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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仙(閱魂錄之三)》第5章
第五章

  顧醒說要讓衆家宗教渤納歲貢,可不光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當赤水率領著人數龐大的羽林軍,一一敲開了神壇或宗廟大門,亮出聖旨要求宗教領袖們繳納歲貢時,全路國的百姓們這才體悟刭,新皇是跟他們玩真的。

  赤水頭一個找上的,就是路國曆史最悠久的門陀教,將數百年來都在煉丹求道的教徒們都給趕出教門外,再將教裏所有正在煉丹的丹爐全搬至大街上,並告訴他們……

  不歲貢就不給丹爐!不歲貢,就讓他們的屋頂再也冒不出香氣袅袅的紫煙!往後他們也都不必再煉丹藥,改搓泥丸子去吧!

  路露則是帶著另一批人馬,抄家似的去抄了一家仙女宮,並在那些道姑拉大了嗓門吵嚷罵街時,一把將白十一推至她們的面前,霎時,大街上安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

  刻意在變身時仿效天界九天玄女的白十一,此時此刻美得仙氣逼人、完美無瑕的美貌耀眼得天地都失了顔色,身後彩帶飄飄地,半浮半飄在空中,狀似驕傲地揚起螓首,對那些不夠虔誠的道姑開口。

  「本仙不食人間煙火,亦不受爾等凡人供泰,本仙只愛新皇親手供上來的金銀。」

  「……」就連煙火也都不要,現下天上的神仙……都是這麽與時俱進的嗎?

  接連踹了兩大教派之後,也許是因有了領頭羊的緣故,接下來征收歲貢的進程,也就順利多了。

  自接掌皇位以來,路翔終于體會到了一回百姓們對他的尊敬與推崇,他從不曾覺得自個兒有這麽像個皇帝過,在國庫開始有了進帳之後,感覺在雲端上飄的他,就連走路都有風。

  可他還沒過瘾個兩日,就被顧醒給一腳踹去了六部,讓他去整頓早就該重新打理的六部人事政務,好讓六部出發協助久不工作的百姓們重新就業。

  不過顧醒也沒指望光有理想,卻沒有多少實務經驗的路翔會有多能幹,于是他讓路翔修書一封,親筆去請來原國的然公子,並向然公子借了不少專職人才,前來路國輔導百姓們就職。

  將小小的路國大致逛過一圈後,進宮面見昔日同窗好友的斐然,實是難掩面上的驚訝,至今他仍有些不敢相信,已沈淪數百年的路國,竟也會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沒想到好一陣沒見,路國就徹底變了個樣……」

  「這都是仙師的功勞。」路翔一手撫著胸口,感澈地望向延慶宮的方向。

  雖然斐然也不樂見于好友當個末代皇帝,但性格實際的他可不似路翔如此樂觀。

  「這樣真的好嗎?」他別是樂過頭了吧,都沒睜眼看清現下諸國的局勢嗎?

  「嗯?」

  「不再醉生夢死的路國,真的沒問題?」路國若是一直都那麽亂七八槽的,或許在列強環伺的情況下,還能再撐上個十幾年也說不定。

  路翔臉色有些難看,「難道你要朕放棄朕的百姓,眼睜睜的看著路國滅亡?」

  「弄不好,等你處理好內憂,緊接著你就得面對外患了。」斐然歎了口氣,今日他看見了改變後的路國,相信他國也定會看到,諸國可一點都沒他想象的瞎,尤其是他們在知道路國日後可能會崛起後。

  因顧醒早就告知日後定會有這個發展,早有心理准備的路翔也不是那麽恐懼。

  「不怕,我們有黃金門的弟子!」不是還有小萊嗎?

  在這片大陸上,或許各門各派的武士階級都是苦練出來的,但黃金門的可不是,他們是殺出來的。

  實戰勝于修練,鮮血勝于功法,黃金門門下的弟子,全是從殺戮中走出來的!

  因此哪怕他們對上了同級同階的武者,黃金門的弟子,憑著一身的鮮血經曆,總是能輕而易舉的就戰勝他們。

  也因此,仗著高人一等的實力,蓬萊那只鐵公雞發展各種産業搶遍各國,月穹用小黃書拖著各國的後腿槁得他們雞飛狗跳,其他門下的弟子,更是統統都在大陸上橫著走,偏偏這麽多年來,就是從不見有人敢前往黃金門興師,其中原因也很簡單,就只爲誰實力強誰就說話!

