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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國新皇帝一路往南逃竄,金兵則在背後追擊,新皇帝所聚集的軍隊並沒有能力抵抗金兵,只是勉強起到護送皇帝逃離的責任。
苦的是宋國南方的臣民,手無寸鐵,只能慘遭鐵蹄踐踏。
揚州城陷入驚恐,是在新皇帝準備離開的時候開始的,揚州百姓曾跪伏於街道,看著皇帝與他的軍隊匆匆離去,淚流滿面。
揚州,在徵羽的記憶裏那是座繁華不下於東京的城市,那是以前的記憶,而不屬於現在。
原本車水馬龍的街道,已見不到,富人們大多攜家帶口離開了揚州,前往更南方去,那裏,既少暫時是安全的。
位於南方的揚州竟也不再安全,如果前方的抵抗失敗的話,那麽金兵必將直逼揚州。
這是座富饒得讓人眼紅的城市,遍佈著商賈紳豪,金人何其的垂涎。
徵羽走到揚州的時候,他已與乞丐沒有任何的差別,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饑腸轆轆。不過,在金軍隊裏當俘虜囚人的那段時間,顯然磨練了他,人是會逐漸的適應環境的。
進入揚州,徵羽便發現了這座城市的異常,像其他即將經歷戰亂的城市一樣,一片的空蕩,天空中彌散著絕望的氣息。
徵羽憑著記憶還是找到了伯父的家,朱漆大門緊閉著,安靜得讓人懷疑裏邊空蕩無人。
徵羽抬手叩了門,即使只有一絲希望,他也會去做。他很疲憊,很饑餓,很孤淒。
木門緩緩開了,探出一個老者的頭,是個老僕人。
“你找誰…”老僕人打量著徵羽,他看到的僅是一位蓬頭垢面的年輕男子,身著破爛,又髒又瘦。
若是平日定然當乞丐轟走,然則這是戰亂中,從北方來的難民,即使身份再高者,亦有可能是這樣一幅模樣。
“我是董老爺的侄子,能幫我通報一聲嗎?”徵羽啟了唇,他很擔心伯父一家都走了,只是剩下一個看家的老僕人。
“董老爺和夫人小姐都去明州了。”老僕人不大置信的看著徵羽緩緩說道,他知道自家老爺確實有個兄弟,只是住在東京,死活全然沒有消息,想必是死了,今日卻又突然冒出了個人來,是真是假,老僕人無法定奪。
“可以給我點水嗎?”見老僕人還在困惑是否拉開門讓他進去,徵羽坐在了門階上,懇求著。
他太累,也太餓了,如果不是因為意志的支撐,他根本走不到揚州來。
“哦,你等等,我去通報一聲。”老僕人這才反應過來。
“現在府裏就只剩大少爺還在了。”老僕人說了一句,於是匆匆往屋內走去。
他顯然不確定他家少爺是否能辨認出此人的身份,因為他是知道的,老爺東京的弟弟,只在多年前來訪,那時來訪的時候,帶來的小少爺也才只有十三歲啊。
徵羽坐在門階上,撫摸著懷中始終沒有遺棄的古琴,即使他的堂哥辨認不出他,但卻一定認得這琴。
沒多久,一個清朗的聲音急切的響起,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
“徵羽!”聲音的主人,是位二十來歲的俊朗男子,他匆忙的從裏屋沖出來,還沒見到徵羽便開口大叫。
他顯然很驚喜,甚至是驚愕,然則當他看到了門階上那個坐著的年輕乞丐時,他還是遲疑了一下。
記憶中的徵羽,清秀、白淨,即使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卻天生帶有琴師的淡雅。
“蘭哥。”徵羽看向年輕男子,只是淡然一笑,喊出了一個名字。
“我是徵羽。”徵羽疲憊得笑笑,那嘴角與眉宇是如此的熟悉。
董蘭懵住了,卻也只是一小會兒,然後淚水爬滿了他的臉,他撲過去抱住徵羽,嘴裏一直喃喃著:“你吃苦了,好弟弟。”
水,熱食,沐浴,更換衣服,然後清整出了一間舒適的寢室,讓徵羽睡下。
董蘭始終沒有開口問徵羽他家人的事情,即使徵羽沒開口,他也知道徵羽一定歷經過千辛萬苦,九死一生。
最初,在東京淪落的消息傳到揚州的時候,他的爹泣不成聲,那時,都以為遠在東京的親人定然是沒有逃過一劫。
而後,好幾個月過去了,始終也都沒有叔父一家的消息,便真的以為都遭遇不測,或許都已不在人間了。卻不曾料到,今日得以見叔父之子,完全是不曾想到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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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蘭是個非常重情誼的人,他全然當徵羽為自己的小弟,而且因為憐憫徵羽的流浪遭遇而更加細心的照料徵羽。
