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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因著這句話而劇烈跳動起來,久久不能平緩。龍傾寒定定地望著鳳璿陽,雙唇微動,卻是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好似千言萬語都無法訴盡心頭的感動。
他以為他殺伐天下是為了權力,他以為他顛覆江湖是為了復仇,殊不知,這一切的一切,為的只是一個人,一個他承諾要保護一生一世的人。
“你怨我要復仇不要你,但你可知,我心底是多想拋下這個江湖,同你歸隱。可是,子玥,我做不到做不到!”鳳璿陽一甩袍袖,震聲道,“在我未給你一個安定的天下時,我還不能同你歸隱。我必須將所有知情人都殺個乾乾淨淨,將這一真相徹底掩埋!”
空洞的雙眸裡瞧不清任何的東西,龍傾寒驚得差些站不住腳:“可江湖如此多人,你焉能殺盡,再者,若是挑唆之人直接同未參與滅教之戰的人告知了此事,使得全江湖人都知曉了,那你又如何能瞞。”
鳳璿陽冷冷地哂笑道:“子玥啊子玥,你當我為何要自稱為段書青之子,甚至身穿紅衣,使一把同師父的劍相似的赤煌劍,為的便是混淆他人的視線,使得不知情之人,認為我方是真正的段書青之子。而再加之龍前輩在武林上的威望,若非親眼見著你胳膊上的紅蓮,他們又豈會真正懷疑你的身份。是以幕後之人,只有從當年參與此事見過你之人下手,方可確保此事成功。”
“那……”龍傾寒低眉再詢,“為何幕後之人不同時對各掌門放出消息,反倒使得你留有餘時去殺各門派掌門。”
一抹冷笑勾在了唇角,鳳璿陽輕聲道:“因為那幕後之人的目的,是我,並非你。”
“什麼?”龍傾寒的雙瞳怵而睜大,將這句話放在心底咀嚼了幾下,漸漸地似明瞭了什麼。
鳳璿陽輕輕頷首,道:“若果那人當真有心對付你,早如同你所說的那般,在江湖上廣散消息了,如此,我也殺之不及。是以他所做的,不過是為了引我上鉤,讓我前去誅殺各門派掌門罷了。”
目光愈發地呆滯,龍傾寒震驚地問道:“那他為何仍多此一舉,先你一步殺人,嫁禍於你。”
“呵,”鳳璿陽諷笑道,“若果我秘密將那些人殺了,那這鉤,也鉤不著東西了。既然目的是針對我的,自然得讓我先生起殺機,主動出手殺人,如此,他方好嫁禍於我,確保這人會是我‘殺’的。向芊雙之事後,你也當知曉了,教中多少都有那幕後之人的手下,是以我即便再如何小心地行動,只要那人一聲令下,我的殺人行徑,依舊會曝出。是以,與其偷偷摸摸地受人質疑而後狡辯,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去將那些人殺了!呵,幕後之人的這一招用得真好,既不讓他人會懷疑到他身上,也成功地使得禍端引致了我的身上。”
“複生前,也是如此麼?”龍傾寒呆滯地問道。
“是,無論複生前後,我殺人的目的,”輕輕抬眸,滿含深情的目光對上龍傾寒,“都是你。”
“為何……那人會知曉你我的關係,甚至利用了我,對付你?”
鳳璿陽輕輕抿唇,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曉。複生前我殺伐了江湖後,便去查探,卻查不出蛛絲馬跡,本想著複生後,能不重蹈覆轍。豈知,該對付我的還是會來的,為了你,我終歸還是得血洗江湖,殺盡天下!”
“你……”龍傾寒震驚地望著鳳璿陽,久久不能言語。
“我當我想殺人麼,根本不,為何複生後我一直同你相纏,便是想拋卻一切,與你重回幼時時光,帶著你去慢慢瞭解你的爹親,去帶你解開紅蓮之蠱。可是那一日,我得知有人秘密前去挑唆當年參加覆陰教一戰的門派掌門,揭了你的身份,我大怒之下,便命人將他們殺了。之後苗疆歸來,我便打起了復仇的旗號,去殺人。我欲避開禍端,可是卻不知如何能防,我也曾尋過龍前輩,告知他將來必會有人用你身份之事挑唆門派掌門,可他卻是個老頑固,這等未知之事他豈會相信,是以……”鳳璿陽頓了頓,無奈地歎息一聲,“子玥,你告知我,我還能怎辦,親自去說,勸那些掌門人放手麼,可是,他們豈會應我。是以,我除了殺了他們,我還能如何保護你,掩藏你的身份。”
一腔無奈從口中訴說,漫進了龍傾寒的耳裡,心裡頭的滋味不知是酸是苦:“莫怪那時離訴如此生氣你為了我而放棄設下的套。你為何不告知我,由得我以為你一心只有復仇,甚至……甚至同你反目。你當知,若是你告知我,我也不會阻止你,甚至,我也可以同你一起殺了他們!你忘了,他們也是我的仇人!”