  斐然嗤聲笑道:「黃金門護得了你一時還護得了你一世?你路國哪來那麽多的錢燒?」

  「呃……」這的確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使勁鞭打你的百姓,驅使他們努力賺錢吧,待路國有錢後,再去向狼宗租武士,他們可比黃金門的門人便宜多了。」斐然把握住每一分可利用的機會向他做起買賣,「別忘了,黃金門不好得罪,狼宗又豈是什麽軟柿子?」誰說天底下就只有黃金門最是可靠?依他看,最危險最不穩定的門派,非黃金門莫屬。

  路翔從沒想到那個搶錢不手軟的狼宗,居然也開柘了新業務。

  「可以粗?」他不知道這年頭強盜還可以花錢雇?

  斐然市儈地搓搓兩指,「只要你有錢,我可以去向小妹討人租給你,還叫狼宗與你路國結盟讓你多個靠山。」

  「好友啊——」

  「自然,我是要抽成的。」

  「損友啊——」

  剛拖著再萊去盤點過庫房,顧醒背著被一室藥香熏得快睡著的再萊踏進殿內,他將快從他背上滑下去的再萊背妥,頭也不擡地開口。

  「路翔,你有沒有看見路露……」顧醒在感覺到背後的再萊身子蟇地變得僵碑時,這才發現殿上還有個臉生的人,「有客人?」

  路翔熱情地向他介紹,「仙師,這位是原國的然公子!」

  「久仰。」顧醒神色淡然地道。

  打從他們一進殿起,斐然的心思就不在這名腳步虛浮、沒練過武的尋常男子身上,他的兩眼盯著再萊直發光。

  「喲,這不是再萊嗎?」

  早就醒來的再萊,一骨碌自顧醒的背後溜下,揪著他的衣衫躲在他身後就是不肯出來見客。

  沒看出被人拒于千裏之外的斐然,兀自興衝衝地走上前和她拉關系。

  「原來這回被派來出保镖任務的人是你啊,怎麽事前也不跟皇爺府說個一聲呢,說不定我還能幫你擡一擡你的保镖費價格。」

  「餵……」路翔對這名重色輕友的老同窗翻著白眼。

  「再萊?」斐然心情其好地再走上前一步,未料再萊卻拖著顧醒往後太太退了一步,然後從他背後冒出顆小腦袋。

  「二師兄說皇爺府的人都不是好人。」

  「乖孩子,你二師兄說的話不能信,他對皇爺府有偏見。」

  她毫不猶豫地揺首,「二師兄是對的。」

  「那個掉進錢坑裏爬不出來的吸血奸商怎會是對的?」一年到頭就是到處嚷嚷著黃金門不上稅,再沒見過比那家夥更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了。

  「二師兄就是最好的!」再萊不管他笑得再怎麽迷人討好,語調再如何真誠動人,就是不爲所動。

  「你可別被他給騙了,蓬菜那家夥……」猶不放棄的斐然還想繼續拐她,未料在接觸到她堅定不移的眼神時,頓時還停在他舌尖的話語也不由得止住了。

  呃,這麽難槁定?

  「我討厭你。」因不通人情世故,所以再萊絲毫情面都不給,「說二師兄壞話的人都不是好人。」

  有必要這樣一棍子打死嗎?不就是小小的抱怨那只鐵公雞一下?踢到鐵板的斐然頗無奈地抓抓發。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誰讓黃金門明明這麽有錢,卻偏偏多年來就是抗稅不上繳,搞得小皇帝氣得經常就想派人殺上門去討稅。

  眼看始終不語的仙師神情已是愈來愈不悅,眼底更是寒光四射,相當有眼色的路翔忙把老同窗給拖到一邊去,急急與他咬起耳朵。

  「餵,想撬牆角?」居然在他的地頭上挖人,斷皇爺府是有這麽缺人不成?

  斐然緊提著拳心,「能撬就當撬!」黃金門的門人,隨便拎個出來都是個中高手,他要傻了才會放過心思簡單的她不撬。

  「誰都可以但這尊絕對不行。」路翔忙澆熄他的不良念頭。

  「爲何?」

  「仙師已經指名要了。」他努努下巴,示意斐然看向那尊有如看家猛虎般,正谪水不漏守著再萊的天上仙。

  仙師?就那個聽說是從天上來的?

