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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仙(閱魂錄之三)》第4章
第四章

  自從皇宮不時發出聖光照耀路國,而各大宗教所派去宮裏一探虛實的探子又接連失手,朝中要求選秀的聲浪日益髙漲,就怕在民心思變後,連往昔盲從的信徒們,也對所崇拜的宗教開始感到質疑。

  早就做足准備的顧醒,在路翔拖著疲憊的身軀下朝時,大發慈悲地對他伸出援手。

  「選吧,愈熱鬧愈好。」

  「可是……」難道就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進宮來?

  「誰告訴你們,選秀就進得了宮的?」顧醒還是一臉萬事不急樣,他側過臉朝一直閑在宮中的某只仙鶴彈彈指,「白十一。」

  被定身咒定了數日,吃足苦頭的白十一,此刻渾身無一處不僵硬酸痛,提不起精神地窩在殿上距離顧醒最遠的地方。

  「……幹嘛?」

  「你最好是給我賣力點。」他不是最喜歡湊熱鬧嗎?眼下台子都替他搭好了,他要敢不上去,就讓他繼續當只被養在禦膳房外頭,隨時都可能被抓去加餐的短腳鶴。

  「知道了,打手就打手嘛……」人在屋檐下的他委委屈屈地咬著唇,「就會使喚人家……」

  不知他倆以往在天上時究竟有何舊怨,看他垂頭喪氣地抿著嘴,襯著一身肥肥的小胳膊小短腿,就像是被無良的顧醒也欺負了一般,拉著他一塊兒去辦事的路翔,看著白十一的目光裏堆積著滿滿的憐憫與同情。

  但就在各大家所派出來的秀女們齊聚宮門前,排著隊等待宮人們篩選,而路翔在見過白十一是如何招待那些秀女之後,先前對他産生的同情,就統統都扔到天邊去了。

  頭一日,白十一搖身一變,化身成爲一名手上吊著煙袋,有著一口老黃牙的內務總管太監,尖酸刻薄地將那些正排著隊的大家閨秀給——刷掉。

  「魏大小姐,你的未婚去正躲在牆邊瞧著你呢,怎麽,出門忘了帶上他啦?」

  「我說大嬸,令公子今年都三歲了吧?」

  「喲,這不是柳府千金嗎?聽說你與令堂合資包了男欲館的頭牌小棺三個月?不知何時給老奴引見引見?」

  天色剛擦黑時分,浩浩蕩蕩而來參與宮中選秀的秀女們,巳在圍觀的群衆面前被刷掉了三成。

  而第二日,白十一又變了個樣子,這回他變成了個久居宮中多年的老嬷嬷,眼睛不但狠辣,那張嘴還是典型的打人就要打臉。

  「生成這樣不是你的錯,但出來嚇人那就是你的不對了,鬼節還早得很呢,安分點回家繼續吊著吧。」

  「哎,差點瞎了我的老眼,去去去,何時把你那口爛牙補齊了再來,先回去整整你的門面吧。」

  「姑娘你轉個身,再轉個身……哎,平得那麽一致,到底哪邊是前頭哪邊是後面?」

  又三成被刷下來的閨秀們,紛紛不甘心地以繡帕掩著臉,在他人的指指點點下,嘤嘤啜泣地離開了宮門前。

  全程參與了兩日的路翔,在第三日來臨時,與赤水排排站在宮門裏頭,歎爲觀止地瞧著白十一,又再變成一名身著欽天監官袍,佝偻著身子的白發蒼蒼老者。

  「斷掌克夫還命中無嗣……姑娘,你確定你沒跑錯場子?」

  「天煞孤星!閣下這是想搞謀逆還是想讓皇家絕後啊?」

  「你額有朝天骨,眼中有靈光,佛祖轉世舍巳渡民,老衲等你很久啦!左轉後邊尼姑庵請!」

  三日後選秀告終,能夠平安進宮的秀女們,僅只剩下一成。

  對此結果,路露笑得簡直合不攏嘴,按著顧醒的指示高坐在淬月宮內,將各大家的命婦們都給召進宮中,痛心疾首地對她們訓斥了好一番。

  「什麽歪瓜劣棗統統都往皇宮裏扔?好大的膽子啊,你們眼中到底還有沒有皇上?」

  路翔也在早朝上藉此發難,慷慨激昂地將大大小小的官員罵了一早上,下了朝後,還讓赤水一連送了數十張剛出爐的聖旨去那些大臣家,統統命其在家中閉門思過一年。

  難得充滿蓬勃朝氣的皇宮中,人人的臉上都帶著忙碌的笑臉,然而這些熱鬧卻與顧醒和再萊都無關,他們近來就只是待在延慶宮的小院子裏,該優閑的繼續優閑,想懶散的也依舊懶散。

