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不是甜的酸的苦的辣的，更不是剔透的水晶永恆的鑽石明媚的星光。”

　“那應該是什麼呢？”

　“是空氣。”

　“空氣？”

　“嗯，空氣，就在呼吸之間。”

　“怎麼樣？”陳子昂聲情並茂的讀完劇本上的一段話，抬頭問方婪。

　方婪正端著咖啡，目光漫不經心的落在落地玻璃外面，這時候略微轉過頭，“挺好的，陳總監很有演話劇的天分。”

　陳子昂輕哼了一聲，將手裡的劇本扔在一整個木頭壓合成的立方桌上。身側的落地窗外是一個不到四五平米的小院落，三五一簇的修竹輕輕搖曳，淡黃色竹葉鋪了一地，偶有幾片在風中飛捲起來。不過竹子還是翠綠的，把陽光過濾在落地玻璃上，也是綠意盎然。

　他們現在坐在一家會員制會所的包間裡，距離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錢前卻仍舊沒有出現。

　陳子昂已經開始有點不耐煩了，他時間觀念很強，從來不是能容忍別人遲到的人。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別的選擇。

　這麼想著，心情頓時又灰暗了幾個色度。目光一轉落在厲榮澤身上。

　說實話，厲榮澤現在的狀況讓他很吃驚，應該說非常吃驚。

　厲榮澤穿著一件奶綠色短款羊毛衫，脖子上圍著一條黑色底色加膚色條紋的格子圍巾，襯得小麥色的肌膚絲滑流暢。胸口挂墜一個紫灰色墨鏡，穿著煙灰色長褲的雙腿交疊在一起，腳上是一雙淺棕色休閒鞋，鞋帶鬆鬆繫著。他放鬆著身體，靠坐在座位上，髮絲服帖的順著領子有一點鑽進衣服裡，目光斜斜的落在地面某一個點，很長時間都不移動一下。不知道的人多半以為他沉浸到了什麼思緒當中。當然陳子昂知道，對方這種狀態是因為沒精神加不舒服。

　畢竟燒還沒退呢。

　但是看起來，對方簡直正常的不能夠再正常。

　陳子昂表示他很欣慰。話說就是之前Zonger正常的時候，都沒這麼配合過。倒不是說對方不敬業，而是對方對於“敬業”的理解顯然和一般人不太一樣。

　也不知道方婪是怎麼交代的？陳子昂詭異的目光從方婪身上一掃而過。

　不過這麼看起來，Zonger是真的很有可能……不，應該說是一定會在電影開拍之前恢復過來。要知道剛剛他們進來時，厲榮澤的腳……可真是嚇了他一跳。

　陳子昂坐在座位上眼睜睜看著厲榮澤神色不愉，步伐平穩的走進來時，目瞪口呆，心裡一瞬間想要罵娘。

　說好的“受傷畸形癒合，建議手術矯正，但不保證治愈”呢？

　——雖然慢了點，但是確實，對方每一步都穩穩噹噹。

　陳大經紀人頓時就站了起來，恭恭敬敬把人迎著坐下了。

　不過這種興奮之情也就持續了十多分鐘。興奮才稍稍退卻，偏執就竄了上去，讓他煩躁不已。陳子昂用指甲扣著木質扶手上的金屬條，一邊想著，怎麼還不來呢？

　百無聊賴，陳子昂又翻起眼前的劇本。

　《呼吸愛情》講述的是一對年輕戀人在旅行中尋找生活真諦的故事。徒步，自行車，火車，不同的交通工具穿插了整個旅行，一路上遇到了形形□□的人，其中穿插了不少搞笑的片段，主人公一路歡笑著走到了最後他們計劃的終點。

　故事到這裡都還好吧？雖然看不出什麼賣點，但是起碼還在文藝小清新的範疇之內。男主女主都是當紅演員，加上大咖客串。青春勵志，含蓄輕鬆，蘊含哲理，說不定還能小火一把。

　但是特麼的，這竟然不是結局。結局兩人竟然分手了！

　一路歡聲笑語彼此關心扶持的小情侶最後到了終點，就這麼毫無預兆的分手了？畫風一點都不符啊，說好的勵志暖心青春劇呢？

　陳子昂剛好看到結局，頓時脫口而出個“操！”

　結果背後就傳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S市不熟，遲到了。”

　陳子昂喉嘍一動把後面要說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臉上神色瞬間一整，笑容滿面站起，轉身，“錢導，你好你好！S市就是交通系統比較複​​雜，一路上辛苦了吧？按說昨天應該給你接風洗塵的，是我們太不周到了。”

　方婪和厲榮澤也順勢站了起來，錢前看到兩人，目光在厲榮澤身上一頓，又落到方婪身上，驚訝了一下，復又笑起來，“陳總監這是要給我引薦新人嘍？”

