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三世輪回
逃是逃走了,花梅令事先安排在碧柳山莊的手下卻沒有撤離。只要孟三千敢輕舉妄動,梅令山莊數十精兵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會阻止他。
但花梅令很清楚,鶴子成一死,浮堯恐怕是再難逃其咎了。無論做出怎樣的彌補都很難說服各大門派,江湖追殺令,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本以為找到曹望舒便可以洗清浮堯身上的罪過,可到底天意弄人,到手的希望就這麼破滅了。
兩人一逃就是三天三夜,花梅令將浮堯安頓在梅令山莊分舵下的別院內,自己便連忙又去收集武林盟的消息。
浮堯似乎在生氣,一直沒有和花梅令說話。而花梅令也實在是太忙了,就這樣在兩人有意無意的疏離下,他們已經好幾天沒見過面了。
秋風瑟瑟,又下了雨。這恐怕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雨了,花梅令想,看著街上撐著傘的行人他忽然想起當初在梅令山莊時,有一日也是下著雨他和浮堯一起出來逛街,此時想想仿佛已經過了幾年那麼久。
這麼想著,花梅令加快了步伐,可還沒等走到別院迎面便看見一個人。那人有一張世間絕無僅有的面容,長長的頭髮盤在脖頸間有些不倫不類,可即便如此仍是惹的行人不住的回頭。
花梅令笑了。走過去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浮堯:“我看到下雨了。”
後面的話已是不言而喻,那個下雨天是他們少有的一次出行,更是難得的愉快經歷。
這麼想花梅令也不急著回去了,他伸過手笑道,“要不要逛逛?”
“好。”浮堯搭上他的手。
細雨秋風有些涼,但這對於兩人來說卻是偷來的安逸,難得的讓人忘卻了煩心事。
路過一座寺廟,行人紛紛跑進去避雨,花梅令停下來看過去,“記得那次有帶你來寺廟拜佛。”
浮堯:“後來我聽說那日多是前去求子的。”
花梅令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我可是還記得當時寺廟的人說你今生無子呢!”
“本就不會有。”浮堯的意思是他本便沒有這個打算,與花梅令無關。可聽到花梅令耳中卻偏偏那麼順耳,順耳到他心情大好地帶著浮堯走進了寺廟。
廟裡人很多,連一些附近的一些生意人也都在裡面躲雨,其中比較熱鬧的便要算一位算命先生了,照樣生意紅火的給人算著命。
花梅令拉著浮堯走過去便聽見他正在給一位姑娘說姻緣,幾番話下來一直在撿好聽的說,直說的那姑娘頻頻歡笑羞紅了臉。
“也給這位公子算算如何?”那姑娘才剛起身,花梅令便壞心眼地把浮堯按在了椅子上,那姑娘看見浮堯和花梅令頓時臉更紅了,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倆甚至忘了這麼做有失禮儀。
浮堯是無所謂的,索性隨著花梅令鬧。花梅令對那老先生道,“也算算姻緣吧?”那玩味的笑容暴露了他一肚子的壞水。
算得准不准花梅令也就當個樂呵,他就是想聽聽這位先生會怎麼說。
老先生捋了捋鬍子問道,“敢問這位公子生辰八字啊?”
“辛酉年,臘月二十七。”浮堯道。
“公子好生辰啊!還有三日便是大年啊!……”
那先生還在絮絮地說著什麼,可花梅令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整個腦子都被浮堯剛剛說的那句話佔據了。
辛酉年,臘月二十七。辛酉年,今年剛好二十九歲。腦海中忽然閃過在劍宗禁地山洞中浮堯說過的話——
“就算我不殺他,劍宗歷代先祖也活不過三十歲”
辛酉年,臘月二十七。短短一句話,仿佛一桶冰水將花梅令從頭澆到尾,再也沒有比這更寒冷的天了。剛剛還覺得溫暖的雨,如今就像倒立的冰刺,光是聽見風聲便不寒而慄。
花梅令從沒有這麼痛恨自己優秀的記憶力,但也在慶倖著,慶倖著他清清楚楚的記得浮堯說過的每一句話,以至於浮堯才剛說出生辰他便瞬間想到了劍宗先祖的詛咒。
有如天人的武功,黃粱夢短的生命。
花梅令的手在發抖,無法自抑的發抖,他甚至是有些猶豫的轉頭看著浮堯,就好像生怕轉過頭他看見的便已是一堆白骨。
浮堯正專注的聽那先生的話,他的側臉棱角分明,是花梅令最愛的輪廓。但是為什麼?為什麼那張臉還可以擺出如此平靜的表情?為什麼他還能毫不在意的跟自己說話?為什麼他還要不惜被人追殺也要游遍大江南北?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要蠟炬成灰了嗎?!
算命先生似乎說完了,浮堯轉頭看向花梅令,“你怎麼了?”
花梅令倏地攥緊了拳頭,目光如蠍仿佛連倒刺都要豎起來了一般,那是他從未有過的表情,至少以往,花梅令都會很好的抑制住這種衝動。
但這次他沒有,他盯著浮堯一字一頓地道,“為什麼你還能像這樣看著我,跟我講話,難道即便是我也不能成為你生有可戀的理由嗎?”