  「就是自方才起就一直像要用眼睛吃了我的這位?」斐然不以爲然地看著那名一身仙氣的男子,「被你許出來,非但不感澈你,還踉個二五八萬的不良品魂役?」

  路翔本是想叫他收斂點脾氣,少說兩句以免惹火了仙師,但就在要開口時,他又忽地閉上了嘴。

  時常被顧醒修理得金光閃閃,不得不學會「要認命」這三字的他,其實,一點也不介意多個同樣受苦受難的同伴,尤其這同伴,嘴巴還壞得特別欠收拾。

  「看起來也不怎麽樣嘛。」不知道某只仙角。心眼特別小的斐然,還挑釁地朝顧醒挑挑眉。

  相貌本來就生得已經夠勾人,還時常迷昏宮女的顧醒,聞言緩緩綻出朵把再萊迷得不知道方向的笑容,接著再朝斐然揚起玉白的一指,路翔馬上就如願以償地見到另一個滾滾滾的受害者。

  路翔笑呵呵地站在下頭,幸災樂禍的問。

  「想吐不?後悔不?瞪?腰扭到了不?」相級初階又怎麽樣?所有武力在神仙的面前,統統都是紙老虎!

  「都說過那尊絕對不能橇了。」路翔小人得志地朝他揚了揚下颔,然後揚手招來他人一塊兒看戲,「皇姊、赤水,來來來,機會難得,快過來看熱鬧!」

  「……」給他記著。

  擺平了膽敢不敬于他的凡人後,顧醒朝路翔勾勾指。

  「路翔。」

  「在。」路翔將姿態擺得恭恭敬敬,好似完全都已忘記他還是個皇帝。

  顧醒可沒打算放過原國這一只大肥羊。

  「把庫房裏的藥材樣品拿給然公子瞧瞧,再把國境內的藥材清單也交給他,你要是賣不到個好價錢沒談妥生意,今晚就輪刭你滾滾滾,明白?」

  「朕定會把事情辦妥!」路翔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保證。

  「乖。」對于這名愈來愈聽話的魂主,顧醒是愈看愈滿意。

  一把事情交代完,顧醒就馬上拉走再萊,打定主意就是不讓她接觸過多有害的蟲子,尤其那只小蟲子,還對她心懷不軌別有目的。

  「仙師?」再萊征征地被他拉著走,從沒看他走得那麽快過,她都想懷疑一下,他還是不是那只曾被她杠著跑的慢呑吞仙龜了。

  一鼓作氣將她帶回延慶宮後,顧醒將她置于她最愛的貴妃椅上,正經八百地坐在她的身邊,面對面地問。

  「小萊。」

  「是?」

  「你可有心上人?」雖然他是將她一路看到大,但到底,他還是因死了幾年而沒能守著她,他怎知他不在的這段時日裏,是不是也有類似斐然這般的登徒子接觸過她?

  再萊晃了晃腦袋,「什麽是心上人?」

  「心中戀慕的人,將來想嫁的人。」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就深怕會自她的口中冒出個人名。

  她想了半晌,誠實地對他揺首再揺首,這讓他緊繃的心弦總算是放松了些許。

  「那有沒有想要永玩在一起的人?」

  這回再萊卻是對他重重地點了個頭,然後扳起手指,狀似認真地數了又數,人數還多得好像一時之間數不完。

  顧醒的臉登時青了。

  「……有這麽多?」究竟是哪些人膽敢勾引她讓她這麽動心?

  「嗯,有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

  他高高提起的心,又倏地被她給好好地擱回地面,可他還是很不滿。

  「我呢?你就不想和我永玩在一起?」怎麽在她的名單上,頭一個被她點刭名的不是他?

  再萊訝然地看著他,滿心皆是受寵若驚。

  「可以嗎?」

  「只要你想,當然可以。」

  她馬上把他列人名單,「好,那就再加上仙師太人。」

  「……能不能把其他人都去掉?」他老覺得自個兒像掉進醋缸似的,渾身散發的都是酸溜溜的醋味。

  「那怎麽可以!」天底下對她最好的人就是她師門的人了。

  「……」明明一直守著她的人就是他,他們憑什麽在她心頭地位比他的還要來得高?

  「仙師?」再萊怯怯地看向一臉不快的他,也不知究竟哪句話得罪他了。

  「小萊,你很喜歡你師門的人?」

  「喜歡!」

  「也喜歡我?」

  「喜歡!」

  他咬!這一點不放,「會喜歡多久?」

  再萊也不知喜歡一個人的時限會有多久,但看著那雙熱烈看著她的眼眸,她也不想讓他感到失望。

  「很久很久很久……」她胡裏胡塗地許下一個久遠的承諾。

  顧醒嘉許地親親她的額際,「要一直堅特下去不可以改變,知道嗎?」

  「好。」

  求仙之道上掙紮了近千年,顧醒最是拿手的,不是如何運用無上的仙法,抑或是加速修煉的訣竅,而是耐性。

  既然現下的他,在她心中的地位還及不上她師門的那些人,那,就耗吧。

  一直以來他笃信著的,是細雨能潤物無聲,滴水亦能穿石,他就不相信,比起耐性,誰能比得上他這只來自天上的得道仙龜?

