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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逝琴寥秋水寂》第9章
8

合木並沒有對徵羽嚴刑逼供,因為徵羽所等待來的並不是刑具與刑官,而是這支軍隊的統帥。

當這個臉色尚有些蒼白的金國將領站在徵羽身旁,用冷戾地目光注視一身骯髒、虛弱不堪的徵羽時,徵羽的嘴角微微扯過了一個笑容,那是個苦澀的笑。

他竟沒死。

然則細想的話,這一點也不吃驚,對於懂得對中毒人進行催吐搶救的人而言,他顯然也懂得如何救自己。

況且,水銀本就是金人常用的毒藥,他們對這種毒藥並不陌生,或許也有自己的一套救治方法,只要發現及時,即使藥性再猛烈,也是有法子醫治的。

“很吃驚?”完顏阿魯罕蹲了下來,揪住了徵羽的頭髮,動作一點也不溫和。

“我居然沒死是嗎?”暴戾的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徵羽被迫仰臉正視完顏阿魯罕,然則他一句話也沒說。他很虛弱,他殘存於體內的毒藥並沒有清散,他沒有得到救治,在毒藥逐漸的侵襲內臟後,他幾乎是奄奄一息。

得不到徵羽更多的回應,完顏阿魯罕只是鬆開了揪徵羽頭髮的手,放開了徵羽。

徵羽軟軟地倒在地上,疲憊不堪地喘息著。

完顏阿魯罕收回的手上,纏著好幾縷屬於徵羽的長髮,那是因為體內毒性的關係,徵羽的頭髮在脫落。

無論從哪方面看,這個宋國琴師都快死了。

完顏阿魯罕越過徵羽,走向坐在角落一直沒怎麽動彈的羅枸杞,他有些疑問需要解答,他不會放過任何試圖殺他的人,尤其是幾乎殺了他的人。

“你為何為別人頂罪。”完顏阿魯罕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說道。

羅枸杞平淡的看向完顏阿魯罕,他伸出了自己被動過刑的左手,手臂上的傷口清晰可見,幾可見骨。

“我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羅枸杞淡然說道,展示著自己的傷口。

“那群宋國大夫中,你是最不可能參與的,相對於金人,相對於我,你更為憎恨的是宋王室。”

完顏阿魯罕冷冷地說道,目光犀利而尖銳。

“四年前,你是從死獄裏提出來的,你的一家子全部死在了牢獄裏,就因為一位後宮妃子的莫名死亡。”

完顏阿魯罕冷冷地說道,他瞭解自己軍隊中每一位宋國大夫的來歷,既然要任用他們,前提必然是要瞭解。

羅枸杞臉色難看了起來,他顯然並沒有想到完顏阿魯罕竟會知道他家的慘事。

“你倒真是條漢子,合木的剔刑都敲不開你的嘴巴,也難怪當年關在死牢獄裏三年都能活下來。”

完顏阿魯罕繼續冷戾說道,他或許真的知道給徵羽毒藥的是誰,而他之所以還來詢問羅枸杞顯然是有其他原因的。

“你們金人的刑罰很簡陋,變來變去就那麽幾種,漢人號稱禮教之人,那些五花八門的用刑花樣你們金人顯然是見也沒見過。”

羅枸杞輕笑,他並不否認他一家子全部死於牢獄,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因為被金人屠殺而對金人有仇恨。事實上,他還著實感激當年金人來跟宋朝廷索要大夫,若不他現在早死在了牢獄裏。

“為何為柳杏林頂罪?”完顏阿魯罕冷冷地問道,他並沒耐心聽羅枸杞打哈哈。

羅枸杞聽到柳杏林的名字,有一時半會懵了一下。

“沒有原因。”羅枸杞淡然回道。

而完顏阿魯罕似乎也不打算再追問,他就只是小小好奇了一下。

見著這個魁梧的金國男子轉身要離去的身影,羅枸杞卻喚住了對方。

“徵羽無法活過今晚,他需要醫治。”

此時,完顏阿魯罕卻已經快走過徵羽身側,準備出牢門。

“醫者父母心?”