  忙得半死的白十一他們一踏進院子裏,所見的就是正坐在小院中曬日的他倆,一個小臉被太陽曬得紅通通的,另一個則是正重著自黃金門那邊派人送來的新鮮水果,一口口地餵著她。

  「好像瘦了點,是不是近來太累了?」顧醒捏捏再萊紅嫩水潤的臉頰,也不管會不會引起衆怒,一臉平靜地睜眼說著瞎話。

  「……會嗎?」再萊茫然地眨著眼,只知道自己近來是好吃好喝又好睡,也不知究竟是哪裏累到了。

  他獨斷獨行地下了最新指示,「這些天你就好生歇著吧,保镖的工作也暫時擱下。」

  「可是我的職責是——」

  「不是有個萬能打手嗎?」顧醒理所當然的把工作都推到某人身上,「讓他去做就成了。」

  原本就是來這兒向顧醒抱怨的白十一,聽得眉毛都倒豎了起來。

  「餵餵餵,我說小顧,你也別太——」

  顧醒幽怨無比的語調,在下一刻即堵上了白十一的嘴。

  「只差一年。」

  白十一噎住了聲音,洶湧而至的內疚,登時淹沒了罪過深重的他,並撼動著他那搖搖欲墜的脆弱心靈。

  顧醒還刻意加深印象,「我翻過去後,無草可食無水可飲,日夜饑餓難當,再活生生被太陽曬得脫下一層皮……」

  「啊啊啊——」不堪一擊的白十一,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譴責,轉過身尖叫地掩面而逃。

  這陣子以來,在精神上統統都被顧醒虐待過的衆人,不約而同地抽抽嘴角。

  「……」這就受不了?太嫩了太嫩了,怪不得會被仙師吃得死死的。

  「咳咳。」路翔請請嗓子,拿出正事向他請教,「仙師,剩下的那些秀女該如何處置?難不成真讓朕都納了她們?」

  顧醒聳著肩,「既然她們想待在宮中就讓她們待著吧,先讓她們沐浴齋戒個七七四十九日。」

  「爲何?」

  顧醒笑得壞壞的,「不爲什麽,就是想餓餓她們。」一心想吃皇家飯?那也得看他供不供飯。

  「包在朕身上!」路翔已明顯被他帶歪了,咧笑著嘴摩拳擦掌。

  當一切都按著他們的計劃順利進行時,他們皆沒料到,有些事,即使是顧醒這樣的半仙,事前也預料不到的。

  每一位進宮的秀女,在瞧見那名被皇上敕封爲仙師的顧醒後,每個人的眼珠子就都停在他的身上挪不動了。

  這是……人嗎?是仙吧?

  陽光底下的顧醒嘴邊噙著一朵優雅的笑,一手拈著蘭花,烏黑的發絲被風吹揚起一種蓋惑的弧度,那一身渾然天成的谪仙味道,俊美無匹的臉龐,當下令她們全都忘了進宮來的目的是爲了什麽。

  再萊因此而過得一日比一日郁悶。

  向來都不受打擾的延慶宮,最近多了很多不具武力威脅的不速之客,成群結隊地前來拜訪不說,吃了閉門羹後她們還不死心,不顧儀態地躲在門邊、爬到牆上,就是爲了一窺仙師的模樣,或是想制造幾回偶然的巧遇,這讓她的工作又更加麻煩了許多。

  而她最討厭的是,那些女人眼中不善的目光。

  她不懂爲何她們在看向仙師時,總是一臉陶然暈呼呼的樣子,可在見著伴在仙師身旁的她時,卻又可以在副那之間變得敵意滿滿,一副欲除之而後快的模樣。

  當她們開始賄賂意志不堅的宮人後,大大小小的麻煩便開始找上她,就像夏日一夜之間瘋狂滋長的綠草,她雖能夠很好地解決,卻不代表,她會喜歡老有人這麽躲在她的背後算計她。

  這日就在她終于被惹毛了脾氣,忍不住出手揍了幾個女人後,她的心情更是掉到了谷底。

  那些將她底細打聽得很清楚的女人,鼻青臉腫地站在她的面前,不顧忌形象地對她破口大罵,指著她的鼻尖大罵她是傻子之畲,還趾髙氣昂地告訴她,仙師在宮中甚是安全,根本就不需要她這名保镖像只跟屁蟲似地,總在他的身邊纏著他。