出現在門外的徵羽,是個蒼白、憔悴,瘦得皮包骨的人,而第二天,呆在董府裏的徵羽,卻已經有了血色,有了生氣,他顯然能恢復到以前安穩生活時的體質,只是需要長時間的調理與安穩的生活。
那是第二日,董蘭見徵羽恢復了精神,便問起了問徵羽關於他的叔父、嬸子還有小堂妹的下落。他料想得到,或許叔父等人都遭遇了不測,但徵羽沒有親口說,他也無法確定。
“爹、娘親、小妹…都死了。”徵羽先是抬頭看向董蘭,沈默了許久,他終於啟了唇,喃喃說道,露出了仿佛是夢一般的表情。
好幾個月過去了,他仍舊是無法去相信,心仍舊痛得厲害,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金人進城那晚,殺了…他們,放火燒了房子。”徵羽身子猛烈顫抖著,那是因為悲慟還有憤怒。
董蘭沈默不語,低著頭,抓著徵羽的手,他能感覺到那手在顫抖,冰冷的不像活人的手。
“我…我活著,只有…我活著。”淚水從眼角滑落,或許能哭出來會比哭不出來好上好幾倍,因為是在親人的安慰下,所以徵羽可以讓淚水流下來。
“別說了,徵羽。”董蘭攬住了徵羽顫抖的肩,他知道這對徵羽是非常痛苦的回憶。
徵羽撕心的悲鳴,始終沒有停止。
或許,過了今日,他心中的結將被解開,他的靈魂可以得到一些救贖,他可以不必再如此痛苦。
他所需要的,只是在有親密血緣的人身邊,好好的將這份痛控訴出來。
從此,他又將是活生生的一個人,而不再是鬼魂一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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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蘭是因為要處置家中財務而暫時留在揚州的,畢竟他是家中長子,而董父又年長了。
而後徵羽出現,他又因為等待徵羽身體恢復而又耽誤了一天,好在金兵行進的速度並沒有快到讓董蘭與徵羽逃離不了揚州。
不過,兩人走時,整個揚州城已幾乎是座死城,能走遠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人則躲在家中,或藏身於城郊荒地裏。
董蘭是好在家裏尚有匹馬車,一路上輪流驅趕才逃出揚州城。
董蘭與徵羽出揚州城不到一日,金兵便打到了揚州城,並且迅速攻破。
那一戰,完顏阿魯罕的軍隊並沒有參與,他靜守在城外,看著國論左勃極烈攻下這城。
那其實並不是場激烈的戰鬥,因為軍力太過於懸殊,宋人的軍隊在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抵抗。
城破後,進城,再次見到滿目的血腥與遍地的屍體,完顏阿魯罕有些厭惡的鎖緊了眉頭。
“阿魯罕,這些宋人的城池真是不堪一擊。”國論左勃極烈豪邁的拍著身邊部下寬厚的肩,一臉得意。
“不出一個月,我必然能將整個南方掃蕩一空。”國論左勃極烈再次豪氣的說道,他如此自信也只在於他沒有遭遇到宋人頑強的抵抗而已。
“只需要抓到那個自封的宋皇帝,宋人失去了指望,這宋也就不復存在了。”完顏阿魯罕平緩地說道,他比較欣賞的是去統治被征服的土地,而不是毀滅將被征服的土地。
“哈哈,阿魯罕,斬草必須得除根,這是宋人的智慧。”
國論左勃極烈再次拍了一下完顏阿魯罕的肩膀,他倒是蠻欣賞自己這位親手提拔的部下,或許也因為他不只是一介武夫。他是深知一個大將沒有智謀,光有蠻力,根本毫無作用。
完顏阿魯罕是認同國論左勃極烈的想法的,他畢竟是位征服者。
不過,如果再無一片宋人的土地,那麽也不會有一片那個琴師能生存之地。
當然,或許,他早就已經死了。
死在無人掩埋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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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與董蘭逃離揚州的路上,就聽到關於揚州城淪落的消息,而且更令人心寒的是,金兵竟在揚州城大肆屠殺,血流成河。
另外,由於金兵根本沒有遇到抵抗,所以很快的明州也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
宋國竟已沒有一寸土地是安全的,如果連明州也淪落的話,那麽再無退路,所面對的只是一片汪洋。
徵羽與董蘭抵達明州的時候,明州已經是混亂一片,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難民。尤其是明州渡口附近,黑壓壓一片人頭,全然看不到前方的渡口。