  哼,師門的人再重要又怎麽樣?與她相處多年感情深厚又怎麽樣?該他的,就是他的,不該他的,也還是他的。

  就算是拐,早晚把她拐過來。

  夏末時分,國境裏外皆是高大參天林木的路國,蟬鳴日夜大作,好似整個路國都融化在蟬聲裏,令外國來客夜夜沒得安寢之外,習以爲常的路國百姓們,倒是一點都沒有妨礙。

  自從斐然帶來了原國自六部退下來的人手,出租似的把這些已告老的官員借給了路翔後,新一波的政務改革就開始了,而在皇宮之外,家家戶戶的百姓們,也開始被官府所派來的人手趕至工作崗位上。

  有山有林的,那就植藥種樹;有田有地的,讓國人都吃飽的重擔就落在他們的肩上了;什麽都沒有的,沒關系,路國特別需要出發至各國的走商商員,貿易往來可是路國最重要的一條經濟命脈。

  而在對百姓們倡導踏實過日,不再迷信度日的過程中,路翔他們也沒遭到多大的祇抗。

  很可能是因爲,顧醒不客氣地捅破了百姓對天上神仙們的幻想,與白十一的興風作浪,總是寫實地將神仙們真實的一面呈觀給他們瞧,還時不時地誤導他們,使得百姓對幹重視金銀的神仙們大感失望的不在少數。

  再加上,當百姓知道他們長久以來所煉的丹藥,不但吃了沒法成仙,甚至還曾吃死了個先皇後,國內撿拾破爛的人,自那日起,每日都可在大街上撿到幾具被人扔出來的煉丹爐。

  一如路氏姊弟的心願,路國的改革已大致上了車軌,國內各宗教大抵偃旗息鼓,再不敢堂而皇之地與朝廷作對,百姓們亦重新相信皇室權鹹,重新灌注了活力的路國,就像株新生的樹苗,正要成長茁社。

  但也有不樂見其成的。

  居于路國西方,與路國相隔著幾重山脈的西苑國,事前亳無預兆地派兵越過山脈,入侵路國國境西方的山林邊界不遠處,胃口甚大的西苑國,不但想一口氣吞下這個軟弱了數百年,卻在一夕之間清醒過來的路國,更想占據路國境內盛産的藥材,與煤礦礦藏手富的山林。

  眼下最令路翔苦惱的,一是路國國力本就不能與大國西苑相比,二則是奉先皇旨意:長年派駐在國境處的六支皇軍,不但不肯齊心合作保衛國土,還誰都不服誰、誰都不聽指揮,最雪上加霜的是,他們還不把年紀輕輕的新皇給放在眼底。

  哪怕新皇已日漸獲得民心,這些食朝廷俸祿已久,卻從沒上過一次沙場的老痞兵們,依仗著資曆和手中緊握的兵杈,對新皇日日所下的聖旨視若無睹,也拒絕聽從朝廷號令。萬不得已下,路翔只好命赤水自中京帶兵前去前線,去整頓那些已快脫離朝廷的六支邊境軍。

  每日收著赤水所派回來的前線消息,路翔與路露的臉色也一日比一日更爲凝重,直至赤水已失聯了兩日,路翔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慌張,衝去了延慶宮懇求顧醒把再萊借給他。

  顧醒的答案是不。

  「仙師……」已數日沒有睡好的路翔,神色憔悴地杵在寢房內,哪怕顧醒再怎麽趕人,他就是不肯走。

  「別說了,我不會答應的。」

  「朕就借她幾天……」已經想不到法子的他退而求其忒,「不然三天,三天就行!只要她能救出赤水,朕什麽都答應你……」

  「我不會讓她去冒險。」

  「可赤水他——」

  顧醒揚手打斷他的話,「這回你借了小菜,那下回呢?小菜不可能總在路國遭難時,一次次替你挺身而出,她總有回黃金門的一日。況且西苑國那些軍伍裏的全是平凡軍人,小萊是個武者,她和其他武者不同之處,就在于她深受著武者戒律,她不能殺普通人的,你休想置她幹兩難中!」

  他之所以不願讓再萊攙和進這場戰事中,是因他知道,當年黃金門的大師兄,深怕有心之人會利用再萊的一身武藝,所以對她下了他人沒有的戒律。

  由大師兄親自扼在再萊頸上的這道枷鎖,一直都束縛著再萊,不讓她妄造殺孽,也不讓單純的她在外頭興風作浪,故而哪怕再萊的功夫再高深再厲害,她也不能對沒人武道的軍人動手。

