親近別人。”
楚衡看了眼手邊的兩個孩子,揉了揉他倆的頭髮,不知道該說什麼。
“成檀年紀也不小了,該考慮成親生子了。”
楚衡驀地頓住,身邊的小男孩似乎有些不解怎麼摸著摸著不動了,抬頭看了看他。
楚衡笑了笑。
他算是知道慶王要見自己究竟為的什麼了。
上回送去的藥散是一回事,畢竟那是賣給西山營的。養了好多年的兒子看上了個男人,恐怕才是慶王想要探究的事情。
趙篤清顯然也沒想到竟是這麼回事,背上噌的爬上冷意,當即就要開口說話。慶王妃卻在這時按住了他的手背,扭過頭來,笑著看著她的兒子。
“阿娘……”趙篤清咬牙,“別這樣,成檀好不容易……”
他還記得自己和梁辛安的事剛被父母得知時,打在他背上的那些軍棍,以及以死相逼懇求他們分開的梁母。那並不是多美好的記憶,以至於哪怕如今慶王府上下已經默認了他們的世子夫人是個男人,趙篤清都不願再有任何人去折騰他的愛人。
同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手無縛雞之力的楚衡身上,趙篤清不敢想像,陸庭會不會為了這個人,徹底斷絕和慶王府的關係。
因為這是當初親眼看到愛人落淚時,趙篤清心裡一瞬的想法。
與趙篤清的震驚不同,楚衡心裡只是咯噔了下,很快平靜下來。
這是遲早的事。
陸庭的承諾,僅僅只能代表他一人的感情。而他的背後,還有靖遠侯府,還有慶王府。
再加上陸庭身世有異,靖遠侯懷疑是慶王所出,慶王誤以為是靖遠侯糊塗,等到真相曝光,證實陸庭的確是先帝之子時……
楚衡知道,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只有他死,才能掩蓋先帝之子沉迷男色這樣的醜事。
畢竟你看,趙篤清和梁辛安的關係再怎麼親密,外頭的傳言再怎麼多,人前他們也不過是主僕。
而陸庭。
楚衡微微垂眼,袖口下白皙的手緊緊握拳。
他不能說對陸庭的感情有多深,但比好感多一分的喜愛,肯定是有的。
他看著他在身邊奔前走後,看著時時送來的書信,看著他毫不掩飾的想念,懷念的永遠是那些個日夜的情動和相擁。
要他斷了這份關係,這點念想,除非那個傢伙自己過來,當著面堂堂正正地說一聲“楚燕堂,我們結束吧”,不然休想!
慶王似乎有些不耐煩,眉頭一皺,正要開口把話挑明,門房卻突然匆匆跑來站在中堂外傳話。
竟是太子殿下來了。
“太子這時候來做什麼?”趙篤清脫口而出。慶王夫婦也覺得詫異,唯獨楚衡卻借機鬆了口氣。
等到太子進門,卻是滿頭大汗,一臉慚愧。
“打聽到楚郎君住的邸店,孤去了那處卻不見人影,再三追問才知郎君被請到了皇伯父的府上。”
太子說話有些自顧自,只匆匆和慶王夫婦見禮,而後手一揮,命人抬上了幾個箱子,對著楚衡又道,“這是孤從東宮藥藏局找來的珍貴藥材,就當是孤的賠禮,還請郎君收下!”
楚衡愣了愣地看著打開的箱子裡,人參、靈芝、蟲草等物滿滿當當地呈現在眼前,額角忍不住跳了起來。
“太子何必……”
“孤今日搶了父皇賞給郎君的官位,若是不賠禮,孤今夜只怕難以入眠,還請郎君務必收下這些!”
少年,你這麼甜真的好嗎?
看著腦門上只差頂著“傻白甜”三字的太子,楚衡覺得,慶王不篡位是忠心,那元王日後不篡他的位簡直就是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