渡口極其的混亂。爭吵,掙渡,打鬥,全然是失控的狀態,每一艘小漁船上都爬滿了密密麻麻的人,船尚未劃動,便已沈入了海中。
據說皇帝早就已經登船逃離,進入海中。
明州城裏的軍隊亦已全然失去了戰鬥心,甚至在渡頭殺人,奪船,只顧逃離。留下的更是丟盔棄甲,頹然的坐在城樓上,似乎都在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董蘭領著徵羽走進一間客棧,客棧裏塞滿了人,幾乎沒有可以移動腳步的地方。
董蘭驚恐,找著店小二,卻始終不見。然後他拼命擠上樓,一間間的房間同樣都塞滿了人,逐一辨認過,卻都不是自己的親人。
明州城已經混亂到無法想像的地步,無數的難民湧入,無數個饑餓、惶恐與絕望的臉,他們強佔地方,搶奪食物財物,爭鬥。所有的希望都沒有了,仿佛是人間末日一樣。
這是人間地獄。
董蘭捶頭痛哭,他的家人,已不知道流落到哪裡去了。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再無法接受的事情都會發生,根本無法去阻止。
當兩人走出客棧大門的時候,本來悲慟不已的董蘭突然揪住了一位瘦子大叫。
瘦子嚇壞了,掙扎著,只是顫聲說:“他們上哪去,我怎麽知道,腳又不長我身上。”
董蘭狠揍了他幾拳,卻也無可奈何。
事實上,當大量難民湧進客棧的時候,客棧的掌櫃也是無能無力的。他又趕不走那麽多人,而且更無法維持營生,也沒這個心。
“蘭哥,到附近找找吧。”徵羽低聲說道,他心裏也知道希望有些渺茫,在這樣的混亂的情況下,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失散。不過,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不能放棄。
明州城的午後,無數個擠滿了人頭的街巷,董蘭與徵羽忘卻饑餓與疲憊奔波著。
天快黑的時候,董蘭終於在一棟大宅的門外,看到了偎依在一起,冷得直抖的家人。
“哥!”是小妹董娟的聲音喚住了董蘭,她一臉淚水,蓬頭垢面,全然沒有了平日的模樣。
“蘭兒!”董老婦人顫顫威威的喊著,也是淚流滿面。
“子馨。”嫂子懷中抱著個嬰兒,也泣不成聲。
看著伯母一家的聚會,徵羽也流出了欣喜的淚水,還好,終於找到了。
“徵羽?”一家人喜極而泣團聚後,董老爺認出了徵羽。
“是我,伯父。”徵羽微微一笑,笑中還攜帶著難於言語的感傷。
於是,徵羽伯父一家子,除了董蘭外,全部驚愕地看向徵羽。
本以為已經死了的人,卻出現在了眼前,也只有戰亂,才能讓人經歷生離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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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兵隨時都會入侵到明州的情況下,走水路逃離的希望顯然是無法實現。有太多人圍擠在渡口,而且根本就沒有船可引渡。
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刻,人們不是驚慌失措,便是坐以待斃。
但也並不是所有宋人皆是如此的,總會有些冷靜的人,會想出些躲避戰亂的辦法。既然不能乘船漂泊於大海──那僅是小數人有這個機會,那麽也不能消極到什麽都不做,誰人沒有父母與妻子孩子,即使自己不能活,也要讓家人找個法子活下去。
董蘭本也是想到了渡口,不過他很快明白渡口根本不能指望,人山人海,連擠都擠不進去,更何況乘得到船。就這樣,一家人呆在渡口附近一籌莫展。
“蘭哥,我們不能呆在這裏。”徵羽擔慮地說道,不能什麽都不做,還不到絕望的時候,真正的絕望他經歷過。
“徵羽,那你說還有什麽辦法。”董蘭頹然的說道,掃視著前頭黑壓壓的人群。
垂頭喪氣的不只是董蘭,從未受過這等罪的董娟與董夫人都一臉疲倦與絕望,年小的董娟更是哭紅了一雙眼睛。
此時還算冷靜的就只有董父和董蘭的妻子。
尤其是董蘭的妻子,抱著才幾個月大的孩子,一臉的堅韌。
“蘭哥,渡口附近是不是有小島。”徵羽捏了捏手心,看向董蘭,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但卻也很危險。
“有,不過我們沒有船。”董父難得的做出了回應。
“伯父,蘭哥,我們去拆些門板,將它們捆在一起,可以當做船。”徵羽肯定的說道,如果只是漂浮到附近的小島,那麽是可行的。
“那行嗎?”董蘭心裏沒底,只是幾塊門板結實嗎?會不會沈?