“呵,”鳳璿陽苦苦一笑,“子玥,先不論你知不知曉自己的身份,便是知曉了,你如何去殺,你去殺,那便是坐實了你的身份!細想若果未將其殺盡,使得殺人之事流傳出去,言道龍少主為了避免他人發現自己乃是魔月之子的身份,而秘密將知情的掌門暗殺,你說這江湖又會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我為何不肯告知你,你的身世,甚至偽裝做魔月之子,便是為了以防他日有人揪住你的身份,對付你!你的性子雖淡,但你卻最不善作謊,若果你知曉了你的身份,當出了特殊情況,迫使你不得不面對眾人的質問時,你必有所拘束而露出馬腳。可你若毫不知情,出事時便可為自己厲聲辯駁,而我也可替你擋去風雨!”
雙眸怵地縮緊,龍傾寒踉蹌了幾步:“我……我可以易容去殺。”
“易容?呵,”鳳璿陽哂笑道,“你易容在我身邊時,你可曾見過我有一次殺人帶著你去的?你怨我瞞著你,不同你分擔,可我何嘗不想你能常伴左右,與我一同殺敵!可是我不能!每每看著劍下的鮮血,我都想作嘔,可是為了你,我必須強撐下去!子玥,易容終歸是假的,連我也無法保證可會有高手識破你的易容,甚至會出什麼意外。子玥,我賭不起,賭不起!”他緩了緩語氣,閉目道,“再者,你以為你代表的僅僅是你一人麼,你代表的是整個天劍宗!若是你殺人之事被他人發覺,遭殃的是你們整個天劍宗,是將養了你多年的龍越夫婦!”
心宛如被一記悶雷劈中,砸得他渾身震顫!龍傾寒空洞地望著鳳璿陽久久不能說話。是的,從一開始他便沒得選擇,從他失去記憶成為天劍宗少宗主開始,他便註定了不能揭穿自己的身份,只能被動地接受被人保護,因為他代表不是他自己,還是他們整個天劍宗!若果他的身份被揭,出事的,是天劍宗!
“為何我要將龍越夫婦擄來,並遣散天劍宗所有人,便是為了保護他們,因為我不知下一個魔手,可會伸向他們,可會使得天劍宗百年基業毀於一旦!他們畢竟是將養了你數年之人,我既護了你,我也定護著他們。你我苗疆分離後,我去尋了龍前輩,告知他讓他暫避我九天教,待得這些風頭過去後,我再讓他們離去。哪知曉,他是個老頑固,言說我殺人之事不但毀了諾,還拿保護你為藉口,為他所不齒,因而拒絕了我的提議,還說只是瞧著我所殺之人該死,以及多年來對你相護的份上,才未殺我。我聽之後,極其氣憤,當即便不顧他的想法,將他打暈。將他安頓好時,已將至天明,我便趕去了天劍宗欲帶走你娘。而至於龍末之事,”鳳璿陽頓了頓,看向龍傾寒歉疚地道,“我當真是無心的,那時對打之下,我並未出重手,連劍都未朝向他的心臟,哪知他竟忽而撞了上來,而後,一劍斃命。後來,尚紅繡暈過去後,我亦將她帶回了九天教,並遣散了其他天劍宗人,將龍末尋了個後山的僻靜之地掩埋了。”
一口涼氣怵地倒吸回了肺腑裡,龍傾寒怔愕地睜大了雙眼,慢慢地將這個消息消化。
“你大可將此事告知於我,為何要瞞著我關押他們。”
“呵,”鳳璿陽冷冷一笑,話帶淒涼,“告知你什麼,告知你我殺龍末是迫不得已,告知你我關押他們是有苦衷的麼?呵,你會信麼,信一個殺死你哥哥的兇手!”
心驟而停止跳動,龍傾寒踉蹌了數步,不知該如何回答。
“子玥,我瞞在心底,你以為我不痛麼,由得龍越夫婦誤解我,我不痛麼。可是我有何法子,龍越是個固執的人,尚紅繡因著龍末被殺之事對我懷恨在心,屢次想著自盡。既然如此,與其給他們好處,好茶好飯供著,倒不如喂他們吃散功散,將其關押起來,用恨意逼迫他們活下去,直到事情解決的那一天。是以,你讓我如何告知你這一切,事情的緣由我如何細說,終歸,我無法尋到一個合適的藉口,來告知你關押雙親的真相。我甚至,會害怕,害怕你知曉我殺了龍末後離我而去……子玥,我不能說,也不敢說啊!”
