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門關上之後，陳子昂抹了把臉。

　臉色沉了下來，對方婪說道，“我要和你談談。”

　說實話，陳子昂現在心情很不好。他先檢查了一下門窗，又在門上掛上了“休息中，請勿打擾”的牌子，才用雙手向上推了推頭髮，腿一彎就倒在了沙發上。

　“坐吧，反正到節目開始也還有一會兒。”他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

　等方婪一坐下，他就將之前已經準備好的厚厚一沓裝訂在一起的A4紙輕輕放在了面前的小几上。然後向前一推。

　封面是白色卡紙，一個字都沒有寫。

　“這是什麼？劇本？”方婪在對方的示意下拿了起來，但是卻並沒有馬上打開，他把那沓紙捏在手裡，問了一句。

　陳子昂伸出手指頭點了點桌子，“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方婪卻又把那沓東西放回了桌子上，臉色平靜得不行，“想要和我說什麼，不如直說。”

　陳子昂抱著胳膊，一邊打量著對方，一邊在心裡琢磨。

　還別說，方婪真不像是資料上寫著的，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

　是的，現在被方婪放回桌子上的這一沓白皮文件，都是陳子昂通過各方途徑蒐集來的關於方婪的資料。但是很遺憾，調查的結果根本不是陳子昂想要的。白紙黑字，無論誰看了都會以為這些描述的背後，是一個樂觀​​向上，積極進取，勤勞勇敢，不屈不撓的青年。

　但是事實上……

　事實上？

　陳子昂忍不住又上上下下看了眼不動聲色坐在自己對面的方婪，這……開玩笑的吧？就衝這深沉勁兒……到底哪裡陽光開朗了？

　如果說，最開始，陳子昂還先入為主的把方婪看成一個厲榮澤的死忠粉，剛剛畢業，一文不名的小律師。而在這麼些天相處下來，他深深反而意識到，對方根本不是這樣的。等到那天和錢前見面的時候，那個被成為陳總的青年過來客氣的和他說話，陳子昂說驚訝也其實也不驚訝。

　然後一轉頭，他就去調查了方婪。

　雖然有關方婪的信息沒查出多少，但是關於那天那個“陳總”的身份他卻已經一清二楚。看到結果的時候他心裡都駭了一下，畢竟上面那個圈子根本不是他這樣一個小小經紀人能夠觸碰得到的。

　按道理知道這些之後，他就不應該再繼續追根究底下去，但是陳子昂雖然知道這個道理，卻偏偏按捺不住自己。或者說，他這種人，沒法容忍不在自己控制之內的不確定因素呆在身邊。索性直接給方婪攤開了。

　見方婪沒有翻開文件的意思，陳子昂咳了一聲，低聲道，“方婪，你和陳公子究竟是什麼關係？”

　方婪聽到這一句，頓時就明白了，他伸手碰了碰桌子上的文件，讓那份文件距離自己更遠了一些，隨口道，“挺近的關係。”

　挺近？陳子昂一愣，“有多近？”

　“比你和你女朋友還要更近一些。”

　“你怎麼知道我有女朋友……？”陳子昂說著說著忽然消音了，然後簡短的“哦”了一聲，伸手把那份文件抓了回來，話題一轉，“說真的，方婪，你性格挺不錯的，有沒有興趣長時間幹下去？”

　方婪笑了一笑，“看緣分吧。”

　陳子昂一時沒弄明白他口裡的緣份指的是什麼，卻又不好追問下去。房間裡沉默了一下。倒是方婪突然說了句話。

　他問陳子昂，“你就和我說這些？”

　陳子昂搖頭，頓了頓，“我是想問問Zonger最近的情況。”

　這句話顯而易見不是他真正想說的，方婪也懶得配合對方，直接說道，“小松最近一直在這邊，他很清楚。”言下之意你問他就可以了。

　陳子昂也就說不出話了。

　他心情差得很。

　一方面是因為方婪，另外一方面是因為厲榮澤。

　陳子昂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從小到大，也就對兩個人收斂過過自己的性格，一個就是厲榮澤。原因可不是什麼他動了愛才之心什麼什麼的，而是厲榮澤從來都不吃他那一套。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對方都照樣我行我素，壓根不放在心上。偏偏人又很有才華和運氣，陳子昂也就不得不妥協了。