  而那個聽說和仙師是舊識的白十一,就這麽站在她們的身後,不說話也不點頭不搖頭……

  午睡起來後,顧醒就一直沒見著再萊,直至西天帶上瑰麗的雲彩時,他還是沒見著那個小不點的身影。

  他將鬼鬼崇崇躲在延慶宮外的白十一給拎至面前。

  「小茉呢?」這一點也不像她,向來對工作負責的她,怎會招呼也不打一聲的就抛下他?

  白十一緊抿著嘴,心底有鬼地把頭給壓得低低的。

  顧醒的兩眠繞至他的身後,那群似是被白十一給帶來,此刻正頻對他送秋波的秀女身上。

  「那些女人做了什麽?」

  「我、我哪知道她們會把矛頭對准她?」白十一心虛地挪開眼眸,很快就不打自招了,「還不都因爲你!沒事偏生了副妖孽樣,那些女人又不是瞎了。」

  顧醒沒一會兒工去,就把事情給推論出個八成。

  路翔把這事都推給白十一,而這小子在辦得不甘不願之余,又想報複他一下,所以就把些女人都給引到了延慶宮來?他就覺得奇怪,近日徘徊在院子外頭的女人,怎會突然多了那麽多?

  原來是禍水東引啊。

  顧醒冷冷一笑,「再試圖把那些女人推給我,信不信你這輩子永遠都成不了仙?」

  飽受威脅的白十一抽抽噎噎地道。

  「小顧你太壞了……」仙品惡劣果然不是一日造成的,這小子盡懂得掐仙就要掐七寸。

  「盡快解決她們。」顧醒瞧也不瞧他的苦瓜臉,「該怎麽做,不需要我來教吧?」

  白十一忙不疊地大聲抗議。

  「這不公平!爲什麽你對那個再萊就那麽特別?好歹咱們也認識了近千年,怎就不見你對我好一點?」做牛做馬的是他,忙得蠟燭兩頭燒的也是他,怎就不見那個再萊做過什麽?這偏心也偏得太明顯了。

  顧醒按下了前去尋找的腳步,側過臉,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沒有她,我不會死得心有不甘,更不會成爲魂役。」

  數不盡的往事霎時回到白十一的腦海中,水似的流年中,顧醒低首靜靜看著人間的模樣,他總是凝視著遠方,爲著那名人間女孩皺眉、微笑、煩惱……所有的天上仙都知道也都親眼見過,當年的顧醒,是如何著魔似的守著那名女孩,又是如何爲了她,拚命想要成仙。

  「她……」白十一恍然大悟地指著他的息尖,語調抖索地問:「難道她就是那個你一直等著的小姑娘?」不會就這麽巧吧?

  顧醒談談挪開了目光,「既然知道,那你就該明白,對我來說,這世上沒有什麽比她更重要。」

  多年前天上那只再固執不過的仙龜彷佛在這刻又再次回到了白十一的面前,不知不覺間,白十一確切地體會到如今他倆身份的差別,也因此而紅了眼眶。

  「小顧……」

  「嗯?」

  他低著頭,語帶哽咽。

  「對不起……」當年不竟害死顧醒這事,其實長久以來,也一直折磨著他,可無論再怎麽後悔,他也挽不回顧醒所失去的。

  顧醒定定地看著他,半晌,他一巴掌拍在這矮冬瓜的腦袋頂上。

  「放心,我定會要你賠償的。」一句道歉就想抵消他的罪過?門都沒有。

  「……」讓他煸情一會兒是會死嗎?小氣龜。

  抛下難得醒悟且找回良心的白十一,任由他再次被路翔給逮著抓去做苦力,顧醒轉過身,一反常態地踩著疾快的步伐,在倘大的延慶宮中尋找起不知躲哪兒去的再萊。

  在他的記憶中,小時候的再萊,只要心情不好,她就會把自個兒藏起來。

  以前她師門的師兄師姊們,曾在廚房的竈台底下,將僞裝成煤灰,一身黑溜溜的她挖出來過;也曾在米缸裏,把自以爲巳扮成一顆白米的她給淘出來過;她還曾騎在屋脊的頂端,挺直了小小的身軀,冒充辟邪的神獸雕像,淋了一夜的滂沱大雨過。

