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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蘭一家六口,在戰後重聚,僅剩四口人,董夫人死於流亡路上,而董蘭的小妹又在一次金兵進城的混亂中走失。
鎮江之戰後的第四個月,徵羽聽說了表兄的消息,前往了揚州,此時,他的伯父,因為經歷戰亂的顛沛流離的生活,身體已經徹底的垮了。
徵羽被帶到伯父面前,伯父只是吩咐了董蘭務必好好照顧徵羽,徵羽尚只是弱冠,孤獨一人,特別叮囑了要幫徵羽成家立業,他死後才有臉去見他慘死的弟弟與弟嫂。
董蘭一一應承,即使沒有他的父親囑咐,他必然也會好生對待徵羽,就是不論血緣的關係,徵羽亦對他有恩,不只一次救了他。
董老爺子,在重回揚州的老宅裏,並沒居住幾天,他的過世,使得董蘭悲痛欲絕,消沈了好些日子。
戰亂過後,董家只剩這麽一棟大宅子與幾十畝荒蕪的土地,家裏的財物,早已在金兵進城時被洗劫一空。
董蘭本是想賣掉田畝,徵羽並不贊同,提議了暫時自己耕種田地,而多餘的租給農戶。
董家歷來為名士,董蘭一開始並無法接受淪為農夫,但後來大概是相通了田地是根本,這是他所有的財產了,買掉一時可換錢,但以後就沒著落了。
徵羽就這樣,在堂兄家又過了一段時光,董蘭夫婦對徵羽甚好,家境稍寬,便想為徵羽娶妻,徵羽雖拒絕過,但董蘭認為徵羽始終沈溺於過去,需要有個女人,來讓他組成家庭,重新振作,徵羽卻很堅定的謝絕了。
鎮江一役後的第八個月,董家的田地都租給了農戶,再也無須親自耕種維持溫飽。董蘭打算將一半家業過繼給徵羽,並且為徵羽說了一門親。
徵羽有著自己的打算,他想去戰火紛燎的邊境,他聽說每當宋金兩國不再歇火,兩國平民會在邊境置市易物。他未必想去金國,他尚有著理智,即使這幾個月,他想見一個人已經想得幾乎癲狂了。
即使是接近一下他可能會出現的地方也好,即使是能聽到他的消息也好。
鎮江之戰後,徵羽聽軍中的士兵的談論,知道完顏阿魯罕的軍隊並沒有被殲滅,而又沒有獲得阿魯罕的首級,徵羽知道,他必然活著。
離開前夕,徵羽跟堂兄說了他將遠遊,口裏說他打算去臨安謀求宮廷琴師的職位,他家世代為宮廷樂師,這並不難謀求,董家,一直有著琴藝冠絕當世的尊稱。
董蘭沒有勸阻,只是將九霄環佩交予徵羽,作為琴中瑰寶,這張琴是無價之寶,董蘭不會私吞。
“那日,我藏於樹林兩日,後為民勇團所救時,昏迷了整整五日。等我清醒時,琴腔中的文書,因為淋了雨水的關係,已經模糊不清。”
董蘭將琴遞予徵羽,幽幽的說道,當時他被救,只有人被帶走,後來五日後返回尋找琴,琴尚在,裏邊的文書卻被雨水泡壞了。
“我本以為那文書沒有派上用場,卻枉送了你一命,懊恨不已。我始終沒想到還能與你相逢。”
董蘭哀傷的看著徵羽,他為徵羽的決定感到悲傷,他或許知道徵羽想去的並不是什麽臨安。
“徵羽,我不問你如何能在金人中存活下來,我只想問你,為何不肯娶妻,你這安逸的生活不過,想上哪去?”
董蘭知道徵羽不是要上臨安,或許他知道的東西遠遠比徵羽想讓他知道的多很多。
“邊境。”徵羽輕輕地說,他不想再騙自己的兄長,包括他那些不肯成親的推辭。
董蘭似乎並不吃驚於徵羽如此說。
“你從書院借了學習金人語言的書,為的就是回到金人中去?”