浮堯從沒見過花梅令這樣,說不上強勢,甚至是將他一貫堅硬的外殼完全剝離了一般,脆弱的只剩下肉,卻偏要豎起毛。
這樣的花梅令忽然讓他很難受,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知道一定是他又做錯了什麼。
“你二十九歲了。”花梅令平復了一下才緩緩說道。
浮堯瞬間愣住,他知道,他二十九歲了,還有兩個月便是他三十歲的壽辰。但他從沒想過有什麼不對,他畢生的歲月所追求的便是這片陽光,在他的眼中三十歲好比尋常人的七十歲,就像生老病死一樣,是他們歷代先祖必經的一環,從未覺得恐懼。
唯一遺憾的是直到最後也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無拘無束的生活,沒能保護他愛人的一生。
你的生命歲月長流,於我好比三世輪回。
浮堯抬頭,花梅令已經走了,帶著他最後的自製力走進綿綿的陰雨中。
那之後花梅令再也沒有去看過浮堯,他似乎忽然忙了起來,整日紮在分舵中。
有關曹望舒的消息撲朔迷離,明明已經找到了蛛絲馬跡,卻怎麼也拼湊不出一條完整的線索。花梅令日忙夜忙,沒找到曹望舒,倒是等來了東陽白鳳。
老實說,東陽白鳳會找到這裡花梅令是有些好奇的。他和東陽白鳳雖然曾經相好七年,但彼此之間可謂是相敬如賓,不該過問的隱私他們從來沒有提及過。畢竟他們都是聰明人,聰明人向來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東陽白鳳送來的是一枚梅花玉,下屬不明所以的將這玉呈上來,花梅令一看卻忍不住歎息一聲。
那是他多年前送給東陽白鳳的定情信物,說是定情但也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他還記得那時自己年少氣盛,搖著扇子笑眯眯地說:“白鳳,這個給你。早晚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這座城,到時只要你難處便將這玉送到我梅令山莊的任一分舵下,天涯海角我花梅令一定會趕去見你。”
只可惜世事難料,帶東陽白鳳出城的是任謙雪,東陽白鳳送來這玉的目的也不是有事相求。總歸當年那些信誓旦旦的諾言,如今看來甚至連兌現的必要都沒有。
花梅令收起那枚梅花玉,換了身衣服搖著扇便去了東陽白鳳留話的地方—— 一品尚坊
小二帶著他進了單間,推開門便見一白衣男子坐在桌前倒酒,一手撩起寬大的袖子,優雅的有如臘月飛雪,層層綿綿。
曾幾何時,花梅令看見東陽白鳳便覺得心安,可如今光是聽見那倒酒的聲音便已經眯起了眼。如果可以,花梅令完全不想將自己的心機用在對付東陽白鳳上。
“坐。”東陽白鳳一揮手卻沒有看他。
一個字便讓花梅令收起了思緒,認清了現實。他坐到東陽白鳳的對面笑的大方得體,“我倒沒想到你還保留著那枚玉,白鳳。”
這話說的很討巧,既不顯得疏離,又避開了神刃的事。
東陽白鳳的表情有些複雜,只要花梅令扯出當年的情誼,他的態度便硬不起來。畢竟面前這個人陪他走過了最孤獨無助的歲月。
東陽白鳳面容未變,但其實他的心早已起了波瀾。
“花莊主,明人不說暗話,我來找你是想談神刃的事。”
花梅令笑了笑,“是浮堯的命還是任謙雪的命?”
“任謙雪。”
“你倒真是變了。”花梅令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遺憾,他將那枚梅花玉放到了桌子上,用兩根手指推到了東陽白鳳的面前。
“我用這枚玉買你一個承諾。”花梅令那雙如琥珀一般的眼睛總是閃亮著盈盈的光芒。
東陽白鳳看著花梅令,又看向那枚跟了他幾年的梅花玉。站在談判的立場上來講花梅令是完全沒有資格跟自己談條件的,但他很聰明。表面上看這只是一枚玉,最多也不過是成色好一些罷了,可其實這玉背後堵上的卻是他們七年的感情。
能拒絕嗎?能答應嗎?東陽白鳳沒有開口。
花梅令又道,“你我都很清楚,任大俠的毒非九色琉璃珠不可解。九色琉璃珠,本莊主送出去的東西就絕不會要回來,但九色琉璃珠的使用方法普天之下就只有曹望舒知道。”
東陽白鳳不語,花梅令豎起一根手指,“一個月,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定找到曹望舒問出九色琉璃珠的使用方法解救任大俠。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承諾,這一個月的時間不要參與武林盟找浮堯的麻煩。”
“不行。”東陽白鳳想也不想的拒絕了,花梅令的臉一僵就聽他又道,“一個月的時間太長了,我等不了。”
東陽白鳳說完抬頭便看見花梅令有些發怔的目光,那一瞬間心中湧上無數種情感,卻沒有一種說得清、倒得出。
東陽白鳳:“我……”
“任大俠的毒應該還有一個半月左右的時間吧?”花梅令笑,但那笑容卻讓東陽白鳳的心隱隱作痛,“本莊主向來說一不二,孤城主又何必這麼咄咄逼人呢?”
孤城主又何必這麼咄咄逼人呢?就像一個魔咒在東陽白鳳的腦海中不停地縈繞,東陽白鳳想起臨來時自己用來給任謙雪擦拭血跡的手帕,他擦一點任謙雪便吐一點,短短一炷香的時間盆中的水便染成了紅色。
最難不過如此抉擇,他到底不是十年前那個孑然一身了無牽掛的劍神東陽白鳳了。
“好。”東陽白鳳看向花梅令,“但我也有一個最基本的條件,那就是這一個月內他不得主動找我的麻煩,如果他妄圖來搶九色琉璃珠的話,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人喝過一旬酒,東陽白鳳又問道,“你既然不打算拿回九色琉璃珠,那他的毒怎麼辦?”
花梅令苦澀的笑了,仰頭喝乾杯中的酒,悠悠地道,“九色琉璃珠於他而言,不過是治標不治本。”
東陽白鳳沒有再問,因為他忽然在花梅令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從未出現過的情緒,似乎是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