　陳子昂只是“呵呵”笑了兩聲。

　錢前也就是那麼一問，坐下之後，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厲榮澤身上。畢竟這才是他不遠趕來的主要目的。

　厲榮澤目光微微垂下，神色也是淡淡的，看起來並不是很熱心的樣子。至少對於他的到來沒有多麼熱情。這讓這位新銳導演心裡升起了點古怪，第一反應竟然是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得罪對方了。

　不然，不應該啊？上次他們見面不是還相談甚歡嗎？

　陳子昂注意到了錢前的目光，立馬主動的起了話頭，將對方注意力吸引到自己這裡。不多時，兩人就說開了。都是同一個圈子的人，年齡也相差不多，加上陳子昂刻意之下，更是句句都說到錢前心坎上，兩人竟然說得開心起來。

　方婪坐在一邊，沒兩下就把視線轉到了落地玻璃外面，並不是玻璃外面有什麼吸引他的東西。而是房間裡有一個他不希望看見的人。

　陳向遠，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陳家目前當家的陳初實唯一的私生子。也是上京陳氏下一代培養的接班人。

　他怎麼會在這裡？方婪有點不解，難道陳向遠想要投資娛樂圈？這怎麼可能，鄭景週陳，陳字雖然排在最末，也是最近兩年才起來的，但也絕對不可能放任下一代繼承人去參合什麼娛樂圈。要說思想守舊吧，倒也未必，但是這些家家學淵源，底蘊深厚的家族，還真就看不上這些。或者說，覺得這些太過不入流。

　不過，陳向遠的事情什麼時候輪的到自己來事事操心了？說不定一向強硬，又極其傳統的陳老爺子，在自己“寶貝”孫子麵前，偏偏就願意縱容了呢？

　關自己什麼事？

　方婪心裡淡淡嗤笑了一下，仍舊把目光​​淡淡的落在外面。

　然而即使早就知道自己在老天爺那裡的好感度早就突破底限，事情總不會按照他設想的軌跡發展。方婪也沒料到正在和別人說話，並且還相談甚歡的陳向遠會忽然偏頭看向這邊。不但一眼就看到了他，而且臉色一變，馬上就站了起來，脫開椅子就大步朝著這邊走來。

　方婪仍舊坐著沒動，反而抿了一口咖啡。

　陳向遠腳步頓了一下，仍舊快步走了過來。

　陳子昂和錢前說得正歡，頭頂忽然一暗，就看見旁邊隔了幾個桌子的那個男人突然走過來。陳子昂有點詫異，對方傳的不是很正式，但是他一眼就看出價格不菲。這樣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重點是他還從來沒見過？還不等他做出什麼反應，對面的錢前就當先站了起來。

　親熱裡不乏敬畏的說，“陳總。”

　陳總？

　陳子昂微微一驚，他多少知道一點錢前的背景，畢竟這年頭，就算是在這個圈子裡混，沒點背景也十分難出頭。畢竟電影也是弘揚當代先進文化的一種有力途徑麼。

　能讓他尊稱一聲“陳總”的，並且裡面還有一個“陳”字。眼前這個人看來頗不簡單。只是他更沒想到的是，那個他覺得頗不簡單的年輕人，只是對著錢前微微點了下頭，就看向了桌子上的另外一個人。

　不是厲榮澤。

　那是誰？

　那個陳總，低聲只說了一個字，“哥。”

　方婪無奈，收回目光，卻並沒有落在對方身上。他放下手裡的咖啡杯，在陳子昂和錢前看過來的時候，低聲說了句“失陪”，就站了起來，當先走了出去。

　陳向遠臉色沉了下，卻馬上就跟了上去。

　陳子昂和錢前都是一怔，沉默了幾秒，錢前首先打破寂靜，他呵呵笑了兩聲，“陳總監，你帶來這位看來是鎮場子的，我之前竟然都沒看出來。”

　陳子昂嘴角抽了抽，沒說什麼。

　錢前搖搖頭，目光忽然一轉，落在一直沒吭聲的厲榮澤身上，“Zonger這次怎麼這麼沉默？劇本看了吧，我們聊聊？”

　陳子昂頓時心裡咯噔一下。等等，方婪現在不在啊！

　錢導你能等一會再談這個問題嗎？

　一直低著頭的厲榮澤卻忽然抬起了頭，目光亂了幾秒，就凝聚在桌子上面擺著的那個劇本上。

　然後開口，“劇本我看了。”

　方婪當先一步從會所的側門走了出去，走到了一個小庭院裡。剛好站在一叢竹子旁邊，他轉了個身，忽然看見一顆竹子上，零零星星開出一束一束米黃色的花。

　陳向遠跟著走了出來，站在距離他一米左右的地方。

　方婪首先開口，“陳公子找我？”

　目光卻飄在一旁開花的那株竹子上，看來這株竹子活不長了。

　《山海經》有言：“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結實，結實必枯死，實落又復生。”