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嫣紅轉過身，看著定香就這樣走進來，連請示可不可以入內都沒有，一點規矩也無。

　　「我煮太多了，也許你會想吃吃看。」定香笑咪咪的說。

　　「我有山珍海味可以吃，何必吃你的東西？」嫣紅故意用不屑的目光瞄了一眼那盤面。

　　只見那紅色的醬汁將白色的麵條渲染得似火一般，上面有著切碎的肉及番茄，散發出酸酸甜甜的氣味。

　　又是一道嫣紅從沒聞過，也沒吃過的菜。

　　「浪費食物會被天打雷劈的。」定香把義大利面放在桌上，將嫣紅輕推到桌前。

　　嫣紅雖然有些抗拒，卻還是坐了下來。

　　定香把叉子塞入她的手中，「用這個叉住，然後轉動，就可以把麵條卷起來了。」

　　嫣紅遲疑了一下子，但終究抵不過美食的誘惑，吃了一口。

　　像是中了邪一樣，吃上一口便再也無法自拔，她一口接一口，很快的就把整盤義大利面吃光了。

　　「啊！這個什麼大力的面真是太好吃了。」嫣紅讚歎著說。

　　「義大利，是個很熱情、浪漫的國家。」

　　「你說的話，像是你來自於另一個世界，雖然我不相信你，卻又不得不佩服你煮出來的食物又新奇又美味。」嫣紅的口吻不再冰冷，神情不再疏遠難以接近。

　　難怪有人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看來女人也是一樣的。

　　「我的確來自國外。」遠在很遠的那個時代，她在心中暗加一句。「不過不管我來自哪里都一樣，我不是壞人就好了。」

　　「你接近尚德有什麼目的？他不可能會給你什麼承諾的。如果你是為了錢，我可以給你一筆下半輩子都不用煩惱的錢。」

　　「我不需要。」定香搖頭。

　　「什麼？」嫣紅有些訝異。

　　「我說我不需要。」

　　「那你到底要什麼？」

　　「我只是喜歡尚德。」

　　「喜歡……他？」還這樣直接的講出來，這個女孩子到底是吃了什麼膽啊？

　　「對啊！我滿喜歡他的，雖然有時候會氣他的腦袋是不是石化了，而且太過濫好人了，但是他對我很好，從小到大沒有人像他那樣對我這麼好，連我媽……就是我娘，也都沒這麼好。」

　　「所以你喜歡他？」

　　定香用力的點點頭。

　　嫣紅眼底閃過一絲訝異的光芒，不過還是試探的問：「可是他長得不俊。」

　　「哪有母親嫌自己的兒子不帥的？」話一出口，定香馬上知道自己失彎口了，她連忙說：「在我們那裏，司馬尚德是劉青雲，黑黑的、壯壯的，好可愛。」

　　「可愛？」

　　「是啊！那古銅色的肌膚，還有兩個小酒窩，笑起來呆呆的、傻傻的，可愛得令人想抱他。」

　　「你不會嫌他長得太過粗壯？」嫣紅遲疑的問。

　　「不會啊！我倒覺得其他男人都太娘了，我看了都會覺得很斷背山。」定香嗤了一聲。

　　「什麼山？」

　　「沒什麼。我希望你對我有什麼誤解的話，可以說出來讓我努力化解，不然心結越結越大，總是不好。」

　　「沒有什麼心結，只是你是有夫之婦，我就不可能會允許你進門的。」

　　定香愣住了，「有夫之婦？進門？」

　　「沒錯。」

　　「誰說我是有夫之婦？誰說我要進門的？」

　　「尚德啊！」

　　什麼？這個大嘴巴！他到底跟他媽亂說什麼啊？

　　「定香，你看，我在市集買了一條好漂亮的項鏈，你快點戴看看。」

　　「我問你，你到底要對我怎麼辦？」定香看都不看那條項鏈，劈頭問著。

　　既然他當著自己的娘的面前說要娶她這個有夫之婦進門，她就要瞧瞧他有什麼本事？

　　在這麼封建保守的古代，他可以改變什麼嗎？難怪她總覺得在這間大宅院裏這麼不受人家歡迎，她還以為是自己沒人緣呢！哪里知道是有個大嘴巴到處亂說話，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是別有居心的狐狸精，她的人格已經被嚴重的羞辱。

　　「什麼怎麼辦？」

　　「你打算對我玩一玩而已嗎？一她氣得直跳腳。要是他敢，她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麼都沒有見到或聽到你要怎麼處理我？」不但沒有，還到處說她是有夫之婦，說要娶她進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當初你不是說……」