“可以的,子馨。”董父點了點頭,就算是險也必須得冒這個險,如果逃不了,躲不了,那麽一家老小的性命就可能會不保。
弄幾塊門板與幾根麻繩並不難,城中早就混亂一片,沒人去在乎這些東西。
找來門板與繩子,將門板並排,用麻繩紮結實,再在遠離渡口的一處水畔下放,這番折騰,已經是夜晚。
好在,今晚是圓月,借著月光尚可以看清前方不遠水域外,那一片黑丘,那是他們要去的孤島。
隱隱可見島上似乎有星光,想必這樣好的避難點,早早就已有人過去了。
看著放下水的門板,沒有人動彈。
徵羽示範性的登上自造的“船”,安穩的站在上面。
於是董父也下去了,徵羽攙扶著他,讓他穩穩地坐在了“木船”上。
一個接一個,當六個人,外加一個嬰兒坐上“木船”後,“木船”便開始前進。
徵羽與董蘭劃著水,那“船槳”是從一間店鋪的鋪門上拆下的,使用起來並不順手,不過這並不妨礙徵羽與董蘭將“木船”渡到對面的孤島上去。
這是座無名的孤島,島上呆滿了人,都是先前就已經逃上去的。
從孤島上眺望明州城,只是暗淡的一片,模模糊糊,也無從得知對面的情況。
人們坐在岸邊,眺望著明州城,都一言不發。
徵羽在島上走動了一下,略點了人數,竟有一兩百人。
海風很冷,人們因為寒冷與恐懼不安而聚集在一起。篝火前是一群恐慌的人,無法入睡,只是睜著眼睛,等待著。
“起火啦!金兵來啦!”
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心驚膽戰的一聲。
島上的人都跑出了林叢,往明州城的方向眺望,他們看到的是一處又一處的火光冒起,最後紅光將整個天邊都燒紅了。
島上的人驚愕的站著,一臉的惶恐與膽戰。
徵羽只看了一眼燃燒的明州城,便返回林叢將篝火滅掉,讓整座孤島陷入黑暗中。
他不希望金兵發現孤島,他不希望在他眼前再有人死去。
他不想看到屠殺,鮮血,他不想回到那一夜。
再次讓絕望籠罩上他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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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
天亮後,徵羽看到的是被煙霧籠罩的明州城,分外的寂靜,仿佛是一片死城。
逃過了昨晚的劫難,接下來,是否能一直幸運的逃過呢?
當來自對面明州城的一艘木船由遠及近的出現在海面時,孤島上的人都嚇呆了。
船上坐著十來個金兵,都帶著明晃晃的武器。
男人們一臉的陰沈,女人則不少低聲哭了起來,只有孩子還無知的望著父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徵羽捏了捏拳頭,不認為應該坐以待斃,只是八九個金兵,而島上有八十來個壯年男子。
“咱們跟他們拼了!”
