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可是……」毛小川眼珠子轉了幾轉，「你以後一定會遇到更多的人，有趣的人肯定也更多……」

　　　毛小川說這話倒不是杞人憂天，袁辛真的是太優秀了，現在他們還是高中生，不曾踏入社會，學校裡對袁辛明著暗著戀來戀去的女生已經可以繞著學校排一圈了。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袁辛點頭，「或許吧，可是，他們有趣跟我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毛小川兮兮不平，他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直視著對面的袁辛，目光很是複雜，「袁辛，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考不上那樣的大學，我不想讓你去二流三流的學校！」

　　　「我們以後……會差的更遠的！」

　　　他的心情是一會欣喜一會擔憂，他沒敢對袁辛說『你以後一定會忘了我』這樣的話。他不是個特別愛思考的人，所以對於未來時常也只是打了一種走到哪裡算哪裡的念頭。

　　　可是，自從他發覺自己真的喜歡上了袁辛之後，就開始患得患失了。不知道兩個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的人該怎樣走到一起！

　　　這樣的卑微的自己和那樣優秀的袁辛啊……

　　　………………

　　　袁辛的話讓毛小川開心的同時不免又生出了些許憂鬱！所以，豐盛的晚飯也沒能喚起他的興致，拿著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吃著。

　　　袁辛夾著一塊肉公然遞到了毛小川碗裡，特別自然的說，「多吃點！」

　　　從兩人的表現來看，還真不好說誰是主人，誰是客人。毛小川用筷子夾著肉咬了一點，慢吞吞的嚼著，心不在焉的嚥了下去。

　　　「怎麼了川川？是不是累了？」毛爺爺擔憂的問。

　　　毛尚坤也抬頭望了自己兒子一眼，粗著嗓門道，「爸，你別管他，臭小子就這樣！你越搭理他，他就越給你做樣子！」

　　　毛小川趴在桌子上，敢怒不敢言的瞥了他爸一眼。

　　　毛媽媽踢了老公一腳，轉而又含笑看著袁辛，「袁辛啊，不用管川川，你就使勁兒吃，還有什麼想吃的就告訴我，我馬上幫你做！」

　　　袁辛特別有禮貌的擺擺手，「這些菜都很好吃，不用再做了！謝謝阿姨！」

　　　「嗨，你這孩子說什麼謝啊，真是見外！」

　　　幾人繼續吃著飯，毛尚坤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哦，對了，袁辛！你不回家過年，你爸爸媽媽不擔心嗎？」

　　　「……」飯桌前突然一下子安靜了。

　　　關於袁辛父母離婚的事情，毛小川只跟他媽提過一次，或許是他媽忽略了毛尚坤忘記告訴他了又或者是毛尚坤聽說了但沒往腦子裡裝，所以，沒頭沒腦的就在飯桌上提了此事。

　　　毛媽媽瞪著他又是一腳，這次踩的有些狠了，毛尚坤疼的『哎呀……』叫了一聲，叫完後頓覺有些不妥，臉色尷尬的看了看他老婆，「呵呵呵，那個，腳抽抽了一下！」

　　　「你就不能有點人樣兒啊？吃個飯也能吃到腳抽筋？」毛爺爺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往飯桌旁老貓的盤子裡夾了點已經挑完刺的魚肉。

　　　老貓眯著眼睛瞅了一圈飯桌前的人，低頭用前爪扒拉著魚肉，小舌頭一舔一舔的吃開了。

　　　「……」毛尚坤臉上肌肉僵了僵。

　　　毛小川垂著眼皮，假裝沒看到他爹那囧樣兒。

　　　「我爸媽很多年前就已經離婚了！」袁辛說的很淡然，連他手下用筷子夾菜的動作姿勢都沒有變過，當然那筷子下的東西還是一如既往的都到了毛小川碗裡。

　　　「……」飯桌旁頓時安靜了。

　　　袁辛的語氣聽起來異常的淡定，並沒有任何的委屈啦、憤怒啦、羞愧啦或者是正常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反應。

　　　但是越是這種表情，越是能刺激到毛尚坤兩口子！要知道裝做堅強的孩子才最容易招兒人疼啊！

　　　「那你現在是跟媽媽嗎？」毛媽媽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她其實也早就想瞭解一下袁辛家庭情況了，只不過是怕影響袁辛的心情就沒多問。

　　　「算是吧！」袁辛點點頭。當年許廣靈和袁少奇離婚的時候，他還很小，法院把他判給誰他都無所謂！可是，即使父母沒有離婚的時候，他們陪在他身邊的時間也是少的可憐。同齡人從小在父母身邊撒嬌打鬧的光景，他並不曾體驗過！

