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楊思穎握住金銅色的門把,感覺金屬的冰冷觸感印上柔嫩的掌心肌膚,她反覆做了幾個深呼吸。
但是,無論做了多少次深呼吸都沒用,膽怯的感覺始終鎮壓不下,她的指尖在顫抖,膝蓋發軟。
倒映在鏡面門板上的,是一張精雕細琢的美麗嬌容,纖纖細眉蹙起,刷過蜜粉的軟嫩雙頰因緊張而泛紅,花瓣狀的嘴唇微張,徐徐吐息。
怔怔望著這張柔美的臉蛋,不管端詳多少遍,她依然感覺陌生。
這個出身豪門的千金名媛,半年前失去意識躺在醫院,全身傷痕累累,像是被拆碎的洋娃娃又重新組合起來,昏迷指數一度只剩下三。
而她,甚至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楊總,你怎麽還杵在這裏?大夥兒都已經到齊了,就等你一個啊。」一個從洗手間方向走回包廂的中年男子,看見一臉猶豫的楊思穎,先是眼睛一亮,隨即上前打招呼。
楊思穎對男子輕扯唇角,苦笑成分居多。楊總?就算做了上千次的心理調適,她還是無法習慣這個身分。
「來來來,我幫你開門。」男子將他突出的肚腩擠過來,楊思穎不得不松開門把,不自在的退到一旁。
鑲滿水晶與藝術圖繪的鏡面大門往內推開,男子做出一個請進的手勢。
楊思穎臉上挂著一絲勉強的微笑,微微點頭,握緊手上的凱莉包,垂下眼眸再一次確認自己的穿著沒有失儀。
深藍色系的半正式洋裝,設計簡單保守,沒有太多的裸露,黑色絲襪與深藍高跟鞋,成功營造俐落幹脆的專業形象。
楊思穎挺起胸口,努力裝出自信飛揚的神情──盡管這對「她」來說就跟酷刑沒什麽兩樣。
高跟鞋一旋,跨入金碧輝煌的包廂,入目的是挑高的空間,昏黃的水晶燈,馬蹄形的真皮沙發,大理石琢磨成的長桌。
桌上擺滿了小菜,幾瓶名貴的酒和杯子散置,沙發上坐著數十對男男女女。
男人清一色穿著正式西裝,全是經常出現在媒體前的政商界名流,他們身邊各擁著身材火辣的美女。
空氣中流動著肉欲的氣息,男人的手全在女人身上不安分的滑動,女人欲拒還迎的媚笑,一邊殷勤勸酒。
不管看了多少次這畫面,楊思穎就是做不到無動于衷,她的胃開始翻絞,一股嘔吐感在喉間作祟。
「啊,楊總來了。」出聲的男子咧嘴大笑,一雙毛手正摸在女伴的胸前,平時在媒體面前建立起正直憨實企業家的形象,在此刻完全塌毀。
只有在這種高級俱樂部的包廂裏,這些人才會撕下面具,露出底下的真面目──貪婪好色。
「陳董。」楊思穎忍住反胃,微笑打招呼。
「梓桀,楊總來了。」一見楊思穎走來,席間幾個男人紛紛轉頭,看向在馬蹄形沙發中央的男人。
被稱作梓桀的男人只挑了一下眉,炯亮的眸光揚高,帶著一絲慵懶看著楊思穎。
楊思穎的心髒劇烈跳動,握住提把的雙手扭得更緊,纖細的喉嚨吞動數下,腳步漸漸放慢,一度猶豫自己該不該靠過去。
那雙深邃如黑夜的眼眸鎖定她,他的坐姿很隨性,襯衫解開了三顆鈕扣,炫耀著一片雄壯的胸肌,西裝褲底下一雙長腿交疊。
那個男人,名喚霍梓桀。
他是「凱華」集團的執行長,也是全亞洲備受矚目的年輕企業家。鑲金的家世背景,俊美多金的形象,留美名校的高學曆光環,他呈現給大衆看見的,就像是現代版的王子。
他身邊環繞著各式各樣的女人,但是,他的妻子只有一個──那就是楊思穎。