一位強壯的大漢騰然地站了起來,他穿著身破布衣,身邊還有一位妻子和一個年幼的孩子。
也幾乎同時,另幾個成年男子也站了起來。
“別讓他們上來,也不能讓他們回去。”徵羽冷冷地說,他彎身揀起了一塊石頭,捏在手裏。
於是,一時間,男人們都彎身下去揀起了石頭,無一例外。他們大多身上都沒有攜帶武器,他們只是被逼到了絕境而奮起抗掙,如果被殺,那麽不如反抗一下,畢竟對方人並不多。
沒多久,金人的小木船就逼近了孤島,男人們站在岸邊拼命的朝木船砸石頭。
金人被砸得生疼,只得怒叫著,揮舞著大刀,不過這並不能阻止金人靠岸。
這是場混戰,僅是以石頭為武器的八十來個宋國男子與八九個拿著鋒利武器的金國士兵陷入了混戰。
這是場算不上戰爭的戰爭,規模是如此的小,但卻又是振奮人心的。
打到最後,宋國男子並無一死亡,只有幾人傷了皮肉傷。反倒是金兵要麽是被砸得頭破血流被殺的,要麽便是在掙奪武器中被殺掉的。
當一切結束的時候,徵羽手裏捏著沾滿血的石頭,看著倒在血泊中的金兵,手微微顫了。混戰中他並不確定他是否殺死了人,但他參與了,這些是強虜,是燒殺搶淫的惡棍,他沒有做錯什麽。
看著地上金兵的屍體,首戰告捷,男人們歡呼著,女人則帶著孩子從林叢裏走出來,欣慰的流著淚。
“徵羽,做得好!”董蘭丟開手中的石頭,拍了一下徵羽的肩。多虧了徵羽想出了用石頭當武器的辦法,更重要的是他們得以逃過一劫。
徵羽微微一笑,鬆開了手中沾血的石頭,手也垂了下來。他眼神有些憂傷,相對於正在歡呼剝著金兵鎧甲與武器的其他人而言,他並沒有感到快樂,只是鬆了一口氣而已。
“希望不要有第二批,不過我們躲在這裏也不是長久之計。”徵羽苦惱的說道,他只希望金人劫奪夠明州的財物,趕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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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阿魯罕的臨時居所,是一座靠近渡口的大宅,顯然是一位明州豪門的府邸,佈置華麗,尤其是書房古玩珍品並沒被主人帶走,都完整的擺放於原位。
完顏阿魯罕所喜歡的,古玩珍品並不占第一位,他喜歡宋人的書房,因為裏邊總是藏著大量的書籍。
夜晚,每當從國論左勃極烈的駐地參與酒宴回來,完顏阿魯罕都會回到自己這間臨時居所的書房。
他會走到書架前,動作熟練的取下想看的書籍。然後坐在書桌前,在燭光下,攤開書卷一頁一頁的閱讀。
他之所以每夜都閱讀,並不在於他想獲得什麽知識,而僅只是消遣?或說是消磨?
他經常在書房過夜,他還不大習慣空蕩蕩的寢室。
有天晚上,這個金國蠻子從國論左勃極烈的酒宴上帶回了一位舞姬,很嫵媚的舞姬,嬌弱,五官精巧。
這是他一向最喜歡的宋女子類型,因為截然不同於金女子的粗實,更為柔情似水。
他將她抱上床,女子只是在尖叫和哭泣,分外的淒厲。他本不該去介意這些的,他以前粗魯對待過的宋女子並不少,他是個蠻子。
然則,是突然索然無謂還是興趣全無呢?
完顏阿魯罕放開了這女子,女子拉扯著淩亂的衣服,匆忙想逃離,跌下床。
卻就在這時,就在女子無助而羞愧的坐在地上,抱著身子的瞬間。完顏阿魯罕仿佛看到了脫下自己外套,披在女子身上,並且溫柔攬住對方的肩催促她快走的那個人。
徵羽,他似乎總能想起他。
就是那晚,他佔有了徵羽,而徵羽開始留給他印象的則更早些,那是在一場酒宴裏。
他是否還活著呢?
不過大概也死了吧。
曾有一夜,完顏阿魯罕獨自躺在空蕩的床上,陷入夢鄉。
他夢見了,揚州城破時,國論左勃極烈放任他的軍隊大肆屠殺。而徵羽抱著張琴,無助的死在屍體堆裏,身上滿是鮮血。
完顏阿魯罕驚醒了,然後分不清夢與現實。
但他卻知道,國論左勃極烈這一路上的大肆屠殺下,慘死的宋國人堆積如山。
他從未厭惡過鮮血,但他開始厭惡。
他從未覺得殺戮手無寸鐵的宋人是種罪行,但他這一路上一再約束自己的軍隊的。
他堅信金人將統治宋人的疆土與臣民,不過不該是接手一個已經被毀壞殆盡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