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殘燭中
他在看知雀,知雀也在看他。那芝麻一般的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似乎是在確定他的心意。
曹望舒也看向那只鳥,“怎麼?”
“這只翡翠,便是練就神功丹的原料,只要吃了它便能功力增長數十倍。”花梅令說,他的目光還是停留在知雀的身上不成轉開。
“難怪!難怪你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武功!”曹望舒不疑有他一把便抓住了知雀的脖子,知雀連掙扎都沒有,只是靜靜地眨著眼睛。
忽然響起了一陣熟悉的叫聲,並不尖銳,如一首挽歌,那是花梅令從未聽過的歌聲,但卻又是無數次為他預知危險的聲音。仿佛混雜著鮮血和淚水,聲聲淒慘動聽。
花梅令閉上眼,他聽見一陣撕扯聲,有什麼東西輕飄飄的落在了他的臉上,癢癢的就像總是趴在他脖子上的知雀。火光跳躍在他的眼皮上,似乎有什麼晶瑩的東西掛在眼瞼旁。
很快,一個東西被硬貼在嘴上,花梅令睜開眼便看見曹望舒猙獰的面孔,“你先吃一口!”
花梅令低頭,是一隻腿,被硬生生的撕扯下來,上面還淌著血。
“快點!”不等花梅令有任何舉動,曹望舒便將它直接塞進了花梅令的嘴裡,鮮血的味道充斥著口腔,蔓進喉嚨,噁心的他幾欲吐出來。
他的牙齒在發抖,似乎已經失去了自己合上的能力,曹望舒的臉在火光下就像地獄的惡鬼。兩行清淚控制不住地從眼角流下,花梅令一咬牙吞下一塊。
曹望舒看了他好半天,見沒有異樣這才放心大膽地吃了起來,他太心急了,甚至就這麼血淋淋地塞進嘴裡,又吐出骨頭。聲聲響響在這寂靜的地窖中如此明顯,就像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花梅令的心窩裡。
花梅令忽然覺得自己比孟三千更殘忍,黑煞至少還在孟三千的手下死裡逃生,同樣跟了他這麼多年的知雀卻已經屍骨無存了。
他還記得當年戰天下將知雀帶給他,那年他十三歲,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小鳥,通體如湛藍的天空,靈動如新生的孩提。知雀很乖巧,也很懂事,十餘年來聽了他無數的秘密。儘管他知道知雀已經老了,沒有多少年壽命可言,但他們之間的默契依舊與日俱增。
說到底還真是兄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像,真是像。花梅令想笑,但口中的血腥味卻讓他根本不想張開嘴。
“哈哈哈,我的武功!我苦學這麼多年終於要神功大成了!神刃!浮堯!我一定要殺了你!將你千刀萬剮以解我心頭之恨!!”曹望舒大笑著,他的嘴角還帶著血,他笑的就像個瘋子,最後不能自已一掌拍向了一旁的木桌。
“嘭”的一聲響,卻什麼反應也沒有。地窖靜的可怕,曹望舒似乎被定格了,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一直站在那裡。
這會輪到花梅令笑了,低低的笑聲,他道,“你怎麼就能相信我呢?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我自己啊!”
似是一道軍令,曹望舒終於動了起來,他站直身體看向自己的雙手,他的雙目猙獰的充血,“我的武功……我的武功呢?!花梅令!”
曹望舒一把掐住花梅令的脖子,因為內力盡失力道不夠竟然用上了兩隻手!就在這時,幾枚飛鏢從身後突然飛過來□□了他的脖頸,曹望舒吐了一口血倒了下去。
幾個黑衣人走進來解開了花梅令身上的鐵鍊,他們蒙著面,腰間別著梅令山莊特有的信物——墨玉。
“那只鳥到底有什麼……”曹望舒躺在地上伸手指著花梅令問道。
“知雀從小便愛吃一些奇怪的東西,我便每日喂它吃化功散。”花梅令低下頭湊近他,那一瞬間曹望舒忽然覺得這個號稱翩翩公子的人實在猙獰的可怕,他的臉上哪有什麼美貌,簡直醜惡的如同自己。
很久以前花梅令便清楚,黑煞和白撫不可能無時無刻的保護著自己,而一旦有那麼一天自己落入別人手中,便需要這麼一個最後的保命符。而化功散比起□□顯然更安全一些,因為——
“你竟然不惜失去武功也要殺了我……”曹望舒口中的鮮血不斷地翻湧著,但他還是堅持著將這句話說完。
火光搖曳,花梅令喃喃自語道,“本自無功,何畏化功。”
低頭,曹望舒已經斷氣了,也不知這句話他到底有沒有聽見。但花梅令卻是自嘲地笑了,你看,他活著的每一天都在算計,作為一個根本沒有武功的武林盟主的兒子,光是為了活著,他就已經費勁心機,甚至不惜搭上了一條條生命。
如此罪孽深重,難怪落得今日的下場。
花梅令一踉蹌,捂住肩膀上的傷口,兩個下屬攙扶著他離開了地窖。
浮堯連夜趕到了碧柳山莊,山莊的守衛對他來說形同虛設,翻身跳進圍牆,片刻便到達了廂房。
想也沒想地一把推開門,前腳剛邁進去,屋內的燭光便忽然亮了起來,驟然明亮的環境讓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戰天下靠坐在床上,東陽白鳳立在他身旁,根根紅柱映著光輝有如金鑾寶殿。
浮堯伸手按住劍柄。
“你來了。”戰天下道,就好像已經等候他多時了一般。
“花梅令呢?”東陽白鳳問,“他怎麼會放你來這裡?”
“與你無關。”浮堯道,他轉向戰天下,“我是來拿你的命。”
戰天下目光十分危險,漆黑的瞳孔就像一把黑亮的刀,“孟三千讓你來的?”