　　「因為你認為我是有夫之婦，所以不用負責對吧？」她壓根兒忘記自己當初說的話。

　　「誰說的？你……你都是我的，我是你第一個男人。」他紅著臉。雖然這是很驕傲的事情，可是要他說出來，還真是怪難為情的。

　　「那次不算。」

　　「為什麼？」

　　「因為……因為……」

　　「從屁股進去也是發生關係，你就是我的。」他努力宣示著。

　　「從屁股不算。」

　　這個男人是故意要這樣跟她說屁股的事情嗎？想要她挖個洞躲起來比較快嗎？

　　「你根本就打算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文雄回來，然後把我帶離你的身邊。」

　　「不可以！」他用力的抱住她，一副不准任何人把她從他的身邊帶走，否則就拚命到底的樣子。

　　她掙扎著推開他，「什麼不可以？你不是已經和你娘說我是棄婦了嗎？難怪她會處處針對我，如果我是她，我也會反對到底。」

　　天下父母心，誰不想要自己的兒女可以擁有最完美的幸福。

　　「我發誓我一定會說服我娘讓你進門的。」

　　「你是說你還是不放棄，想娶我？」

　　「當然，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歡你了，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我不會對你始亂終棄的。」他深深的望著她，「難道你一點都不喜歡我？經過這些日子，我還是沒有讓你愛上我嗎？」

　　「我……我……」她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喉嚨像是卡到魚刺一樣說不出話，因為她居然沒有辦法像之前那樣輕鬆的對他說。對啊！我不愛你，甚至她都想不起自己哪一點不愛他了。

　　「你說啊！」

　　「我不要說了，我們兩人還是不要再見面好了。」

　　「什麼？」

　　不讓他多說，她已經越過他的身邊快速的走遠。

　　留下一臉不解又心痛的尚德在原地，久久無法移動……

　　不該這樣的。

　　定香幾乎是用盡吃奶的力氣奔跑回文雄那間又破又舊的小屋子，裏面依然是亂七八糟的，但是現在在她的眼裏卻是最安定的地方。

　　她氣喘吁吁的趴在門邊的小木椅上，想著，她慘了。

　　她居然忘了自己的身分，忘了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不屬於這個時代，她會回去的。

　　只要小三一回來，她就會回去現代，而這個時代裏再也不會有她孟定香這個人存在，就算把整個地皮都掀起來也找不到。

　　而尚德會一直無知的、執著的找下去，卻不知道他不可能找得到她的。

　　對他來說不是太殘忍了嗎？

　　她怎麼會忘了這件重要的事？

　　因為他愛你、寵你像公主、像心頭肉，捨不得你冷到、餓到，雙手把全世界都奉獻給你，為了你不一顧一切跟自己的母親翻臉，為了你不顧自己，只在乎你的男人，你怎麼會不愛他？

　　定香在心裏一句又一句的低問，但不管怎麼掙扎，還是得面對事實。

　　那就是，她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這裏，雖然有他在一切都不用擔心，但是在這個女人是男人財產的時代，她是怎樣也過不慣的。

　　而且她會見不到她的朋友、她的電視、冷氣、電腦、手機……還有自己最愛的媽咪。

　　也許失去她，尚德會難過，可是他有錢，不怕找不到另外一個女人陪他過下半輩子，但是媽咪只有她而已。

　　媽咪辛苦的把她拉拔長大，她還沒有讓媽咪過好日子，怎麼可以就這樣拋下她？

　　然而一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那個把她當成女神伺候的笨男人，她的心就好痛。

　　她，好捨不得。

　　也許她喜歡他的程度比她自以為的還要多……

　　不行、不行，這根本就是錯誤的，不該發生的，她必須要糾正、要阻止。

　　這時候，她聽到屋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只一個人，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誰追過來了。

　　「定香！」尚德急切的呼喊著。

　　「少爺……」手下在他的身後追趕著。

　　「定香，你在哪里？我要見你。」

　　她躲在一旁的樹叢裏，和小貓們大眼瞪小眼，小貓們已經健健康康的長成大貓了。

　　而她也在這段時間談了一場戀愛，一點也沒有危機意識的愛上一個古人。

　　「少爺，夫人不准你出來，請你跟我們回去。」

　　「少羅唆，還不退下。」尚德生氣的對著身後一路跟著的跟屁蟲吼著。

　　「少爺，你這樣是在為難我們……」

　　「我就是要為難你們，怎樣？有本事殺了我啊！」定香不見了，焦急萬分的心讓他顧不得什麼禮貌穩重，連脾氣都變得暴躁不堪。

　　「少爺……」

　　尚德不想再跟他們廢話了，他只想快點找到定香。

　　「定香、定香……」他發了狂似的朝四周呼喊著，卻得不到愛人的回應，彷佛她就這樣消失了。

　　突然間，他聽到前方有低低的啜泣聲，他停住腳步。也松了一口氣。

　　她還在，沒有不見。

　　「定香，我會儘快娶你進門，我不管全天底下的人怎麼反對，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回答他的，是一聲幾不可聞的啜泣，讓他的心整個揪得好痛。