  「那、那……」路翔急得都紅了眼眶,「赤水該怎麽辦?皇姊又該怎麽辦?」

  「我去。」顧醒星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袖手旁觀。

  他大聲反對,「不行!仙師,你的安危比所有人都要緊,朕絕對不會讓你去的!」

  手上無人可用的顧醒只好看向另一人。

  「白十一。」

  白十一難得嚴肅地拒絕,「小顧,你知道我不能殺生造業的,我還想成仙。」

  站在外頭聽他們商討半天,卻也沒談出個有用的法子,再萊無聲無息地踱去了淬月宮,還未進至路露近來常待的繡房中,就已聽到她沙啞的哭聲。

  「露姊姊……」也不知她究竟哭了幾日,就連聲音也都哭啞了。

  路露坐在?昽不清的燭光下,兩手捧著就快要繡好的嫁衣,豆大的淚珠一顆顆落在色澤豔紅的綢緞緞面上。

  「我們原本打篡……待到路國恢複了秩序,百姓們又再次相信皇上後,我們就要成親的……」路露情難自抑地埋首在嫁衣中,斷斷續續地哭喊著,「我不再奢求了,我什麽也都不要了……我只要赤水他能平安回來……」

  再萊不曾見堅強的大公主哭過,也沒想到,像路露這麽聰明美麗又強悍的女子,也會無助地傷心落淚。

  走出淬月宮後,再萊坐在清涼的石階上想了很久很久,直至夏夜夜空中燦爛的星辰都將往西方跌墜,她站起身看了一眼玩處的延慶宮,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位在宮門旁的馬廄。

  「小菜?」赤水抹去額際上又溜下的鮮血,「你怎會在這?」

  身負皇命前來邊界的赤水,是爲了替路翔收編六安邊界皇軍而來的,可他這明顯就是奪取兵杈的舉動,打一開始,就受到了六名老將軍的強烈抵抗。

  相較于六安各自爲政的皇軍,路翔所帯來的羽林軍,人數少得可憐,因此別說是想收回兵權代路翔統合國內兵力了,他就是想全身而退也都是個問題。

  遭到包圍被困在林中已數日的羽林軍,因突破不了防線,又沒攜帯足夠的糧草,再加上六安皇軍輪流前來偷襲,整安羽林軍是死的死傷的傷,眼看就要缺水斷稂,赤水正想背水一戰,領著羽林軍衝出包圍時,再萊卻從天而降,歪著小腦袋,看向一身狼狽的他。

  「露姊姊哭了。」再萊邊說邊走上前,揚指在他身上按了幾個穴止血。

  又餓又累還一身傷的赤水,一聽到路露的消息,手中所握的大刀便控制不住地微微輕顫。

  「你們在這等我,先就地療傷。」她先是側過頭看了遠處與他們對峙的軍人們,再轉過頭來對赤水盼咐。

  赤水忙攔在她的面前,「你想上哪去?」

  「擺平事情。」

  「你想怎麽擺平?」

  她舉起一拳,說得再理所當然不過,「打到他們變乖。」

  「等等,小萊……」赤水沒拉住她的衣袖,站在她身後對飛快離去的她焦急的大喊,「回來!那麽多人你怎麽擺得平啊?小菜!你聽到沒有?快回來!」

  再萊根本不去管後頭急得跳腳的赤水,使出輕功在林間跳躍了幾回,就來到六支皇軍在林後的大本營。

  大剌剌降落在主帥大帳前的再萊,半分要隱藏的意思也沒有,當帳外巡守的兵員們發現她時,無數支火把登時照亮了大帳前的營地,一根根長槍也都相繼舉起對准了她,而被驚擾的六名將軍,則是一個接一個自帳中走出。

  「你是何人?」

  「黃金門的再萊,路國皇帝所聘來的保镖。」

  黃金門的門人?衆家將軍不約而同地換上了恐慌戒慎的神色。

  原本他們對這名不知死話,竟單槍匹馬跑來這兒妄圖阻擋他們的女人,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還以爲她只是赤水最後掙紮的手段,可當黃金門如雷貫耳的名號一入耳,他們就再不敢小觑于她了。

  「你……來這兒做什麽?」她是皇上的保镖,難道說,這是表示黃金門已站在皇上的那一邊?

  再萊看了他半晌,然後將黛眉一挑。

  「要你管!」

  「……」這小妞是來亂的?

