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厲榮澤跟隨著那個工作人員，搭乘專用電梯，進到一間小型會議室裡。說是會議室也不盡然，裡面並沒有那種長條形的桌子，而是零散的放置著不同顏色的單人，雙人沙發，看起來溫馨慵懶。桌子上面放著各種飲品和一些主持人和嘉賓用的道具。厲榮澤剛一進來，之前還熱熱鬧鬧的小房間，忽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一屋子男男女女都看向了他。

　但是他一個也不認識。

　這些都是陌生人，厲榮澤不由得有些煩躁的手指彎曲了一下。他不喜歡陌生人。因為他們會忽然從你腦子裡冒出來，翻出一大堆零零碎碎，然後告訴你，看，我們早就認識。

　這讓厲榮澤常常覺得自己正逐漸變得不是自己。

　圈子裡哪怕發生一丁點事情，都會像張了翅膀一樣飛到四面八方。前段時間，不，應該說直到最近，厲榮澤都是最熱議的話題。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關心當初被爆出來的那些照片究竟是怎麼回事了。轉而開始挖掘厲榮澤出道這麼幾年來的種種事蹟。像是“脾氣暴躁”，“目中無人”，“性向模糊”，“演技巨爛”之類，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種，按照陳子昂的說法，這是大多數迅速走紅，實力過硬的藝人走向新高度的必經之路。畢竟你躥紅的太快，已經礙著不知道多少人的路了。不過說完，他又嗤笑一聲，“看著吧，翻不起什麼么蛾子的。有時間不放在自身努力上，真是閒的。”

　厲榮澤那幾件成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最近也被翻來覆去不知道說了多少遍。其中就有關於他從來不上的某檔節目，而那檔節目和今晚他們參加的這個，屬於世仇，老對頭那種。從開播到現在，不知道互相掐了多少回合，就連帶著兩個電視台的主持人，提到對方也都每每言語帶刺。

　厲榮澤之前被黑，說不定背後就有那個節目製作方的影子。而現在他參加今晚這檔，是有意的還是？厲榮澤當然沒有去考慮這些東西，他參加這個節目只是因為方婪，再沒有別的理由。

　至少目前沒有。

　引領厲榮澤的那個節目方的工作人員一直在小心注意著對方的臉色。之前製作人特意交代她要多多照顧對方，因此她馬上笑一笑，主動詢問裡面正在準備的嘉賓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比如關於今晚這個節目還有什麼疑問或者想法，她都可以試著想辦法調節。

　現在，開播前調節目？怎麼可能！節目流程早就確定好了，她只是在轉移話題而已。

　厲榮澤臉上一直掛著墨鏡，這個時候也沒有摘。直接走進去找了一個距離其他人最遠的位置，坐了下來。然後熟練的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沒錯，是一個手機。

　這是昨天專門讓段松去買的，電話卡也是用別人名字辦的。之前他用的那個手機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這還是三月份剛出的新機型，裡面功能很全面，配置也一流，拿來玩單機什麼的運行流暢。

　但是厲榮澤掏出來之後卻沒有點開任何一個遊戲娛樂程序，而是翻開了通訊錄，手指在裡面第一個名字上面快速的點一下，等到屏幕上跳出“正在撥通”的字樣的時候，又馬上鬆開手按下結束鍵，不讓它撥出去。目光專注的注視了那個聯繫人十幾秒，他又一次按下了撥通鍵，然後又快速的掛斷。像是在玩著什麼好玩的遊戲似的，不斷重複著，樂此不彼。臉上緊繃的肌肉也舒緩成一個優雅柔和的弧度。

　厲榮澤進來之後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坐到了一邊。和他平時對外優雅沉穩的氣度非常不符，那邊坐著的人中有幾個和他關係不錯。這時候面面相覷了一眼。

　這是怎麼說？

　真的受刺激了？

　我怎麼知道！

　問問他？

　但是幾個人都坐著，沒有人首先站起來。他們和對方的關係並沒有近到那個程度，說是關係不錯，也只是比一般人多了幾次合作而已。陳子昂之前說厲榮澤沒有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倒也並不是毫無根據。就算是普通人，在和別人幾次合作之後，怎麼說也是普通朋友了。但是厲榮澤卻沒有，他好像天生就能吸引絕大多數人的目光，卻也天生和其他人之間隔絕著什麼破不了的屏障。以至於接觸他的人幾乎都喜歡他，但能夠靠近他的卻一個也沒有。

　很快，稍稍安靜下來的交談又重新熱烈了起來。當然這些被邀請的嘉賓並不是來這裡聊天的。他們在討論一個人。

　這檔節目在圈內很有地位，經常會邀請一些大咖到場，作為特邀嘉賓之類。一般都是圈子裡既有才華，又有口碑的人。而他們現在，就是在等這個人。

　——去年剛剛摘下國際影帝桂冠的王昊成。

　王昊成出了名的提攜後輩，不遺餘力，在圈子裡口碑很好。現在他們討論的就是王昊成最近出演的一部電影《絕望的複仇者》。

　有人正說起一些拍攝花絮。周圍人都豎著耳朵聽著，為一會的見面做準備。厲榮澤還是坐在一邊，低頭擺弄著手機。其他人都漸漸聚攏成一個圈，他一個人坐在一邊，就特別明顯。

　以至於主持人陪同王昊成一起走進來時，都一眼看到了厲榮澤身上。

　但是厲榮澤卻並沒有馬上給與反應，仍舊低著頭。主持人有點尷尬，正準備說點什麼，卻發現身邊的王昊成抬腳朝著厲榮澤走了過去。

　等到周圍人紛紛站起來打招呼，叫著王哥或者王老師。

　厲榮澤把手機屏幕向下一壓，就站了起來。剛好這時王昊成也走到了他面前，臉上還帶著點驚喜，“好久不見啊。”