龍傾寒默默地聽著,心裡泛起了無數的苦楚。鳳璿陽太愛他,是以更怕失去他,與其日後被他發現同他決裂,倒不如瞞著自己,享受多一日在一起的時光。
“其實,”鳳璿陽頓了頓,偏過頭去道,“子玥,其實你初次扮成送飯人的模樣下井探望龍越夫婦時,我已感覺到那人是你了。”
身子一震,龍傾寒愕然地看著鳳璿陽。若是他那時早猜出是自己,為何後來還會由得自己出去。
“有些事,終歸是命。我一直想著,讓你去見到你的雙親,便可安撫他們躁動的情緒,是以你屢次去見他們,我屢次放任你去,裝作不知。哪知曉,我還是算錯了。呵,其實也怪不得你,”鳳璿陽自嘲地一哂,“若果我從一開始便將事情原委告知,你也不會懷疑我了。怪只怪我,總想著你可以毫無理由的信任,卻沒想,自己的欺瞞只會將你的信任擊碎。”
龍傾寒偏過頭去,無言以對。鳳璿陽說得沒錯,若果他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瞞自己,也許那時自己不會一味地被龍越夫婦的言語所迷惑,同他反目了。
鳳璿陽幽幽一歎,搖頭道:“罷了,不說這些。及至此刻,我也不願再瞞你,其實複生前,你們家那場滅門也是我尋人去做的,”對上龍傾寒愕然的雙眸,他繼續道,“我派去的殺手,劍上都抹了麻藥,入人體並不會死,那時的你我對立,龍越對我也有所看法,私下商議此事龍越自是不肯,是以我只得出了這個主意,假意滅門,如此可護得你們下半生平安,可是……”鳳璿陽緊緊地抿起了雙唇,可是被人先了一步,“借著我的手,真正將天劍宗滅門!”
你說甚?!驀地睜大了雙瞳,龍傾寒怎地會想到,當年滅莊的真相,竟是如此!心情頓時變得非常複雜,不知該恨鳳璿陽還是該恨那個幕後之人。
鳳璿陽哀戚地偏過了臉去,思緒飄揚,回到了複生前的那一霎那:“子玥,當年天劍宗出事後,你不知我聽到這消息時,心有多痛。”他撫上了自己的胸口,悲痛地道,“我以為你死了,死在了滅門慘案裡。可是,我卻不能去尋你的屍首,因為那時的你我,在江湖人看來只是一個陌生人,縱使你死了,我也不能以我這魔道的身份去尋你的屍首,給他人留下你我相識的把柄。我只能將痛生生地吞進喉裡,我大醉了三日,悔恨自己為何這般狂妄自大,出了這等餿主意,使得他人借機動手滅門。及至後來我發現你還活著時,你不知我有多欣喜,恨不得沖過去,告知你,子玥,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只想陪你共度餘生。可是……”他低下了眉目,無奈悵惘,“我什麼都不能說。”
是的,那時鳳璿陽什麼都不能說。與龍傾寒對立、害死他雙親的他甚至不能同他相認,不能告知他,他一直在默默地保護他,守著他!因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深愛的人掉入幕後之人的陷阱,將那把幽澤劍無情地指向他的胸口。
四十多年的愛戀,他將其苦苦地藏在心底,至死也一直未開口道出。這一份情被他深深掩埋,只在孤獨無人時,才將這顆孤寂跳動的心捧出,獨自舔傷。他覺得自己快瘋了,四十年的愛戀,看著心愛人不能相認,還得看著他漸漸地長大,強大起來,同自己……拔劍相向。複生後,他不願再如此痛苦,自私地抱了他,可是卻沒想,終歸因著自己瘋狂想要他留在自己身邊的執念,而將他越推越遠。
半年前,決裂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天空崩塌了,他孤獨了四十年的心好不容易才燃起火苗,卻又在一瞬之間驟然熄滅,他如何接受!他瘋了,他瘋了一般的想殺了他,他不想再回到當年那得不到的局面,只想自私地佔有他,讓他永生不能逃離!因而他拔出了自己的劍,指向了他的胸口,與其讓他自己再度回到孤獨,倒不如一起共赴黃泉!
四十年的隱瞞,四十年的深情,四十年的無私守護。
“我做戲、設局,謀劃了一輩子,卻獨獨,得不得你。”
淚,宛如斷弦的珍珠,點滴落下,落滿了龍傾寒的臉頰。
他為他構築了一個最美好的幻影,雙親相伴,身份顯貴。而他卻是在黑暗的深淵裡掙扎,為了一餐飯而與他人爭搶,為了活命而拼命練武殺人。
這一刻,龍傾寒砰地跪倒在地,對著鳳璿陽失聲痛哭。
此刻,他除了跪倒在他的面前之外,他再想不出能用何種形式去報答這份深埋多年的情。他多想能將自己的心剖出來,呈在他的面前,讓他看到自己心中的痛與感動。他甚至想著將兩人的身體互換,讓他得到屬於他自己的快樂,讓自己與他同甘共苦。
他真正用自己的愛,踐行了當年的諾言。
——子玥,以後長大了,哥哥保護你可好。
“其實,我一直愛你,只是你,未曾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