  再萊將視線繞過杵在她前頭的這些將軍,大抵數了數他們身後那些兵員人數有多少後,她在嘴邊喃喃,「只是不能殺而已,又沒有說不能傷……小七說得對,有漏洞就要懂得鑽。」

  六名原本不和,但難得團結起來對付赤水的老將軍,猶未聽清她在嘀咕些什麽,一股恐怖至極的相級的威壓已自她的身上散開。

  不同于他們所見過的其他相級高手,在她的威壓中還充斥著神天煞氣,霎時林間卷起了一道道狂風,這股似要置所有生靈幹死的煞氣,呼嘯地穿梭過林中,直撲所有人的面門而去。

  再萊甩甩兩掌,腳下輕輕一踏點,便赤手空拳地神向他們,一名將軍剛揚起大刀想攔住再萊的拳頭,她卻松開拳心,一把抓來那柄大刀,隨手將它扭成一圏廢鐵往身後一扔,再高高舉起兩掌飛竄至他們面前,在他們胸口各按下一掌。

  六名老將軍各自朝不同方向躺在她的四周,後頭那些想趕上來救援的副將或旱兵員,則被她還沒收回去的煞氣給壓制得無法往前一步。

  「重來。」她朝地上的其中一人勾勾指。

  「……什麽?」老將軍連連吐了好幾口鮮血,她那一掌將他的胸骨幾乎震斷泰半。

  「兵符。」赤水不就是想要這個東西?那就統統拿去給他好了。

  「你休想——」

  「我自己拿。」她聳聳肩,也不需要他們的同意,便自顧自地彎下腰將他們給徹底搜身過一遍。

  由于林間沒什麽可綁的東西,再萊索性將他們六個人的褲腰帶都給解了,分別綁在他們的腳上後,她便拉起褲帶的另一頭,准備把她的戰利品給拖回去。

  當她收回一身煞氣,也解除了很耗她內力的威壓後,她微微喘息地看著已將她重重包圍的兵員們。

  「我是相級初階,不久將晉相級中階。」她定定地看著他們,「殺光你們,不是很難。」

  抽氣聲在林間此起被落,已包圍她的兵員們在她帶著來意冷冷看過來時,不由自主地紛紛往後退了又退,武者與普通人的差距,就像是那高懸在天邊的明月與地上的蝼蟻。而她所說的相級中階……在場的人,沒一個不明白這四字意味著什麽,眼前的這個女人,她只是在說明,她真的可以殺光他們。

  只要她想。

  再萊一手抓緊六條長長的褲帶,旁若無人地,將身後六個主要目標往前拖,一路拖出了營地,拖回林中赤水所在的地方。

  此時的赤水已做了最壞打算,哪怕是拚著性命不要,他也得把再萊給揪回來,不然日後仙師若是怪罪于皇上,那該如何是好?但就在他正准備帶兵前去尋找再萊時,他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呆站在原地,腦中有好一刻的空白。

  再次出現在林中的再萊,此時腳下步子不快不慢,一手拖著一路慘遭她拖行回來的六名老將軍,就像身後拖著一串粽子似的。

  走至赤水的面前後,再萊便將他們給扔在一邊不管了,她揉揉有些發酸的手臂,然後把搜來的戰利品扔給他。

  赤水七手八腳接過,不看還好,一看就楞住了。

  「這、這……」兵符、銅魚、銀票、金銀珠寶……嗯,還有本小黃書?

  「我去處理其他皇軍。」她雖是唬住了那些人,但不快點收擡他們可不行。

  「慢著,小萊,你不能——」在看過了六名將軍的下場後,赤水擔心地拉住她的手臂。

  「知道,不能傷他們,他們是皇上的人。」她撥開他的手,「不然,我帶你去招降他們?」她記得皇上就是要赤水把皇軍們都收到縻下。

  「好,這樣很好……」赤水放心地松了口氣,可突然間視線卻劇烈搖晃,接著便是整個人上下顫倒,「呃,小萊?」

  「你受傷了,太慢。」再萊彎身將他一個大男人給扛捕膀上,趕時間地拔腿就跑。

  在這晚,赤水終于體會到了仙師口中所說的「暈路」,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當他頭暈眼花地被再萊給放下地時,迎接他的,是數千名皇軍看向他的怪異目光,在那明顯寫著同情意味的目光下,原本臉色甚白的赤水馬上就被臊得滿面紅光。

  當赤水手下的羽林軍也趕來此處會合,並在赤水的指揮下,將那些泰命抗旨的軍員都給集中到一處,再次請出聖旨重申皇上旨意時,再萊找上了剛處理好一身傷的赤水。

  「西苑軍在哪?」不是說有外敵嗎?內哄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她也該去看看那些大老遠而來的客人了。

  「就在國境的兩個山頭外……」赤水說著說著突然一頓,「等等,小萊,仙師知道你來這兒嗎?」他就覺得奇怪,平常仙師不是對她寶貝得緊嗎?怎可能就這樣讓她一人來此獨挑大梁?