　　　「那你過年不跟你媽媽過，她會不會……」毛媽媽又多嘴問了一句。

　　　「不會的，她……忙的很！」袁辛稍微垂了垂頭，又往毛小川碗裡夾了些青菜。

　　　「……那你家……」毛媽媽又問。

　　　「媽！」毛小川終於忍不住吭聲了，他抬頭衝他媽使了個眼色，「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呀，大過年的……」

　　　「哦，對對對，你看我這……」毛媽媽急忙住了嘴，可勁兒的往袁辛碗裡夾好吃的，「袁辛啊，多吃點，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千萬別客氣！」

　　　「謝謝您！」

　　　平凡的小老百姓就是這樣，尤其是像毛媽媽這樣看上去開朗，實則暗懷著一顆善良少女心的女人，別人的一點不太幸運的遭遇往往就能激起她無限的同情心。

　　　毛尚坤心裡也稍微有些不太舒坦，他起身從毛爺爺珍藏的酒裡找了一瓶出來，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高聲說道，「來來來，大家一起來乾杯，過年嘛，大家就要開開心心的！沒事，袁辛，你什麼時候想來叔叔家都行，叔叔家的門天天給你開著，只要你不嫌棄，把這當自己家都行！」

　　　「是啊！」毛爺爺也抬起頭，慈祥的看著他，「你是川川的好朋友，幫了他這麼多，就是我們全家的恩人！」

　　　「您別這麼說，小川他是個乖孩子，他也幫了我很多！」袁辛不卑不亢的也跟著舉起了酒杯。

　　　毛小川耳朵動了幾下，謹慎又敏感的聽著袁辛的話，桌子下面的腳輕輕的踢了一下袁辛的腳，唯恐他會些什麼電閃雷劈的話。

　　　袁辛頓了頓，站起身，捧著酒杯繼續說道，「毛爺爺，這杯酒我先敬您，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哎……這孩子，真是有心了！」毛爺爺開心的喝了酒。

　　　袁辛有禮有貌的一一敬完了毛爺爺，毛爸毛媽。毛小川只能也拿起了酒杯給自己爺爺爸媽都意思了一下。

　　　酒過三巡，飯桌上其樂融融，毛尚坤那話匣子終於徹底打開了。他酒量不是特別好，喝的多了點就容易上臉，而反觀袁辛，他臉上倒是沒多少異樣。

　　　毛爺爺年紀大了，撐了一會就有些撐不住，喝完酒就先抱著老貓回自己屋裡炕頭上睡覺了，毛媽媽去廚房又制了幾個菜。

　　　就這樣，飯桌上就還剩下毛小川、毛尚坤和袁辛。

　　　毛尚坤就哈哈笑，拿起酒杯，「袁辛啊，我家這混小子承蒙你照顧，叔叔是真的感謝你！」

　　　「您別客氣！」袁辛拿起酒杯跟他碰了碰，「我挺喜歡他的！」

　　　「……」毛小川眼皮又跳了兩下，他眼神亂瞟，急忙給袁辛夾了菜，「袁辛你多吃菜，少喝酒！」

　　　袁辛像是沒注意到他的暗示，抬頭一口將杯子裡的酒喝乾了，神色凝重的看向毛尚坤，「叔叔，其實，我是有話想要跟您談談的！」

　　　毛小川心裡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袁辛要跟他老爹說什麼。袁辛終於看了他一眼，回給他一個安撫性的眼神。

　　　「哦，有話你就說吧，不用擔心！你就把叔叔當成自己人就行了！」毛尚坤說著又看了毛小川一眼，吩咐道，「你去廚房幫你媽弄菜去！」

　　　「我……」毛小川本不想去，他想聽聽袁辛到底想跟他爸談什麼，但是心裡又莫名的害怕。袁辛一手置於桌子下面，一把攥住了毛小川那隻不怎麼老實的手。

　　　毛小川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下，只能起身，乖乖的去了廚房。

　　　袁辛注視著毛小川的身影消失在飯廳，才轉向毛尚坤問道，「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關於小川的以後，叔叔您考慮過沒有？」

　　　毛尚坤原本還揚著的眉頭在聽到這話後瞬間又皺吧了起來，「叔叔不跟你說瞎話，我怎麼可能不考慮呢？我就川川一個兒子，當然是盼著他能出息一點！」

　　　「可是，他成績忽上忽下的，我時常讓他愁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年前發生那事，我也多少知道一些，說實話，我對他是一萬個不放心啊！」

　　　「雖然你們老師也告訴我了，那事不會再追究了，可是……」

　　　毛尚坤嘆了口氣，「不瞞你說，一開始發生這事的時候，我是真的懷疑過他的，這孩子小時候學壞過，我有責任，沒教育好他！」

　　　「這件事，暫時就不要提了，我想跟你說的是另一件事！」袁辛冷靜的坐在毛尚坤對面，他一手撫著透明的小酒杯，一手擱在大大的木桌上，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扣著桌面，「關於他以後的事情！」