  他從沒看過那麽呆的孩子。

  還呆得那麽可愛。

  也就是這樣的再萊,很愛笑,也非常會哭。以往看她被師門外的孩子們欺負,在她的師兄姊們跑來趕跑他們時,她總是會對他們笑得沒心沒肺,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可他卻知道,她總在夜深人靜時分,一個人悄聲鑽到床底下,捂著嘴偷偷地哭。

  好像是那一年吧,就在蓬萊初掌黃金門財政大權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頭兩個大的蓬萊,面對著一臉無辜樣的再萊,他是數落她也不是、罵也不是,當然更不能下手用力打。

  「師妹啊……你怎麽光長力氣就是不長腦袋?」低首看著手中師門最新的損失清單,蓬萊對這名小小肇事者頭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樣不好嗎?」剛滿五歲,坐在地上玩耍的再萊,楞頭楞腦地望著他。

  「不好,當然不好。」

  「可是五師兄說我很可愛。」

  「你五師兄就算只螞蟻他也說可愛。」

  「三師兄說我很乖……」

  「只要你不吞刀不咬劍不偷吃毒藥,他都嘛覺得你很乖。」

  「二師兄我是好孩子……」她情急地拉著他的衣袖,聲音隱隱帶上哭意。

  「可是就是不長腦子啊。」蓬萊無力長歎。

  「嗚哇——」

  後來,大師兄抱走了備受打擊而傷心大哭的再萊,而蓬萊則被趕來的師弟姊們集體圍毆,三天都下不了床來。

  將小女娃抱至佛堂後,無論大師兄再怎麽安撫勸慰,就是止不住再萊的滔滔淚水,素來就不擅長哄孩子的太師兄,在哄了大半夜也不見半點成效後,只好硬著頭皮騙她……

  「向上天祈禱吧,只要你誠心誠意的祈禱,看在你這麽虔誠的份上,說不定上天就會偷偷實現你的心願。」

  向來就將大師兄所說的話奉爲金科玉律的再萊,自那夜起,便認認真真地開始向上天展開祈禱。

  而那也是顧醒第一次聆聽她的祈禱。

  那時的顧醒,正在頗受人間百姓景仰的某位仙姑手下辦差,代仙姑聆聽凡人們的祈禱,也代仙姑選擇實不實現他們的心願。

  數百年來,一直對成仙並無渴望的他,在天界只是平談地度日,不求在仙道上有長遠的進步,亦從不努力修行,雖說他早已得道,可他卻一點也不向往當個神仙。

  而就在再萊哭得其是傷心的那晚,他注意到了那個年方五歲的孩子,也是頭一回,他明白了她的與衆不同之處。

  那個一心對上蒼祈求,希望能達到每個人期待的孩子,每夜每夜,所祈禱的內容總是千篇一律。

  她總是希望自己能變得聰明些,好達成二師兄盼咐的每一件事,她希望她能完成每個人對她的交代,好讓他們不再流露出失望的目光。她將每個人的期待都牢牢刻在心版上,一心只想著該如何達成他們對她的所願,卻從沒有聽她說過半句只出自于她自身的願望。

  她唯一的私心,就是滿足衆人的私心。

  她沒有偉大的野心,她從來都不懂什麽叫貪婪,她只想讓她所在意的每個人都活得好開心,她和那些自私自利的凡人,完全不一樣。

  天界足有十八重天,顧醒每爬一重天就會換幾個新雇主,因每位發懶的仙人,總是把聆聽蒼生心願的這麻煩差事扔給他,令他看盡了凡人的私心與願望,久而久之,他也再驅不走人性中隱藏著的無盡醜陋。

  當他不再對下界的凡人抱以希望,也不對那些都沒個正形的天上仙懷有冀望,唯獨不能忘的,就是那個每夜都騷擾他的小孩,那個每逢初一、十五就抱著神像對他大吐苦水的小孩,也是那個只要有了芝麻包,就會偷偷藏起來好進供給他的小孩……

