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心頭隔著一層紗
龍傾寒從夢中醒來,便看到了那張趴在床頭淺眠的俊顏,他掙扎著撐起身子,哪知手一碰到床板,就疼得倒吸了口氣。
鳳璿陽被這一聲驚醒了,抬眸看到龍傾寒欲起身,趕忙抱起了他,心疼地取過他包紮好的手吹了幾下。
然則,龍傾寒卻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帶著七分惱怒三分不滿地道:“我又非無手無腳之人,自己懂得照顧自己,你為我擱下要事,此後你讓教中人如何想我!”
鳳璿陽聞言,雙眸忽而一黯,他低垂下了眸,輕輕地道:“何事都沒你來得重要,子玥,我的心,你不懂。”
話音一落,龍傾寒沉默了下來。許久後,他才雙唇輕啟,將壓抑在心頭的話緩緩道出:“鳳璿陽,那你何曾懂過我的心。男人當以事業為重,而非沉溺於兒女情長,我雖不知你所為何事,但你如此丟下要事而走,你讓我如何想,又讓教眾如何想。我是男人,非是讓人養在閨房的弱女子!”末了的語調,他揚起了幾個音,言辭之間,彰顯憤怒。
鳳璿陽抿了抿唇,又是久久的一陣沉默,最後,他站了起身,低聲道:“子玥,你好生休息。”
瞧著他欲要逃避自己的話,龍傾寒氣得大吼道:“鳳璿陽,你給我站住!”
鳳璿陽的腳步一滯,手指蜷起,緊握成拳,但在下一瞬,他又邁步朝外離去。
“鳳璿陽!”龍傾寒暴喝一聲,怒道,“若果你未有瞞著我而私下離去,我又豈會為了尋你而出事!”
跨出門外的腳生生停在了半空,鳳璿陽收回步伐,靜立在門前,依舊無話。
龍傾寒終是忍不住將深埋在心底的一腔幽怨道出:“鳳璿陽,你為何事事都要瞞著我,你究竟將我當成什麼了!探子,還是一個恭你泄欲的玩物!”
“閉嘴!”聽得後頭,鳳璿陽也憤怒地喝了一聲,他步履沉重,一步一步地走到龍傾寒的面前,凝視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從未將你視作玩物。”
龍傾寒被鳳璿陽眼底的怒氣嚇了一嚇,但還是抿著唇,將心頭的怨懟道了出聲:“那你為何事事都瞞著我,瞞著我殺人,瞞著做一切!我所想的不過能站在你的身邊,同你一塊殺敵!”
“呵,”鳳璿陽勾起了唇角,冷冷地哂笑,“你想同本座一起誅殺你們武林正道之人麼?”
龍傾寒一愣,攥緊了被角,複又偏過頭去道:“可以。”
“子玥……”鳳璿陽的語調忽而轉成了一片柔情,他坐到了床邊,溫柔地捧過龍傾寒的臉道,“子玥,你騙不了你的心,你答的是可以,並非想。”伸手觸上龍傾寒的胸口,他輕聲道:“子玥,你太過善良,身處在武林盟主多年教化下的你,斂起了心底的惡性,餘下的只有善心。你以為你可騙得了自己,冷心冷情,去殺死任何一個人,可是,你在心底還是為自己的善意留下了一片空地,而這片善意在你殺人之時,會慢慢地將惡性佔有。”
龍傾寒雙瞳驟然一縮,此刻他只覺得自己宛如一個透明人,被鳳璿陽看清了他所有的一切,*恨,善惡,毫無保留地都展現在了鳳璿陽的面前,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只能被動地接受鳳璿陽目光的逡巡。
“子玥,你有多善良,我是最明的。是以你根本便狠不下心,你說你已經摒除了正道與魔道之間正邪的觀念,但其實,深植在心中的觀念豈非一朝一夕便會除去的。這個觀念,你存留了前生的一輩子,而接受魔道的念頭,卻只存了短短幾個月,若非因我之故,只怕你也不會坦然接受魔道。”
龍傾寒聽著,冷汗涔涔而從額際滑落,頃刻又被一隻溫柔地手拭去,鳳璿陽眼底的愁緒久久不化:“是以現下我問你,我若不瞞你殺人,甚至帶著你去殺你們正道中人,你可下得去手,你可能做到,俐落地一劍,看著那些人的血濺到你的劍上?”