　　　「上學期末發生那事，背後確實是有人搗鬼，學校領導是想息事寧人，不想把這事情牽扯的太大！小川回學校，他們雖然不會追究了，但是……」

　　　「袁辛，你有話就直接說吧！」毛尚坤抬起頭，望著他。

　　　「畢竟人言可畏！」袁辛語氣凝重，「小川是個有些敏感的孩子！想要完全不受流言的影響，太難了！」

　　　「那怎麼辦？這個混小子，氣死我了，他要是沒有以前那些爛事，他就該……」毛尚坤著急了，狠狠的罵了他兒子兩句。

　　　流言不能當真，更不能較真，這道理誰都明白！可是，毛小川縱使有再多的缺點，他再渾再不聽話，那也是毛尚坤唯一的兒子。

　　　平日裡的橫挑鼻子豎挑眼，凶神惡煞的外殼包裹的確是一顆最柔軟的慈父心。他恨不能替毛小川抗下這所有的非議。

　　　袁辛思索了半秒鐘，他鄭重的看著毛尚坤，「叔叔，您信的過我嗎？」

　　　明亮又不失柔和的燈光從天花板上照了下來，灑在了這個介於男孩和男人之間的袁辛身上。他年輕又英俊的臉上寫著不是成熟，而是一種可以讓別人信服的剛毅二字。

　　　已近中年的毛尚坤第一次從一個只有十八歲的男孩臉上看到這種感覺的時候，他內心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種震撼，使得他不得不點了點頭。

　　　「叔叔……相信你！」毛尚坤回答。

　　　「您知道……」袁辛的視線直直的盯著毛尚坤，「小川的理想嗎？」

　　　「……」

　　　………………

　　　毛小川從廚房出來，手裡端著一盤菜，靠在窗戶下面大氣不敢喘一口，凝神靜聽。對於未來啊，理想啊這類的東西，他不是沒想過！然而，大多數時候，他自己心裡明白，那隻個夢，區別只是在白日裡做的還是晚上做的！

　　　之前的十八年，他是活在黑漆漆的谷底，抬起頭能望到明亮的天空，然而腳下卻是一望無際的荒野。

　　　好像，自從他認識袁辛之後，一切都變的不一樣了！沿途總會時不時的冒出一隻手拉他一把，他要走的方向也逐漸明晰了起來。

　　　袁辛好看的面孔在他夢裡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的模樣、他的身體、他的笑、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聲音……在自己的夢裡越來越清晰，怎麼樣都忘不了。

　　　一個人走進另一個人的心裡或許不需要太久！可是，毛小川覺的，想要這個人從他心裡走掉，大約需要一輩子的時間！

　　　溫暖的屋裡，袁辛和毛尚坤的交談還在繼續，蹲在窗檯下面偷偷傾聽的毛小川卻已經淚流滿面。

　　　…………

　　　「川川，呆這幹嘛呢？不冷啊？」毛媽媽端著一托盤的菜從廚房裡出來，就見毛小川蹲據在窗檯下面，貓著腰供著背，一手還高難度的拖著一盤早已經涼透了的菜。

　　　「啊？！」毛小川嚇一跳，他急忙擦擦淚，掩飾道，「媽，那個……我我可能是吃多了，腸胃有點難受？」

　　　「腸胃難受你去廁所啊！」毛媽媽瞪他一眼，將他拉起來，一隻手伸進他羽絨服裡面，給他揉著胃部，「蹲這裡拉你好意思啊？」

　　　「……」毛小川苦著臉，趁著光線暗，他抬手用羽絨服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淚珠。

　　　「現在好點了吧？」毛媽媽單手托著菜，空出那手使勁兒揉了一會問道。

　　　「嗯，好多了！咱們進去吧……」毛小川深呼吸一口氣，沁人心脾的涼氣被他吸進了肺裡，而後跟著他媽走進了屋子裡。

　　　剛進去的時候，他聽到了他爸和袁辛的最後一句對話。

　　　「能告訴叔叔，你為什麼願意這麼做嗎？」

　　　「……」

　　　袁辛沒說話，他轉頭，毛小川抬頭……不期的，兩人的視線又膠黏在了一起。淚光漣漣中，不可言狀的情緒在悄無聲息的滋生蔓延。

　　　「菜來啦！等急了吧……」毛媽媽風風火火的端著菜快步走到桌前，毛尚坤急忙站起身，從她手裡接過，一盤又一盤的擺好，「來，袁辛，這是川川媽做的最拿手的紅燒肘子，快嘗嘗！」

　　　「謝謝毛媽媽！」袁辛的視線終於從毛小川臉上挪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