　就比如對方有的原則壓根就不允許被動搖。

　他們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厲榮澤就直接給他說過，只要他還在圈子裡一天，就絕對不會參加某檔綜藝節目，連帶會在這個節目中間播放的廣告也一律不接。態度堅決的很。陳子昂當時就懵了懵，嘴上先答應了。下來打探了下，才知道當年厲榮澤剛出道的時候曾經上過這檔節目。那個時候厲榮澤剛剛出道，一沒人脈，二沒名氣，當然不可能請他做嘉賓。但是這個節目卻是讓他去當助理主持，他們的助理主持往往安排給那些完全沒有名氣，還沒正式出道的人，召之即來呼之即去，被整得尤其慘，當然也能夠通過這個讓觀者印象深刻。這本來也是節目的賣點之一，但是也不知道是被忽略了還是什麼失誤，竟然以嘉賓的名義邀請了厲榮澤，實際卻讓他擔任助理主持。那個時候厲榮澤剛剛出道，但是已經出演過一部電視劇的男配，並且這部電視劇收視還不錯。節目組卻還把他當做還沒出道，並且不被公司看好的練習生看待，實在是非常輕慢。

　厲榮澤當場就撂下了臉，把工作人員發給他的造型誇張的銘牌往地上一扔，扭頭就走了。當時周圍人都驚呆了，都沒人想到一個剛剛出道的小明星脾氣這麼暴躁，或者說，這麼不懂得忍。

　畢竟在你沒出名之前，要忍得住，挨得住，才有成名的機會。

　其實他發脾氣，也沒驚動太多人。

　不過一個小明星麼。而且把這一幕看在眼裡的，都暗暗搖頭，覺得厲榮澤將來的路不好走。

　然而沒想到，一轉眼，人家竟然紅了。還是大紅大紫的紅。

　而厲榮澤，不論是大紅之前，還是之後，都再也沒有碰過和這檔節目任何沾親帶故的東西。

　陳子昂弄清楚這一茬，也就把對方的脾氣摸了個七七八八。

　因此也就不像之前那樣，想方設法要把一切都控制在手裡。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他很看好對方。

　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厲榮澤本質上脾氣再不好，也從來不會發作在別人身上。與其說這是什麼優點，不如說是一種天生的素養。相比於其他明星動不動就耍大牌，表面上光鮮亮麗溫文儒雅，私底下暴躁易怒私生活糜爛。厲榮澤其實可以稱得上“直爽”。雖然他脾氣也不怎麼好，不高興起來兇得嚇人，但是卻從來不會拿身邊的人撒氣。私生活更是乾乾淨淨，工作也兢兢業業，陳子昂沒理由不喜歡。

　這也是在他這麼長時間以來，對厲榮澤比他帶過的任何一個明星都盡心盡力的原因。

　“我想送Zonger去醫院。”沉默了幾分鐘，陳子昂聲音極低的說。即使已經反鎖了門窗，房間隔音效果也很好，他還是很謹慎。

　方婪有點驚訝的抬起了頭。

　“如果再過一個月，他還是這個狀況，我就會這麼做。”陳子昂說這，把雙手交叉在一起，“這段時間以來，我也一直在聯繫他的家人，卻沒辦法聯繫上。 ”說到這裡，陳子昂搖了搖頭，“他是單親家庭，他爸現在已經再婚了，我打過電話，對方說已經和他斷絕親子關係了，不肯過來看他。當然了，這可能和我說Zonger不但沒有存款還欠了不少醫藥費有關？”

　“那他媽媽呢？”方婪忍不住問。

　“一點都聯繫不上，就是關於他父親的情況，還是我找人幫忙查的，再多就沒有了。”陳子昂攤開手，“你看，他也沒有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無論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這時候也只有我能幫上忙。我不可能就這麼把他扔到一邊。”

　方婪眼神波動了一下，“那……你準備讓他退隱？”

　“如果他還是這個狀態。”陳子昂說道，忍不住強調了一下，“就是現在這種狀態，對你過分依戀。”

　方婪啞然。還真是這樣，方婪也知道厲榮澤情況不正常，即使對方身體，思維都在逐漸恢復，但是對自己的依戀卻不降反升。並且，他其實一點都不討厭這種感覺，相反，竟然有一些隱隱的愉悅和享受。

　好吧，他承認，他是有點缺愛。

　至於陳子昂說的帶厲榮澤正式退隱接受專業治療，他卻有些驚訝。從之前來看，陳子昂明顯對某些事過分執著，就比如，明知道厲榮澤腦子不清楚還要壓著他去見導演。他一直以為陳子昂對自己事業的看重是超過其他的。厲榮澤的事業，某種意義上，也就是陳子昂自己的事業。

　但是這些他並沒有問出來。

　但是陳子昂已經讀懂了方婪臉上的意思。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煙，抽出了一根夾在手指上，自嘲的笑了一聲，“我之前不是腦子暈了頭麼。說實話，我還真挺不甘心的。明明都走了一半了，他就這麼隱沒下去。呵，真特別不甘心。只是有時候，你卻不能只顧著這一件事。”

　方婪沒有接下去，反而問道，“你想讓我做什麼？陪他接受治療？”

　沒想到陳子昂卻搖了搖頭，“不，事實上，我希望你最好再不要出現在他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