  那個永遠學不會自私,天天像個小老頭般絮絮叨叨、不厭其煩地向他許願,一心只想成全每個人所願的小孩。

  他還記得天上的神仙們在看過再萊後,是這麽對他說的……

  你死了那條心吧,這孩子這輩子就是這樣了,她永遠也聰明不起來。

  即使這樣,他卻還是覺得,她是天上地下再珍貴不過的造物。

  或許她是蠢笨,可是她的心靈卻比任何正常的凡人與神仙還要來得幹淨,上蒼賜與她的,或許就是那麽一份無瑕。

  年複一年瞧著那孩子,聽著她結結巴巴地向他祈禱許願,他多麽希望她的每一個願望都能成真,而以往一直在仙道上無所追求的他,在遇上了她後,不由得開始渴望成仙。

  他總是在想,在他成仙之後,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實現她的所有願望。

  可他,卻死了……

  「小萊,出來。」找她一整晚,終于在花園的假山上找到人後,顧醒蹲在假山山洞口輕喚。

  將整個身子蜷縮在狹窄山洞裏的再萊動也不動,洞外明媚的月光映照在她的小臉上,看上去一點也不似以往那般紅潤,倒顯得有些蒼白。

  顧醒放柔了音調,誘哄似地道:「夜深了,咱們回房休息了好不好?」

  她不動如山,語氣悶悶地開口。

  「……仙師,你不是不要我了嗎?」

  「怎麽可能?瞎想什麽呢。」顧醒索性伸手將她給拉出來,將她的手環在自己的頸間,兩手托著她,抱娃娃似的將她給抱下假山。

  再萊埋首在他的頸間,怎麽也無法掩飾聲音裏的沮喪和難過。

  「可那些人都說宮中沒有危險,我已經沒有用處了……」

  「不管有沒有危險,我都不會讓你離開的。」果然,餓那些女人是正確的,他決定明兒個就去盼咐路翔,叫他再多餓她們個幾日。

  「真的?」很容易被騙,也很容易相信的她,猛然拉開被此的距離,目光燦亮地看著他。

  「要相信我。」顧醒將她按回肩上歇著,踩著一地的夜露返回人群已散去的院子裏。

  被宮人拖去洗漱過後,再萊也不管還頂著一頭披散的濕發,即大步衝回寢房中,見顧醒仍在房中並未被他人帶走,不知怎地,她大大松了口氣。

  顧醒不知她究竟是聽人說了些什麽,拿著布巾擦幹她的發後,見她還是一步一趨地緊跟在他的身後,像是深怕他會出爾反爾將她丟下似的,這讓他突然覺得……

  其實偶爾一回的風言風語,也挺有助他倆關系的。

  他拍拍床榻,笑問著似要一路跟到他床上去的再萊。

  「要不要一塊兒睡?」

  「要!」她歡呼一聲,馬上踢棹了腳上的鞋襪,自動自發地爬上他的床躺到裏邊去,然後眼巴巴地看著他。

  顧醒唇邊帶著怎麽也散不去的笑意,如她所願地上床近躺在她的身邊,替他倆羔妥被子後,他感覺到她藏在被裏的小手,正輕觸著他的掌心。

  「怎麽了?」

  很久沒回師門的再萊猶豫了一會兒,實話實說地道。

  「四師姊都會摟著我睡……」可不可以告訴他,她想家了?

  顧醒頓時僵住了身軀,可抵不過她渴盼的目光,他深深屏住了氣息,伸出一臂將她嬌小的身子摟進懷中。

  「小九會親親我的額頭……」她在他的懷中擡起頭,期期艾艾地望著他。

  飽含著縱容的吻,在下一刻應允地落在她的眉心上,帶著難以言喻的熱度。

  「……還有沒有別的要求?」他沙啞地問,不肯承認此時在他胸瞠裏的那顆心,跳得玩玩比她的還來得急上許多。

  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沒有了。」

  「那就睡吧。」他抱緊她,將下巴擱在她的頂上。

  綿長和緩的氣息,許久過後,自他的懷中低低傳來。

  顧醒就著搖曳慢舞的燭光,低首看著她美好的臉龐,想看進她甜美的夢鄉中,也想看進她心底最寂莫的那個地方。

  那個他人始終都無法觸及的地方。

  懷抱著將他心房熨貼得暖洋洋的她,讓被此的體溫如同藤蔓互相糾纏著,這一刻,顧醒再憶不起,當年在雲朵上頭往下看著她時,心中爲她而憂爲她而急的那份心情。

  如今深入肺腑的,是種踏踏實實的安然,他不再是無能爲力只能看著她的天上半仙,他已經牢牢的抱住了她,與她交頸而眠。

  顧醒在想,上一世他之所以沒能成仙,或許,就是爲了要落人凡間陪伴在她的身邊,盡他所能,實現她每一個心願。

  就在各家大臣神下令閉門思過不久後,一群參與選秀,進宮好一段時日,卻瘦得像皮包骨的衆大臣之女,終于再也熬不住餓得前胸貼後背的痛苦,紛紛前往淬月宮晉見主掌選秀之事的大公主,痛哭流涕地請求出宮。