「什麽風把你吹來了?」霍梓桀輕搖手中的酒杯,未融化的冰塊撞擊杯身,發出清脆聲響。
楊思穎來不及回應,剛才替她開門的陳董搶著說:「是我打電話給楊總的,說大家在這邊聚一聚,順便談一下投資上海的事。」
這些人對楊思穎客氣不是沒有道理,身爲「日欣」金控的總經理,又是金控創辦老董的獨生女,就算衆人皆知這位大小姐脾氣大、架子高,也得賣上三分面子。
更何況,做生意搞投資,若想申請大型企業貸款,或是特殊的企業融資,只要搞定楊思穎,一個月內包准就核准過案。
衆所周知,霍梓桀與楊思穎這段婚姻,出發點就是將霍楊兩家結爲企業盟友,最典型的商業聯姻。
「凱華」集團旗下的事業版圖囊括了建設營造、金融保險、空運物流等等,其中幾間都爲上市公司,在一片不景氣中,近兩年來股價卻還上漲了數倍,光是霍梓桀的身價淨值就高達數億美金。
「日欣」金控與「凱華」集團合作已久,日欣老董楊明旺透過大型借貸給「凱華」,壓低利率並購入部分股權,間接投資「凱華」旗下幾個最賺錢的産業。
一年前,兩家爲了可以增進生意夥伴間的信任度,加上第二代年紀相近,順理成章促成一段商界佳話,讓兩個年輕人步入禮堂。
說穿了,就跟古時候的政治聯姻沒什麽兩樣,用一段婚姻聯系著兩家之間的信任,保持互利關系的平衡。
「楊總別站著,快坐下。」坐在霍梓桀身旁的人,自動自發的騰出空位。
「謝謝。」楊思穎提著一顆急跳的心,在霍梓桀身側坐下。
她沒發覺,這舉動引來其他人詫異的注目。
那些人會將霍梓桀身旁位置讓出來,只不過是出于表面客套罷了,沒人會蠢到以爲,楊思穎會真的和霍梓桀並肩同坐。
只要和楊霍兩家有點私交的人都曉得,小倆口的婚姻有名無實,兩人只在公開場合演演親密戲,私底下冷漠如陌路人。
只要沒有媒體或外界人士在場,即便兩夫妻一起出席私人邀請的商業聚會,仍是各坐各的,互不幹涉。
這樣的假面夫妻在政商界多得是,倒也不稀奇,只要私底下別玩得太過火,維持好兩家該有的顔面,許多人也是這樣過一輩子。
不過……
商界圈裏人都知道,楊家這位千金從小被寵壞了,個性驕縱跋扈,平日氣焰甚高,對霍家兩老態度極差,嬌得令人生厭。
前不久楊思穎出了場車禍,據說還是因爲她准備夜會其他男人,淩晨兩點駕駛紅色跑車超速撞上護欄,差一點就成了植物人,卻奇蹟似的康複。
「楊總的氣色看起好多了。」一名電子小開對楊思穎舉杯寒暄,其他人也跟進,紛紛恭賀個幾句。
「謝謝。」楊思穎也舉杯一一回謝,眼底卻有不安在浮動,甚至不由自主的看向丈夫。
霍梓桀挑眉回睨,手中的酒杯抵住上揚的唇,有一口沒一口的薄啜,銳利的眸光透過杯緣,慵懶地審視起他那陌生的妻子。
結婚一年多,兩人約定好互不幹涉彼此的私生活,如非必要不會單獨聚頭,但這樣的和平狀態,卻在半年前被她打破了。
她夜會男人卻失速撞車的新聞,被媒體渲染得沸沸揚揚,他被迫天天上醫院扮演癡情丈夫,順利平息了這場風波。
半年前,原本以爲車禍傷重的她,會一輩子躺在醫院當植物人,好不容易淡掉的外遇醜聞往後也不會有人再提起,省得他心煩。
誰知,她福大命大,一個月後奇迹式蘇醒,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打算演完最後一天癡情丈夫的他。