　　「所以請你不要拋棄我，不要放棄我們的感情，我一直都很努力，不是嗎？你也看到了我的用心良苦，我對你難道還不夠好嗎？」

　　定香依然沈默。

　　他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堅強一點，但是語調卻忍不住變得更加可憐。

　　「也許你不相信，因為就連我自己也不相信，但是當我被毒蛇咬，躺在冰冷的地上等死的時候，你出現了，像個天真無邪的月光仙子，雖然穿得很奇怪，說話也不太淑女，卻是那麼善良、勇敢。當我獲救的那一刻起，我就好喜歡好喜歡你，到了最後，便變成了滿滿的、無法控制的愛。我的直覺告訴我，不可以失去你，要不然這輩子我就再也無法愛一個人了。」

　　他的話一說完，一抹小巧的身影立刻爬了出來。

　　「原來你就是那個被蛇咬的笨蛋，你害我噁心了那麼多天，早知道就不救你了，讓你毒發身亡。」她努力大聲的罵他，好掩飾自己即將奪眶而出的熱淚。

　　「你不會的，你是那樣的善良，我知道的。」

　　「你閉嘴好不好？」再說下去，她一定會哭得好慘，她一定會心軟，她一定會……無法不愛，「幹嘛說那些甜言蜜語？我最討厭甜言蜜語的男人。」

　　「我說的是真心話。」

　　他無辜的模樣更是令定香的心動搖，「還說。」

　　「定香，我哪里錯了？你說，我一定改。」

　　「不用改，我最討厭男人低聲下氣了，你這樣苦苦糾纏很討厭耶！」

　　他呆立在那兒，任由她傷害著，不知道是無法反駁還是不忍反駁。

　　反正遇到了她，就算她說天空是黑的，他也會認為是黑的。

　　他，已經無可救藥了。

　　而她居然喜歡這樣無可救藥的他，她也沒救了。

　　她轉過身背對著他，只要不看到他可憐兮兮的表情，就可以壞心一點。

　　「定香，你一定是有什麼苦衷對不對？你之前不是說永遠都不離開我嗎？」

　　「是離不開錢。」

　　「你說你喜歡我。」

　　「那是我卡到陰。」她哽咽的低吼著。

　　「你說只要我聽你的話，你會挺我一輩子。」

　　「那是……」她當初幹嘛那麼多嘴，居然對他許下了如此多的承諾。

　　「所以你突然不理我只是誤會我對吧？跟我說，我可以解釋的，然後我們又可以像以往那樣好了。」

　　她深吸了口氣，然後轉身咄咄逼人的說：「不要忘記我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的。」

　　「我說過我會找到文雄，我會要他休了你，你什麼也不用擔心，只要專心待在我身邊就好。」

　　「為了你的欲望，有必要犧牲這麼大嗎？你是大地主，要多少女人沒有，何必執著於我這個有夫之婦？」

　　「你是我的。」

　　「我不是。」

　　「你明明就是，我們心知肚明。」

　　「如果有一天我們愛得正濃，我卻平空消失了呢？」

　　「你要去哪里？」他喃喃的問。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愛我了，你討厭不符合那些八股禮儀的我，我又該怎麼辦？」

　　「不會的。」

　　「我無法相信你。」定香搖頭。

　　「為什麼？」

　　「因為在我們那裏。一百對結婚的夫妻就有一半的夫妻會離婚，而且我媽也和我爸離婚了，教我怎麼相信這世界上會有真愛？」

　　他面無表情，彷佛她口中吐出來的話不是中文，而是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我們分手吧！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了。」她轉身走進屋裏，把門關上，結果門整個啪地倒在地上，引得灰塵大起。

　　他深深的注視著她，本是面無表情的臉突然間起了變化，性感的唇抿得緊緊的，不解的目光也逐漸被憤怒的火焰給佔據。

　　一人在屋外，一人在屋內，兩人都沒有移動，只是四目交接著，沈默到兩人的呼吸都可以聽得見。

　　「這就是你的回答？」

　　「是男人的話就別再苦苦糾纏我了，我可是有夫之婦……你想做什麼？」

　　他像只氣衝衝的野獸一樣沖向她，大手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齒的問著，「怎麼？當你享受著我全心全意的寵愛的時候，怎麼不說你是有夫之婦？當你勾引我、誘惑我的時候，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有夫之婦？你利用完我之後，就全都想起來了嗎？」

　　她強忍著湧上眼眶的熱淚。這一切不是她自找的嗎？她傷害他多深，他就會反擊回來多重，這不是早就預料到的事情嗎？為什麼她還會這麼難過？

　　可是長痛不如短痛。

　　「我還有很多金銀財寶，你還沒有挖到十分之一，你捨得放我這個財神爺走嗎？你這麼早放手，不是人財兩失嗎？文雄之前就不要你了，現在大家都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他更不會要你了。」

　　「那是我的事。」

　　「別說不關我的事，我也是其中一個受害者。」

　　受害者嗎？定香心痛的想著，對啊！因為自己一時的貪欲，所以害了他，將他捲進一場本來就不該發生的戀情裏。

　　她努力想用平常的語氣開口，卻是沙啞、難聽，彷佛不是她本人的聲音說著，「以後你會感激我的。」

　　他狠狠的推開她。好像她是多麼噁心的東西一樣。

　　「你真是個壞女人。」他咬牙切齒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