  再萊的眼中沒有半點心虛,有的,只是堅定。

  「他不知道。」有些當做的事,就算是他人阻止,她也一樣要做。

  「那……」

  「走了。」她揮揮手,轉身消失在他方才所指的方向。

  自那夜過後,路國邊境皇軍內部的亂象,在赤水撒下六名前將軍的軍銜後已消停,但隨之而來的是,他們得面對又再越過一座山頭,眼看就要祇達國境的西苑軍人馬。

  這讓猶忙著統合邊境軍的赤水面色很難看,也讓三番兩次前去阻止西苑軍前進的再萊很沮喪。

  對于那些不是武者的軍人,她不能下狠手、不能取他們性命,讓她大感?手綁腳之余,她卻不能把大師兄給她的戒律不放在心上。她一直都知道,師門從一開始就不授她正經武藝的原因,因他們怕不夠聰驽的她,在習得了師門絕技後,成了一柄殺器。

  于是這些日子下來,她只能用一身的傷來換取西苑軍與國界的距離。

  看著一身傷痕的她,赤水滿心滿眼都是愧疚和自責。咋日自京中傳來消息,路翔已帶著向斐然借來的皇爺府親衛軍親自趕來了,眼下他只希望後援能快點祇達前線,別讓再萊繼續在等,也別讓她一直都在撐。

  只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有點論異。

  西苑國不愧是雄霸西方的泱泱大國,富得流油的西苑皇帝,在聽說再萊是黃金門涉世不深的弟子,人又不怎麽聰明後,便派來了使者,大剌剌地對她招安要她背叛雇主。西苑皇帝甚至還想打聽一下,向黃金門買下她這個弟子,該花多少銀兩。

  聽了這事的赤水本在想,這個西苑皇帝大概是活得太膩了,居然想買黃金門視爲心頭寶的再萊?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可當他看到那厚厚一疊的巨額銀票,他不得不相信,西苑皇帝是認真的。

  想起再萊是如何視若無物地推回那些銀票,赤水一直在想,換作是他,他會不會心動?

  不待他想通,遭到拒絕的西苑皇帝,已派來新的遊說人選前來准備說服再萊,兩名從事雇傭的相級高手。

  西苑皇帝……這是想將她給硬搶回去?

  而同樣也在這日,路翔帶著白十一,與借來的皇爺府親衛大軍們,終于在赤水的期待中趕抵邊境了。

  收到消息時,剛打過一架的再萊正累了靠坐在樹下休息。

  她模模有點空的肚子,取下系在腰間的一只鼓鼓的小袋子,裏頭裝滿了赤水硬塞給她的幹糧,還有一些止她嘴饞的幹果,就是沒有她心愛的芝麻包。

  嚼著口中微帶甜味的幹果,她不禁想起那個每天清晨,都會命宮人給她蒸上一籠芝麻包的溫柔男人,他總是要她趁熱吃,還說想吃時就再蒸一籠,要她不必再偷偷藏包子了。

  離開皇宮後的這幾日,她吃不香也睡不好,她不但沒有了香軟燙口的芝麻包,身邊也沒了那副溫暧的懷抱,她找不到那雙包容她一切的眼眸,不知怎地,她就是很想他。

  比想她的師兄姊弟妹們還要想。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赤水雖處處都照顧著她,可忙碌的赤水也不能一直跟著她,每每赤水一不在,那些軍人對她帶著鄙視的惡意眼光,就像找到骨頭的餓犬,總是朝她前仆後繼而來,他們甚至連表面工夫都不願做,藏都不肯藏。

  她只是笨了一點,並不是傻子。

  可他們卻表現得像是人可以分貴賤等級般,而他們雖武藝不如她,更不是什麽相級初階的武者,他們就是打心底覺得天生聰颍的他們高她一等,哪怕她一只手就能捏死他們。

  雖然她嘴上總說不在意,可她也是人,會累會受傷,當然也會感到難過。

  日複一日下來,她滿心的思念之情,讓她的情緒也愈來愈低落,她萬分想念,那個會捧著她的臉蛋柔柔對她說,這世上再沒有比你更好的那個男人……她很想念,他吃花瓣時的優雅姿態,還有他人前張揚的氣場,以及人後只對她一人的溫情脈脈。

  被逼著帶上白十一趕來此地的路翔,在見到再萊的那一刻,簡直想哭的心都有了。

  「小菜!」他要再不快點逮她回家,顧醒就要整死他了。

  又累又想睡的再萊緩緩走向他,就在路翔歡天喜地的跑向她時,她渾身緊張地躍上了天際,路翔猶錯楞著,她已落地將他往旁一址,硬是替他生生地在背上挨了一刀。

  她吃痛地看向躲藏林間,那位西苑國派來的相級初階。她記得仙師曾說過,路翔是他的魂主,一旦翔死了,那麽,仙師與他同命。

  她怎能讓路翔掉了一根寒毛?