嘴唇龕動,龍傾寒方想開口,卻忽而發現,在被鳳璿陽揪出他心底的一面,剖析他最深的心態之後,這一句,“我可做到”卻是答不出口了。
段書青當年被正道所毀,但真正的兇手,其實不過是鐘問之一人,而其餘的正道甚至是魔道眾人,都是受到他的唆使而來,雖說他們也殺了不少覆陰教之人,但江湖中人,誰人手裡不是有幾條人命,而真正該死償命的,是那個鐘問之。
內心裡竟忽地為那些人開脫起來,但在下一瞬,另一矛盾的話語又從心底飄出。可是,覆陰教之人卻是無辜的,他們從不知曉發生何事,卻各個葬身於他們手下,即便他們是受人指使,這殺人的罪孽卻是血洗不清的,洗不清的……
龍傾寒雙眸忽而失了焦距,他愣愣地望著前方,不知看向何處。
知曉他內心的苦楚與掙扎,鳳璿陽只得輕輕擁住了他,他無法怪他,因為身在武林盟主的教養下,龍傾寒多年來受到的都是善心的教導,不比自己,多年來在死亡中掙扎,早已練就了做事隨心,想殺便殺的狠心。
他的子玥,太過善良,也不知是好是壞。
龍傾寒輕輕一動,雙唇動了許久,方將心頭壓抑許久的疑慮道出:“璿陽,為何你執意要復仇,若果未發生這些事端,我們豈會到……”後頭的話,生生被他哽在了嘴裡,不知如何細說。複生前的反目,今日裡不能公開的*戀,都成了他們之間的阻礙。
鳳璿陽擁著他的手一緊,眸裡掠過了一絲難懂的神色:“子玥,你未曾嘗過那種因著正魔之間的對立,而造成的慘劇滋味。人心,你終歸是懂得太少太少。你以為當年覆陰教一戰,當真是受唆使如此簡單麼,你未免太過天真了。”
他溫柔地順了順龍傾寒絲滑的長髮,但與溫柔的動作所不同的,他的眼裡劃過了一絲狠戾:“子玥,你可知,為何正道一經唆使,便想著來攻打覆陰教。”他頓了頓,未給龍傾寒發問的時間,繼續道:“只因當年的覆陰教誤打誤撞,一統了黑道,而正道中人便開始害怕覆陰教日益強大,威脅到他們的地位,是以方會如此輕易受到唆使而攻教。而魔道中人,因著正道攻教,他們便會想著趁此機會攻下覆陰教,打擊對手。子玥,你瞧,若果覆陰教是正道,正道可還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動手麼,只怕不過是將氣吞到肚裡,表面還得做出一份恭敬的模樣,而魔道也不會如此畏手畏腳,非要靠著正道遮掩方敢攻打覆陰教。是以。此番來看,終歸不過是因為正魔不兩立的緣故,方導致這些爭端。”
龍傾寒沉默了,他已不知能用什麼話來答,甚至反駁,思慮了許久,他方遲疑地開口道:“你的殺戮,不僅僅是為了復仇麼?”
鳳璿陽忽地一愣,又恢復一臉笑容:“你說呢。”
不用鳳璿陽說,龍傾寒自己心中已經明瞭,從方才他所言的正魔不兩立而看,他一統江湖的目的已經很明確了,那便是銷蝕正魔兩道之間的對立,建起不分正邪的江湖。
可是……
“我寧願你自私一些,拋卻一切。”
鳳璿陽臉上的神情一僵,竟是為著這句話而頓住了,但複而又苦澀一笑,眉底流出化不開的愁緒:“是啊,我也想著自己能自私一些。”
“你可曾想過,”抬眸,對上那紅蓮印記,“即便是殺了他們,複了仇,這個江湖該對立的還是對立,不服的還是不服,如此又有何意義。”
鳳璿陽苦澀的笑意愈發彌深,斂下眼底看不懂的神色,他輕輕喟歎:“我未曾想過,但我卻不得不做,我無從選擇。”
“璿陽……”龍傾寒為他這份堅持而感到驚詫,但心底卻是莫名一痛,“那你可曾想過我,你明知曉這般作為會使你我對立,為何你還……”他心中忽地似針刺一般地痛,他偏過了頭去,話語裡是抑制不住的顫抖,“猶記得你我相殺的那一日,你告知我你想與我攜手江湖,天荒地老,為何今日你卻負了你的話!”
鳳璿陽愕然怔住了,他輕垂下下雙眸,將眼底的哀色緩緩收斂,只餘悲傷從口中點滴逸出:“對不住,我終是負了你。”
此話一落,龍傾寒的心裡便被無盡的悲涼所溢滿,一點一點地刺入他千瘡百孔的心,在一統江湖與他面前,鳳璿陽終歸是選擇了一統江湖,他輸了一切,一切……
也許,他不曾贏過。
此後幾日,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極其微妙,雖說鳳璿陽每日還是細心地照顧龍傾寒,為他上藥給他餵飯,同從前一樣,但龍傾寒知曉,有些東西已經在他們的心底悄悄變化。
只因,這幾日,他們倆都未說過一句話,宛如不相識的兩人一般,沒有任何的交流,便是同床共枕時,鳳璿陽也是背對他而睡,不再抱著他。
在這幾日裡,龍傾寒也打聽得出了一些消息,大意從離訴口中得知了飛朱穀之事。思及此事,他一方面為鳳璿陽的割捨而感動,另一方面又為戰越所為忿恨,但其實更多的,是為鳳璿陽不肯放棄一統江湖,甚至在此事後繼續殺害正道魔道之人而感到心寒。
可是,他卻無力阻止,段書青的死,鳳璿陽的恨,他最是明瞭的。是以,他沒有那個權利去制止鳳璿陽,只有瞧著他的墮落,瞧著他們之間因為身份對立而越走越遠。
他每一日都會看著夕陽,在餘暉中做最壞的打算,想著他們會走到哪一步。他拋下了自己的責任來尋他,可他卻拋不下心頭的執念,帶著他歸隱山林。
他們之間,終歸隔了一層不可磨去的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