  路露狀似爲難地托著香腮輕歎,又再多餓了她們三日後,這才高擡貴手放她們逃出宮中。

  此後,有好一段時日,朝中各大臣都安分了點,也沒再硬塞女人給脾氣不似以往那般好拿捏,反倒是動不動就在朝堂上訓斥衆臣的新皇。

  爲塑造新皇高大光輝的新形象,近來在朝堂上重掌神文武百官廢棄已久的政務,一道又一道新的法令也跟著下頒,並時不時在白十一的幫助下,聲勢浩大地出宮去向百姓們展現所謂的神迹,藉以穩固他這衆神代言人的神棍新身份。

  顧醒卻選擇在衆人忙得焦頭爛額的這時,不打一聲招呼就偷偷帯著再萊出宮去了。

  一離開了宮中,再萊就像只剛從籠中放出來的小鳥,歡快的笑意就沒在她的臉上離開過,她拉著顧醒的手,蹦蹦跳跳地前往京城外的山林,許是在宮中悶得太久了,她腳下的步子,在明媚的朝陽下更加輕快了幾分。

  位居于叢山中的路國,國境內爲數最多的不是平原丘陵,而是一眼望不盡的高山群嶺,而就在這些山林之中,則藏著路國傲視衆國的財源。

  攜手走進山中,顧醒一路走來,所見著生在林中的各式藥材已不下百種,然而就是這些在他國之人眼中珍稀昂貴的藥材,被路國迷信的百姓們棄于深山之中,明珠蒙塵了數百年。

  路翔想-百姓們重新振作,那也得給那些多年不事生産的百姓一個穩定的工作吧?與其再讓他們種植那幾款銷路不怎麽好的蘭花,倒不如給他們點更實際也更能吃得飽的。

  將身後背著的竹簍裝滿采來的各式藥材後,顧醒直起腰,看著在林間跑跑跳跳的再萊,銀鈴似的笑音隨著風兒傳來,令他的心也隨著她的腳步更加輕盈了些。

  然而沒過多久,他就板起了臉。

  「小萊,那個有毒別亂摘。」

  「把它放下,就算味道再香顔色再紅也不能吃,別什麽都想往嘴裏塞。」

  「馬上從樹上下來,你再不聽話我就領你回宮了……」

  「不行,我都說了,你就算烤了它們,它們也不會變成栗子的!」

  當顧醒終于把脫缰野馬般的再萊給捉住時,他深深歎口氣,總算有些明白當年的蓬萊,爲何會老對著她喊頭疼了。

  他掏出帕巾擦著她髒兮兮的臉龐,「小萊,你忘了你六歲那年就是貪嘴亂吃,所以才整整病了一個月嗎?」

  再萊縮著兩肩,乖乖蹲坐在他面前,兩手抱著膝蓋聽他訓話。

  「記得……」

  「既然記得,那就要記取教訓。」擦完了臉,他伸手理了理她俨然巳快成瘋婆子造型的長發。

  「是……」

  顧醒以指梳著她巳打結的發梢,直在心底輕歎,明明就是個讓人心生愛墓的佳人,可內心卻始終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你大師兄說過,記性好是你唯一的優點,所以別老不把它放在心上。」