那天傍晚,媒體報得可轟動了,他成了俊美專情的青年企業家代表。日日在病床旁癡情呼喚妻子,終于將妻子喚醒……多麽可歌可泣啊,現代版王子與公主的愛情童話。
全是狗屁。霍梓桀冷嘲的扯動一下嘴角。
要不是擔心楊明旺那個老頭會中止借貸給「凱華」,導致手頭可用的流動資金短缺,造成後續一堆不必要的麻煩,他才懶得理這個囂張跋扈的女人。
但……事情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霍梓桀眼神一閃,靜睇著忐忑難安的楊思穎。
太安靜,太溫和,太……膽怯了。車禍痊癒後的楊思穎,就像是重新投胎轉世過,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變得不一樣。
驕蠻跋扈的性格不見了,總是籠罩著自負的眼神變得怯懦不確定,即便她挺高胸口表現自信,但是眼底依然有著清晰的茫然。
是因爲車禍的關系吧?霍梓桀眉頭微微並攏,不怎麽在意的丟開這念頭。
反正,他和這女人的婚姻,不過是制衡兩家利益的安全機制,只是一個空殼,他可沒這麽好的興致,去關心一個名義上是他老婆,實際上跟陌生人沒兩樣的女人。
一陣熱絡的寒暄過後,包廂內的男人邊玩樂邊聊投資的事,楊思穎看著那一個個挨在男人身邊的小模或女星,衣衫半解酥胸半露,任由男人毛手毛腳,濃妝豔抹的臉蛋不時露出很享受的表情,當下她的惡心感更重了。
「你爲什麽要來?」彷佛看出她排斥的感受,霍梓桀將酒杯放在翹起的那只腿上,那俊美的面龐,十足男人味的性感氣質,引來在場女陪客時不時抛來媚眼。
「是陳董……」她茫然又不安的看著他。
「你從來不會參加這種聚會。」濃眉玩味的揚了一下,他挑唇,似笑非笑。「陳董只是剛好碰見你,順口提了一下,你就當真了?你怎麽了?這麽嫩,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楊思穎。」
好奇怪,他不是楊思穎的丈夫嗎?爲什麽他說話總是帶著挖苦意味,看她的眼神冷漠如外人。
「我只是好奇,加上在家又沒什麽事可做,就過來看一下。」她心虛的扯開一絲笑。
要不是被楊明旺一通電話找進「日欣」金控,她也不會在離開的時候碰見陳董,完全不懂這個複雜生態的她,又怎會曉得,這些有錢人說的話虛實難辨,看似褒實則貶,似是而非,一句話可以繞十個圈子說。
她沒這種心思,也不習慣這一切……只因爲,這具軀殼底下的她,或者該說她的靈魂,根本不是楊思穎。
「思穎,你別介意啊,我們不曉得你會過來,擔心梓桀一個人喝酒太悶,就幫他找了個伴兒。」一個面帶醉意的男人笑嘻嘻的說。
伴兒?楊思穎怔忡的閃動眸光,不懂男人的意思。
她的疑惑在十秒鍾過後解開了。金色大門被推開,一個穿著黑色貼身短洋裝的火辣嫩模走進包廂,成熟的大鬈發,濃豔的妝容,像是走伸展台似的踩著高跟鞋進來。
「嗨,好久不見了,霍總。」女人俏皮的對霍梓桀抛媚眼。
楊思穎仰著瞪圓的眸子,滿臉震驚,手中一口也沒喝的酒差點全灑到地上。
「宛真?你怎麽會在這裏?」她突兀的站起身,擋住火辣美女的去路。
那嫩模愣了一下,以爲自己聽錯了。不可能啊,模特兒圈的人只知道她的藝名,她也沒隨便向人透露過本名,這個女人是怎麽知道的?