冷冰冰地口吻,董蘭這回話語中幾乎沒有了情感。
他不理解,徵羽為了什麽,到底是為了什麽,他要成為一個漢賊走狗,他要去金人那裏。
徵羽知道他的兄長必然是翻過了他房間裏的書,只是他的兄長卻絕對不知道他為何要如此做。
“為了什麽?徵羽,我不知道你在金人中是如何生活的,你,在那軍隊裏到底…你…如何可以盜取到金將領的文書,何以能活著。”
董蘭殘忍的說出這麽幾個字,痛苦的別過了臉,如果不是今日徵羽執意要做如此糊塗的事,他不想質問徵羽,他以前就對徵羽有懷疑,甚至也有些猜測,但他寧願永遠不去想它。
“蘭哥,我這一輩子,永遠都無不會娶妻…”徵羽輕輕地說,然後他合上了眼睛,終於說出了一個這八個月來一直都不曾說出的名字。
“完顏阿魯罕…我盜的…是他的文書,命…也是他給的。”
“啪”一聲,一個耳光狠狠抽過來,徵羽緩緩抬起了手,擦去嘴角的血跡,對上兄長那厭惡的夾雜著種種複雜情感的目光。
“你可知道這是什麽?何以…何以…如此的不知廉恥!”
董蘭的臉煞白了,想起了父親死前的叮囑,他無能為力了。
“斷袖分桃…古已有之。”徵羽呢喃,他忘了他說的這句話,正是阿魯罕曾經說過的。
董蘭倒退了一步,死死的盯著徵羽,眼裏除了厭惡與極度震驚,再無其他。
董蘭是文人,自然知道有翰林風月這一事,但他從不認同,何況是翰林風月圖只是一時的風流,董家人歷來都不曾出過如此荒唐之人,何況徵羽竟跟他說他永遠都不會娶妻。董蘭無法接受。
徵羽走時,接過的是嫂子為他打點的行囊,董蘭似乎未對他的妻子說過什麽。行囊裏,有著不少一筆盤纏,那顯然是董蘭給的。無論如何,董蘭終究當他是是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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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撤軍時的慘敗,國左勃極烈不甘心,曾轉戰江寧,但仍以失敗告終。阿魯罕與國左勃極烈雖有摩擦,但並不妨礙金國皇帝對阿魯罕的提拔,尤其是江寧一戰時,阿魯罕一再表現出的明智與國左勃極烈的失誤與焦躁。
鎮江一戰後,金人與宋人不時在北方進行疆土拉鋸,為了更好的守護疆土,宋國皇帝派遣宣撫使駐兵守護邊城,而金則是招討司。
鎮江一戰之後的第六個月後,阿魯罕任命為泰州的招討司,守據要關。
阿魯罕的職責是守據,其手中有三萬的兵力,宋人並不敢貿然侵犯。
駐地相對的荒涼,本是北方高原,自然無宋南方的草綠花紅,卻類似於阿魯罕成長的故鄉。
阿魯罕偶而會離開府邸,騎馬前往城郊,看著牧民驅趕著羊群,在並不茂密的草叢裏放牧。牧民中,不時可見穿著金人衣服的宋人,髮髻並無改變,容貌也一辯得出,卻吃著稗子,嚼著大蔥,以豆醬拌米飯,完全的一幅金人的模樣。
阿魯罕守據泰州的第一個月,便有士兵襲擊宋人村子,掠來了幾個宋國女子,其中一女子為私塾夫子的女兒,識字,懂得彈琴,便留在了阿魯罕的府中。一個長期駐軍在外的將軍,沒有一個女人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阿魯罕曾有一妻,那妻子是他十六歲時,由娘親安排的婚姻,那女子是娘親娘家的親戚,雖然容貌甚是豔麗,只是阿魯罕厭惡她,如同厭惡自己的娘親,在其娘親去世之後,女方便由阿魯罕遣回了她自己的部落。
阿魯罕之所以多年未有娶妻納妾,除了他母親給予他的對女人惡毒的影響,也在於他厭惡婚姻的形式,他對於男女之間的情感,像其他金國男子一樣並不專執,或許還只圖一時快樂。
宋女人,總是在情事上分外的羞愧,金國女子卻不是如此,這大概是主要的區別吧,雖然阿魯罕已不覺得哪一類型的更為合他胃口。