完顏阿魯罕譏諷道,然則他駐足了。

再次看向倦曲在冰冷而骯髒地上的徵羽,毒性無法散發的他,顯然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一絲氣力也沒有。

完顏阿魯罕蹲了下來,抱起徵羽。

說他不恨他是完全不可能的,徵羽的形象已經與他的娘親重合在了一起,他不會原諒他所親近卻又下手毒殺他的人。

然則,他救過徵羽,讓他活命,現在也是。

“毒性已經進入五肺六髒,只有杏林的針灸能救他。”

羅枸杞一臉平淡地說道,無法去知道他是否帶著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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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杏林的針灸排出了徵羽體內的毒素,消除了徵羽死亡的威脅。

從牢獄裏被帶出的杏林,一身的血跡,無法知道他受過什麽樣的刑,因為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痛楚,他本就是個面無表情之人。而且事實上,完顏阿魯罕一開始就特別吩咐合木提審了他,顯然也受過酷刑,而且遠遠嚴重過羅枸杞。

柳杏林醫術著實高超,紮過針後,原本痛苦不堪的徵羽卻平緩地安睡了,第二日徵羽臉上便恢復了幾絲血色。

對於柳杏林的處置,完顏阿魯罕仁厚得難以理解,他放過柳杏林。然則,完顏阿魯罕從不殺有才能之人,尤其是奇才。

當完顏阿魯罕帶領著軍隊離開駐地的時候,羅枸杞仍舊隨軍。

徵羽在行軍的頭幾天,身體極度虛弱,一直與完顏阿魯罕的物品一起被載在牛車上。長途的顛簸下,徵羽竟能逐漸的康復,這不能不說是個小奇跡。然則,是羅枸杞照顧了徵羽。

當徵羽勉強有氣力,自己跟隨軍隊前進時,他就離開了牛車,步行著。

一路都是滿目淒涼,被焚毀的村落,荒廢的田地,草叢的白骨頻現,幾乎不見人跡。

徵羽麻木的臉上沒有了任何一絲表情,他只是比以往更為像行屍走肉而已。

他的身體一直沒有康復,並且幾乎是瘦骨嶙峋。

那是一個黃昏,軍隊行進一座小村子,很難得的是那是一座尚有人居住的村子,整齊完整的房屋,甚至可以看出沒有遭受過上次的戰亂襲擊。

村子太小,無法駐紮,於是軍隊駐紮在村外一片平坦谷地的溪邊,行走了一天的金兵與少量宋人都在營地裏休息。負責炊事的人在溪邊取水,做起了夥食。

已經是初春,冰雪融化,天氣不再寒冷徹骨,南方的小鎮,甚至感到了幾分一路上鮮遇的暖和。

徵羽坐在溪邊洗著一大筐蘿蔔,他將穿著布鞋的雙腳插進水裏,似乎感覺不到寒冷似得。他穿著一身破舊的寬鬆衣服,一頭長髮披散著,由於枯槁得厲害,已經完全看不出他昔日的模樣。

在軍隊裏,什麽都不幹是不可能的,當徵羽開始能下車走路時,他便也被安排來了夥房。

雖然會受到欺淩,但終究算不上虐待,甚至三餐不用受餓。

然則,徵羽畢竟沒有從事過繁重的勞作,對他而言每日都是負荷的狀態。

用著乾瘦的手拔掉蘿蔔頭上的葉子,將蘿蔔放在冰冷溪水裏沖洗,徵羽做得很機械,也很熟練。他的身上,完全沒有一絲琴師的影子,早已無處可覓。

完顏阿魯罕站在營地,遠遠看著徵羽,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從事粗活的徵羽。

他面無表情的注視著,無法去想他心中有何種想法。

“帶他過來。”完顏阿魯罕對身邊的士兵命令道,他轉身進了自己的帳篷。

士兵前往吆喝徵羽,此時的徵羽已經能聽懂一些簡單的金人語言,知道士兵要求他做什麽。

放下手中的蘿蔔,聽話的跟隨士兵前去。

雖然士兵只說要他跟他前去,沒說去見誰,但當徵羽走到大帳篷前時,他便知道是來見誰了。

完顏阿魯罕坐在案前,一臉平淡地注視著徵羽,他並沒有如此近的注視過徵羽,從而不知道徵羽的眸子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不再冷冰,而是朦朧一片,看不出任何情感。

徵羽抬頭看著這個他熟悉無比的金國將領,他不認為對方現在還可能對他抱有情欲,他憔悴不堪,雙頰深陷,原本白皙的肌膚,也因為終日風塵吹拂下粗糙了起來。

一雙原本應該屬於琴師的纖秀的雙手,指甲充血,十指佈滿了傷痕。

如果,沒有這場戰爭,如果,這位優雅的琴師仍舊與家人一起在東京的府第裏過著舒適的生活,那麽他不該是如此模樣。

“這座小鎮再往南兩百里便是歸德城。”