  她嚇了一跳,兩眼瞪得圓圓的,「你怎麽知道我大師兄曾說過?」

  「我一直都在天上看著你。」他好笑地彈了彈她的鼻梢。

  她擡首看看天,再低頭瞧瞧他,在她還沒明白過來時,他巳揉著她的發,而後將她拉至他的身邊坐下,讓她倚著他的肩,開始對她述說起那些年他在天上所睢見的往事。

  「你七歲時,和小八玩遊戲掉進了小七挖的陷阱裏,你們爬了好久都沒能爬上來。」

  「呃……」其實是陰險的小七在炕裏倒了油,所以才害得他們爬不出來。

  「十歲時,三師兄帶著你出門去曆練,沒看好你讓你不小心傷了人,所以你被大師兄抓去佛堂打了一頓屈股,三師兄也神大師兄給揍了個半死。」

  「三師兄是被我連累的……」實情是大師兄對她打不太下手,所以揍得不過瘾之余,就把趴在門外求情的三師兄給拖進來頂替。

  「你十五歲時,吵著說你也要出門辦差事,結果被他們輪番抓去演武堂練了三天三夜,累得你趴在床上哭著說以後再也不敢去吵二師兄了。」

  「……仙師,你爲何都知道?」難道他成天都跟著她?

  「因爲我在意你。」他溫柔無限地看著這名心愛的孩子,「很在意很在意。」

  她頓了頓,眼中似燃起了一小叢火光。

  「會……一直在意下去嗎?」

  「會。」

  將她從頭到腳打理過一回後,顧醒放生似的再次放走了坐不住的她,看她禍害完了滿地叢生的藥材幼苗、爬完了林間泰半的巨樹,然後就把鞋給脫了,直接跳進林間的小溪裏玩水去。

  穿過重重樹梢灑落在溪面的陽光,將整條小溪照得晶瑩絢麗,顧醒一手撐著下額坐在溪邊,看她赤著纖足在潺潺的溪水中潑水抓魚,忽然覺得,他倆就這般永遠過下去,也很好。

  只要她能笑得開心。

  他一直都不懂凡人,不懂忙碌紅塵中,那麽趿趿營營是爲了什麽?

  數百年來,他看過人世枯萎,看過群山傾頹,可每每見著再萊,他心中總會不自覺浮現出種想法。

  人生中,哪來那麽多的脆弱和無力?又哪有那麽多不平和委屈?

  那是因爲他們都不曾靜下心來享受塵世的風景。

  就因爲她單純,想法也簡單,在她的眼中,飄搖的風雨也可以成爲風和日麗,人生際遇,也可以是一道道心上最甜蜜的風景。

  只要不貪心。

  但這一點,別說是凡間的人們,就算是天上仙也不能做到,就如同他,若非不甘,他又怎會成爲死不瞑目的魂役?

  但在來到了再萊的身邊後,漸漸的,他也察覺自己因她而改變了不少,那顆始終都對死亡而感到不平的心,何時起,也變得有如湖水般靜谧?

  拂開了阻攔著他的漫長光陰,襁去了分別著他倆的天上地下環境,牽著她的手,他感覺到了自己胸瞠裏的那顆心,如同冬冰遇著了春陽般開始融化。

  日日欣賞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分不意展現的美麗,眯著眼享受她吹拂在他面上的每一個呼吸……哪怕不能再似猶在天上時,衣袍一揚就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如此平凡的幸福,也許就是一直以來他老看著她的原因。

  路翔以指敲著桌案,「所以,朕就被扔在一邊了?」

  「……就只有你一個嗎?」半趴在長椅邊上的白十一,滿心滿腹的都是後悔不已。

  在他們眼前的,是近來到處遊山玩水,玩得都忘了要回宮的某兩人,好不容易派人把他們逮回宮來,他們卻旱一如以往的親親愛愛,也一如以往的,閑得令人發指。

  偏偏顧醒早就全面性的替他們鋪好了路,他們只要照著他安排的去做就成了,哪怕他們再看不過眼,也沒法對他倆說些什麽,因腦袋瓜子其爲靈光的顧醒,早把責任給推托得一乾二淨。

  低首看著手中厚厚一本的路國山林藥材報告,路翔在感歎之畲,也不得不承認,顧醒這只精明仙龜,還真是大大有著清閑的本錢,他光是指揮別人就成了。

  「他不是你許出來的魂役嗎?」白十一恨恨地以指戥著一點魂主威嚴也沒有的路翔。

  路翔也沒同他客氣,「你都跟他同僚了幾百年,你又拿他有半點法子?」少在那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白十一用力瞪向這名看不起他的凡人,然後邁開了小短腿,跑向巳經冷落他很久的顧醒,再不想跟路翔一塊兒被綁在宮中忙于國事了。

