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他敷完藥,才有心思往霍青面上看了一眼。只是這一眼瞟去,便不由有些呆怔。
霍青容色憔悴,一張原來風吹日曬也不減光澤的褐色臉孔變得蒼白,兩頰凹陷下去,嘴唇乾枯,眉頭緊鎖,看來痛苦得很。
淩飛寒那幾粒冰珠差點便奪去他的性命,他當然輕鬆不起來。就是淩飛寒自己,也悚然一驚,不由自主撫向他面龐的手指驀然攥緊收回,渾身緊繃。
他的心在動盪。
事到如今,不止與霍青交歡時,便是霍青的難受痛楚,也一般地能攪擾他的心麼?
霍青對他其實不壞。雖然跳脫,雖然無賴,但正如他入睡前曾說的,霍青傻笑著的模樣卻是最好——自然純粹,傻得叫人覺著溫暖。那是連他也會覺得舒服的一種溫暖。
所以他才忍不住要靠近這個人,想略微享受這並不灼人的暖意麼?
卻不料酒能添暖,霍青酒醉失控,強行霸道地進入了他,將他也捲入那由酒燃起的熊熊烈火中,焚燬殆盡。
酒為火引,助長火勢的,反而卻是霍青那一直以來都叫他煩惱的溫柔。如若不是他太著意叫淩飛寒也覺著舒服,淩飛寒也不至淪陷至深,幾乎無法自拔。
霍青還是好的。哪個年少不輕狂,誰人樽前仍君子?只是他……
不能,不願,也不該要他的這份好。
今夜傷他的,還不夠重麼?縱然他半途收手,又耗費心力救治了霍青性命,卻怎麼彌補得了給他的傷害!
這雙眼睛若是睜開,瞧見自己,也再無法露出那傻得可愛的笑容了吧。
也好。
他能死心,日後便不會再與自己有所糾葛。對誰都是好事。
淩飛寒身心終究全部冷凝。他這也才記起霍青還渾身赤裸,拉過被子給他蓋到腰間,胸腹血污創口卻還要清洗乾淨,以繃帶纏裹綁好才成。他沒再看霍青,起身走出去,叫掌櫃夥計請大夫。
客棧老闆半夜驚醒,一陣的驚慌忙亂,到得客房瞧見滿地鮮血,又是連珠價地叫苦。淩飛寒一概不理,叫他們準備了熱水白布,也不假他手,自己擰乾帕子來替他擦拭血跡,纏好繃帶。
大夫過來看了,淩飛寒只叫他開些補氣益血的滋補方子抓藥煎熬。折騰半宿,天已亮了。或許是淩飛寒一身氣息太過冰冷凜冽,沒人多口問一句怎麼回事,既沒出人命,自也不願申報官府弄得人盡皆知,倒都不約而同地瞞了下來。
淩飛寒卻並無長住的打算,等夥計搬走木桶,清洗了地面血污,又換過染血的床褥與衣物後,他關上門窗獨自在內呆了半晌,為霍青再度一回真氣,令他經脈內傷徹底穩定,便要離開。
但他直起腰身,霍青一隻手卻不知何時按在他衣袖上。他伸手挪動,那隻手反而生力,按得愈緊,並模糊囈語道:「飛寒。」竟似昏睡中知曉他去意已決,以作挽留。
淩飛寒心頭一震,見他還不肯放手,著實痴得可嘆可憐,卻絕非自己意願,不可縱容!
他舉目一顧,霍青的鋼刀與錢袋等零碎玩意都被他包好了收在枕邊。他伸手拿起鋼刀,想也不想,一刀破開衣袖。霍青昏迷中五指微屈,將那角袖子抓在掌中,心意未減半分。淩飛寒如何肯見他如此,心一橫,鋼刀「奪」一聲穿透衣袖斜插入床沿,連刀鋒也並未藏拙,便向著霍青軀體那面。做完此事,他更不願多呆片刻,縱身一躍而出門外,撞上送藥來的夥計,幾乎沒嚇得他跌碎手中藥碗。
淩飛寒一把替他將碗端穩,心緒平復,自懷中取出一塊碎銀交予他手,道:「此人三兩天便能醒來,我有事不得耽擱,便請你多加照顧,湯藥餐食萬望費心。」微一沉吟,再自腰佩葫蘆中傾出一粒藥丸,道,「倘傷情不穩,發燒胡言,將此藥壓於舌底含化。枕邊漆盒內是外用傷藥,一日一換,還請莫忘。」
那夥計頗為伶俐,得了銀子,喜得連連應聲,閃身進屋去給霍青喂藥。
淩飛寒走到前堂,再與掌櫃交代一聲,亦留下看診抓藥寬綽有餘的銀錢,自己孑然一身出了大門。
他從玄冰宮出來時其實頗為倉促,連銀兩也是沿途聯絡的弟子送上,衣物亦沒的換洗。此時割斷半隻袖子,衣物上又還沾染著血跡,形容便有些狼狽。他在客棧門口只頓了一頓,便提氣縱身疾行,在一家成衣店隨意買了衣衫換上,又帶上一套換洗的,當即馬不停蹄上路,繼續向東而去。
客棧中的霍青,便似完全被他拋諸腦後,再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