完顏阿魯罕淡然說道,他的目光一直看著徵羽,只是徵羽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宋國新皇帝一個多月前在那裏登基,一條僥倖的漏網之魚。”

完顏阿魯罕的口吻仍舊沒有什麽起伏,而徵羽連眨下眼睛也沒有。

徵羽始終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呆呆站著並不動彈。

完顏阿魯罕離開了木案,取了放置在木箱裏的一套衣服,那是徵羽曾穿過的一套乾淨衣服,他遞給了徵羽。

徵羽沒有伸手去接,他完全不明白這個金國蠻子是什麽意思。

然則完顏阿魯罕喚了門外的護衛進來,他將衣服丟給了護衛,只是命令護衛帶徵羽去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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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徵羽再次被帶到完顏阿魯罕面前,他整潔了許多,只是仍舊無法尋覓到往昔的模樣,第一次見到的那個一舉一動皆帶著風采的徵羽。

完顏阿魯罕正在用餐,他盛了碗米飯給徵羽,徵羽低頭吃著,很慢才吃完那一碗飯。

完顏阿魯罕卻只是注視著徵羽,喝著酒,一杯又一杯。

一整晚,徵羽一句話也沒說,他似乎喪失了說話能力一般。

“喝一杯。”像那日一樣,完顏阿魯罕遞了一杯酒給徵羽,無從明白這個金國蠻子心裏是如何想的。那日的記憶何其的深刻,他想必不曾忘記。

然則,徵羽接過了酒,緩緩飲下,一飲到底。

“知道當時我怎麽想嗎?”完顏阿魯罕看著徵羽蒼白的臉頰染上的紅暈,抬手撫摸徵羽的臉,徵羽卻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看著這個金國蠻子。

“我真想殺了你。”完顏阿魯罕的大手摸到了徵羽的脖子,輕扼住了。

當時,當徵羽中毒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用手扼著徵羽的脖子,幫徵羽催吐。

“不過死亡對你而言只是美夢。”這個金國將領將手收了回來,輕嗤了起來。

然後,金國將領握住了徵羽持杯的手,輕輕扒開徵羽的手指,將杯子拿去,又倒了杯酒。

“再來一杯?”像那天一樣的提問,徵羽沒有任何表態。

然則,完顏阿魯罕再次倒了一杯遞給徵羽。

“喝。”那是命令的口吻,同時眼中甚至帶著幾分冷戾。

徵羽伸手接過,再次緩緩喝下,一滴不剩。

徵羽不明白,完全不明白這個金國蠻子是何種意思,就如同當時他對他下毒,他卻狂暴的強迫他催吐的舉止一樣。

他不明白,何以他抱他出了牢獄,何以讓人醫治他;何以,不殺了他。

為什麽?

是啊,死亡對他確實是一場美夢。

然則他早已連做跟家人團聚的夢都已許久許久不曾做過,何來的美夢?

生與死並無本質差別,活著是如此,死了或許也僅是在黑暗中不停的遊蕩,遊蕩下去。

將酒杯放下,徵羽抬手輕拭唇上的酒跡,他用食指輕輕拭過,那個無心的動作卻吸引了完顏阿魯罕。

徵羽並無酒量,而他喝了兩大杯烈酒後,整張蒼白的臉都泛起了血色,尤其是雙唇。

當這個金國蠻子扳住徵羽下巴,吻徵羽時,徵羽只是迷惑,然則並無拒絕。

那是個長吻,帶著難以理解的溫情。

那夜,酒醉的徵羽被完顏阿魯罕和衣抱上床,這個金國蠻子僅是用寬厚的胸膛摟住徵羽,這個姿勢一夜未變。

徵羽睡得很沈,很沈,他第一次喝醉,夢中,他躺在一具溫暖無比的胸膛裏,感到安心又充實。

當徵羽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頭上的帳篷消失了,軍隊也消失了,他身上蓋著件毯子,躺在空蕩無人的溪邊。