浮堯拔出劍,“你之後便是他。”
一句話便否定了戰天下的猜想,戰天下想了想又問,“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殺我?花梅令應該不會允許你這麼做的。”
浮堯想起了黑煞,目光有些微的動搖,“我活不長了,所以要把所有威脅到他的人都殺光。”
屋內好像靜了下來,會動的似乎只剩下燭光,這句話砸進了戰天下心坎中,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反倒是東陽白鳳跨前一步拔出劍。
“我與花梅令有言在先,不過現在你已經破壞了。其實你會出現在這裡,我便已經對你失望透頂了,浮堯。”
浮堯討厭這種感覺,討厭這樣的語氣,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什麼卻偏偏瞞著他,而他們知道東西明顯都與花梅令有關。
花梅令在騙他,其他人也在騙他,似乎這世界上所有人一起串通好來給他演了一場戲,一場他再怎麼折騰也只能看著它走向既定結局的戲。
“於我而言,先殺誰沒有差別。”浮堯說著,下一瞬已經沖到了東陽白鳳的面前,兩劍相抵似乎擦出了火花,這是兩代劍神的比拼,戰天下根本沒有插手的意思。
東陽白鳳見浮堯出手過好幾次,但交手還是第一次,明顯比在一旁看著時要難對付的多,但他也很明顯地感覺到,比之當初和任謙雪交手,如今的浮堯內力恐怕只剩下五成不到,但其實他錯了,浮堯的內力或許只剩下了兩成。
東陽白鳳的劍法很穩,與他當年狂傲的性子不同,他的劍卻是穩紮穩打,巧妙絕倫。浮堯在他的連番攻勢下,很快便落了下風。
錯身分開時,東陽白鳳看著他忽然生出一陣惋惜之情。如果這人不是劍宗神刃,或許也不會走上如此殊途,而如今他卻親眼見證了這個足以稱得上是天下第一的高手最後窮途末路。
只是一個走神,眼前的人卻突然消失了。東陽白鳳緊緊地攥住劍,戰天下看出了門道,“漣沚。”
漣沚,東陽白鳳不是第一次聽說,卻是第一次知道有人竟然能練成。那不只需要深厚的內力,更需要對劍法爐火純青的掌握,但是浮堯的內力已經不足以完美無缺的展現這一招的奧妙了。
只是輕微的異動,東陽白鳳頓時舉起劍擋下了頭頂的劍尖。浮堯也知是自己的失誤,但他現在的全部力量已僅僅如此了。
如果時間能再多一些就好了,浮堯用盡了全力,如果他的時間能再多一些,至少能把這些事都解決完,或許還能有時間跟花梅令告個別,告訴他就算深處黃土之下,他也會記得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和那些個相擁而眠的夜晚。
“嘩”東陽白鳳一用力,浮堯立刻被甩了出去,他連忙空翻穩住了身形,可同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少林、峨眉、武當……武林盟剩下的門派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
好一出引蛇進洞,甕中捉鼈!
“到此為止了,神刃。”戰天下沉聲道,“你還是以死謝罪還劍宗一個清白吧!”
浮堯只是攥緊了劍,“我不會死的。”因為他還有比死更重要的事沒有做完,就是這份執念支撐著這副風中殘燭的身體走到現在。
他轉身,又一次忽的在眾人面前消失了。但很快便發現他的身影跳出包圍出現在了房頂之上。
戰天下:“追!”
“還是我去吧!”人群中悠悠響起一個聲音,眾人只覺眼前一晃就見一個黑影向神刃逃走的方向追去。
“師叔!”少林方丈喊了一聲,眾人這才驚覺,那人竟是少林神功第一的師尊——苦海禪師。
浮堯一路跑出十餘裡,身後的人卻越追越近,他在剛才的戰鬥中消耗了大量的力氣,很快便不敵那人,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反身沖了上去。
一根金剛杵砸了過來,浮堯還沒看清就被挑飛了劍,他落下身見身前站著一個老人,老到臉上的褶皺幾乎看不出他的五官,但卻十分面善。
“神刃,老衲並無惡意。來追你也只是想問,不知花莊主現在何處?”
難得的,這人說話讓人莫名的安心。浮堯看了他許久才開口道,“他留下來對付曹望舒去了。”
“神刃可曾想過花莊主根本不是曹宗主的對手。”
“花梅令的武功沒那麼差。”浮堯瞥了他一眼。
苦海禪師緘默了一會才緩緩地說:“施主,世間之事不能用看的,要用心去感悟。請問你何時親眼見過花莊主用武?”
“我……”浮堯想說他們交過手,可忽然想起那時他正瞎眼,根本什麼都沒看見,只是花梅令在自說自話罷了。
“你傷了黑煞,便再未見他動過手,白撫也消失了,梅令山莊忽然安靜了。這些事連貫在一起,神刃難道還沒想明白嗎?”
浮堯一愣,但很快便反駁道,“那他每次都能感應到附近的異動要怎麼說?有時候甚至能先我一步發現隱藏在暗中的人你又要如何解釋?”
苦海禪師只是看著他,在那雙仿佛佛祖般能洞察一切的雙眸面前,浮堯忽然就退縮了。
許久才聽苦海禪師說:“所以神刃真的相信這世間還有人的武功比你還要高強嗎?尤其是這個人還是從來未動過手的花梅令。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花莊主這麼多年過的委實辛苦,神刃還是多多關心,左右利弊,三思而後行的好。”
“上古相傳,南國有鳥喚翡翠,可洞悉三百里風唳,百里異動,十裡臥敵,知恩報主,知難先鳴,其音圓潤,通人性,知天命。”
浮堯忽然一個踉蹌,那柄花梅令送給他的匕首突然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