霍梓桀的眸光凝著激動的楊思穎。這可古怪了,楊思穎向來只跟同樣出身的千金名媛混在一起,幾時認識了專靠陪大老板吃飯睡覺往上爬的模特兒?
「小姐,你認錯人了……」
「宛真,你不是休學去當模特兒嗎?怎麽會……」楊思穎瞄了一眼包廂內肉欲橫流的畫面,心底發寒。
「我認識你嗎?」宛真不快的上下打量她。
霍梓桀看好戲似的彎起嘴角,等著脾氣特大,絕不容許別人藐視的楊思穎大發雷霆。
出乎意料,楊思穎抓住宛真的手腕,不由分說的拉她走出包廂。
「嗳,糟了,楊總該不會是吃醋了?」
「抱歉啦,梓桀,我沒想到你家那口子會來這裏。」
面對在座其他人看熱鬧的調侃,霍梓桀不以爲忤,只是揚起無所謂的笑容,放下酒杯站起身。「我出去一下,你們隨意。」
「你不是在當模特兒?爲什麽要來這裏陪酒?」
楊思穎將宛真拉到寬敞的中庭,停在用來擺設的一大盆蝴蝶蘭前,難以置信的問道。
宛真不耐煩的拍掉她的手,從包包裏拿出香煙點上,冷冷的瞟她。「小姐,你哪位?我根本不認識你。」
楊思穎心一急,話不經大腦就脫口:「我是夏恬馨,你高中最要好的朋友。」
聞言,宛真表情一震,隱在蝴蝶蘭後方的一抹高大身影也在瞬間靜止不動。
「你瘋了嗎?」宛真將她從頭到腳瞪過一遍。「小姐,我看你是真的瘋了!」
沒錯,夏恬馨確實是她高中好友,兩人也考上同一間大學,但是在入學前,她通過試鏡,跟模特兒公司簽下經紀約,因此暫時辦理休學,忙著忙著,兩人的聯絡也就淡了。
加上夏恬馨的繼父好賭愛錢,母親又是個藥罐子,她天天忙打工,也找不出時間跟自己聯系。
楊思穎咬咬唇,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是啊,她剛才說的話,一定教人匪夷所思。
又有誰會相信,車禍而亡的窮困女孩夏恬馨,居然重生到嬌嬌千金楊思穎身上……連她自己有時回神,也感到荒謬。
一場車禍醒來,從一個成天忙著打工賺錢的十幾歲女孩,成了出身名門、已有丈夫的千金名媛,她一度懷疑自己是人格分裂,或是罹患了精神方面的疾病。
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神智是正常的,也非常清楚,自己只是擁有楊思穎的身體,內在卻是貨真價實的夏恬馨。
「宛真,你聽我說,我知道這很難相信,但是,我真的是恬馨。」
「你夠了!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開這種無聊又變態的玩笑,目的究竟是什麽,但是前幾天我才在夢世代百貨見過恬馨。」
楊思穎聞言一震。「怎麽可能?我……我不是應該死了嗎?」她口中的「我」,自然是指夏恬馨。
「對,恬馨之前是發生車禍沒錯,不過她已經痊癒了──天啊,我真是瘋了,幹嘛跟你扯這麽多。」宛真翻了個白眼。
楊思穎腦袋一片混亂,但是當她看見昔日單純的好友,此時濃妝豔抹,穿著衣料短薄的貼身洋裝,裸露大片胸口,手中還夾著一根煙……天哪,她才十九歲呀!