那夫子的女兒,琴其實彈得很糟,相對於徵羽自然是無法相比,但惟命是從,恐懼阿魯罕如同其是修羅惡刹。
阿魯罕只是偶爾叫她彈琴,女人總是戰戰驚驚,總是彈錯音符。每當到此時,女人便會哀求,哀求阿魯罕不要將她送走,那樣她會成為軍營裏的士兵的玩弄對象,她自從掠奪,便遭遇了如此悲慘的事情,並不想再遭遇一番。
女人的所遭受的侮辱,更勝徵羽,只是女人的求生欲望卻遠遠勝過徵羽。
已近年關,雖然金人原先並無年歲的概念,但受宋人文化的影響,便也開始以草木的枯榮為一歲。
阿魯罕騎馬前往漢人與金人百姓的臨時集市,看著這兩個語言不通的民族以物易物。他們之中,沒有存在仇恨,也不是仇敵,更像是友鄰。所謂的金人與漢人,其實並無太多的差異,除去語言,除去衣著髮式,其實是同一種人。
戰亂所帶來的不僅是死亡,還有種種悲痛,而這臨時的集市卻如此的平和與熱鬧。
如果,不是敵對的雙方,徵羽大概也沒機會做出一再背叛他的事情,而他大概也不會在最終放棄自己的執著。
只是,一年快過去了,徵羽大概在南方溫暖的城市裏過著他琴師的生活,而宋人弱冠之齡,正是娶親的好時候,恐怕連妻子都有了吧。
那樣的瘦弱的身體,大概很難滿足女人,徵羽只適合在他身下呻吟,而不是成為某個女人的丈夫,甚至養育一群後代。
他那樣被他抱過的身體,真的可以去抱女人嗎?
阿魯罕騎著馬,悠閒的離開了臨時集市時,想著如果兩國休戰,大概整個邊界都是如此熱鬧的交易情景。
宋女人,在阿魯罕的府邸裏住了兩個月,阿魯罕讓部下放了她,在一個金人與宋人可以相安無事進行交易的日子。那女人,完全可以跟隨宋人離開,回去尋找她的親人。
琴擱在了琴案上,阿魯罕望著空蕩的書房,想著他是否讓部下去給他抓個宋國琴師來,與徵羽一樣的年歲,與徵羽一樣的相貌,琴彈得跟徵羽一樣好。
可是,這世上,徵羽也僅此一位,再無他人,再類似,都只是冒充。
每月的金宋邊境的臨時集市,都非常的熱鬧。近來這邊城的戰爭少了,宋民與金民出入城門也方便了許多,有些貧困的宋人,甚至通過開城聚市這日,前往金域謀生或是尋找親人,只是從宋方進入金居住的宋民,日後將無法再返回宋方,會被當成是金方的間諜與走狗的。
徵羽隨著攜帶交易物品的宋民,出了宋國邊城的城門,回頭眺望城樓的時候,徵羽知道,他將不能再返回了。
身上的盤纏,花費到這裏,剩得不多,倒是身上有那張古琴,如果在宋境變賣的話,價值連城,但這是徵羽家族的遺物,他從不曾去打如此主意。
進入金國境內,徵羽只是漫無邊際的行走,在宋邊城的時候,他聽說了這泰州的招討使的名字。他想見他,但他知道他根本沒辦法再見到他。
不過,進入他管轄的邊城生活,在金人中生活,他仿佛離他很近。
只是,這金國的邊城,靠著北方,這裏,沒有南方的美麗,甚至顯得蒼涼,但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才是他生長的地方。
那是個小村落,有金人也有宋人,一個混居的小村落,就位於泰州的城郊。徵羽決定居住下來,除了這裏就在阿魯罕管轄的區域裏,也在於這裏有不少宋人,而且即使是金人牧民也對他很友善。
徵羽除了彈琴,並無謀生手段。不過這樣的小村落,無人識字,因為清貧,甚至辦不起私塾,請不到教書先生。事實上,金人並無文字,能接受到漢文化教育的更是少之又少。
於是徵羽用剩下的一小筆盤纏在這裏紮根,他當起了教書先生,於是附近幾個村落有意求學的孩子都前往他這裏來。
他只有一間夯土屋,幾乎四壁徒空,食物更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稗子。
偶爾,金人牧民會送些乳製品來,宋人會送點瓜果,雖清貧,但還過得去。
學生中,以宋人的子弟居多,但也有幾個金人的孩子。金人的孩子很調皮,卻也很聰明,並不比宋人的孩子愚笨。
每次看著在他家那間夯土屋的前院裏追逐、玩耍的宋人與金人的孩子,徵羽總是感到感傷。