  當她不顧傷勢向林間飛奔而去時,白十一馬上護在路翔的身前設下了個結界保護他。

  過了許久,當再萊拖著一拐一拐的步伐,慢騰騰地走回來時,路翔和白十一被她那張亳無血色的臉龐給嚇壞了,就怕回去後他們會被顧醒給掐死。

  「……不要緊。」她推開忙要替她診察傷況的赤水。

  赤水擰著眉心,「這哪是什麽不要緊?」她也不看看她背後那一刀傷得有多深。

  她緩慢擡起螓首,看了看這三張熟悉的臉龐,卻怎麽也找不到此刻她最想要看的那一張。

  「我想回宮。」

  「什麽?」

  「我現在就要回宮。」

  「等等……」衆人忙要攔她,「小菜!」

  隨手搶了一匹馬後,再萊不顧衆人的挽留,一如來時般匆匆離去。

  一路上,她沒覺得背後的傷口疼,她也不再覺得疲憊,披星戴月地策馬狂奔了一日多後,進人中京的她,總算看到了皇宮中,延慶宮高高聳立的屋檐翹角和塔尖。

  再萊騎著馬一路奔向皇宮,遠遠地,她看見了,在這暮色蒼茫時分,顧醒只身站在宮門處掌著一盞燈,等著她回家。

  她想也不想地就從馬背上跳下去,直衝進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他,也不管他手中的燈被她撞落至地上,燈焰一下子就遭晚風給吹滅。

  顧醒剛抱住懷中嬌小的身軀,就摸到了滿手的血濕,當下他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隱忍著滿臉的怒氣,直接將她給抱回了延慶宮。

  急忙召來太醫診治後,顧醒坐在她的小床邊,看著因背後剛縫好傷口,只能趴在床上的再萊。

  好一段時日不見,她不但瘦了黑了,身上還帶了一大堆傷口,他不舍地一指輕獨她手臂上顔色嚇人的青紫。

  「爲什麽一定要去?」

  隱隱知道他在生氣,再萊緊閉著眼,固執地不肯開口說話,她那倔強的模樣,讓顧醒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自從知道她偷跑去前線後,生平頭一回,顧醒慌了也急了,他知道再萊重情重義更擇善固執,可他卻從沒想過會失去她。

  在他的威脅下,猶留在路國沒走的斐然,十萬火急地召來皇爺府的親衛軍,但他還是擔心會趕不上,好幾次他都在想,要是他是天上的神仙就好了,那麽他定能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到她的身旁。

  他輕輕歎息,「日後,再不會讓你受傷了……」

  再萊張開眼看著燭光下那張自責的臉龐,開口說道。

  「我很笨,所以我該盡力。」

  他一征,「你想證明什麽?」

  她不由得挪開了目光,又再砍閉上了嘴不肯說。

  顧醒猜測地問…「他人的肯定對你來說很重要?」

  「嗯……」

  「小萊,你在別人眼中怎樣都無所謂,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

  最好的?再萊怔怔地看著他。

  在她面前的這雙眼眸,黑白分明得像是一汪不會說謊的深潭,當他用這雙眼眸看著她時,在他眼中所盛著的,分毫不似大師兄那雙憐憫的眼眸,也與其他人眼中的同情和不舍大不同,而是明明白白的,理所當然。

  理直氣壯得……就好像天經地義一樣。

  可也讓她覺得,就像有無數只螞蟻細細地在她心房上喔咬著。

  「……我是嗎?」

  「怎會不是?」

  既是最好的,那麽她的爹娘又怎會丟棄她?既然她是最好的,那麽那些人,爲什麽總是用那種鄙薄的目光看她?

  雖然師門的溫暧讓她漸漸釋懷,她也試圖將過去抛諸腦後,努力地長大,在武藝上發憤圖強、在學業上用功長進,然後睐著眼笑著,裝作她從來不在乎,也早已忘記,生命中最初也最深沈的痛

  「小萊?」

  再萊挪動身子撲進他的懷中,兩手緊好住他寬闊的背,並在他懷中閉上眼睛。

  事實上,她真的很在乎,也一直都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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