一股憤怒忽湧而上,楊思穎搶下宛真手裏的煙。「你怎麽會變得這麽墮落?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你是模特兒,不是陪酒小姐!」
「神經病。」宛真抱著雙臂,哼聲冷笑。「剛才裏頭坐的都是大老板,只要他願意出錢包養,想在演藝圈出頭的機會就多了,你懂什麽?」
「宛真……」
「有完沒完?我根本不認識你,你別再騷擾我。」宛真惡狠狠瞪她一眼,扭頭走開。
楊思穎錯愕的愣在原地,指間還捏著那根沾上口紅的香煙。
與人齊高的盆栽後方,伫立不動的男人,一雙銳眸在淡紫花瓣虛掩之間,投注在臉色蒼白的楊思穎身上。
直到她頹然的往出口走,高大身軀才緩緩從盆栽後方步出。
望著那抹纖細的藍色人影,霍梓桀眯起眼,薄唇輕吐:「夏恬馨?」
是的,她不是楊思穎,她是夏恬馨。
那天在醫院睜開眼,入目的第一張臉,是名喚霍梓桀的男人。他只是靜靜的靠坐在椅背上,雙臂盤在胸口,黑眸半掩的睨著她。
「楊思穎,你真行,半夜去找男人也能搞到差點送命。」霍梓桀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冰得刺骨的嘲諷。
她腦袋一團爛糊,好像被砸碎了又重整,什麽都聽不進去,卻異常清晰的聽見了他喊她──楊思穎。
那是誰?她從來沒聽過,也沒見過守在病床邊的男人。
後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夏恬馨,而是一個二十七歲、結了婚的成熟女人。
解脫了──這是震驚恐懼之後,當下第一個鑽入她腦海的念頭。
她承認自己是自私的。
當她在茫然與懵懂間了解到自己已經重生,然後,那股長久以來壓在胸口,沈重得難以負荷的痛苦,瞬間蒸散了……
她終于可以脫離總是拳頭相向的繼父,身體滿是病痛、深愛繼父的軟弱母親,貧困的家境。
她也以爲夏恬馨這個身分,應該是死了,否則她的靈魂怎會離開身體?于是,她決定好好的以新身分活下去。
然而,想得容易,做起來卻非常困難。
她的個性軟弱膽小,學不來楊思穎的驕縱任性。從高中就開始在餐飲店打工,她習慣看人臉色,習慣向人低頭,知道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自尊心是最不被容許存在的累贅。
光是要模仿楊思穎的自信高傲,她就必須耗上全部的心力。或許該慶幸,不管她扮得再怎麽不像,也沒人會懷疑她不是楊思穎。
因爲她不是「假扮」,而是這一輩子,都將用著楊思穎的身軀活下去。
叭叭叭!
短促的喇叭聲響起,嚇醒了怔怔站在大馬路邊,正要揮手招計程車的楊思穎。
「上車。」一輛保時捷停在她面前,車窗降下,駕駛座上的霍梓桀淡淡命令。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搭車回家。」沒料到他會突然憑空冒出,楊思穎只手輕撫胸口,努力保持表情鎮定。
「你希望我回去包廂,陪那個宛真玩玩?」霍梓桀挑了一下濃眉。
心髒一緊,楊思穎緊張的瞅著他。「你把宛真怎麽樣了?」
霍梓桀揚唇。「先上車,我再告訴你。」
吞咽著幹澀的喉嚨,楊思穎繞到保時捷的另一側,開門上車。幾乎是門一關上的瞬間,銀色保時捷如子彈般奔馳在黑夜中。
「宛真她──」
「她的目標是我,我一走,她也跟著離開了。」
原來是這樣啊。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松了口氣,緊張的情緒減弱些許。
「你的身體還好嗎?」行駛一段路,他忽又啓嗓。
「很、很好。」她怯怯不安的投去一眼。
「你是怎麽認識那個宛真的?」
「呃……很久以前認識的。」她緊張地猛舔唇瓣。
「我不是問你時間,而是問你怎麽認識。」堪比黑夜深邃的眸斜斜一睐,將她坐立難安的神情盡收眼底。