孩子之間並無仇恨,甚至生活在這裏的宋人與金人成人之間亦是和睦的。為何他會見到那些屠殺呢,為何兩個相臨的民族要充滿仇恨,一方欺淩另一方。
徵羽發現,金人孩子對宋文化都很好奇,他那群學生裏,有一位叫古乃迪的孩子尤其好學,有一回批著他寫的描紅,卻看到了紙張角落裏歪斜的寫著一首打油詩,他識的字尚不多,卻有如此才智,讓徵羽不竟聯想那人,年少求學的時候,或許也是如此模樣的。
徵羽在這個小村落裏居住了一個季度,直到秋季,那是個狩獵的季節,也是個收割的季節。
黃昏,村口的高粱地裏,農忙的農民正在收割。
徵羽坐在自家院子裏的樹下,彈著琴。秋風吹過,幾片黃色的葉子飄零在了徵羽的身上,徵羽無知無絕。
如果不是一陣急切的馬蹄聲,徵羽不會擰了下眉頭,離開琴案,從院子裏探出了頭。
那個黃昏,一群穿戎服的金人馬背上掛滿了獵物,闖進這個安靜的村子,只是為了飲水。
是因為其中一位,披著一件火紅的披風的緣故吧,徵羽走出了院子,像其他村民一樣站在水井邊,看著這群人。
徵羽被那件披風吸引了,並沒有注意到其中一位騎在馬上,始終沒有下過馬的金國男子正用一對鷹般的眼睛看著他。
當那飲水的披風男子抬起頭時,徵羽終於將目光由他身上收回,那人有一張很年輕英氣的臉,但卻不是那個人。
徵羽有些憂鬱,轉身離開了人群,返回自己的院子的時候,一匹高頭駿馬卻攔住了他。
那個黃昏,那個男人仿佛帝王般的坐在馬背上,他的目光犀利得讓人害怕,徵羽卻幾乎抑制不住眼淚。
“阿魯罕…”徵羽微微一笑,沒有意識到他臉上有行淚水劃落。
男人跳下馬,逼近徵羽,他顯然不確定,他所看到的不是一個幻覺。
“你怎會在這裏?”男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隨即變得冷冰。
徵羽沒有說什麽,只是凝視著這個人。
他想過,或許某天,他會見到他,但卻沒想到會是如此的突然,甚至沒有給他一絲心理準備。
他們之間有著牽絆,雖然曾經被割斷了,但還會銜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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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子飯,長瓜,除此並無其他。
看著坐在桌前用餐的男子,徵羽只覺得有些不真實,仿佛在夢中。
夕陽落山之前,狩獵的隊伍已經離開了。
他的那匹馬栓在了屋外,他的皮甲丟在了他的寢室裏。
他穿著一件絲綿紬,紅色的,非常的熟悉,雖然知道這種材質的衣服,並非什麽稀罕之物,但卻讓徵羽感到懷念。
“你為何在這裏?”男子用完餐後,只是冷冷的問,他一直以為眼前這人,應該在春暖花開的宋國南方城市裏,過著優雅的生活。
而眼前這人,卻以金人的方式生活著,這蒼涼的土地,貧乏的村落,何以是他容身的地方。
徵羽仍舊沒有回答,他只是抬手撫摸上阿魯罕那件散發著溫熱氣息的絲綿紬,曾經,他因為那一具絲綿紬下的屍體是他的,那麽的冰冷,那麽的讓人恐懼。
“我這裏有點米酒。”徵羽收回手,仿佛是從沈思中醒來一般,抬起頭,輕輕地說。
只是,身子尚未離開座位,手臂便被抓住了,粗魯的一推,徵羽便被撞上夯土的牆壁,而這個金國蠻子亦欺身而上。
“告訴我原因。”阿魯罕冷戾地問道,他只想知道,為什麽,他會在這裏,在他管轄的區域內。
“阿魯罕…”徵羽只是低聲呢喃,抬手撫摸對方剛毅的臉,那刀削的般深刻的五官,這樣的一張臉,曾不只一次出現在他夢裏。
“擁抱下我好嗎?”徵羽低語,他只想他能溫柔的對待他,不要這樣冷冰冰,更不要充滿恨意,他很想他,真的很想他。既然還能再見到他,是否可以和解?我們和解好不好?