　王昊成走進房間第一眼就理所當然被那個單獨出來的人吸引了注意力，再仔細一看，竟然是厲榮澤。

　這讓他有點驚訝。

　就在去年之後，他的時間表突然就被填的滿滿的，常常是十幾個小時連軸轉，早上九點的時候，他還跟著劇組在弗羅里達某處取外景，現在已經站在了S市的錄製現場。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節目方給的資料，因此也不知道厲榮澤也是被邀請的嘉賓之一。如果他知道厲榮澤也是被邀請嘉賓，王昊成十有□□會推掉。

　他不但知道厲榮澤，而且還很熟悉，原因很簡單，因為他追過對方。而且還沒成。王昊成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有那麼點尷尬。

　厲榮澤正玩手機玩的不亦樂乎呢，就覺得頭頂暗了一下，他條件反射把手機一壓，就站了起來。

　王昊成笑意不減，也沒有客氣的要和他握手，但也沒有做出很親熱的動作。相反，他兩隻手都放在口袋裡，隨意的站著，穿著一件簡單的襯衫，披了件灰色毛衣，袖子在胸前鬆鬆打了個結。這個時候被厲榮澤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微微偏了一下頭，就看到了被對方緊緊握著的黑色手機。

　眼睛亮了一下，“好巧，我也想換手機了，這個好用嗎。”

　厲榮澤抿著嘴，半天沒說話，一屋子的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

　趕快回答啊，沒看王哥在跟你說話呢嗎？

　那可是王昊成啊，手裡資源人脈一等一，又喜歡提攜後輩。周圍人看著都著急，簡直恨不得以身代之。

　王昊成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一些，不過他卻是因為想到了另外一個原因，該不會是因為那個吧？厲榮澤也不像是這麼小氣的人。

　該鬱悶的是他才對吧？

　厲榮澤輕輕呼出一口氣，忽然抬手摘下了墨鏡，淡淡笑了一下，“我覺得還行。”

　王昊成收斂的笑意又揚了上去，點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很敬業表示讓大家久等了，現在可以開始了。眾人紛紛表示一點都不久，王哥很準時之類。主持人目光來回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就又俏皮的笑了。一圈人簇擁著王昊成在中間那張沙發上坐下，厲榮澤握著手機，還站在比較遠的地方。這時候王昊成正好抬頭看了他一眼。

　厲榮澤將手機放進了口袋裡，走近幾步也坐了下來。

　“咚、咚”兩聲，正要開口的陳子昂一頓，忽然站了起來，走過去打開了門。

　段松站在門外，手裡還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有點氣喘的說，“厲哥那邊就要開始了，我來叫你們過去。”

　陳子昂“哦”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方婪，“現在過去嗎？”

　方婪還坐在之前的位置，雙手交叉，這時也就點了點頭，“早點過去吧。”

　段松敏感的察覺到氣氛有些不一樣，不說別的，就說陳哥居然會徵詢別人意見這一點就……而且還是一個“外人”？

　方婪還是第一次進入演播大廳，他和陳子昂在觀眾席最旁邊第一排坐下，剛一坐下就看到不少熟人，陳子昂就一個個打招呼過去。

　方婪坐下之後就開始思考陳子昂給的提議。

　——最好不要出現在Zonger的視線裡？

　方婪凝眉思索。平心而論，這未必不是一個最好的辦法。他一開始之所以把那個莫名其妙對自己執著的人撿回去，不就是因為那種冥冥之中牽連在兩人之間的緣法嗎？若是這樣能夠了結因緣，那他就可以回到最開始的狀態，賺一點基本的生活費，其餘時間都用來潛心修道。何樂而不為？

　為什麼還要這樣耽擱時間。

　你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問自己。

　本來他是可以毫不猶豫的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在厲榮澤毫不猶豫擋在自己面前，在他抱著自己傷心難過哭出來之後，方婪覺得自己有點理不清楚了。他想要修真合道，但卻又捨不得這種感覺，被另外一個人全心全意依賴的感覺。

　尤其在小獸莫名其妙消失之後，他愈發不想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出租屋。

　方婪感受著自己體內循環運轉的靈力，但是他又知道，這些都是暫時的，厲榮澤早晚會恢復正常。至於這段時間的經歷，他或許會感謝自己的幫助，或許壓根就不記得發生的事情。然而，更有可能的是，他會因此感到非常的尷尬和難堪。

　方婪雙肘支撐在膝蓋上，他應該怎麼做？

　觀眾已經陸陸續續入場做好了，一切燈光，攝像，道具都已經準備就位。主持人最後確認了一眼卡片上的節目流程。嚮導演示意了一下。

　節目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