爐灶的柴火尚在冒著煙霧,青煙被風吹散在初春的谷地。

徵羽爬起了身,手碰觸到了放在身邊的一張琴,隨後,他發現了身下有一個小布袋,打開袋子,可見是幾塊大小不一的碎金粒。

徵羽幾乎無法去置信,但這卻是真實的。

他放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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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炊煙,農婦,還有她的孩子,圍繞在屋外的一張石桌上吃飯。沒有丈夫,沒有孩子的父親,這是個殘缺的戰亂的家庭,卻仍舊是一個家。

徵羽身上背著張毛毯,懷中抱著張琴,從人煙稀寥的村子走過,他停下來看這一家子,並不只是因為他餓了,事實上他確實也已經一天多沒有進過食物了。然則真正吸引他的是農婦和她的孩子,還有孩子的嬉笑,這裏有人間的氣息,或說是往昔記憶中的一幕。

孩子先伸出手指著徵羽,然後農婦端了一碗玉米羹過來。

“吃吧。”農婦說,將玉米羹遞給徵羽。

像徵羽這樣的難民,她幾乎每天都能見到,在這戰亂中,這歸德城外的小村落,背井離鄉,無家可居的難民她見多了。

“謝謝。”徵羽沒有拒絕,他很清楚他現在很像一個乞食者,然則他並不在乎他像什麽。

吃完這碗夾雜著青菜的稀拉玉米羹,徵羽從懷中取出了一粒金子,連同空碗一起遞給農婦。

“謝謝你。”徵羽說,即使這在戰亂前根本不入眼的低劣食物,卻也很顯然是農婦家中可貴的食糧,或許也是徵羽這一路上吃到最好的。

農婦看到了金子,驚訝的拒絕著,她並不想收徵羽任何一文錢。

“給孩子買點食物。”徵羽微笑的說道,他看著眼前兩孩子瘦小的身子,他知道他們日子過得並不殷實。

農婦似乎還想說什麽,然則徵羽轉身就想上路了。

“天黑了,如果不嫌棄,在這裏過一夜再上路。”農婦喊住了徵羽,她看到徵羽帶著琴,是個斯文人,也看到徵羽的憔悴,她對徵羽憐憫。

徵羽停了下來,感激的看著農婦,露宿的滋味一直都不好受,因為寒冷,也因為極致的孤獨。

農婦的房子,只是一間草屋,三個房間,除去廚房、寢室外,便是雜物間。那裏還堆了些幹稻草,顯然是用來當柴火的。

徵羽拿了些稻草鋪地,躺在稻草上面,睡了流浪生涯以來最舒適的一覺。

他離開完顏阿魯罕的軍隊已經十來天了,他自由了十來天。

他白天走路,晚上休息,有時候路過村子,會有人給他吃的,而在荒野裏,他則忍著饑餓,或是尋找荒廢田地裏的玉米或蘿蔔吃。

這樣的生活,顯然無法跟在完顏阿魯罕的寢室裏過的生活相比,然則,徵羽卻也能開始微笑。

當路上遇到其他難民的時候,他與他們結伴、行走,交談,直到分手。他是個宋國難民,而不是個金國奴隸,這讓他有歸屬感。

當陽光照耀在行走於田地的徵羽,他看著遠處耕種的農人,忘掉了戰爭的存在。

在當他已經將家人死亡的哀痛埋葬於內心深處後,他所追求的或許真的只是自由。這一點,完顏阿魯罕何以會知道?

這個金國蠻子,所給予的並不只是自由,因為這自由救了徵羽一命。

他開始在心裏燃起了希望,他開始期待著生活的繼續。

他甚至想起了他的伯父一家就居住於揚州,那裏,位於南方,戰火並沒有燒及。他可以在另一座城市找到親人,一個平靜沒有戰亂騷擾的城市。

徵羽一開始並不明白,完顏阿魯罕為何告訴他宋國新皇帝在歸德城登基,直到當他跟其他難民一樣想前往歸德城的時候,他才想起了完顏阿魯罕的軍隊何以會離開青城行軍至此。

事實上,完顏阿魯罕的軍隊只是打了頭陣,隨後國論左勃極烈的主軍也前來了。

徵羽選擇了繞過歸德城,行走,他會前往揚州。

即使,他身上的金子無法維持到揚州,然則他會去的。

他還記得,去年伯父來東京時邀他們一家子去揚州作客,當時徵羽的爹說,等明天早春荷花開了,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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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徵羽謝過好心收留他一夜的農婦準備上路,出門時,農婦硬塞給了徵羽幾個貼餅,讓徵羽路上充饑。