“為何不在宋國,你不是很想回到你的同胞身邊,這裏可是蠻地。”
阿魯罕有一小會兒愣住了,但隨後他放開了徵羽,冷冷說道,抽手轉身。
徵羽靠著牆蹲了下來,痛苦與絕望襲擊了他,心似乎被撕裂般的疼痛。他終究不肯原諒他?終究不肯。
“你還嫌吃的苦不夠多是嗎?”阿魯罕回頭看到桌上擺放著的、徵羽吃到一半的一碗稗子飯,仿佛無比生氣一般,一揮手給掃了。
“我想見你…你可能不相信,可我只是想見你。”
徵羽一雙眼睛,哀痛極了,聲音也在顫抖。他並不是個軟弱的人,他很少如此無助。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阿魯罕的聲音異常的冷靜,他看著徵羽,死死盯著。
“你原諒我嗎?”徵羽問,他只怕他轉身走了,就像那日,那片荒野,那樣騎馬而去,決裂的身影。
“徵羽。”阿魯罕走到徵羽面前,拉起了徵羽。
“我若不能寬容你,我會在最初殺了你。”阿魯罕終於抬手去撫摸徵羽的臉龐,不夠紅潤,但卻不再是他以前所見到的蒼白。每次見到他那蒼白無血色憔悴的模樣,他總是感到煩躁。
“你該知道,我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阿魯罕攬住了徵羽,縱使,他到剛才都還有心結,那麽聽到徵羽那句:我只是想見你,也會被化解。
這是個漆黑的夜晚,天上沒有月亮,屋外,細雨纏綿。
兩人,在那張粗陋的木床上,相對無言,只是激烈的相纏,再多的語言,也抵不了這最親密的行徑。
徵羽不清楚,男人與男人之間,是否可以擁有夫妻一般的關係,只是他愛著這個男人,愛到拋棄了家仇國恨,愛到拋棄了禮教道德,他已經沈淪下去了,即使是地獄,也將萬劫不復。
“徵羽?”阿魯罕低啞的聲音,在徵羽的唇邊呢喃,他的大手拂去徵羽額頭上的濕發。
“阿魯罕…我無法抱任何女人,一直,只是想著你…”
徵羽的胸膛起伏著,聲音裏有著激烈亢奮過後的疲憊。
“我竟…會如此…如此的…不知羞恥。”徵羽苦澀地笑著,他也已經萬劫不復了。
“你也是該拋棄宋人那一套迂腐的觀念了。”阿魯罕用唇摩挲著徵羽的雙唇,雙手環抱著徵羽。
“我們金人,一向認為只要兩情相悅,便天經地義。”阿魯罕不以為然地說道,他本身就不是一個會受到禮教道德約束的人。
“還是,你仍舊拋棄不了你宋人的身份,我可是個手上沾有宋人鮮血的人,你一直都無法釋懷。”
阿魯罕平淡說道,他溫暖的大手繼續撫摸著徵羽的身體,動作甚是溫和。
“徵羽,我今生將不會負你,也希望你不要負我,我並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阿魯罕一對深邃的眼睛,深深注視著徵羽。
“你可以答應我兩件事嗎?阿魯罕。”徵羽對上這樣一對深情的眼睛,內心竟無比的感動。
“不要殺手無寸鐵的宋國平民百姓…不要戰死戰場。”徵羽幽幽地說,他是個很自私的人,可也很執著。
“可以。”阿魯罕連思考也沒有的回道,甚是堅定的回道。
“阿魯罕…我不在乎是否被宋人唾駡,我也知道死後是自然無法見父母的臉,我早已做了決定,我在這裏,而不在宋國。”
徵羽抱住阿魯罕,緊緊地抱住。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他自己選擇的,便永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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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宋的戰爭,此後又進行了許多年,完顏阿魯罕的軍隊一直駐紮於泰州,他從未與宋人進行過大規模的戰鬥。
沒有戰亂的騷擾,泰州府一直安寧和諧。
每年秋獵的季節,總是能在泰州城外,看到一個賓士於馬上,拉弓追逐著天上飛鷹的矯健金國男子的身影。不遠處,在那美麗的秋水畔,一位穿著青色宋服的男子,入神的彈著琴,琴聲悠揚,隨風消失於曠野。
幾年後,在金人最後一次舉國之力進攻宋國失敗後,自此再也沒有揚鞭南下。
而至金皇帝太宗駕西後,金人已開始接受的漢化,穿漢服,改漢姓,與漢人幾乎無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