「我跟她是高中認識的。」
「高中?你高中不是在英國念的,還是我記錯了?」
「嗯……有一次回台灣,朋友的朋友介紹認識的。」
「看不出來,你這麽關心不同生活圈的朋友。」
「嗯。」她心虛的觑他一眼。
天啊,求求你別再問了!楊思穎額頭滲出薄汗,秀美的側顔在閃爍的霓虹燈映照中,透著一股快窒息似的蒼白。
或許是受到家庭環境的影響,她的個性膽小,天生容易緊張,面對說話態度強硬的人,會下意識的想躲開,也害怕成爲焦點。
所以,她很清楚自己永遠當不了什麽大人物,她只適合當芸芸衆生之中的小人物,安分守己的過生活。
一段漫長的沈默之後,銀色保時捷抵達位在台北市高級住宅區的獨棟豪宅。
楊思穎松了口氣,雙手越發握緊凱莉包的提把。這一路上,每當紅燈空檔,霍梓桀別有深意的睨向她,她的目光就像躲著貓的老鼠,驚悸慌亂的飄開。
眼神騙不了人。
她的眼神,不像二十七歲的成熟女人,反倒像是十八、九歲的女孩。也不是未解世事的天真無知,而是一種經曆過現實磨難,卻又不至于太過世故的眼神。
無論那是怎麽樣的眼神,都不該也不可能出現在楊思穎的臉上。
對照她出院後的種種反常舉動,完全判若兩人的氣質與個性,唯一可以解開這些謎底的,只有一個關鍵──
「夏恬馨。」
當那張形狀優美的薄唇,輕輕吐出這個名字,楊思穎全身起了一股戰栗,面向窗外的蒼白臉蛋僵住,不敢轉向駕駛座。
霍梓桀雙臂交挂在方向盤,挑高的濃眉之下,一雙淩厲的深眸,像帶著刺的爪子,緊攫那張清麗的容顔。
「方才,我好像在哪裏聽見你提起這個名字。」滑順低醇的嗓音在車內飄動。
「沒……我沒有,你應該是聽錯了。」
「思穎,我發現你變了。」
「什麽?」她想扯開笑容,反使細柔的嗓音更虛弱。
「你從來不會這麽溫順的被我詢問,也不會避開我的臉。」
就像是脫胎換骨般,徹頭徹尾成了不同的人。就算再怎麽忽略她,觀察力敏銳的他也很難不察覺。
「今晚在俱樂部的聚會,你也不該出現,你早該知道那種場合會有多荒唐,而不是身在其中後,才露出一臉驚恐的表情。」
他都知道!楊思穎扭過纖細的頸子,驚詫的看入那雙深邃的黑眸底處,不敢相信她極力隱藏的情緒,早已被他一一捕捉。
幹澀的喉嚨吞動一下,她無法與那雙如火炬般懾人的眼眸對看太久,膽怯的垂下眼睑。
而這個膽怯的舉動,恰恰更是楊思穎這個氣焰淩人的女人,最不可能會有的反應。
楊思穎的態度永遠是囂張的,嬌蠻得無法無天,真當自己是皇親國戚似的,對待任何人都是頤指氣使。
眼前這個女人,膽怯得像一株含羞草,隨意一記嚴厲眼神,她便會縮起嬌顔,緊張得不知所措。
這樣的她,意外的使人迷惑。
霍梓桀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發覺自己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把思緒全撥到她身上。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包括其他女人。結婚一年多,兩人早協議好各玩各的,而他,本來就沒對誰動過真情,女人之于他只有欲望,不涉及情愛。
「我……我想上洗手間,抱歉。」面對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楊思穎結結巴巴的拉開車門,狼狽的逃離保時捷。
霍梓桀眯起眼,看著她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好幾次差點被地上的突起物絆倒,那種倉皇中透著一股青澀感的舉動,竟然讓他想笑。
他發現,這個「嶄新」的妻子已經勾起他滿腹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