  他討好地援著兩手,「小顧呀,我這打手都當那麽久了,你看……」

  「想得道啊?」顧醒眼眸一轉,看似勾人的笑容裏,帶上了一絲不懷好意。

  「嗯嗯……」

  「想成仙啊?」

  「嗯嗯嗯!」白十一賣力地點頭。

  「行,立契。」顧醒自神中取出早就准備好的契約交給他,「簽了我就告訴你如何得道成仙。」

  「我簽!」天生就沒什麽心眼的白十一馬上就咬餌上當。

  殿上衆人不忍卒睹地別過臉,不去看那傻傻的五寸丁,大筆一揮,就這麽把自個兒賣給那只黑心龜了。

  「小顧小顧,我這都簽了,快告訴我吧!」以心頭血立下了血契後,白十一迫不及待地湊至他面前。

  顧醒也很爽快,「可以,七十年後我就告訴你。」

  「七十年後……」白十一面上的笑意登時僵在了那兒,聲音也降了個大大的調,「爲什麽要等那麽久?」

  顧醒一手指著路翔向他解釋,「按照魂紙血契的規定,他既許願把我給許了出來,這輩子我就得與他同生同死,雖然我一點也不願意。」

  不意被卷入風暴裏的路翔,壓力其大地擦著一頭冷汗。

  「我算過他的芒命,他約莫還有七十年陽壽。」

  路翔聽了腦袋一昏,彷佛人世間已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和希望。

  他居然還要在這只龜的手底下苦熬七十年?路翔淚流滿面地蹲去牆角邊撓牆。

  「所以?」白十一滿頭霧水。

  顧醒打的就是這主意,「只要你在這七十年內好好保護他,讓他安穩的活到老,我就告訴你如何得道。」

  「……朕可以不活那麽久嗎?」路翔舉起一手弱弱地問。

  「你敢不珍惜點你的性命?」顧醒陰蟄的目光隨即殺至,可不容許這只生命已與他綁在一塊兒的螞蚱,膽敢棄他而去臨陣脫逃。

  「不敢……」反正都巳在苦海裏遊了那麽久了,這海水,深一寸淺一寸有差嗎?照遊。

  回過味來的白十一,這下終于搞懂顧醒想讓他幹什麽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替你當個免費保镖七十年?」竟然要他如此纡尊降貴……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顧醒不以爲然地問:「一千年都等過來了,短短七十年你等不了?」

  「你沒事在人間活那麽久幹嘛?你不打算輪回轉世回天界去當神仙啦?」明白當了冤太頭的白十一哇哇太叫,氣急敗壞地跳著腳。

  「嗯,不再想了。」那念頭……早在他在人間見到再萊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有了。

  這下子白十一可受了不小的驚嚇,不爲什麽,就因他知道,全天界最執著于成仙的人就是顧醒,而在今日,他卻一臉不在意的說……他再也不想成仙了?

  這是天變地異的前兆嗎?

  渾然不知慘白著一張臉的白十一在想什麽,巳在殿上等了好一會兒的再萊,等不及地拉拉顧醒的衣袖。

  「不是說要出宮去玩嗎?」她都期待市井小吃好久了。

  他牽起她的手,「嗯,咱們這就走。」

  數個月前,行人稀少車馬稀的皇宮前大街,在近來新皇新政——頒布下來,加上已不再有那麽多人迷信于小教之後,營業的商店多了不少,往來南北載送商貨的馬車也添了許多,最重要的是,以往執著于煉丹求成仙的百姓們,不再像從前那般面色青慘精神不濟,大街上的醫館也擠滿了求醫的人們。

  顧醒手拿著銀袋,任由再萊指著什麽他就買什麽,陪著她一路吃過大街,直到再萊終于一償所願,將想吃的都吃過一回時,他才拉著小肚子鼓鼓的她准備回家。

  走過曾讓他走了兩年才只達的京城南門口的牌匾下頭,再萊突然止住了腳步,並微皺著眉。

  顧醒也注意了,那一支則通過南門口的商旅們,走在馬車兩旁的隨車護衛,腳步太過整齊劃一,面上剛毅的神情和灼灼的目光,也不像是什麽普通老百姓。

  其實今兒個一路逛過來,曾因行醫而走遍京城的顧醒早就發覺,京中添了許多陌生面孔,他們偏向北方漢子的身髙長相,或明顯來自西域的深邃輪廓,說明了,他們並非只來自于一個國家。

  看樣子,他得加緊鞭策路翔努力賺錢撈點銀兩了,也得叫那小子,多去與昔日舊友套套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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