“大哥哥,再見。”兩孩子從門縫裏探出頭來,對徵羽親切地揮手,很懂事的孩子。

“大嫂,這幾天找個地方去躲避一下,金兵可能會打進來。”

徵羽覺得必須跟這婦人說一聲。他知道歸德城正在打仗,而且他是京都的人,完全知道宋人的軍隊是抵擋不住金兵的進攻的,而且宋皇帝只會顧自家性命逃跑,根本不管百姓死活。

“小兄弟,我們母子也沒處可去。”婦人害怕的看著徵羽,然則更多的是無奈。

“躲山裏去,大嫂,帶孩子躲山裏去。”徵羽也有些急切,然後想出了個法子。

“那我也跟村裏人說一聲。”婦人無助的擦了下眼角的淚,看著徵羽。

徵羽點了點頭,再次看了那兩孩子一眼,然後上了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婦人,他痛恨金兵,同時也痛恨著無能的宋朝廷。

完顏阿魯罕,千萬不要放任你的部下屠城、屠殺……

徵羽在心中默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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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黃昏總是適合大戰過後的時刻,因為晚霞能掩飾血腥?

城樓的階梯上堆滿了屍體,有穿鎧甲的,也有穿布衣的。城門口同樣是如此,甚至穿布衣的遠遠超過了穿鎧甲的。

死屍堆裏,尚有著呻吟的聲音,非常的低微,卻也極其的痛苦。

那是一位渾身是血,腹部有個大血洞的布衣,是一個平民,沒有穿鎧甲,受了致命的傷,內臟隱約可見,在垂死的呻吟。

“烏野,給他一刀。”完顏阿魯罕對跟隨在身邊的部下命令道,他的披甲沾染了血跡,火紅色的披風更是染了一片。

烏野揮刀終結了這宋國平民過於慢長的死亡過程,血濺上了他粗野的臉,臉上有著嚴肅的表情。

“跟我們抵抗了一天的,竟然是些平民。”烏野呢喃著,他似乎不大置信。

“宋皇帝離開的時候,很顯然並沒有留下軍隊。”

完顏阿魯罕淡然說道,他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一聽到金國大軍來了,宋皇帝就帶著他的軍隊離開了,而與他們頑強抵抗的是這座城市裏的平民自發組織的“軍隊”。

“烏野,傳令下去,不得殺此城的女人與孩子,若不,軍法處置。”

完顏阿魯罕對部下命令道,他那模樣竟有些猙獰。

“是,忽魯。”部下離開,去傳令。

這是座死城,男人沒穿鎧甲,只是著布衣,拿起了軍隊留下的武器都戰死在城樓與城門,只剩下女人與孩子,他們沒能保護的親人。

完顏阿魯罕這個身經百戰的金國蠻子並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景,他一直以為宋人都是軟弱的,膽小無能的。然則並不是如此,他確實知道並不全是如此。

被征服了的城市,是一片死海般的寂靜,死寂的街道,死寂的房子。女人與孩子都躲了起來,只是期望著能躲過一劫。

府衙裏同樣空無一人,府尹或許在開戰前就溜了,帶著家人一起逃了。

完顏阿魯罕與少量部下暫時在此留駐,而他的軍隊則駐紮在城外。

府尹的書房裏並無多少完顏阿魯罕感興趣的藏書,這個金國蠻子只是在書房裏溜達,他喜歡宋人的書房,古香古色,散發著文化的氣息。

府尹逃離時顯然匆忙到沒來得及帶走書房裏的珍貴物品,包括價值昂貴的羊脂玉制的筆筒和鎮紙。

完顏阿魯罕留意到的是書桌上的那張琴,不同於徵羽的琴,那是張十分嶄新的琴,顯然也不是什麽名琴,甚至看不到被經常彈過留下的痕跡。

撥弄了幾聲琴聲,聲音不及徵羽的“九霄環佩”的清脆、空渺,遠遠不及。

然則,這個金國蠻子還是在書桌前坐了下來,彈起了琴,他彈的是《流水》。

只有《流水》而沒有《高山》。

他似乎能明白當年那位宋國琴師彈此曲時所具有的心情,迷戀的情感,還有殘缺的遺憾。

而後,在完顏阿魯罕從歸德一直攻打到明州之前,他行軍路上每次看到攜帶著琴的屍體,都會停下來,遠遠確認。

確認,不是他。

他應該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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